又是一屆新生來了,第一篇作文是“自我介紹”。逐個翻閱,一股新鮮的氣息撲面而來。經歷過初三孩子的少年老成后,不禁會對這群剛踏進初中門檻,還滿是稚氣的孩子充滿了期待,但我的注意力很快定格在了這片文章上。短短的一百多字,竟然出現了12個錯別字。雖然已是見慣了孩子們寫錯字,但還是在霎時被震住了,這也太駭人聽聞了吧。很快,一個滿臉不安的孩子站定在我面前。看著他囁喏半天又說不清楚的樣子,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畢竟我的孩子也是這般大小,也恰恰出現在這個新生的行列中。我放緩了語氣指導他一一訂正之后,又再三叮囑了書寫正確的重要性,孩子感激地退下了。
但是幾天之后,我在改作業時,又發現了這個孩子的作業本上依然醒目地書寫著大量的錯別字。“訂正”還是“訂證”,“再一次”又是“在一次”,“已經”居然是“以經”!按捺不住,我終于發火了,一頓劈頭蓋臉之后,孩子委屈地直掉淚。“老師,我也不想寫錯別字,我寫完之后還檢查過的,我不知道我又寫錯了,我下次再不這樣了!”我的心在這哭聲中慢慢融化。“其實書寫錯別字又何止是個別現象!”辦公室的老師開始加入,“錯別字是最讓人頭大的事了。”“現在要找一篇從頭到尾沒有錯別字的文章太難了!”
晚上回到家,兒子在寫作業,我悶悶地坐在一旁。兒子上初中了,已經不需要家長在做完的作業上簽字,孩子學習比較自覺,一般不需要監督,我也基本完成了陪讀任務。可是今天,我不知是怎么了,就愿意靜靜地坐在這兒,看著兒子奮筆疾書,這仿佛凝固的世界讓人有一種陶醉的幸福感。我多想讓這種溫馨的氣氛保留得更久一點。兒子終于長舒一口氣:“作業終于做完了!”一回頭,大概也覺察到我的不悅。“媽媽,給你說個笑話”,兒子用余光瞟了一下我,我擠出一絲笑容。“今天我們看到了這么一句話叫‘山有木兮木有枝’,你猜張潤是怎么解釋的?”他故意賣了個關子,“這么簡單的句子還不好理解嗎?”我脫不了語文老師的職業病。“他說是‘山上有樹但樹卻沒有樹枝’,笑翻了我們全場!”兒子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我一愣,也沒忍住笑,“這家伙,‘木有’怎么能理解成‘沒有’呢?”仿佛突然想到什么,我瞬間又收住了笑容。“木有”怎么這么耳熟呢?這可不是網購時商家常掛在嘴上的詞嗎!熱衷于網購的我早已適應了,可是今天聽這個詞為什么這么刺耳呢?
夜半,陷入沉思的我了無睡意。錯別字如此無處不在,到底問題出在哪兒呢?老師嗎,學生嗎?我細細梳理著。作為語文老師,我對錯別字是深惡痛絕的,可是孩子無辜的眼神始終在我心頭揮之不去,我為什么不能試著換一個角度看看這個問題呢?我努力從兒子的成長軌跡中搜尋著,一路陪他走過從小學到現在的初中,他的每一步我都很熟悉。記得一年級是他人生中學習開始的第一步,那一步讓他興奮但也讓懵懂的兒子嘗夠了苦頭。我記得大概是一個月左右時間,他們就在老師的拖拽下匆匆完成了拼音課程,進入到識字階段。那段時間情景直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甚至暗自慶幸自己是個懂行的,否則孩子會更茫然。就是這樣,他還是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適應地混淆著“b”“d”“p”“q”的書寫。我也曾和他們的老師探討過,老師們也是一臉的無奈“沒辦法,課程安排太緊,一個月不結束拼音,后面的課就沒辦法完成。”我們只有依賴家長們配合,在這種情況下,老師們改作業都是快馬加鞭,很多都要求家長先檢查簽字再交上去過一道,很多錯別字就有可能沒有引起重視,這樣長期積累下來,就見怪不怪了。我也能理解小學老師的苦衷,那么大的班額,全靠老師,的確手忙腳亂。其實不止小學進度快得離譜,老師們叫苦連天,想想我們初中課程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一個星期六節課,30篇文章,且不說細斟慢酌,就連囫圇上完都緊趕慢趕的。說是“減負”,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這樣的教學任務,何時能真正落實?有時,望著兒子小小的個頭背著個沉沉的書包,我也會有一絲怨氣,但理智告訴我,能有更好的辦法來應對這一切嗎?
如今的時代,整個社會都進入到快節奏當中。趕快長大,趕快學習,趕快工作,什么都講究一個“快”字,仿佛只要你稍微喘口氣就會被整個時代拋棄了一樣。“快節奏”填滿時間的后現代社會,時間被活生生地綁架。現代人卻將這“快節奏”視為“更好地體現生命的價值”,喪失了時間對于人生真正的意義而構成了一種人性的悖謬。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我們心浮氣躁,急于求成。這種風氣已經侵入到教育之中,我們巴不得一夜之間多快好省地出人才。于是將孩子們放在生產的流水線上,希望早出成品。長期以來,我們通常在理論上把“教育”定義為:教育者有目的、有計劃、有組織地對受教育者施加影響,以改造受教育者,使其達到教育者預期目的的活動。這種對傳統“教育”的定義,體現了教育教學中存在的強制性和劃一性,從而會導致學生主體性喪失。學校成了學生個性消失的場所,“分數”成了學生單一的追求。這些都是缺乏人文關懷的外在表現。所以,賦予學生以主體地位,強調在教育中要將學生作為有情感、有個性、有自我追求的主體“人”,而不能將他們看作等同于物般的、被動的、消極的“客體”來看待,這為尊重學生的個性,發展學生的主體性奠定了理論基礎。教育的主體是人,因此人是教育的出發點和最終歸宿,人的自由與解放是教育本質的、必然的追求。所以我們應該明確,教育是人道的事業,教育實踐活動要體現人道原則。我們應建構起多主體之間充滿人文精神的關系,從而喚醒長期被單純科學所壓制的教育精神,這些正是新世紀學校教育改革對人文社會科學呼喚的根本原因。
現實生活中可以常見這樣的情景:鮮艷的花朵受到隨意蹂躪,呻吟的病人受到粗暴治療,殘疾人受到莫名的嘲笑……人的生命意識,生命價值在哪里?但語文課中的文學、哲學、道德表達對生命價值的肯定,對生命價值的尊重,卻沒有成為教學的重點,我們努力去抓住的是表達這些內容的形式。語文教育的過程應該是精神享受的過程,是提高生命質量的過程,使學生在學習的過程中,感受生命的跳動,感受生命價值的升華。李白的蜀道是那樣的綺麗(《蜀道難》),光未然的黃河是那樣動人心弦(《黃河頌》),老舍的貓是那樣的令人憐愛(《貓》),朱自清的父子深情是那樣動人(《背影》),冰心的母愛是那樣細膩……同樣是“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俞平伯的感受是那樣的細膩,朱自清的感受是那樣華美(1923年的一個晚上,俞平伯、朱自清等人共舟同游南京秦淮河,約定以“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為題作文,盡管兩篇文章風格各異,但皆成為散文上乘之作,傳為文學史上的佳話)……這不僅是對自然、對人情的不同感受,也是對生命的不同感受。人的生命的價值得到實現,就是人的這種獨特的生命感受、生命力量得到尊重的表現。人類之所以能夠不斷發展,人類的文明之所以能夠不斷提高,最根本就在于人類能夠不斷超越自身,不斷超越自己體能的、智慧的、精神的極限。這種超越的精神就是獲得更大自由的精神,這種追求超越極限的過程就是自由精神的追求過程。語文學科教育的一個內在功能就是展示這種精神,弘揚這種精神。
可是,這種理想化的育人模式能與強大的功利社會群體相抗衡嗎?還是我們選擇妥協呢?望著熟睡中孩子那張稚氣甜美的笑臉,我的決心漸漸堅定。打定主意,從明天起,將自己的課堂慢下來,多一點時間給孩子們,讓他們從容地欣賞美文,給他們說說方塊字的獨特魅力,讓他們玩一玩“貓捉老鼠”的游戲,自己將隱藏在作業中的錯別字抓出來。也許我能做的很有限,但“做”可能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些吧。
★作者單位:安徽寧國市寧國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