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的“星光大道”

“姐，快來，老媽惹禍了！”弟弟發來短信時，我正和朋友在酒店聚餐，一眼瞅見這行字，心“咯噔”一下，頭皮“嗖——”地涼了。我“騰”地站起來，快步走向門外。老媽能闖什么禍？今天不是愚人節，老弟不是在故弄玄虛吧？

“喂，你千萬別嚇唬我，快說，老媽出啥事了？”電話那端，弟弟呼哧呼哧喘粗氣，像是跟人在吵架，“姐，趕緊回來吧，樓上的找上門來了，都怪咱老媽，我算是沒招了。”

老媽今年65歲，10多年前父親因腦溢血，一頭栽倒在工作崗位上，再沒醒來。這對老媽是個巨大打擊，那時她才50出頭，一夜間頭發全白了。父母關系非常好，我記事起就沒看見他們爭吵過。父親這一走，母親的心被掏空了，每天拿著父親的照片流淚，無奈我把照片藏了起來。10年過去了，母親慢慢從喪偶之痛里走了出來，她把全部精力用在我和弟弟身上，為我們成家立業，給我們帶孩子，幫著做家務。家中就剩老母親了，我和弟弟格外寶貝她，從不敢惹她生氣。怕她孤單寂寞，我們也曾試探著給她找老伴，可老媽斷然拒絕，她心里容不下別人，我們只好作罷。

車子七拐八拐，飛快向浮山后小區馳去。我邊開車邊琢磨，能有啥事？老媽是個沒脾氣的老人，整天笑呵呵的，沒聽說她跟誰紅過臉啊，肯定是鄰居找茬兒。我停下車，迫不及待地跑上樓。一推門，感覺家里氣氛不對，老媽的笑容沒了，弟弟皺著眉。見我進來，弟弟拿出3張紙條，“快看看吧，老媽招惹的。”我接過來，只見紙條上幾個斗大的字：

“拜托，在家唱歌小聲點行不？讓不讓俺睡覺了？”

“調嗓子到廣場上去，在家吼什么吼！”

“擾民，擾民，擾民！”

我翻看著紙條哭笑不得，“老媽，你中了什么魔？怎么突然調開嗓子了。高興哼哼兩聲沒什么，咋還這么大動靜呢？”。

“我音響控制得很小音了，樓上住戶第一次貼門上紙條，我還專門上去道了歉，說今后多注意。其實我練歌的時間，都是選在上午9點半到11點半，下午2點半到4點半，不防礙他們休息的，這新搬來的鄰居，太難纏了。”因為這樣的事和鄰居鬧矛盾，老媽也覺得難為情，說著說著竟然笑了起來。

我忍不住埋怨道：“真不明白，你動了哪根筋，叫什么風吹壞腦門了，怎么突然像個孩子，在追哪個歌星的歌啊？”“真讓你說對了，我現在就要像年輕人一樣，去實現我的夢想。”老媽慢條斯理地說。

“啊哈，追夢，追啥子夢啊？”我和弟弟忍不住“撲哧”笑了，這老太太突然“青春”起來了，我疑惑地盯著老媽，她中了什么邪了，以前從未聽說過她癡迷唱歌啊。

老媽說她一個月前，被人拽去參加一個合唱比賽，她一放嗓子，把現場的人都驚呆了，大家夸她唱得好，一副天生好嗓子，不當專業歌手可惜了。也就是那次經歷，勾起了她埋藏在心底的往事。那是18歲那年，上海一個文工團來青島挑人，她報了名，經層層篩選，她以第一名的成績脫穎而出被選中，可政審時，她被刷了下來，哭了一宿，從此絕口不再唱歌。后來知青下鄉，她去了青海，建房子，拖土坯，像男人一樣拼體力，再后來返城生兒育女，再后來中年喪夫。一路走來，她從未關照過自己的內心，那個被壓抑了半個世紀的音樂夢，擱淺了深藏了。沒想到，因這次偶然的機會，沉睡了47年的夢醒了。她決心重新拾起來，她要上“星光大道”去唱歌。

“上星光大道？開玩笑，你想象得太簡單了，你要有扎實的演唱功底，還得有才藝，最重要的是要有粉絲，得有人贊你，捧你才成，你一個老太太了……”弟弟故意把“老太太”3個字加重了語氣。我忍不住又“撲哧”笑噴了。

“老太太怎么了？人家閔老太太，家住十堰市張灣區黃龍鎮的那個，去澳洲探望兒子，報名參加了高空跳傘，都81歲了。年輕人做不到的事，人家做到了，和她相比，我還小年輕呢。”沒想到老媽知道的事還不少。當然，我也聽說什么82歲的模特奶奶，90歲的飛人奶奶，70歲的街舞奶奶，可是……

沒辦法，老媽這么執著，我也沒招了。

隨后發生的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老媽竟組建了7個人的小團隊，起了個名字叫“金嗓子合唱團”，自任團長。他們開始是家庭式聚會，這次去你家，下次去我家，每人唱自己拿手的歌，后來練習合唱，越唱越起勁，越過癮。特別是一些懷舊歌曲，把他們帶回了那個時代，他們喜歡上了這種以歌會友的形式。可好景不長，其中有個梅老太兒媳婦懷孕了，本來很反感婆婆召集人來家里唱歌，終于有一天，來了個大爆發，婆媳發生了一場戰爭，搞得他們灰頭土臉。后來，家庭聚會輪到誰家，誰家的鄰居就提出抗議。老媽決定改變方式，提著錄音機，到“海濱花園”小區的街心公園唱歌，這是一個風景優美、依山傍海的居民小區。在這期間，他們還參加各個社區的合唱比賽。老媽很振奮，忙乎著選歌、練歌，還兼著指揮。為了指揮得像樣，她跟著視頻一點一點模仿，晚上躺在床上也練習指揮的動作，月光下對著地上的影子一遍遍練習。每周二老媽就帶著她的團員，去街心公園排演，練得很賣力，聲音高亢嘹亮。

時間一久，小區居民不干了，他們紛紛出來抗議。后來，老媽又將隊伍拉到了五四廣場，而在那里早有一撥老年舞蹈隊。跳舞隊人多勢眾，他們敗下陣來。后來老媽又將練歌場地轉到了一個地下停車場，音樂一響，轎車警報聲響成一片。

老媽的這些練歌“糗事”，我和弟弟早有耳聞。每次回家，我倆像是商量好似的，改口叫老媽“趙團長”，動不動就來句“你的星光大道啥時上啊？我把橫幅都定制好了。”“今天又被人清場了？”面對我們的各種嘲弄，老媽不回應也不惱，每天照樣笑呵呵，準點去練歌，也不喊腿痛腰酸了。

看老媽如此執迷著快樂著，弟弟決定為她做點什么。經多方聯絡，他幫老媽找到了一個不“擾民”的練歌場地，一家工廠的大會議室，答應每周免費供他們使用兩天。

見弟弟為老媽做“貢獻”了，我也不能落后。我決定把老媽家的儲物間改造成小型“錄音室”，說干就干。我先將儲物間的東西收拾出來，聯系了家專做隔音裝修的公司，對房間重裝隔音板，貼上吸音墻，又安裝了隔音門。為了查看效果，我將音響放到最大，讓老媽在儲物室里唱“青藏高原”，我坐在客廳里、到門外，樓上樓下跑去聽動靜，確認真的“消聲”了，大功告成。我向老媽建議，將這間藏在家里的“練歌房”，作為樣板房推薦給其他團員。

見我和弟弟拿行動支持自己上“星光大道”，看得出，老媽的幸福指數“噌噌”往上竄。“金嗓子”合唱團不斷壯大，他們不僅練歌，還學才藝，在市南區已小有名氣，經常應邀參加一些比賽和公益演出。

一天，老媽興致勃勃地給我打電話，要我晚上去看她的演出。練歌一年多了，這還是第一次鄭重其事地呼我去現場。這是由老齡委組織的一場全市老年人合唱比賽。大幕緩緩拉開，老人們粉墨登場，各個社區選拔出來的合唱節目，個個實力不俗。當主持人宣布“金嗓子合唱團”登場時，我不由地心怦怦跳，替他們捏把汗。老媽上場時，我差點沒認出來，只見她長裙拽地，略施粉黛，容光煥發站在鎂光燈下，哪像65歲？分明是40歲嘛。

當《紅梅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唱響時，全場掌聲不斷。老媽的領唱，把我一下震撼了，那嗓音，那飽滿的情感，那味道……我的雙眼有些潮濕，為她失去的青春，為她曾失之交臂的唱歌夢，當然，也為此刻她出彩的風姿，真是百感交集。

我被如雷的掌聲打斷了思緒，我看見老媽和團員們手拉手向觀眾謝幕。我突然理解了她，在心里，暗暗告訴自己，一定全力支持她的追夢之旅，讓老媽在有生之年，經續綻放她的美麗。夢想與年齡無關，而與內心相牽相伴，我祝愿老媽在夢想的支撐下，快樂地行走在追逐星光大道的路上。

編后：81歲的跳傘奶奶、82歲的T臺模特、90多歲的“飛人”奶奶、73歲的學霸爺爺……他們雖然年事已高，依然拼搏進取。他們用事實證明：年齡，永遠不能成為放棄努力的理由;追夢，只要行動，永遠都不晚！

責編/馬沖沖ma-ch-ch@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