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宗教經典的《圣經》,直到近幾十年來才開始被作為文學文本進行研究,敘事藝術作為《圣經》文學性的突出表現,已經愈發受到關注。現代敘事學理論提出了敘事人和隱含作者的概念,前者在《圣經》敘事方式中側重于作者立場的客觀性,后者則表明《圣經》在主觀評價上具有一定的傾向性。這兩者的交互使用已經成為其敘事推演的動力因素。
關鍵詞:《圣經·舊約》;敘事人;隱含作者
一、《圣經》作為文學文本進行敘事解讀的可行性
《圣經》作為西方宗教經典,是猶太-基督教的立教之本和信仰之綱。這部古老的經籍匯編自約千余年前產生的宗教和民族文獻,記載了古代中東及南歐一帶的民族、社會、政治、軍事等歷史境況和風土人情,涉及遠古社會的神話傳說、歷史演變和律法倫理,是一部包羅萬象的古代文化百科全書。隨著基督教的發展及其在世界范圍的廣泛傳播,《圣經》中的神學、哲學觀念也為世界尤其是西方社會制度、意識形態和文化習俗等方面的進步帶來了巨大影響。
作為神學、史學、文學的統一體,《圣經》的神學觀念和史學內容都必須借助于語言和文學的手段和技巧才得以訴諸筆端。首先,作為可供人們閱讀和鑒賞的文本,“圣經是一部由生活在確切歷史時代的真實的人所撰寫的作品選集,如同所有其他作者一樣,這些人使用本國語言和當時可資表達思想的文學形式,逐步寫出了這批作品;他們符合普遍適用的一般文學原則”[1](P1)。其次,作為一部文學選集,《圣經》的文類具有多樣性,包括歷史書、律法書、先知書、啟示錄、小說、詩歌、書信等,其中大量的敘事文學,從人物到語言、從情節組織方式到故事敘述技巧,都可當之無愧地稱為偉大的文學作品。源于古代猶太人和初期基督徒日常經驗的《圣經》,本就是平民大眾的讀物,因此將《圣經》中的一些敘事性作品作為文本進行解讀,著眼于故事世界賴以建構的文學技巧,尋求其自身的話語去解讀圣經,從文本的詩學或藝術層面發現作品所要傳達的信息,實則縮小了《圣經》與普通讀者之間的距離。
二、《圣經·舊約》中的敘事人
詹姆斯·費倫將敘事人簡明地界定為“講故事的人”[2]P52。西蒙·巴埃弗拉特認為“敘事人處在敘事作品之內,是作品的構成部分、是結構成分之一,或是最重要的那一個成分。……有時敘事人并不顯著明確,以至于我們會忘記他們的存在……即使這樣,敘事中也很明顯有個人在向我們陳述事件”[3]P1。
敘事人與敘事作品的關系極為密切,《舊約》的許多篇幅,都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敘事人的存在。我們在閱讀作品的一般情況下,往往帶著一定程度的陌生感和對人物、事件的將信將疑,結合作品的敘事方式和藝術技巧,進行自己的分析、判斷和總結。從某種程度上說,敘事人是我們了解整個文本事實的重要手段之一。故事的來龍去脈,敘事事件本質的明朗與否,幾乎全部取決于敘事人,讀者必須通過敘事人這個中介去感受、領會文本所傳達出的意義。《舊約》文本中的敘事人情況復雜,伴隨讀者的閱讀,他以不同的方式出現在任何可能出現的地方,有時表現為將一個故事娓娓道來;有時出現在行文中給人以前后語境的提示引導;有時則在故事講述的某個環節暫時停住,插入相關資料為自己之前講述的事件提供說明或補充……這些主要取決于敘事人的不同視角,即敘事人是從遠景進行講述還是從近景進行顯示。
(一)遠景講述
所謂講述,就是敘事人直接出現,對事實進行客觀陳述,是一種“直接而專斷的修辭法”[4](P5),讀者要了解隨后發生的故事,就必須認可敘事人講述的內容。
進行遠景講述的敘事人,其首要特點是敘事人所處的時代后于事件發生的時代。這個視角的敘事人從遠處瞭望整個事件,按照時間先后安排敘述事件發生的順序,讀者能夠完全掌握已經發生的事情的來龍去脈,敘事人的這種視角起到了一種告知作用。如《舊約》中大量關于某一人物宗族譜系的敘述,便是其例證。第二個特點是具有客觀性。正如布斯在《小說修辭學》中提出,作者不介入作品的普遍規律之一是保持其中立性、冷漠性和公正性。中立性是指“作者對所有價值的中立態度,一種毫無偏見地報道一切善惡的企圖”[4](P77);冷漠性是指“不偏不倚地對人物的愛、恨或憐憫的情感”[4](P91);公正性則是強調對“人物的客觀性的公正態度和論述方式”[4](P86)。第三個特點則是遠景視角的敘事人在文本中是公開的、顯而易見的,他站在敘事人的現在的時間講述過去發生的事情,如“雅各在她的墳上立了一統碑,就是拉結的墓碑,到今日還在”(創35:20)[1];“約書亞將艾城焚燒,使城永為高堆、荒場,直到今日”(書8:28)。
(二)近景顯示
所謂顯示,是“一種戲劇式的‘藝術的’敘述方法”[4](P10),指敘事人自我隱退,放棄了直接介入的特權,讓人物自己演繹命運的敘事方式 [4](P8) 。
近景顯示一般是近距離地審視事件的細節,在讀者面前描繪出生動具體的場景。這種情況下,讀者跟隨著敘事人的引導,用自己的視角親歷正在發生的事情。通常認為,“作品中的人物登場時,敘事人便退場了,人物的聲音響起時,作者的聲音便沉默了,其實不然,敘事人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真正退場,人物所有的對話,行動都必須在敘述者的引導和帶領之下,才能順序發展下去” [2](P67),比如“亞伯拉罕說”,“以撒問”,“約瑟對哥哥們說”等等,讀者之所以能目睹的到這些對話的文本形式,都是借助敘事人對情節的近景顯示,才能聽到人物說了什么,看到人物做了哪些,親歷事件如何發生發展。
三、《圣經·舊約》中的隱含作者
隱含作者是美國小說理論家布斯提出的創見性術語,被解釋為作者的“第二自我”,其理論背景一是二十世紀以來,許多批評家主張小說作家應該徹底隱退,不應該在文本中對人物、情節評頭論足,或是凸顯個人的道德倫理色彩。布斯認為刪除各種形式的作者的聲音是不可能的。因此,“布斯提出了一種藝術的介入法,即創造隱含作者,由他代替作者潛入作品,體現作者的意圖,表達作者意欲隱含于文本之中,表達所敘之事的主導傾向的作者”[2]P48。二是,從現代敘事批評的角度看,敘事理論建立在雅各布森“言說-行為理論”的基礎上,認為“文本自身就是一個包含了信息放送者、信息、信息接受者的復雜體系,只是它把信息放送者稱為‘隱含作者’,把信息接受者稱為‘隱含讀者’——由敘事本身預設的作者和讀者,而不同于歷史上的真正作者和讀者”[2](P43)。
由于讀者在一般情況下不可能對文本的起源和編纂過程有著完全的了解,因此,隱含作者的存在也就有著必要的意義,一方面理清敘事結構的內在邏輯,另一方面使讀者能按照隱含作者所期待的方式對特定內容以及意義做出反應。正如布斯所說“我們對隱含作者的感覺,不僅包括所有人物的每一點行動和受難中可以推斷出的意義,而且還包括他們的道德和情感內容,簡言之,包括對一部完成的藝術整體的直覺理解;這個隱含作者信奉的主要價值,不論他的創造者在真實生活中屬于何種黨派,都是由全部形式表達的一切”[4](P83)。
《舊約》中的隱含作者主要作用于以下幾個方面:
(一)敘事中的隱含作者直接對人物進行評價,一般使用帶有肯定或是否定色彩的詞語昭示褒貶。
(二)直接定義人物各種思想動機,間接暗示隱含作者的思想道德的態度,如“撒萊苦待夏甲”(創16:6);“那些人終夜凌辱利未人的妾”(士8:33);“大衛與拔示巴行淫生子后‘亞衛甚不喜悅’”(撒下11:27);這些苦待,凌辱,行淫之類皆非中性詞語,充分說明了作者對這些行為持有的否定態度。
(三)隱含作者常常與敘事人交互作用,從不同的視角,用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手法來共同作用于文本。
四、敘事人與隱含作者之關系及其作用
綜上所述,敘事人與隱含作者隱藏在文本之內,交互使用,有些情況下,敘事人與隱含作者有契合之處,可以說,敘事人即是隱含作者;然而習慣上也常常把隱含作者和敘事人區別開來,正如布斯所說,“敘事人可以或多或少地離開隱含作者”[3](P175),“敘事人告訴我們,在某個特定時間正在發生什么,哪個人物在說些什么,而隱含作者,則是要通過敘事人所講,人物所言,敘事材料的組織、情節、時間、空間等等才得以知曉”[3]P2。
因此,敘事人與隱含作者在《舊約》敘事中有著一定的區別。敘事人一般體現在陳述事實的情況下,發揮著客觀描述的作用。一般來說,敘事人的時間定位是在故事發生之后,他們處于文本之中,是敘事的成分之一,作為整個歷史的見證人,或從外部講述,遠距離地對對象做出勾勒和概述;或從人物內部顯示,近距離地描寫事件發生的當時。在此過程中,即使敘事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他們的基本準則依然是追求冷靜客觀。他們與作品中的人物與事件時刻保持距離,時刻保持其公正性、冷漠性、中立性。敘述者對故事中的人物和事件的無動于衷或不動任何感情的態度,成為其構造可靠敘述者的藝術標準。
隱含作者則是作品主觀評價的體現,處于文本外部,是作者的“第二自我”,體現在評價文本中的人物和事件,表達自身的主觀立場,從而引導讀者的情感傾向,以達到讓讀者順利接受自身其見解、信念以及價值觀的目的《舊約》中的隱含作者以一種或含蓄或明了的主觀方式,引導一種價值尺度,即是對信仰耶和華,必有善報,褻瀆耶和華,必遭惡果的價值尺度。從這一點上說,完全不考慮《圣經》的神學意義和政治意義,是不可能的,由此隱含作者已經介入了文本,實則宣揚了自身的倫理道德觀念和信仰。“圣經包含了巨大的歷史文化容量,始終以上帝作為建構的內在規則……上帝及相關的精神學說和神學理念貫通其中,并有機地運行著。出于其嚴肅性的考慮,沒有過多的議論,而是充分運用人物的對話等藝術技巧來暗示隱含作者所要表達的思想”[5],如上帝對先知的曉諭、默示,對以色列人的吩咐,成為了各個故事的基本敘述程式。固然,圣經有其作為文本存在的文學意義,但是脫離神學意義來研究畢竟只是具有一定的暫時性,不可能完全無視其作為宗教經典的意義,對于我們來說,隱含作者所體現的價值觀念,就是要讀者們知道,作者要我們站在哪里。
這種敘事人和隱含作者在文本中的交互作用,在《舊約》中有著多方面的理論意義。
注釋:
[1]本文的圣經引文皆出自《圣經:簡化字與現代標點符號和合本》,并在文中注明引用章節。
參考文獻:
[1]加百爾,威勒.圣經中的猶太行跡[M].梁工譯.上海:三聯書店,1991.
[2]轉引自 梁工.圣經敘事藝術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
[3]西蒙·巴埃弗拉特.圣經的敘事藝術[M].李鋒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4]W·C·布斯.小說修辭學[M].華明,胡蘇曉,周憲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
[5]劉洪一.圣經的敘事話語[J].外國文學研究,2006,(6):139-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