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鷗喬納森》

理查德·巴赫（Richard Bach，1937～），美國作家、詩人、飛行員，1955年大學(xué)畢業(yè)后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其代表作有《心念的奇跡》（Illusions）、《朋友》（There’s No Such Place As Far Away）等。1970年，遭受19次退稿命運的《海鷗喬納森》（Jonathan Livingston Seagull）出版，僅憑口口相傳便迅速登上《紐約時報》《出版家周刊》以及各大書店排行榜榜首。直至今日，該作品仍在世界各地不斷重版。該書講述了一只名叫喬納森·利文斯頓（Jonathan Livingston）的海鷗的故事，它不顧一切阻撓和困難學(xué)習(xí)飛翔技巧，學(xué)成之后又將其傳授給其他熱衷于飛翔的海鷗。

下文選自小說第二章，講述了喬納森跟一位名叫吉昂（Chiang）的長者學(xué)習(xí)飛翔技巧的過程。

“吉昂，這個世界根本不是天堂，對嗎？”

月光下，長者面露微笑道：“你又在學(xué)習(xí)了，海鷗喬納森。”

“那么，離開這里會發(fā)生什么？我們要去哪里？有沒有像天堂一樣的地方？”

“是的，喬納森，沒有這樣的地方。天堂不是一個地點，也不是一段時間。天堂就是完美的狀態(tài)。”他沉默了片刻。“你已經(jīng)飛得很快了，是不是？”

“我……我很享受速度。”喬納森說，雖然有些吃驚，但得到長者對此的注意還是令他驕傲。

“喬納森，當(dāng)你達(dá)到完美速度的那一刻，你就會開始觸碰天堂。完美速度不是指你的飛行速度達(dá)到每小時一千英里或一萬英里，或指你以光速飛行。因為任何數(shù)字都是一種限制，而完美是沒有限制的。孩子，完美的速度，就是達(dá)到那種境界。”

毫無征兆之下，吉昂突然消失了，接著又出現(xiàn)在50英尺開外的水邊，一切都發(fā)生在一瞬間。接著他又消失了，同樣在千分之一秒后，他又與喬納森并肩而立。“這是一種樂趣。”他說道。

喬納森看得入迷，都忘了問關(guān)于天堂的事兒了。“你是怎么做到的？那是什么感覺？你能飛多遠(yuǎn)？”

“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空間和時間，”長者說，“我已經(jīng)去過我能想到的所有空間和時間。”他向大海彼岸眺望。“真奇怪。那些無視完美而只想著旅行的海鷗慢悠悠地飛著，最后哪兒也沒去成。而那些把旅行放在一邊，一心追求完美的海鷗卻能夠瞬間去到任何地方。記住，喬納森，天堂不是一個地點，也不是一段時間，因為空間和時間都沒有什么意義。天堂是……”

“你能教我那樣飛嗎？”海鷗喬納森因為想要征服另一個未知而激動得身體發(fā)顫。

“當(dāng)然，如果你想學(xué)的話。”

“我想學(xué)。我們什么時候可以開始？”

“如果你愿意，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開始。”

“我想學(xué)您那樣飛。”喬納森說，一抹奇異的光亮在他眼睛里閃爍。“告訴我要做些什么吧。”

吉昂一邊慢慢道來，一邊更加仔細(xì)地打量著這只年輕的海鷗。“要想飛得和念頭一樣快，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他說，“你必須首先相信自己已經(jīng)到達(dá)那里了……”

依吉昂看來，這竅門就是喬納森不要再認(rèn)為自己局限在一個42英寸寬翼幅的有限軀體里，也不要再認(rèn)為自己的行動軌跡無法超出既定的航線。關(guān)鍵是要相信他的本真像未被寫下的數(shù)字一樣完美，跨越時空，無處無時不在。

喬納森堅持練習(xí)，全力以赴，日復(fù)一日，從黎明一直練到午夜之后。但是盡管他百般努力，卻依然留在原地，連一根羽毛的距離都沒有移動。

“忘掉信念！”吉昂再三叮囑。“以前你飛翔時不需要信念，只需要理解飛翔。現(xiàn)在完全是一樣的。現(xiàn)在再試試……”

然后有一天，當(dāng)喬納森站在岸邊，閉上眼睛，集中精神，他一瞬間突然領(lǐng)悟了吉昂一直跟他說的道理。“啊，就是這樣的！我是一只完美的、不受限制的海鷗！”他感到一陣狂喜。

“太棒了！”吉昂說，聲音里飽含勝利的喜悅。

喬納森睜開雙眼。就他一個人和長者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海岸邊——樹一直長到水邊，兩輪金黃的太陽在頭頂上空轉(zhuǎn)動。

“你終于悟到了，”吉昂說，“但你的控制力還需要再下點功夫……”

喬納森驚呆了。“我們在哪兒？”

長者卻對周圍陌生的環(huán)境毫不在意，他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這個問題。“很明顯我們在某個星球上，這里有綠色的天空，一顆雙星（譯注：緊密相連的兩顆星）代替了太陽。”

喬納森興奮地叫了起來，這是他離開地球后第一次發(fā)出聲音。“成功了！”

“是的，當(dāng)然會成功，喬，”吉昂說，“當(dāng)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時，總是會成功。現(xiàn)在我們來說說你的控制力……”

賞析

《海鷗喬納森》是一個有關(guān)自由、夢想和勇氣的故事，篇幅不長，情節(jié)也簡單。

故事從一只名叫喬納森·利文斯頓的海鷗學(xué)習(xí)飛翔說起。作為一只海鷗，喬納森原本可以像大多數(shù)同類一樣，過一種平靜而安適的生活。但因為不甘忍受“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吃，為了活下去，盡可能多活些日子”的生存觀念和“整天站在地上，嘎嘎叫著，你搶我奪”的平庸生活，喬納森選擇了離群索居，在遠(yuǎn)方獨自練習(xí)飛翔。世俗的眼光、父母的勸告曾一度使他動搖，但懷揣著“做一只盡善盡美的、沒有局限的海鷗”的夢想，喬納森忍受著孤獨和非議，聆聽著來自靈魂深處的召喚，苦練飛翔，練就了高超的飛翔本領(lǐng)。然而在很多情況下，杰出難免成為遭人忌恨的由頭，因為絕大部分人是平庸無為的——于是，喬納森遭到了族群的放逐。幸運的是，世界上還有一群和他一樣特立獨行的海鷗，喬納森幸運地遇到了長者吉昂。在吉昂的指引下，喬納森不再局限于純粹的技術(shù)訓(xùn)練，而是開始嘗試突破極限，追尋飛翔的真諦，尋找天堂——“天堂不是一個地點，也不是一段時間。天堂是完美的狀態(tài)。”在追尋天堂的過程中，喬納森進入了更為崇高的靈魂境界，他不再僅僅專注于獨善其身，而是選擇回歸故土，以廣博的愛來回贈、幫助那些曾經(jīng)傷害他、放逐他的海鷗們，帶領(lǐng)他們一起去領(lǐng)略天堂的盡善盡美，去接近自由無羈的靈魂。正如一位外國評論家所說：“飛翔其實是一個隱喻，從根本上說，這是一個講述尋找更高生命目標(biāo)的寓言，甚至當(dāng)你的族群和同伴發(fā)現(xiàn)你的雄心對他們形成威脅的時候。”

在這個故事里，飛翔有著深邃的隱喻意義。于喬納森來說，飛翔不再是局限于單純操作層面的飛行技巧，也不僅僅意味著更快更高更強，而是象征著自由的追尋與靈魂的解放。它代表著自我超越的夢想，代表著探索崇高生活目標(biāo)的努力。在趨近完美的過程中，人得以突破自我，得以遇見更為美好的自己。由此，人連自己加之于自身的枷鎖都擺脫掉了。就像節(jié)選片段中頓悟后的喬納森一樣，不會再戚戚然于逼仄狹隘的小我，而是不斷自我擴展，成為翱翔于蒼茫天地間的無限的大我。進入天堂象征著喬納森的思想已經(jīng)脫離窠臼、摒除禁錮，而選擇返回地球則是靈魂境界的進一步提升。追尋自由與自我突破并不是為了逃離生活、超凡脫俗、獨善其身，而是為了更好地自我洞察，更深切地體驗生活、融入生活，也是為了更廣博的愛。

同時作為一則寓言，本書又不期以情節(jié)取勝，故事的隱喻力透紙背，激發(fā)我們對世界和自我進行反思。海鷗喬納森或許與眾不同，但或許他也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代表著我們每個人追尋自由夢想的可能——那些有關(guān)勇氣、夢想、追尋的向往在堅硬冰冷的現(xiàn)實面前真的遙不可及嗎？不得不承認(rèn)的是，在這個世界上，確實有太多的人庸庸碌碌、渾渾噩噩，按照既定路線重復(fù)著他人的生活軌跡，麻木地度過自己卑微的一生。這樣的人生往往桎梏于沉重的世俗枷鎖之中，而缺乏詩意和美感。曾經(jīng)讀到過這樣一句話：“除去睡眠，人的一生只剩下一萬多天。人和人的區(qū)別是，你是真正生活了一萬多天，還是僅僅生活了一天，卻重復(fù)了一萬多次。”的確是這樣。人生有無數(shù)可能，但只有去千百次地嘗試，才可能享受到生命的喜悅和美好，而這個嘗試的過程本身就是最美妙最圓滿的結(jié)果。一如海鷗喬納森，他通過嘗試和選擇看到了更廣大的世界，最終成為自己真正想要成為的樣子。當(dāng)然，走自己的路是需要勇氣的。隨波逐流得到的是安全感和歸屬感，追求自由卻意味著叛逆、撕裂、抉擇和堅持。然而，為自由付出代價是值得的，因為正如書中所說的那樣，“自由是生命的本質(zhì)”，“只有通向自由的法律才是唯一的真正法律”——因此，沒有什么也不應(yīng)有什么能夠阻擋對自由的向往。這部作品不同于一般說教式勵志書籍的地方正在于此，它并沒有試圖去告訴我們該追求什么，該如何追求，而是展示了一種可能，一種向未來無限敞開的自由狀態(tài)，一種關(guān)涉靈魂的純粹境界。它并沒給自由和完美的生活下明晰的定義，也沒有提供確定的答案，而是給讀者提供了廣闊的想象空間——這種思考本身就超越了一切禁錮自由的限制，由此顯得彌足珍貴。

可以說，《海鷗喬納森》是一面鏡子，每個人都可以從中看到自我的影子，也可以窺見自己那尚未實現(xiàn)的可能。它鼓勵我們摒除一切限制自由的枷鎖，去追尋真正的靈魂詩意棲居的天堂。小說作者理查德·巴赫是繼法國偉大作家、《小王子》作者安東尼·德·圣埃克蘇佩里之后，世界第二個集飛行員、作家、行吟詩人等多重身份于一身的傳奇人物，這一經(jīng)歷使他的作品洋溢著浪漫的理想主義色彩。正因為世間有這樣的色彩，靈魂才可能摒棄世俗的羈絆，追尋盡善盡美的自由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