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莫里斯的啟示

威廉·莫里斯的意義在于其文化批判精神與身體力行的實踐探索，強烈的浪漫主義情懷促使他把中世紀的騎士精神成就為現代設計的英雄主義情懷；愉快的勞動，藝術的生活是他的向往，關注藝術與其社會基礎之間的關聯是莫里斯意義所在。

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1834—1896）在一個機械主導的社會中，身體力行地提倡手工藝的復興；在一個資本積累的社會中，竭力倡導藝術的生活；在一個欲望與貪婪披上工業文明的外衣大行其道的時代里，他卻始終如一地追尋著屬于自己之靈魂與人類之福祉的烏有之鄉?；谶@些努力，他被譽為現代設計的先驅者。他是有文化思想傳承的，從普金到拉斯金的思想直接影響了他。普金的思想融社會的公正于宗教情懷中，拉斯金把社會的丑陋，歸結于良知的泯滅，而莫里斯卻把理想寄托于手工藝的美學運動與社會改造上來。因此，現代設計的內涵深入到了文化的本質中，從機械的本體之亂象回歸于人之本體之真誠上來。莫里斯的手工藝實質上是一種文化的體驗，是身體的體驗，是美的體驗，更重要的是一雙塑造美德之手。

從中世紀的羅杰·培根到文藝復興的達芬奇，再到瓦特，再到萊特兄弟，學術的傳承，解析萬物的企圖心，終于集中體現在生產勞動中發明了一系列的機器。人不但可以借助機器下海上天，而且機械取代了眾多的傳統手工勞動。在較短時期的重大變革常常被稱為革命，這場深刻的變革被稱為工業革命。它的成就之輝煌，讓人類歷史上任何一次變革都顯得寡不敵眾而失色；它的影響之深遠，讓整個世界的每個角落都經歷著蛻變，更為重要的是至今仍然不斷而強勁的影響著每一個人。與此同時，工業革命對社會所產生的弊端，也是如此沉重，曾幾何時幾乎壓垮了人類的良知與正義。一切思想與知識都在嚴重的危機面前重新整合與碰撞，來平衡外部世界的翻天覆地的變革。美學的危機附著于社會的危機之上，莫里斯同時看到了這兩方面，因此他的努力不是藝術樣式的改良，而是對藝術生活的向往，是對一個塑造全面發展的人，做出的可以稱得上意義深遠的，同時也可以說自不量力的努力。他的意義正在于這種自不量力之中，正是這種精神成就了西方現代文明，文化批判精神！

莫里斯的現代性一直被質疑，其原因在于他反對機器，雖然他在晚年有條件地接受了機器生產。一個想把現世拖回中世紀的人怎么會是現代設計的先驅者？一方面歸因于佩夫斯納的著作，他勾畫了一個完整的歷史單元，這個歷史單元一直貫串了一種中世紀的哥特藝術意志，這種意志實質上是對世俗社會的克制與矯正。哥特意志作為暗流一直存在于現代設計的誕生中。從莫里斯到格羅佩斯其實是一種對中世紀的向往中，為得病的現代社會開出的一劑文化藥方。

莫里斯與他的精神導師拉斯金的中世紀情懷，實屬浪漫主義情懷。他們的中世紀情節是浪漫主義在歷史上的投射，是文化的中世紀，也是他們從中世紀拓展出來的理想。也就是說借中世紀的尸還現代的魂，這種比喻可算不上不浪漫，或者說借中世紀的情調成就現在的愛。他不是畫了一張叫《美人伊瑟》的油畫嗎？畫中的模特是他的愛人珍妮回到了讓他魂牽夢繞的中世紀傳說中，成就他的英雄與美人之夢。浪漫主義派生出來的是英雄主義情懷，也可以稱為騎士精神。記得《亞瑟王》電影中有一句臺詞，“騎士一生留下的僅僅是故事，如果沒有崇高的理想一些故事都是蒼白的”。莫里斯的故事，正是建立在崇高的理想之上的，因此成為了現代設計的啟示錄。

威廉·莫里斯對中國設計教育的啟示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

文化批判與獨立思考

文化批判精神是成就“好的設計”的重要精神支柱，如果沒有這種精神，設計就失去了靈魂，同時也失去了其文化內涵與對公平正義的追求。文化批判精神是現代設計史的動力，一部世界現代設計史就是一部批判的歷史。人文主義者的社會責任感與其追求社會公平正義的不懈努力，塑造了現代文明。

文化批判精神的產生有賴于經典文化的繼承與獨立思考的培養。所謂經典都是經過了時間的檢驗，剔除了過多的外在因素后所呈現出來的持久的價值與思想的高度。從小受到經典的熏陶對一個人的成長很重要。如果忽略了這些，只是一味的進行技法方面的學習，如果忽略了設計師的責任感、人文素養等等，只是盯著眼前的就業等現實因素。加之通識教育的程度和水準還遠遠欠缺的情況下，這門至關重要的課就很難補上。這是人生的一門關鍵課程，是需要不斷學習和增進的。

沒有經典文化的熏陶，何談人文精神？更不會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因此目前中國的大學有個普遍現象就是極其缺少辯論的學術氣氛。設計史上的每個設計師都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同時還有鮮明的個性與品味，這種藝術個性與品味是建立在“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之上的。來自于文化傳承背景下的獨立思考實質上就是創造力的推動，這種獨立思考的方向是創新。辯論其實在很多情況下是使得思路清晰的一個論證過程，是創造的一個環節。

配置經典、導讀經典是提高人文知識的重要路徑，高校教育要建立在通識教育的基礎上，切實落實通識教育，讓學生對人類的寶貴文化和精神有所認識，有所感悟。這樣才能逐漸的培養其人文素養，從而文化批判的精神才可以逐漸誕生。

愉快地勞動與藝術的生活

莫里斯認為勞動的過程與勞動的成果應該是統一的，不應該是分裂的。勞動過程中應該始終伴隨著愉快，勞動成果的使用中同樣也伴隨著愉悅。就是由人民所創造，服務于人民，勞動本身就成為了勞動的報酬。如何使勞動變得愉快，莫里斯認為手工藝可以給勞動者帶來愉快，帶來藝術創造的工藝享受。一個用傳統織機紡織的小女孩，只會變得心靈手巧，只會變得駕輕就熟，并富有想象力。而一個在轟隆隆的紡織機器前的童工，只會被剝奪一切人生的幸福，其健康其心志被機器體制壓榨而扭曲。莫里斯認為復興手工藝是唯一的出路。似乎人類的一切美德和認知都蘊藏在手工藝中，只有復興手工藝人才能變成健康的人，完全的人。莫里斯向丑陋的機器、粗制濫造的機器宣戰，因為機器被貪婪的資本所操縱，忽略了千千萬萬的勞動者作為人的基本尊嚴。操縱在資本之手的機器，會毫不留情的壓榨出勞工最后一滴血。資本家過著窮奢極欲的生活，產業工人卻節衣縮食，一旦失業，一旦離開這個機械惡魔，便會流落街頭無家可歸。莫里斯恢復手工藝其目的是要保留往昔美好的田園生活，不以犧牲美為代價而一味工業化。莫里斯對現代化的理解是繼承中世紀的行會與神圣精神基礎上的現代化和當代化。

設計要關注社會基礎，其核心是人的勞動狀況與方式。如何使勞動變得愉快？是思考問題的關鍵，也是奮斗的方向。設計對生活的改變包含著勞作與閑暇、生產與消費等兩個層面，只有愉快的勞動才可以讓生活得到真正的提升。莫里斯描繪的是一種其樂融融的統一體，這里既包含了社會的公平，同時也包含了對生產方式的改變。他強調正確而合理的使用機器，機器不應該變成剝削勞動者的惡魔，而應該為勞動者創造閑暇。而且，手工藝并不應該在機器時代絕跡，而是要復興，使之成為一種塑造全人的一種重要途徑。

作為理想的“愉快地勞動”是一個艱難的歷程，直到今天能夠達到愉快地勞動的幾乎鳳毛麟角。愉快地勞動的實現也就是藝術地生活的實現。要得到持久的幸福，工作和生活要統一協調。要得到持久的幸福，藝術和愉悅要統一，并非短暫的欲望滿足，而是高遠恒久的愉悅感受。因此，莫里斯的啟示是現代設計的本質是從人文到人本的遞進。

烏有鄉消息與包豪斯奇跡

威廉·莫里斯經歷了一生的實踐與抗爭，晚年留下了一部小說《烏有鄉消息》。小說中勾畫的場景是二十一世紀的英國，那是一個和工業革命初期完全不同的社會。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人與人和諧相處，人的內心與外在和諧相處等等這一切都讓人向往。作為萬物之靈的人在這里的確得到了全面發展，一切社會的丑惡與壓榨都消失殆盡，這些都建立在人的反思與全面發展的自覺。唯有情愛的嫉妒還困擾著烏有鄉的人，雖然，也會得到良知的譴責，可是深藏于人性本質的一些東西并沒有消失殆盡。烏有鄉的美女讓這個不經意誤闖的19世紀的“邋遢之人”一路上都心猿意馬、魂不守舍。這是真實人性的表述，也是對美的詮釋。人的內心與外在世界要達到真正的和諧，是非常困難的。包豪斯的締造者格盧佩斯在起草包豪斯藍圖和經營包豪斯的時候，同樣經歷著情愛的折磨與非理性的驅使。格盧佩斯在學術思想上也是經歷了幾次反復地求索才傳承了莫里斯的理想。包豪斯的成功是建立在理念的基礎上的教育改革實踐。它把浪漫主義對中世紀建筑行會的向往成功導入到工業社會現實中，使得從烏有鄉傳來的消息得到短暫的救贖。

莫里斯的啟示就是，設計教育是要建立在一種美好的社會理想基礎之上，如果脫離了這種理想，脫離了對人的深入分析，設計教育就失去了靈魂與整體性。威廉·莫里斯一生既是實踐的一生，同時也是思想家的一生。伴隨著工藝與設計的探索，他的演講、詩歌、小說從各個方面表達自己的思想與理念。包豪斯同樣也具備這樣的特性，就是一直到波普、“反設計”風潮以及后現代都離不開強烈的思想特性。在設計教育中不但要強調通識教育，而且要構建設計文化的教育，也就是對設計史與其文化含義進行深入的發掘，形成一種具有啟發性的思想資源系統。這個任務要建立在長期研究的基礎之上。設計教育在重視實踐的同時，一定離不開思想性的教育。這就給史論教學和理論研究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不能照本宣科，而是要把歷史資源轉化為創新的思想資源。設計師要具備思想家的基本因素。

今天回望威廉·莫里斯，其意義已經超越了機器與手工如何取舍的層面，因為手工藝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在世界范圍類得到了普遍的重視。莫里斯的啟示是一種設計文化的意義與人類共同命運的隱憂。

作者簡介：高振平，北京理工大學珠海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設計史論 、西方藝術史。

本論文為2014年度黑龍江省藝術科學規劃課題《威廉·莫里斯的設計思想對中國當代設計理論與實踐的啟示意義研究》（立項編號：2014B123）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