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裝飾中幾何紋樣的美感分析

各式各樣的以點、線、面等要素通過不同排列方式所組成的抽象的幾何紋樣，在世界各地出土的史前大量的工具、器物裝飾上都可窺見其蹤跡，具有普遍的性質。幾何裝飾紋樣在它出現之后，能夠被人們所接受并在器物裝飾上大量的運用，和幾何形紋樣所體現的獨特美感是分不開的。

抽象于自然的結構之美

抽象的幾何紋樣的產生，必然要從自然界中尋找范本。從我國彩陶中出現的大量紋樣中，可以體會到由最初寫實的動物形象逐漸演化為幾何形紋樣的清晰軌跡。以仰韶文化中的魚紋裝飾演變為例，由于魚類的分布廣、數量多，并且是可以在任何時候都能獲取的食物來源，對當時的原始人類來說，自然也是裝飾表現的主要對象，因此它的紋樣演變可以說是代表了一種較為普遍的現象。仰韶文化半坡類型裝飾以魚紋最具代表性，在早期多單體魚紋，形象比較寫實，刻畫也較具體，將頭部的眼睛、嘴巴、牙、須和魚身的鰭、尾都較如實細致的刻畫出來；后逐漸將魚身由原先不規則的自然形概括為棱角分明的幾何形，兩邊魚鰭演變為對稱的三角形，整體刻劃開始向寫意和裝飾性方向發展；隨著后期復體魚紋的出現，多采用示意象征的手法將魚身體的各部分簡化分解為大小不同的三角形，經過魚體的打散和重新組合，使之完全抽象化、幾何化，從仰韶文化魚紋的演變可以清晰的看到寫實的紋樣通過抓住主要特征，簡化省略大量的細部刻劃，對物象原有特征進行加強或刪減，使整個形象逐步走向抽象化、符號化，表現出一種幾何化的結構趨勢。

而早期人類所掌握的編織工藝，當柳條、藤條被交叉編合在一起時，編織圖案的左右對稱性和有節奏地來回反復，使人們從這種幾何形紋樣中感到一種愉悅，也誘發了人們在器物裝飾上采用摹仿織物的幾何紋樣。如在我國新時期早期良渚文化的浙江吳興錢山漾遺址中出土的如席、筐、籮等大量竹編器，其編織方法多隨器形而異，花式復雜，做工細致，經緯篾條交織組成人字紋、十字紋、菱形紋。同時出土的還有數量不少的陶片，從陶片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模仿編織物的由簡單的平行斜線交叉組成的圖案。

線條的裝飾美

線條是付諸視覺印象最簡單的形式。從幾何學上說，線是平面構成的三大要素之一，是由破壞點的靜止狀態而產生的，是點在移動中留下的軌跡。與點和面相比，線的裝飾性是最突出的。

線的變化豐富，是刻劃形體和塑造形象的最直接便利的手段。通過線條可以將自然形態以最簡潔、最概括的形式表現出來，其長度、方向和自如轉折的特征使線能夠緊扣形體結構的實質，得心應手地進行概括和總結。

線條也是理想的情感載體。線的形態和節律的變化豐富，操作中的筆觸的變化、速度的轉換使線條所呈現的粗糙、光潔、輕盈、流暢、頓挫，既是作者情緒的流露，也能喚起觀賞者相應的心理體驗。

作為早期幾何形紋樣最典型的載體的彩陶，從其器身上的裝飾圖案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線條的裝飾美。從彩陶上幾何形裝飾圖案的線條來看，主要有直線紋、折線紋、波紋、圓圈紋、螺旋紋、網狀線條等。

直線是點在同一方向的運動軌跡，“把藤條或繩索拉直及是典型的直線，獵人投槍或射箭時也會看到直線運動……竹子、蘆葦一類植物對于人們發現直線的價值的價值可能起過一定的作用”。直線條所傳達出的強烈的秩序感與當時雜亂的環境形成強烈的對比，使得其有可能在原始人心中留下印象，并將其運用在器物裝飾上。半坡型彩陶裝飾花紋直線的大量使用并將魚紋簡化抽象為直邊三角形，可以看作是人類力圖擺脫混沌狀態創立人為秩序所邁出的重要一步。

折線，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是直線受外力沖擊后形成的。規則多角折線，如以直角或銳角折線條出現，就構成了彩陶中常見的鋸齒紋，裝飾在彩陶口緣部分或腹部，除能感受到和直線類似的方向性以外，三角紋的連續形式又形成起伏綿延的運動意象，從中可感受到一種勻稱的節奏感。

以流暢的弧線構成各式旋動的圖案的裝飾多見于馬家窯型彩陶。弧線與只有長度的直線相比，其內部形態包含著圓的空間，使人在視覺上產生溫潤和豐滿的感覺。將弧線按一定形式盤旋回復或連綴而成即可得到螺旋紋和波紋。對于彩陶上大量出現的螺旋紋裝飾，有學者認為是水及其變體。螺旋紋因弧線的反復和變換，給人一種循環往復的運動感。當螺旋線同時向不同的方向波動和蔓延，引導著眼睛沿著線條的不同延續運動，這可能是審美快感的一個來源。

“有意味”的形式美

無論任何藝術，在形式方面都具有一定的原則。就幾何形裝飾而言，主要表現在構成紋樣的點、線、面、色彩和由它們所組成的形體本身的相互之間的關系。“線條、色彩在特殊方式下組成某種形式或形式的關系，激起了我們的審美感情。這種線、色的關系組合，這些審美的感人的形式，即‘有意味的形式’。” “意味”可以看作作為獨立審美對象的抽象形式的內容，形式感也就是審美主體對這些“有意味的形式”的感知。

早期的裝飾紋樣在由具象到抽象、由寫實到象征、由形到點線面組合發展的過程中，人們也從無意識的創造和培養了抽象的美的形式和審美的形式感，到開始有意識的運用抽象的表現因素、形式結構來創造美。

在人類的早期裝飾中，始終貫穿著對形式的追求。綜觀彩陶的幾何形裝飾紋樣，可以發現無論是單獨的幾何形紋樣，還是按一定方式如二方連續將紋樣組織起來，大多呈現左右對稱的構圖形式。

早期人類之所以能夠從對稱形式中的獲得美感，一方面是由于人類自身，只有畸形的身體是不對稱的，因此在原始人眼中不對稱意味著病態；另一方面，人們在生活中發現“一件不對稱的武器，用起來總不及一件對稱的來得準確”，這種使用上的便利，使人在享受合用帶來快感的同時進一步體會到其在形式上的美感，“用具既有對稱的形式，進一步自有對稱的裝飾”④。

對稱的裝飾使人在視覺上產生穩定和安靜感，是視覺最適應的一種形式。從一定意義上說，對稱性代表著完美性。人們通過對自然萬物的認識來認識對稱，而對稱又成為人們認識并用以表現這個世界的最初形式，新石器時代陶工們將這種美的形式在實踐創造活動中有意模仿，并把它運用到彩陶裝飾上，體現出對整齊和秩序的樸素追求。

貼合器物的合用美

將幾何形裝飾運用在陶器裝飾上，它簡潔的線條構成比寫實風格的植物、動物紋樣更便于制作，也更易于滿足器物表面裝飾的需要，能夠適應器物的各部分形狀，根據器皿的向外傾斜或向內收縮的變化趨勢運用不同裝飾花紋，貼切的進行裝飾，使器物產生一種優美的格調。因此可以說幾何形紋樣對于器物裝飾是一種十分理想的形式。

契合史前人類視知覺的規律之美

幾何形紋樣在原始藝術中被大量運用到器物裝飾上固然是與其所散發的獨特美感是分不開的，但是人們當時的知覺心理也是造成這種現象的重要原因。

原始藝術存在的時期，生產力不發達，人們生活的環境混亂、缺乏秩序。而規整的直線、弧線、圓形等幾何圖形的出現以及他們所表現出的節奏、對稱等形式法則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給生活在混亂環境中的人們以視覺上強烈的刺激。而人為形式的幾何化程度越高，標示著同混沌形式的區別就越鮮明。“在原始人心目中，原始藝術呈現出了規則、對稱、簡潔的圖形，就等于在迷亂中創造了秩序，在混沌中創造了世界，在黑暗中創造了光明”。與現實的混沌形式相對立的幾何形裝飾的大量運用寄托了當時人們內心世界對有序和規律的秩序的追求。

結語

在裝飾中，幾何形紋樣因其簡單有序的形狀而被人的視覺所感知，它最不同于自然，又最具概括力。原始人類將日常生活中的立體圖像在平面上是通過線條以純輪廓勾勒再現出來本身就是一種創造性的活動，而抽象的幾何紋樣的出現，更是人們的想象從嚴格遵從自然的掣肘中解放出來，邁向自由創造的一大步。

早期幾何形紋樣，在心理上以它規則有序的形象給生活在混亂環境中的人們的心理上造成強烈刺激；在美學上它作為一種美的抽象符號，能夠超出它的外在形象，更強烈的表達思想感情，反映出一種原始審美的崇高情感；在視覺藝術層次上，幾何形以其純粹的形式為視覺接受者提供了適合的視覺承受方式；在具體應用方面，幾何形裝飾紋樣對于器物裝飾也是一種理想的形式。因此，幾何形裝飾紋樣在整個原始藝術中留下光輝的一筆。

作者簡介：宋玉立（1982-），女，山東藝術學院設計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