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發從浙江回湖村不久,病了。開始只是胸悶乏力,愛妻汪嫻陪著去省城,專家、儀器齊上陣,查來查去,也查不出所以然,中西藥拎回幾大袋,可病癥卻愈發重了。
汪嫻急得不行,聽得哪兒有治胸悶乏力的偏方,哪兒有郎中專治疑難雜癥,汪嫻立即腳不點地直奔過去,家門口的藥渣子很快都壘成了堆,可群發的病全無好轉。
汪嫻沒招了,群發有氣無力地出主意:要不……你……找爹,給我招魂。
湖村人好巫,自古就有招魂習俗,當人重病不起時就會為其招魂,往往屢試不爽。但小孩招魂和大人招魂又各不相同。小孩落了魂,得是孩子的親娘去,在孩子常玩的地方喊才行。大人招魂,相對比較繁瑣些,由病者的長輩先討得百家米,然后把病者家中的水缸填滿水,放一把尺或者剪刀之類的利器,作震邪之用,由家中長者懷抱病者內衣,手持圓鏡,拿百家米由瓦梯走上屋頂,然后仰頭,面朝天門,先持鏡朝東喊:東方有鬼崽啊莫留喲——手將討得的百家米朝東灑一把。然后南西北順次各喊一句,將討得的百家米各灑一把。四個方位喊完,再次仰頭,面朝天門,圓鏡朝病者可能失了魂的方向喊:東南西北都莫去,崽在××嚇了回喲——每喊完一句,再丟下一把米。
據說這些扔下的百家米,會落地成兵,從鏡子里照出的鏡路上,把人的魂從遠地帶回故土。汪嫻聽完眼一亮。但招魂還有一說,得家中長輩出面喊才有效,比如父母,再或岳父岳母。群發幼年失父,青年喪母,自己的爹娘倒是健在,但是……汪嫻一想到爹,眼神暗淡下來。
當年汪嫻和群發談戀愛,汪嫻爹娘大力反對,特別是爹,嫌群發家庭條件不好,嫌群發個頭矮小,嫌群發面相不好冇福態……汪嫻不管娘以絕交恐嚇,偷拿戶口簿與群發領了結婚證,孩子出生,也賭氣不去報喜。
看著床上氣息如絲的群發,汪嫻咬咬牙回了娘家。
站在闊別多年的家門口,遠遠見娘在院子里忙碌著,爹在樹下抽旱煙,汪嫻站在門口,紅著眼睛看著娘叫了聲:“娘!”看著爹,怯怯地喊了一聲:“爹!”娘看到汪嫻一怔,眼睛發紅,腳向女兒挪。“你站著!她說絕交就絕交,她愿來往就來往?爹一喝,娘的腳就停了,哭著轉身向內跑。”
爹磕巴磕巴煙灰,悶聲問:“這是哪家閨女?走錯門了吧?”汪嫻把手中拎的禮品放在門邊,怯怯地說:“爹,群發重病……您曉得的,他爹娘早不在了。”
爹一怔,繼而說:“群發又是哪個?你又是哪個?老子全不認識!”一腳踢開地上的禮品,“這些,你拿走!”轉身進了屋。“爹——”汪嫻話沒落,爹砰地一聲關了門。汪嫻哭著一路回到家。群發看著汪嫻紅紅的眼睛,喘著氣說:“嫻子……再去,爹只是……那口對你不滿的氣還在……”
汪嫻說:“你又不是不知咱那爹,這些年,你哪次去,不是被他攆了回來?”
鄰屋的大嫂也說:“嫻子,你再跑一趟吧,你爹娘興許只是還生你的氣。”
傍晚時汪嫻萎著頭回來,怕群發難過,她對鄰屋大嫂哭著說:“門一天都鎖著,照面都不給打。要不,還是我自個去化了百家米,喊著試試?”
大嫂說:“平輩人是萬萬喊不得的,得長輩才行。要不,咱請椿子嬸來?雖是出了五服的旁系,但她是本姓族人中輩份最長的啊!”
“自個爹娘都請不來,我哪還有臉去請族人!”汪嫻話剛落,一個蒼老的男音在屋頂響起來:“群發,我的兒啊,東方妖魔多作怪,崽啊你早回莫作留喲——”
“群發,我的兒啊,浙江人多車多你莫留啊,嫻子和伢崽在屋里等你回喲——”
汪嫻聽著這熟悉的喊聲,大滴的眼淚才滾出眼眶,就見病中的群發一掀被子對著汪嫻在眨眼:“憨婆娘,我這病,哪是藥能醫得好的?”下了床,邊跑邊對屋頂喊:“爹,爹,你這次‘兒’都喊了,可不興反悔不認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