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我的左腿告別

□ 陳文茜

向我的左腿告別

□ 陳文茜

我希望除了政治，這個時刻我們還能有點別的故事。

2013年4月15日下午2時50分，波士頓發生了馬拉松爆炸案。波士頓科普里廣場，兩枚炸彈在接近終點線附近引爆。3人當場死亡，183人受傷，17個人生命危急。其中30人因爆炸后受傷狀態危急，必須當場截肢；其他人則歷經數次手術活了下來，面對從此完全不同的人生。

受傷者中有一名來自得克薩斯州的美麗女子，大大的眼睛，金色的頭發，像明星。她的左腿下肢因彈藥碎片嚴重切斷神經及腿部組織，共經歷了15次手術……最后一次，醫生告訴她，仍有腐蝕潰爛，或許必須再動手術。

于是，瑞貝卡·迪馬蒂諾做了一個決定，她問醫生可以切除她的左腿下肢嗎?醫生看著她，然后回答:“或許很快地我們不得不考慮這個選項。”她立即做了決定:切除左腿下肢。接著如愛戀關系般向她的左腿提出“分手”協議，并于2014年11月9日寫了一封《與我的左腿分手信》。

信的內容如下:

嗨，是我!

我肯定我對你提出分手時，你不會感到太驚訝。因為曾經存在于我們之間的愛已漸漸消逝了；我們必須勇敢承認，這段關系，已經成為我的生命負擔。

的確，我們曾在風雨中共患難，一起走過許多地方……在那些最艱難的日子里，你數度幫助我越過太多難關。

我永遠珍惜這些記憶，離開你，對我而言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但屬于我們共同時光的路已走到了盡頭……也許我說的話對你而言很殘忍……但我從來不曾對你撒謊，也不想于此刻打破這個規律。

我需要的，你再也給不了；而你所需要我投入的專注，我再也無法承受。

我愛你，真的，但我應該開始下一個旅程。所以明天……我即將把你從我的生命里，切除。

最后我能為你做的，就是送你一張Coupon(折價券)，希望你用得上，最后一次為你修趾甲，盼你好好享受。

在手術前夕，瑞貝卡真的依照“分手協議”中的“承諾”，為自己的左腳腳趾做了一次“Nail(趾甲）”美容，大拇指涂上黃底色加黑色線條繪圖，其余四個腳趾全涂上紫藍色指甲油。然后她在腫脹損傷數度植皮的左下肢寫上:“It’s No You．It’s ME”(不怪你，怪我）。

“我活得很積極，我知道某些時刻要懂得不給自己留余地。”她對記者說，“與其每天沉浸在不能解決的問題中，不如看好的一面，選擇嘗試于最丑惡的混亂中找到閃耀的光。”

在瑞貝卡做出截肢決定前，她的左腿長期疼痛，靠輪椅、拐杖過日子之外，她無法正常生活。多數時間因為太疼痛，她必須休息躺下，然后接受下一個手術……再下一個手術。她和醫師討論后發現，保留損傷的肢體比截肢更復雜更痛苦。

于是，2014年11月10日，她進了手術室，和她的左下肢正式“離別”。手術后醒來時，她低下頭，看到“它”不在了，真的不在了……她在包覆的紗布上畫了一個笑臉，寫下“Get Well(還好）”。她于臉譜上分享自己“和腿告別”的感受，沒有眼淚，而是“終于結束了，我要開啟新的人生章節。”

她的第一個計劃:裝上義肢；第二個計劃:訓練以義肢跑步；第三個計劃:參加2015年的波士頓馬拉松賽。在那里，她將宣示生命全新、無懼再出發。

在個人網頁上，她寫道:“生活從來就不容易……當我們在最艱險的地方，我們仍然可以看到一線光芒……人生本來意味著你必須做出艱難的決定。放棄一些阻礙我們前進的‘東西’……雖然我少了半條腿，我仍看到希望，沒有什么能把希望從我身上奪走。

“所以，無論你正和什么事情奮戰，振作起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當真的災難發生時，有人走了，有人活下來。而我活下來，只是必須和我的左腿勇敢地告別。”

請享受或者接受命運賜予你的一切吧。因為不只人生只有一回，你的今天也只有一次，現在的每分每秒都將是唯一:時時刻刻，一去不復返，揮霍這一刻，等同揮別這一刻。

人生若只是微苦，何必虛說成殤。若只是心痛，何必虛張是心碎。若只是殘疾，何必夸大為亡廢。

舍下你的痛，和它分手，好好活著吧。

（摘自《環球》2014年第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