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宇 霆
復雜人性結出『惡之果』
□ 宇 霆

2010年7月,邱平在尿毒癥QQ群與病友交流病情及生活現狀,很多患者流露出消極悲觀的心緒,覺得生活里再也沒有了陽光。邱平激勵大家:“好心情是抗擊尿毒癥的特效藥,只要你每天笑一笑,能吃能睡,能走能跑,就擁有明天。”一位名叫陳秋波的女病友,向邱平發來一個流淚表情:“咱們是站在懸崖邊上的人,你怎么還這樣樂觀?”邱平呵呵一笑:“心大了,病就小了;心小了,病就嚴重了。”
26歲的邱平是江西上饒人,畢業于北京城市學院自考財會專業,曾在中國電信北京分公司上班。自從2009年夏天被查出尿毒癥,他辭職專心治病。陳秋波與邱平同齡,山東菏澤人,畢業于濟南大學。半年前,她從老家來北京看病,被北京協和醫院確診為尿毒癥后,滯留京城等待腎源。交流中,邱平得知陳秋波也租住在大興區,且距自己的住處只有3站地。咫尺的空間距離拉近了兩顆心,他們天天在網上見面。
互傳照片后,陳秋波夸邱平是帥哥一枚;邱平贊美她風華絕代。陳秋波調侃道:“以前還勉強算得上美女,現在不行了,臉變蒼白了,頭發眉毛也陸續下崗了,活脫脫一枚嚇人的小老太太。”邱平伸出大拇指:“你還有幾分宋丹丹的幽默呢。”少有的燦爛笑容,浮上陳秋波的臉頰。
疾病掩不住青春飛揚。頻繁的網絡接觸中,一絲異樣情愫悄然在兩人心中滋生。10月13日,邱平試探著對陳秋波說:“我最近學會了用電飯鍋做香蕉蛋糕,沒地方露一手,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嗎?”陳秋波在北京舉目無親,活動范圍除了醫院就是出租屋,脆弱的她渴望有人疼有人愛。沉默片刻,她調皮回應:“那我可有口福了。”很快,邱平帶著食材趕了過來。
一到出租屋,邱平就忙開了……一個多小時后,邱平掀開電飯鍋蓋,清香伴隨熱氣撲鼻而來。陳秋波一連吃了三塊蛋糕,直夸邱平手藝高超。邱平看著她的眼睛說:“我想到了80歲還給你做蛋糕。”陳秋波突然黯然神傷:“咱們這種情況,還有資格享受愛情嗎?”邱平抓住她的手:“別人將我們當病人,我們得把自己當正常人,像正常人一樣擁抱愛情。哪怕只活一天,也要讓這一天精彩。”邱平的樂觀感染了陳秋波,她情不自禁張開雙臂擁抱這份愛情!
特殊的身份,注定邱平與陳秋波的愛情與常人不同:鮮花、巧克力、花前月下與他們無緣;兩人在一起,談論最多的就是尋找腎源,哪家醫院手術保險系數最高,鼓勵對方堅強……愛情的美好,讓兩人格外渴望活下去。此后,邱平每天要給全國數十家醫療機構打上百個電話,為自己和陳秋波聯系匹配腎源。2011年3月,北京協和醫院率先傳來喜訊:經多方尋找,與陳秋波匹配的鮮活腎源有了著落。隨后,她住進醫院等待手術。
然而,換腎的手術費用高達25萬元。陳秋波的父母都是工薪階層,一年多來已在女兒身上花去了近10萬元。3月19日,陳家父母帶著東拼西湊的11萬元趕來了。他們一天到晚給親友打電話,厚著臉皮向對方借錢。直系親屬借遍了,再也無能為力;遠房親友擔心他們的償還能力,找各種借口推脫。
危難時刻,邱平挺身而出:“秋波,我卡里還有10萬元,暫時用不上,你先拿去做手術。”陳秋波哭了:“這是你的救命錢,我不能要。萬一哪天你做手術,去哪里籌集手術費?”“先顧當前,到時再想辦法。”走投無路之際,陳秋波只得接受。邱平家境尚好,母親是當地的公務員,父親在上饒市批發白酒。第二天,他又讓父親打來兩萬元,為陳秋波湊齊了手術費。3月26日,院方為陳秋波實施了換腎手術。
術后第6天,陳秋波身體出現急性排異反應:移植腎增大,血肌酐上升,尿量減少,并伴有低燒。邱平一連3天沒合眼,疲憊地堅守在女友身邊。通過靜脈注射甲基強的松龍等藥物加上強大愛情力量的支撐,陳秋波艱難闖過了排異反應。一個月后,她平安出院。
這年5月,與邱平聯系密切的3位病友,因沒有找到合適配型先后辭世,邱平悲傷感懷。看著陳秋波一天天回歸正常人生活,自己還游走在生命的鋼絲上生死未卜,他不忍心拖累陳秋波。刻骨銘心愛一個人,就應該讓對方幸福。5月21日,邱平含淚提出分手:“以前咱們是一個戰壕里的病友,現在是兩個世界的人,我不能將你拖入窮病、痛苦的深淵,那樣對你太殘忍。”陳秋波淚流滿面:“你不是一直教我堅強嗎,怎么自己成了懦夫?”邱平哽咽了:“為了你的未來,我心甘情愿做懦夫。”陳秋波悲情難抑……
一場疾病,將陳家折騰了個底朝天,父母再也沒有能力讓女兒在北京養病。6月27日,陳秋波向邱平辭行:“過兩天我就回老家,以后見你的機會少了。真懷念這段特殊的時光。”邱平傷感不已。陳秋波哭了:“真舍不得離開你,只要你一句話,我就留下來。”“咱倆綁在一起,不可能幸福,我應該將幸福的翅膀還給你。”兩天后,陳秋波悵然返回山東菏澤。
邱平放愛一條生路的舉動,在尿毒癥QQ群里引起熱議,病友們稱贊他有責任,有擔當,是個真男人。邱平心痛如割:“這談不上高尚偉大,愛到一定境界,哪個男人都會這樣做。”陳秋波在QQ群里看到了這番話,流著淚向邱平承諾:“咱們只是暫時分開,等哪天你手術成功了,我一定回到你身邊。”邱平不置可否。
最初的4個月里,兩人經常在網上聯系。陳秋波說自己雙腿有力了,臉色紅潤了,每天的藥量逐漸減少。邱平告訴她,自己每個星期都去醫院做透析,醫生說他腎臟的等位基因特殊,很難找到匹配腎源。陳秋波鼓勵他:“別灰心,茫茫人海,總有一顆合適的腎源在等著你!”
因年輕、身體素質好,2011年12月,陳秋波徹底康復,進入菏澤麗環地毯公司上班。而邱平的身體每況愈下,他的腎臟萎縮了,只能依賴每周一次的透析排毒。常年透析,邱平兩只胳膊瘦得像麻桿,1.78米的個子體重不足100斤。2012年1月6日,邱平突然暈倒在出租屋,房東緊急將他送往黃村醫院。經診斷,邱平系尿酸中毒導致昏迷。經過一天一夜的緊急搶救,他僥幸逃過一劫。醫生凝重地告訴邱平:“再不換腎,你的生命期限不會超過兩年。”
也許自己哪天倒下就不再醒來。離開人世前,邱平最想見的人就是陳秋波。1月20日,他從北京西站乘坐火車趕赴菏澤,找到陳秋波的家。盡管邱平努力展示自己陽光燦爛的一面,但他憔悴滄桑的容顏、單薄瘦弱的身板,還是刺痛了陳秋波的心。她含淚告訴邱平:“我已上班了,掙錢給你換腎。你要好好的,我們都要好好的!”陳母嘆了口氣:“秋波都28歲了,我希望她在30歲前把自己嫁出去。”邱平聽出了陳母話里的無奈與酸楚,兩滴清淚潸然落下。
第二天,邱平返回北京。離開陳家那一刻,邱平告誡自己:再不能讓陳秋波遙遙無期地等下去了,這是一場沒有結果的等待;她已28歲了,應該有個健康的男人愛她疼她。只要她過得好,邱平愿意他們之間的美好過往,成為一段永恒回憶。此后,邱平更換了手機號碼,重新申請了QQ號,徹底從陳秋波的生活中蒸發了……
經歷一次次生不如死的透析,邱平頑強地挺了過來。盡管病痛折磨錐心刺骨,但他還會一次次想起陳秋波:她的生活怎么樣了?有感情歸宿了嗎?2012年11月3日,邱平剛從醫院透析回來,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仔細一看,竟是陳秋波!她身邊還站著個年輕帥氣的男子。邱平來不及打招呼,陳秋波指著那名男子介紹道:“這是我丈夫徐明貴,我們今天剛來北京。”
原來陳秋波結婚了,這是邱平盼望已久的結果。然而,男人本能的微妙心理,讓邱平有一絲失落。徐明貴將從老家帶來的蜂皇漿、蓮子等土特產放在客廳里,咧嘴沖邱平一笑:“我經常聽秋波和爸媽提起你,你是我們的恩人。這份情,我們一輩子記在心里。”陳秋波坦然將與徐明貴相識結婚的經過告知邱平:徐明貴比她大兩歲,山東菏澤人,是她濟南大學的師哥,在當地的彩票公司上班。2012年3月,通過同事介紹,陳秋波與他相識。剛開始,她對徐明貴很排斥,經常拿他與邱平作比較,覺得他除了比對方身體健康,其他方面都不及邱平。后來,陳秋波再也無法聯系到邱平,加上自己患過尿毒癥,即將淪為大齡剩女,她最終接受了徐明貴的感情。這年10月,兩人組建了家庭。新婚不久,她說服丈夫來北京打工,以償還欠邱平的12萬元。邱平長嘆一聲:“只要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陳秋波與丈夫還租住在大興區黃僑小區,靠打理一家彩票店為生。理性的她清楚,自己與徐明貴成為夫妻,邱平就徹底成了外人,她準備兩年之內掙滿12萬元還給他。2013年1月,經過4年的漫長等待,邱平終于在北京朝陽醫院找到了合適腎源。喜訊傳來,陳秋波驚喜激動,盡管手頭現金不夠,她還是和丈夫通過多方籌措,于1月23日將12萬元如數還給了邱平。兩天后,邱平被全麻后上了手術臺。陳秋波與丈夫暫時關閉彩票店,整天在醫院照顧他,直到他闖過排異反應,生命露出曙光。
救命之恩大于天,陳秋波在感情上將邱平當親哥哥。此后家里不管做了什么好吃的,她都及時打電話讓邱平過來一起饕餮;單身男人生活馬虎,每個月她將邱平的床單、枕巾、被套打包帶回家,清洗晾干后再送過去。徐明貴很尊重邱平,一口一聲“邱哥”叫得親切自然。邱平那邊有什么體力活,都由他代勞。
2013年3月26日,是邱平29歲生日。陳秋波與丈夫在家里為“娘家哥哥”慶生。夫妻倆做了滿滿一桌菜,還買來了生日蛋糕。家庭溫情撲面而來,邱平眼睛濕潤了。陳秋波勸他:“哥,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成個家了。”邱平含淚點頭:“現在我是健康男人了,該過正常人生活了。”
經過康復及藥物調養,邱平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好。4月中旬,他進入西城區精匯審計公司兼職,每個星期上一天班。不久,邱平與同事周虹產生了感情。周虹小他2歲,河南登封人。兩人都屬剩男剩女一族,戀愛目的直奔婚姻主題。經過3個多月交往,7月26日,邱平與周虹閃婚。辦場婚禮要脫層皮,兩人免了這道程序,去長白山旅游結婚。邱平終于找到了感情歸宿,陳秋波心中殘存的愧疚、歉意蕩滌殆盡……
按照醫生的叮囑,邱平每星期只與周虹過一次性生活。新婚的周虹根本無法滿足,煩躁怨氣在心里積壓。一次,她無意中發現了丈夫小腹的刀口,才知道他曾是尿毒癥患者,且做過腎移植手術。周虹怒不可遏:“這么大的事,你為什么婚前不告訴我?這是欺騙!”邱平解釋道:“我現在身體與正常男人沒什么區別,所以覺得沒必要告訴你。”此后,年輕健康的周虹經常為此與邱平爭吵。痛苦煩惱中,邱平開始拿周虹與陳秋波作比較:陳秋波善良、寬容、隱忍,身上匯聚了傳統女性的美德;而周虹刁蠻、暴躁、不懂進退,越比越覺得周虹不堪。這樣的女人哪兒能與自己共度終生?因為沒有孩子和財產的拖累,2013年10月15日,邱平與周虹閃電離婚。
重回單身,邱平心情糟透了,不上班時他就在家里昏睡。中午11點他起床去外面吃碗面條,回來接著睡,晚上上網到深夜。家里未洗的衣服、襪子、內褲扔得到處都是……一次,陳秋波過來看他,一邊收拾屋子一邊勸他:“咱們以前都是游走在死亡邊緣的人,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應該加倍珍惜,怎能這樣糟蹋自己?”停了停,她告訴他:“要是你不想做飯,就去我家吃。碰到合適的女孩,你還是要考慮再成個家。”一番話,說得邱平心里溫暖如火。
10月28日,邱平去陳秋波家蹭飯。聽說他要來,夫婦倆早在廚房忙開了。炸雞蛋時,徐明貴的左手背被熱油燙出幾顆水皰。陳秋波心疼地埋怨丈夫:“怎么這么不小心?疼嗎?”徐明貴調皮地回答:“你這句話就是最好的止疼藥。”陳秋波找來燙傷藥,小心地為丈夫涂抹,然后將他推出廚房。這一幕刺激了邱平:陳秋波本應屬于自己的呀,可是自己,卻生生將她推進別人的懷抱。深深的妒忌、懊悔在邱平心里蔓延……
幻想多了,邱平漸漸患上“婚姻妄想癥”。每晚躺在床上,他會將自己想象成陳秋波的丈夫,然后在大腦中一遍遍預演他與陳秋波的種種美好和諧:她給自己刮胡子,然后用臉蹭自己的下巴;兩人相擁在沙發上看恐怖電影,陳秋波嚇得直往他懷里鉆;陳秋波懷孕了,他彎腰給她系鞋帶;孩子出生了,他們在書房里給孩子做電子相冊……想著想著,邱平在心理上將陳秋波當成了自己的妻子。
2013年11月9日,邱平約陳秋波在咖啡廳見面。他直言不諱說出了自己對她的愛慕及思念。陳秋波大吃一驚:“我結婚這么久了,你怎么能有這種想法?”邱平含情脈脈地看著她:“你與徐明貴離婚吧,咱們生活在一起,你原本就是我的女朋友。”“不可能。請你以后別提這個無聊的話題。”說完,陳秋波氣惱離去。
邱平沉浸在“婚姻幻想癥”中不能自拔,此后,他去陳秋波家的次數越來越多。只要徐明貴不在場,他就要求陳秋波離婚,一遍遍訴說自己當初放手她,是因為愛她。有時,他還對陳秋波動手動腳。這樣次數一多,陳秋波開始厭惡邱平。擔心邱平影響自己的婚姻生活,12月下旬,她將邱平的騷擾告訴了丈夫。徐明貴感到屈辱和憤怒,決定從此將邱平當陌路人。
2014年3月5日,邱平又來陳秋波家騷擾她,恰巧徐明貴在家。他二話不說,一把將邱平推出門:“你這個披著人皮的狼,別玷污我家。滾!”邱平心里也積壓了諸多對徐明貴的嫉妒、怨恨。他一把抓住徐明貴的衣領,兩個男人廝打起來。陳秋波哭著將他們分開。徐明貴拿起電話要報警,邱平悻悻離去。
臉皮撕破了,不甘與嫉妒在邱平心里噴薄而出。3月13日,邱平悄悄來到彩票店,見只有徐明貴在店里忙碌,他轉身趕往陳秋波的租住地。一見面,他再次哀求陳秋波離婚與自己結婚。陳秋波忍著厭惡告訴他:“我和明貴都準備生孩子了,你斷了這個念頭吧。”邱平與她交涉:“咱們走過了一段艱難歲月,我一直忘不了。我為你付出那么多,你得補償我。”陳秋波反問他:“怎么補償?”“我要得到你一次,從此咱們各過各的生活。”陳秋波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邱平憤怒了,瘋狂撕扯她的衣服。陳秋波用膝蓋撞擊邱平的下體,他痛得齜牙咧嘴,雙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直到陳秋波癱軟在地。意識到自己失手殺害了陳秋波,邱平失魂落魄地向大興區公安分局投案自首。
慘案傳開,陳秋波遠在老家的父母痛不欲生,雙雙病倒在床;邱平的父母也悲痛欲絕。然而,最絕望懊悔的莫過于徐明貴,妻子沒有倒在尿毒癥上,卻死于前男友之手。如果自己多一份理性,提醒妻子與邱平交往時保持應有的分寸,也許陳秋波就不會枉送性命!
(摘自《家庭生活指南》201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