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臉（組詩）

孫昌建

春天的臉（組詩）

孫昌建

馬

更多的時候我被羈于馬欄中

故鄉(xiāng)的草就是天邊的云

當我從北方來到南方

我突然就不會出汗了

因為沒有了冰雪無垠

我的毛發(fā)也失去了意義

即使我就是元朝的那個畫家

你們也見不到被我踏過的飛燕

當你們把桌子的腳也都饕餮了

也還是學不會喝酒和歌唱

歐羅巴啊姑娘像奶一樣白

大草原啊姑娘像河流一樣奔騰不息

而更多的時候我們連鄉(xiāng)愁也找不到了

星空像手機群發(fā)的幽靈

因為膚淺所以熱愛膚淺

因為城市最終消滅了天邊

真以為上了床就是馳騁

真以為疆場就是電視劇

最后我也不認識什么是甲午

想要回去嗎去哪找一張地圖

甲骨文

你懂甲骨文嗎

她很崇拜地望著我

我支支吾吾地

像喉嚨里含著一只小烏龜

小烏龜終于爬出來了

姑娘說：你真壞

我說還好吧，你看這個母字

該不該豐滿且手感一點？

再后來我點了一支煙

其間燒了兩根頭發(fā)

那滋滋的聲音和青煙

消失在昨天的夜晚

夜晚真是漫長而短暫呀

小烏龜長成了老烏龜

我們什么時候再爬一次？

姑娘像兔子一樣越跑越遠

秘密警察

為說出口的話后悔

如果是筆錄我會學習賈島

如果是在大海里釣魚

我想我不會是一個好漁民

我寧愿用嘴唇先去咸澀一番

然后就葬身于汪洋的朋友圈

陳天華蹈海聶耳溺亡

寒山寺的大船沒有了桅桿

但有一只眼睛

還有一塊大屏

我在內心永遠降下半旗

我為我無疆的祖國致哀

地鐵車站B出口

我很奇怪對面的那趟車

為什么朝我的反方向開去

我上了這列車

就沒有打算再回去過

除非喝醉被架回來

可我從來就沒有喝醉過

除非所有的方向都是一個方向

穿過黑暗又抵達黑暗

我差點忘了我屬老鼠

B出口嗎有一只貓在等我嗎

鹿到哪里去了

某一剎那我分明看到的是鹿

是陽光下趙高的笑意綿綿

此刻中飯已飽晚飯尚早

人民在納稅捐款后食無魚乎？

魚和水水和舟

這個比喻已有兩千年的新意

就像秦二世的笑止步于馬

馬止步于馬年的嘶鳴蕭蕭

大風起兮霾不飛揚

大風起兮霸王別姬

把辦公室隔小再隔小

原野上依然有最大最猛的風暴

某一剎那陽光甚好

朋友圈正好無煙燒烤

而那些終年開礦的兄弟

竟然在礦石中發(fā)現了一棵青草

馬在原地不動

鹿到哪里去了

箭從內心穿過

心成野蜂之巢

野花或女作家

四個男人飛進她的身體

還有一個

想飛卻沒有飛進

為此他很生氣

彼時

她的停機坪上日本人正在扔炸彈

中國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

而在她的手上

還有一枝北方的野花

欲飛未飛

一位來自杭州雨巷的詩人

最后在她的墓前

滴下了幾滴淚

其中有一滴

成了香港的港字中

三點水中的一點

一匹馬和動車誰跑得更快

一匹馬和動車誰跑得更快

我這樣想的時候

我正站在中國的某個郊外

看一個龐然大物掠過我的眼前

我想找一匹馬來

哪怕一條狗

或者一只雞

或者就如我

此時的呆若木雞

是不是有比荔枝更鮮的

有更容易腐爛的水果

和像水果一樣的女人和朝代

此時我正站在中國的田野上

但我周圍已沒有莊稼和蔬菜

有的只是屋宇和荒廢的土地

我知道我已經寫不成詩了

因為我不可能再去臥軌

或沿著鐵軌拍出黑白照片

所以

一匹馬和動車誰跑得更快

這根本不重要

反正

此刻的我已經連羽毛都沒有了

大半個春天已經過去了

大半個春天已經過去了

還有小半個

掛在第三顆鈕扣下面

只要烈日一來

烏云很快衣不遮體了

夏天的灑水車馬上就要噴射啤酒

淡而無味的泡沫

裝模作樣的麥浪

大半個春天已經過去了

好像蘋果還剩最后一口

我剛想咬

我的牙就掉了

我的牙變成了冰雹

噼里啪啦地在夜晚打響

好像兩只貓在屋頂上賽跑

機槍掃過空空洞洞的黑暗

大半個春天已經過去了

小半個夏天已經穿上了超短裙

我的女神呀

油菜花給足了鄉(xiāng)愁的面子

請給櫻桃戴上小套套吧

所有的小鳥都飛過去了

所有的小鳥把天空分割成兩半

一般是燦爛，一半是腐爛

沉船

我正在一條沉船上

我正用微信直播這一過程

有的人點了贊

有的人留了言

還有的問我在哪個海域

我說我正跟孔夫子在一起

他還在講他的逝者如斯夫

恰好老子也在莊周正夢蝶

我以前是一片桑葉

一直給上善若水們喂奶

這種話一般寫在一把椅子的對面

椅子開始傾斜

但沒有人去搶救生圈

因為電視上說了

這條船正駛向藍色的彼岸

知天命

五十步笑百步

孟夫子還說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

斯人不在斯人獨憔悴

斯人到小賣部打醬油了

那么再想想孔夫子

子在床上曰逝者如斯夫

斯夫思婦織布機突然斷了

我在大街上嚎啕大哭

不是我丟了錢包

是我借來的車被撞了

世界主要城市天氣預報

如果巴黎開始落雪

那么悉尼歌劇院正好

四元一杯的咖啡

讓海的顏色

裝在貝殼之下

看上去跟紐約不太一樣

我一般總是熬到這個時候

也沒有用掉一只安全套

想送給獅身人面像

給埃菲爾鐵塔穿個雨坡

或深入至倫敦的地鐵

出口處就是西直門吧

我愛北京天安門

天安門上霾深重

算了，關機睡覺

我就不要臉了

春天來了

西湖美得沒有骨頭了

只有保俶塔一直站在那里

好像守著一個諾言

夜晚有女子在斷橋跳湖

有人說她的名字叫思念

思念一到了水里

就變成一條魚了

把肉吃了把魚骨杵起來

這就有了西湖的青山

青山換衣服的時候

整個杭州都看見了

看見一根柳枝

從身體里飄了出來

然后我就不要臉了

整個西湖都是春天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