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人,性情事
有“反外族侵略義士”之稱的晚清官員譚鐘麟,有天去拜見湘軍后勤部長李翰章。譚先跪拜,李卻坐著不回禮。譚大怒,呼地站起來問:“大人您的腳有毛病嗎?”“沒有。”“大人您的眼瞎了嗎?”“沒瞎。”“既然腿腳也好,眼也沒瞎,那么在下拜大人,大人有什么理由不回禮呢?”言畢,拂袖而去。那時代性情之人多,沒動拳腳算是好的。
也有動手動腳的。1903年春,陳獨秀正在東京。陸軍學監姚昱惡氣擾人,陳與友人伺機報復。一天夜里,他與鄒容等偷襲姚的住所,他們把姚抱住,陳獨秀拿出剪刀,將其辮子剪了下來。那時候都留辮子,被剪辮者,或被疑為偷了女人,或被視為漢奸。事情在留學生中傳出,一片喝彩;但得罪了官方,陳獨秀不得不回了國。
如今玩政治的難見真性情。臺灣學者說那里的政客:“在鎂光燈前,總能神采奕奕、口角春風;他們能言善道,專善表演;他們隨時隨地,總有法子弄得大家心花怒放……但私底下若不涉功利地閑聊兩句,其無趣,其乏味,卻形成了最大的反差。他們的政治只是表演,沒有性情。”西方政客時有性情之舉,但跟他們的習慣性作秀難剝離。英相卡梅倫勸阻蘇格蘭離家出走:你不喜歡我這個首相,我可以離職;你不喜歡這屆政府,可以換一個。但請你不要離開這個家!這話說得我都感動了,但轉過頭又覺得自己有點傻。默克爾入不了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榜單,但串了7次門,也算是位“老熟人”。在中國就餐時面包片掉地上,撿起來仍放進了餐盤。這動作跟我小時候差不多,不過我是直接塞嘴里,沒有過渡。事關外交須謹慎,由著性子也出事。當年巴人(王任叔)在印尼當大使,一次會議后送走了賓客,大門一關,脫光了膀子和“弟兄”們暢飲,酒性大發無遮攔。未料有個外國記者被關在門里,把他們裸身豪飲的丑態捅出去。書生外交家倒是放浪形骸地“性情”了一把,外交生涯卻從此斷送了。
政治家流露真性情,就跟民眾貼近了。習近平跟作家葉辛說,他也是上山下鄉的知青一代。從縣城到公社,比現在的PM2.5難受多了,簡直是PM250。當年我在安西戈壁灘戰天斗地煉紅心,列隊上工時風太大,一個個將鐵锨頭朝上擋著臉,聽那沙子碎石打在上面亂響。我想對近平書記說,我那PM大概不下500了。再謅兩句古詩給他聽: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岑參寫的,一個“走”字便傳了世。
文娛圈常見性情人,弄假成真的也不少,入戲情意綿綿,出戲成了眷屬。作家張賢亮緋聞多多,雖是捕風捉影,本人倒也樂享其中。一次,廣州一位朋友突接賢亮電話,要他到順德尋找一位打工妹,并給她一些錢。作家直奔順德,在一群女工中找到這女孩,讓她跟張通了話。通話時女孩十分感動,至于為何給錢,作家也不好多問。故事沒頭沒尾,但可窺賢亮確是喜歡女人,或風流或關切或憐愛,自是真性情。今年電視金鷹獎頒獎,小心翼翼躲開“劣跡”藝人黃海波,千防萬防沒防住孫海英,他一上臺就說海清剛剛替黃向他道歉了,又向黃隔空喊話,讓他“好好改”;場內氣氛頓時尷尬,又變活躍。“石光榮”喜愛揮灑性情,在直播鏡頭里邊吃盒飯邊受訪,還創意建一個“文革省”,讓懷念“文革”的人住進去造反、辦班吃定量。經常不著四六的孫老師給我們上課了:性情也是有態度的。
前兩年我下班常在地鐵天安門東站出來,去找好友慕理聊天。后來他讓我別出站,他跑下來隔著欄桿聊,省了我兩塊錢。有一回竟給我帶了個小馬扎,他在欄桿外坐地上,像是旁若無人的一對老玩伴。一輩子拘謹慣了,偶爾“性情”一下很放松。
現在可別學樣,為省兩塊錢干擾了反恐的大方向。地上沒坐穩,紅袖標就過來了,沒人跟你講性情——先掏身份證。

《讀稿筆記》(第二輯)近日出版,本刊將有預告,敬請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