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巴基斯坦]馬拉拉 □ 七貓 編譯
“來打我吧,但請先聽我把話說完”
■ [巴基斯坦]馬拉拉 □ 七貓 編譯

命運改變的那天是2012年10月9日,在我15歲生日的3個月之后。學校離我家并不遠,但從前一年開始,我就開始搭乘校車上下學,因為媽媽覺得我自己走路通勤太危險了。在那一整年的時間里,我們家時常會收到威脅,有些登在報紙上,有些人還會直接遞恐嚇信給我們。
塔利班以前從來沒追殺過女孩,所以一直以來,我更擔心的是我父親,因為他總是公開反對他們。他有個朋友被塔利班擊中了頭部,然后所有人都跟我父親說:“小心啊,你可能會是下一個。”
我也暗自思考過,如果塔利班襲擊我的話,我會做什么。也許我會脫下鞋子打他,但我又想,如果我那樣做了,那么我和恐怖分子之間又有什么區別呢?更好的辦法大概是用言語打動他。“好吧,來打我吧,但請先聽我把話說完。你所做的事情是錯的。我對你個人沒有任何意見,我只是希望每個女孩子都能夠上學。”
但當它真正發生的時候,那只是一個滿臉胡子的年輕人站在路中間,攔下了我們的校車。當他在跟司機說話的時候,另外一個年輕人從后面接近。
“看吧,一定又是某個記者想找你做采訪,”莫妮巴說。自從我跟父親一起為女童教育而奔走吶喊以來,記者們就常常會找到我。
這個男人戴著一頂帽子,鼻子以下裹著一條手帕,看上去像是感冒了怕傳染給別人。他看上去像個大學生,輕松地就跳上了車,很快就走到了我們身邊。
“誰是馬拉拉?”他問。
沒有人說話,但有幾個姑娘看向了我。我是車上唯一一個沒戴面紗的女孩。然后,他舉起了一桿黑色的槍,一把Colt.45。有些同學尖叫起來,莫妮巴后來告訴我,當時我抓緊了她的手。
我的同學說他開了三槍,但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周之后的10月16日。我的第一個念頭是,“謝天謝地我還活著,”但我完全不知道我在哪里。我知道我不在巴基斯坦,因為周圍的護士和醫生都講的是英語,盡管他們看上去并不是同一個國家的人。
我試圖跟他們說話,但沒人聽得見我在講什么,因為我還插著喉管。一開始我的左眼視線非常模糊,所以,大家在我眼里都有著兩個鼻子和四個眼睛。我的腦子里閃過了一大堆問題:我到底在哪里?誰把我帶過來的?我的父母呢?我父親還活著嗎?我簡直要被嚇壞了。我唯一所知道的是,安拉許給了我一條新的生命。
醫生帶來了一塊字母板,我可以指著那些字母,問出我關心的問題。我最開始拼出的兩個單詞是“父親”和“國家”。護士告訴我,我現在在伯明翰,但我完全不知道這是哪里。后來他們給了我一張地圖,于是我知道了,原來我在英格蘭。
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護士們也沒有說。他們甚至沒叫過我的名字。我還是馬拉拉嗎?沒有人告訴我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以及,到底是誰把我送來這家醫院的。我想,可能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吧。
我的頭疼得要命,哪怕打了他們給的止痛藥也無濟于事。我的左邊耳朵一直在流血,而且我能感覺到,我的左邊臉不太對勁。如果我盯著一個人看太久,我的左眼會開始流淚。我的左邊耳朵好像還聽不見聲音了,而且我的下巴也不對。于是我比劃著,希望他們都能站在我的右邊。
然后有個叫菲奧娜醫生的女士給了我一只白色的泰迪熊。她說我可以叫它朱內德(Junaid),稍后她會告訴我為什么。我不知道朱內德是什么意思,所以我就叫它莉莉了。她還給了我一個粉色的寫字本,于是我可以在上面寫字。“為什么我父親不在這里?”我寫下第一個問題,還有,“我父親沒有錢。誰來支付這些費用?”
“你的父親很安全,”她說,“他在巴基斯坦。別擔心費用問題。”
我對每個進來看我的人問了同樣的問題,而他們的回答都一樣,但我并不太相信。我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我也不相信任何人。如果我父親沒事的話,他為什么不在這里?我想,也許我父母根本不知道我在哪里,他們說不定還在明絞拉拼命地找我。
我想過各種可能的解決辦法,包括走到醫院的接待處,找一個公用電話,給我的父親母親打電話。但我的理智告訴我說,不行,我沒有錢付電話費,我也不知道跨國電話前要加什么號碼。然后我想,好吧,我可以出去打工賺錢,這樣我就能買一臺電話,找到父親,然后我們又可以重新在一起了。
我房間里的電視幾乎總是關著,只有一次,他們讓我看了《廚藝大師》。我在明絞拉的時候就很愛看這個節目,但現在我的視線太模糊了。后來我才知道,他們不允許任何人帶報紙來我這里,也不準告訴我任何事情,以免我受到再一次的創傷。
我非常擔心我的父親,我怕他已經死了。終于有一天,菲奧娜給我帶來了一張巴基斯坦報紙,上面有張照片,是他跟陸軍參謀長卡亞尼在談話。在這張照片的背景里還有一雙熟悉的腳。“那是我媽媽!”我寫道。
后來我才知道,當時我的父親也在擔心我。他聽說我的視線很模糊,他擔心我會失明。“這怎么能行”他對上天祈求,“把我的一只眼睛給她吧。”但是他已經43歲了,他害怕自己的眼睛已經不夠好。他為此擔心得睡不著覺。
那一天稍晚一點的時候,賈維德醫生帶著手機來到了我的病房。“來給你的父母打個電話吧,但是你不能哭,”他說。他看上去很嚴肅,但卻是個非常和氣的人。他撥通了電話,簡單地說了幾句,然后把手機放到我的耳邊。
那是我父親的聲音。我的喉嚨里還插著管子,所以我還不能說話,但能聽到他的聲音就已經很好了,我簡直快樂得要命。我的臉還不太能動,所以我也無法微笑,但在我心里,我笑得無比開懷。“我很快就會去看你,”他對我保證,“現在好好休息吧,過兩天我們就能見到你了。”
注:作者獲2014年度諾貝爾和平獎。
(摘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