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野菊花

張文鋒

“走過一地黃泥巴，地上一朵野菊花，枝頭花兒正開放，旁邊又在添新芽，野菊花啊野菊花，哪兒才是你的家？隨波逐流輕搖曳，我的家在天之涯……”這就是野菊花，淡定而從容地開放在山野之間，把淡雅的香味灑滿人間。在大山深處隨處可見的是野菊花，沒有人知道你家在何方，只要有泥土的地方，你都能生根開花，哪里都是你的家，漫山遍野都是你的兄弟姐妹。

那年我調到大山深處的一所鄉村小學任教。學校在一個小山崗上，品字形的建筑結構，兩排低矮的教室南北方向遙相呼應，上方朝東的土坡上是一排破舊的教師辦公室。土坡下是一個斑駁的戲臺，戲臺兩側分別栽著幾棵高大的塔松，蒼翠挺拔，給偌大的校園增添了一絲絲的生機和綠意。戲臺的前方佇立著一根旗桿，簡易的升旗臺四周栽著五棵被修剪成球狀的女貞子樹，據說那就是校長的手藝，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在山村的上空獵獵招展。

校長是一個干瘦的老頭，禿頂，每天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布中山裝，胸前的衣兜上并排別著兩支鋼筆，飽經風霜的臉上時常露出憨厚與慈祥的微笑，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精明能干的人。教師辦公室門前是一條長長的走廊，通往后操場的一口水井。水井是有些年代了，古老的井欄布滿了青苔，每天我們都要到這里取水。水井四周是廢棄的教室，由于改建了新教室，這些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舊教室只留下了一片斷壁殘垣，有的是教師們開辟成了菜地，有的是雜草叢生。我驚奇地發現在廢墟之中長滿了大片的野菊花，在秋風中搖曳著。一朵朵，一簇簇，一叢叢，盡情地開放，無拘無束，燦爛而輝煌。那盛開的花兒，金黃金黃的，密密匝匝，重重疊疊，不時散發出一陣陣淡雅的清香。

在這所山村小學開始了我新的生活。學校安排我擔任一二年級的數學老師，其實村里教師緊缺，所以什么課都得上，工作量可想而知。有人說鄉村教師是萬金油，的確如此，鄉村教師們除了上好語文數學，還要承擔其他學科的教學。當我走進一年級教室的時候，整個課堂是鬧哄哄的，維持紀律我束手無策，大半個月才勉強適應。面對一雙雙天真無邪的眼睛，強烈的責任感促使我上好每一堂課。接著教育局的開學檢查來到我們學校，照例是要聽課的，在我們學校我是唯一的年輕人，首當其沖成為了檢查組的目標。記得那堂課我講的是數字10的組合，教學內容很簡單。我使出渾身解數，從課堂氛圍到教學方法，我覺得做得面面俱到了，一節課下來自我感覺良好。課后領導們評價我說這堂課的教學進度安排不合理，開學才兩周一本書都講了一大半;講課缺乏新意和激情，沒有充分調動孩子們的積極性云云。一盆冷水澆滅了我當時的萬丈豪情，一時間我的心情頹廢到了極點。那天傍晚，我落寞地坐在旁邊長滿野菊花的矮墻上，不知什么時候老校長來到我的身邊，拍著我的肩膀，說：“教書要上心，我們面對的不僅僅是工作，更是一份責任。你看這些野菊花，歷經春寒酷暑，為的是把清香留在人間。雖然默默無聞，但對他人有價值，這就是活著的意義。”我默默地咀嚼著老校長的這番話，若有所悟。

聽課事件之后的好長一段日子，老校長只要有空就跟我蹲班，手把手教我備課、上課，與我探討交流教學得失。老校長常說：“教學有法，教無定法，我們教師應該在平時的教學中積累豐富的教學經驗，經過長時間的嘗試和探索，形成自己獨立的教學風格。在教與學的環節之中，還要注重發揮學生的主體作用，讓孩子們在潛移默化中獲取知識。”在老校長的引領下，教學上我取得了突飛猛進地變化，所任教的班級的教學質量有了非常大的提高。第三年老校長還把我提升為學校的教導主任，給了我一個展示自我的舞臺。

在鄉村任教的那些日子，遠離了城市的喧囂，摒棄了塵世的煩惱，與山水田園相依，與爛漫學子相伴。在鄉村，守著清貧，守著甘苦，與千千萬萬我的同行們一起守護著這方凈土，給孩子們撐起愛的藍天。我教孩子們讀書、寫作，精心備課，致力讓每一堂課精彩紛呈。每天這樣忙碌著、收獲著、感動著，樂此不疲。每天清晨，聆聽著鳥兒清脆的鳴叫，孩子們瑯瑯的書聲，伴隨著泥土氣息的撲鼻清香，田野、群山、綠水、村居的唇齒相依，似有世外桃源之感。在這如詩的畫卷中，使人愜意無比，“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似乎就是人生所追求的充滿雅致與樂趣的生活吧。

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百鳥歸林，校園一片靜謐。我喜歡一個人踏著黃昏的殘跡，爬上學校旁邊的小山丘，凝望著遠方的群山，蒼茫中，內心會有一絲絲感慨，覺得大地的胸懷是多么寬廣。在浩渺的宇宙中，人的生命雖然微不足道，正如那滿山的野菊花，但是卻有野菊花如此可貴的精神。活著要珍惜，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分鐘，為大眾做點什么，這便是人活著的意義吧。

遠離家鄉親人，身在山村工作也頗有情趣，這里的村民很淳樸，他們不像城里的家長那樣溺愛孩子，但他們對老師卻懷有一種由衷地感激之情，把我們當作親人一般看待，噓寒問暖。老校長在學校當地有極高的威信，因為這里的村民們素來有尊師重教的傳統。有時家長們還會拉上我們到他們家吃上一頓飯，燒上幾道好菜，拿出自釀的米酒，主人的臉上漾滿了憨厚的笑容，為你敬酒，為你夾菜，讓你感受到濃濃的情意。這種情愫，每每想來，心都是暖暖的。此時，內心便油然而生一種神圣之感，教師職業是最神圣的，是天底下最光輝最崇高的職業，因為我們肩負的不僅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責任，尤其是在時代曲折變化如此豐富的今天。

后來的日子里，由于工作出色，我被調到了中心學校，離開了老校長，開始了新的征途。每當老校長到中心學校開會辦事，總會抽時間來看望我，勉勵我，還不忘聽我一節課，點評我教學中的得失。在我的心目中老校長既是一名長者，一名良師，更是一生中的摯交。他正如那開滿山野的野菊花，扎根山區，本色地活著，淡然地活著，一輩子默默地堅守著自己的信念。

如今，扎根鄉村教育數十載的老校長退休了，回到了家鄉的小山村，繼續發揮余熱，兼做村小的課外輔導員，做村里的義務調解員，盡其所能地關心著家鄉的公益事業。在我的記憶深處，卻總有著幽幽的清香氣味纏繞在心頭，腦海里總會浮現一幅畫面：金黃金黃的野菊花開滿山野，淡淡的香味在山村彌漫，吸引著一群又一群的蜂蝶，一個禿頂，微佝著身子，身穿中山裝的老人，佇立在爛漫的菊花叢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