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
“旺仔小饅頭!”武家杰在說這話時,把眼睛瞇成一條縫,一副流里流氣的作派。
霍思藐瞥了他一眼,說:“怎么了?別那么色瞇瞇地看著我,嫌小了?我知道,你們男人都喜歡大的!”
武家杰說,“這不單單是個大小的問題,就像人一樣,關鍵要看長相和氣質,還要看長在誰的身上,長在你身上的,不論大小我都喜歡。”說著把手伸了過來。
霍思藐擋住他,隨手扯過一條浴巾蓋在自己的胸上,故作氣憤地說:“行了,你能不能說點別的,一個男人公然討論女人的乳房,惡不惡心?虧你還能說得出口!”
“那有什么說不出口的,”武家杰故意嘿嘿壞笑了兩聲,進一步涎著臉說,“做都做過了,還怕說嗎?再說了,做的就不是正人君子的事,何必假正經呢!”
霍思藐瞪了他一眼,說:“德行,瞧瞧你那副嘴臉!”
“這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事情,不論高低貴賤,兩情相悅,能力強才是硬道理。”說完,武家杰把她拉過來,緊緊地擁在懷里。
霍思藐還要說些什么,可剛要開口,武家杰就張開大嘴把她的雙唇含住了,一股男人粗重而野蠻的氣息直沖她的肺管,令她的周身有一種通透的快感,她就不顧一切地迎合著他,和他熱烈地擁吻起來……
人啊,真是個讓人搞不明白的動物。直到現在霍思藐也理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能和武家杰發展到這一步。當初,武家杰給霍思藐的印象并不好,她的心里對他一直是有抵觸情緒的,可是哪成想,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成見會在頃刻之間土崩瓦解呢。
看來,人看什么問題都不能太絕對嘍,有的時候過分地固執己見往往是自討沒趣,甚至搬起石頭自己砸自己的腳……
那時,武家杰在市廣播電視局當副局長。
那時,霍思藐在市文化局藝術科當科員。
隸屬兩個不同的部門,再加上層級的關系,如果沒有什么特殊情況,兩個人甚至連認識的可能性都很小。
局里委托下邊的文化公司制作了一部反映全市文化建設的專題片,本來是用作向省廳匯報工作的,可是局長看了之后,心血來潮,非要在市電視臺播一下,這個任務就交給了文藝科。
科長老葉正在更年期上,當著局長的面不提反對意見,可回到科里就抱怨上了:“這叫什么事呀,部門之間的交往,領導不協調,壓給下邊,怎么想的呢,悲催呀!”她盯著霍思藐和同屋的王小丹忿忿地說。
霍思藐和王小丹嚇得不敢出聲。
科長緩了一口氣接著說:“你們兩個丫頭片子,別一天就知道趴在網上淘淘淘的,想想辦法吧,有什么路數都使出來!”
王小丹嘻笑著說:“科長,我們能有啥路數,我們認識的人和我們一樣——白丁一個,哪有您老面子大,您老一出面,沒有搞不定的事。”
霍思藐也附和著說:“是呀,科長,我們都是小嘍羅,哪有您老給力呀,這事除了您誰能辦成啊!”
“哼——”科長嘆了口氣說,“你們哪,一天就知道美美美的,買那么多衣服干啥,孩子不花錢啊,老人不用錢啊,大事小情不拿錢啊?娶你們這樣的媳婦可真是太悲催了!”
王小丹說:“那有啥辦法,這我還過夠了呢,不行就退貨,咱再找別人。”
霍思藐也說:“對,我也過夠了,再找就找個有錢的。”
“你們就逞能吧,有你們掉眼淚的時候!”科長長出了一口氣說,“我算看出來了,啥事也指不上你們,關鍵時刻還得我這個老太太沖鋒陷陣,要你們有啥用……悲催啊!”
說完,就拿起電話號碼簿準備給電視臺打電話。
趁這個當口,霍思藐和王小丹互相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便相繼溜出了辦公室。
科長葉亞茹是個心地善良的老太太,她文化水平不高,能力也不出眾,但對人對工作卻從來也不怠慢。可自從進了更年期之后,人就突然變得不可理喻了,整天絮絮叨叨不說,還時常無緣無故地發脾氣。更讓霍思藐和王小丹感到“崩潰”的是,不知道她從哪兒學來的一些新詞,冷不丁就會用上一個,諸如“悲催”之類的,也不管用得準不準,弄得叫人哭笑不得。
她原是一個很大方的人,現在卻變得小氣了。就說用手機吧,她至今還拿著一部老掉牙的按鍵手機,外殼漆面已經斑駁不堪,后蓋松松垮垮,電池用不了一天就沒電。如果和她一起外出辦事,逢上要打電話,她總是借故用別人的,或者叫別人打,也不知道她的手機是真沒電還是假沒電。如果她要找局里的人說什么事,總是手機響一聲就撂下,然后等著對方把電話回過來。起初大家都沒當回事,幾次之后才反應過來,原來她是為了省那幾毛錢的電話費。有時就故意氣她不回話,她就再次呼叫。霍思藐和王小丹曾經專門做過實驗,兩個人眼睛緊盯著手機,發現是科長的來電,一聲沒響完就接,卻都沒接起來,這讓大家心里都很不爽。但時間長了,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畢竟人家把自己的兒子培養成了博士,又落腳到了北京。北京那是啥地方,祖國的心臟,房價比袋鼠跳的還高,她一個工薪族能怎么辦?誰攤上誰都高興不起來,理解吧。
轉了一圈回到辦公室,科長已經打完了電話,像個沒事人一樣在那兒翻著報紙。看見霍思藐和王小丹一前一后地進了屋,就用帶著幾分嘲諷的口氣說:“玩夠了,打醬油回來?”
看著科長心情不壞,后進來的王小丹就試探著說:“科長,搞定啦?我就說嘛,只要您老人家出馬,沒有拿不下的山頭。”
“屁!”科長突然又暴躁起來。“本來很簡單個事,非得要三萬塊錢,可局長最多只給一萬,這事怎么辦?”
霍思藐說:“不好辦就不辦唄,一個破專題片,放不放能咋的,誰看啊!”
“怎么就沒人看,你咋說話呢?”科長氣憤地說,“啥叫破專題片,咋這么拿自己的事不當事,哪有自己瞧不起自己的?”
霍思藐說:“那你說這事怎么辦,人家要三萬,局長只給一萬,能辦成嗎?”
“能辦成得辦,不能辦成也得辦……”科長緩和了口氣,“我就不信了,都是平行機關,誰求不著誰呀。”
王小丹急忙說:“是啊,誰求不著誰呀,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創造困難也要上!”endprint
可是,一連兩天依然毫無結果。
霍思藐就勸:“科長,實在不行就算了吧,既然錢少不行,就和局長說唄,讓局長自己想辦法去。”
“我倒想撒手不管,”科長有些泄氣地說,“可就這么認輸了,讓領導怎么想,是我們態度不積極,還是辦事能力低?我無所謂,你們呢,不是都要求進步嗎,這點事都辦不成,在領導那兒能有好印象?”
“和這有啥關系,”王小丹說,“現在有多少是因為工作提拔的,光低頭干活,不抬頭看路,行嗎?都什么年代了,科長你out啦!”
“我咋這么不愿聽這話呢!”科長又要生氣了,“你們剛三十出頭,能不能學點有用的?到任何時候都得靠本事,如果連本職工作都干不好,就是一時得到了,將來也不會有大出息。我告訴你們兩個,別耍那些花花心眼子,踏踏實實干好你們自己的事,聽到沒有?”
“是!”王小丹說,“可這事怎么辦呢?咱們光在這兒生氣也沒有用啊。”
“怎么辦……”科長猶豫了一會兒,突然有了主意。“看來我是不行了,滿臉褶子,不招人待見,這事就得交給你們年輕人了,你們倆不是能臭美嗎,這回去公關吧。”
“哎喲媽呀,”王小丹說,“科長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我可沒這兩下子,你還是讓思藐去辦吧,她認識的人多。”
“好,就這么定了。”科長果斷地說,“思藐你比小丹大,這事就你牽頭辦,辦成了我向局長匯報,給你記一功,要是一分錢不花,我重獎你。”
霍思藐說:“科長,你可饒了我吧,我倒搭錢請你吃飯都行,就是別讓我去辦這事。”
“不行。”科長板著臉說,“你們整天手機哇哇叫,信息吱吱響,怎么到關鍵時候沒電了?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王小丹說:“是啊,思藐,別拒絕了,你去辦吧,一萬塊錢呢,至少也得獎你五千哪。”
霍思藐沒好氣地說:“等著吧,你以為這錢好掙啊。”
話說到這份上,再拒絕就不盡人情了,霍思藐只好把這事應了下來。怎么辦呢?霍思藐一點思路也沒有。打電話肯定不行,有點像例行公事。必須得見面,當面才有商量的余地。
這樣想,霍思藐就從局里出來了。
市臺專題部主任于路霍思藐認識,他留著一臉的絡腮胡子,看著像一個藝術家,說話卻有點娘娘腔。
“妹妹呀,”霍思藐說明了來意,于路拉著長腔說,“你們老葉都打了N次電話了,不行啊——”
霍思藐說:“于主任,你就給通融一下吧,我們單位是吃財政飯的,花一分錢都得向上請,要有錢能來麻煩你嗎。”
于路說:“妹子呀,你們吃財政飯是鐵飯碗,我們是差額撥款,還指著掙錢開工資哪!”
霍思藐說:“那也不差我們這一次呀,畢竟咱們也算關系單位吧?”
“妹妹呀,”于路說,“你這話說的在理,可在市直機關,哪個單位之間能沒有關系?要都照顧能照顧過來嗎,我們就得喝西北風去啦!”
“難道這事就沒有商量的余地了?”霍思藐說。
于路沉吟了一下說:“妹子呀,既然你求到大哥了,我就給你出個主意,你去找我們的常務副局長,他主管。”
霍思藐說:“哪個常務副局長,我認識嗎?”
于路說:“常務副局長能有幾個,武家杰,你應該認識。”
霍思藐說:“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他好說話嗎?”
于路說:“妹子呀,這叫我怎么說,當領導的,誰能琢磨透他們怎么想的,行不行就在他們的一念之間,說不準吶!見還是不見?”
霍思藐說:“見。”
在機關工作這么多年,還怕見領導嗎,又不是多大個官,就是市長又有什么可怕的。
說起這個武家杰,在全市可是大有名氣的。幾年前,他和人合寫了一部青春偶像劇《相逢在秋季》,隨著電視劇在全國幾家衛視播出,他的名聲也一時大噪,一舉變成了全市的文化名人。可是這幾年不知為什么,也許是光為了當官吧,再沒聽說有什么像樣的東西弄出來。
但不管怎么說,畢竟是文化人,應該和那些純搞政治的官員不一樣,霍思藐這樣想。
和于路相比,武家杰的外表根本看不出文人的特征來,他的形象氣質和穿著打扮,道貌岸然。
于路領著霍思藐來到武家杰的辦公室,他正埋頭在老板臺上看文件,根本沒把進來的人放在眼里。
于路輕聲說:“武局,忙著哪,這是文化局的小霍。”
“什么事?”他撩了一下眼皮帶搭不理地問。
霍思藐說:“武局長,我們單位拍了一個專題片……”
“別說了。”他武斷地制止住霍思藐,“這事我知道,你們葉科長已經和我說過了。這個老葉是怎么回事?都和她說不行了,怎么還打發人來!”又轉向于路,“還有你,什么意思,遇事能不能自己頂著點,往我這領干什么,你想播嗎?想播你就播,到年末完不成指標別來找我講理由!”
“不是……”于路支吾著說,“武局,我哪是想播呀,沒有你的批準,誰敢播呀。”
這時,武家杰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一眼手機,手一揮說:“好了,你們走吧,我這有事。”說完就自顧自地接起了手機。
來到走廊里,于路歉意地說:“妹妹呀,對不起啊,愛莫能助啦。”
霍思藐急忙說:“于主任,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為了我的事把你給連累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于路說:“妹子呀,客氣啥,武局今天可能是心情不好,他原來不是這樣的人。”
霍思藐沒再說什么,告別了于路憤憤地往下走。管他是什么樣的人呢,不就是個破副局長嗎,牛逼啥呀,霍思藐在心里恨恨地罵。在機關工作這么多年了,還沒被領導沒鼻子沒臉地說過,何況還不是自己單位的領導!
心里憋著氣,走得就有點急,到大門口時一不小心把腳脖子崴了一下,疼得霍思藐差流出眼淚來,扶著大樹捏了半天才緩過來,這讓霍思藐心里更是氣上加氣。endprint
打了一輛出租車,剛要上車,手機吱地響了一聲,是死黨景然發來的信息:“親,你在哪里呀?”
霍思藐回:“我在大街上,正在殺人呢!”
景然回:“我拷,過癮啊,殺多少了?”
霍思藐回:“殺瘋了,沒查是多少,血流成河!”
景然就把電話打過來了,兩個人接起電話笑得哈哈的。笑夠了,景然就問原因,霍思藐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述說了一遍。
景然聽了,不以為然地說:“我當是啥事呢,至于把你氣成這樣嗎?”
霍思藐說:“你是沒看到他那副牛皮樣,氣得我都想上去煽他。”
景然說:“瞧你那德性,就知道煽煽煽的,不就播個破專題片嗎,這還算個事?”
“你能辦?”霍思藐問。
景然說:“你中午請我吃飯,我保證幫你辦成。”
霍思藐說:“氣都氣飽了,能辦也不辦了。”
“你呀,讓我說你啥好,就這點出息。”景然說,“那我請你吃飯,我幫你辦,行了吧?你在那別動,我開車去接你。”
景然是市報的著名記者,霍思藐管她叫名妓(記),她不但人長得漂亮,文章寫得也特別有蠱惑性,用她自己的話說,她特能煽情,寫人物都能把自己寫哭嘍,能不打動讀者嘛。職業的性質,再加上外向的性格,就使她的社會交往十分廣泛,她說能辦的事,霍思藐都從來毫不懷疑。
坐在餐桌上,霍思藐的氣還沒有消盡:“還文化人呢,一點文人的情懷都沒有,我看他就是一個地道的官僚,俗不可耐!”
景然說:“親,你煩不煩人啊,還有完沒完了。電視臺是幾百人的大單位,那些酷男靚女們哪個是省油的燈,當領導的不霸氣點能行嗎。”
“我又不是他的下屬,跟我耍什么威風!”
“你呀,”景然說,“就是在機關待的,張嘴說別人行,自己受不得一點委屈。業務單位可跟你們不一樣,就說我們報社吧,那些小記者、小編輯,見到社長總編都嚇得繞著走,哪像你們那么沒大沒小的。”
“呵呵,”霍思藐說,“你這么向著她,不會和他也有一腿吧?”
“霍思藐!”景然大聲說,“你把我當什么人了,還也有一腿,我都和誰有一腿了?”
“嘿嘿,我不是覺得你長得漂亮嗎,追求你的人肯定多。”霍思藐說。
“你還長得漂亮呢,追求你的人也像蒼蠅似的唄!”
“我哪能和你比呢,你多有魅力。”
“你再氣我,我就不管你的事了。”景然說。
“咳——”霍思藐嘆了一口氣說,“要不是我們那個‘悲催的科長,我真不想管這事了。對了,你這么有把握,到底是啥關系?”
景然說:“你管不著!”
兩個人邊吃邊聊。
景然確實和武家杰關系不一般。當年,武家杰要申報政府津貼,五千字的事跡材料,電視臺那么多記者都寫不明白,最終只好找到了景然。景然只用了兩天時間,就給武家杰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武家杰也因此順利地拿到了國務院政府津貼,兩個人的友誼也就這樣建立起來了。
這頓飯兩個人吃了很長時間。
從飯店出來,景然先給武家杰打了一個電話。武家杰在電話里很熱情,大聲說:“景然,大美女呀,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有事嗎?”
景然說:“武局,你太客氣了吧,我沒事,正好從你們單位路過,想上去看看你,有時間嗎?”
武家杰說:“有,你來看我,天大的事都得往后排,熱烈歡迎。”
收起電話,景然說:“不行,咱們不能空手去,得買點東西,不然顯得沒誠意。”
霍思藐說:“還得送禮呀?”
景然說:“別說得那么難聽,人情往來嘛,咱們不能不懂事。”
“那買什么,你拿主意。”霍思藐說。
景然說:“他喜歡抽煙,買兩條煙吧,中華怎么樣?”
霍思藐說:“中華太貴了吧,我看我們局長也沒抽這煙。”
景然說:“你能不能大方點,和一萬塊錢比起來,哪大哪小?你們局長,你們局長能和人家比嗎,我們社長總編都抽中華。”
霍思藐急忙說:“行行行,聽你的還不行嗎。”
到了樓下,霍思藐把煙遞給景然,說:“你自己上去吧,我在車里等你。”
景然問:“為什么?”
霍思藐說:“我懶得見他,太他媽牛糞。”
“不會吧,親,”景然說,“我給你辦事,你還在這使性子,你是不想辦,還是怕見人?”
霍思藐說:“我怕他?多大的官沒見過,不就是個處級干部嗎,還是副的。”
景然說:“那就少廢話,趕緊跟我走。”
霍思藐只好從車上下來。
和上午的態度截然相反。武家杰看見景然和霍思藐進來,離多遠就站起來熱情地打招呼。
景然把煙放到他的桌上。武家杰問:“什么?”
景然說:“放心吧,不是行賄,辦公用品。”
武家杰說:“煙啊,好,你給我送大煙我都敢抽!”
給他倆每人倒了一杯水,和她們一起圍著茶幾坐下來。
景然說:“武局,她是我的閨蜜霍思藐,我們倆是死黨,認識吧?”
武家杰說:“哦,也是個美女,上午是你吧?”
景然說:“武局,太目中無人了吧?你可把我的姐妹得罪了,不夠意思吧。”
武家杰瞅了一眼霍思藐說:“對不起啊,我不是沖你。不就是播一個專題片嗎,很簡單個事,可你們老葉是怎么搞的,好像電視臺是她們家開的,求人辦事還命令式的,那就公事公辦嘛。”
景然說:“對,我最討厭這樣的人了,本來求人辦事,還不把姿態放低,好像誰應該應份似的,這樣的人能辦也不給她辦……她是不是更年期呀?”
說完轉向霍思藐。
霍思藐說:“沒有啊,我看她挺好的。”
景然瞪了她一眼說:“你沒病吧?”endprint
武家杰就笑了,說:“怎么,你來也是這事?”
景然說:“武局,聽你這么說,我真都不想管了,可她把這事交給思藐了,要辦不成也不好交待呀,誰讓我們倆是好姐妹了,你說這事怎么辦?”
武家杰說:“簡單,播就是了。”
景然故作驚訝地說:“真的呀,武局,她們可沒錢給你呀。”
武家杰說:“我提錢了嗎,花錢你們還找我干什么?”
“也是啊,”景然說,“兩大美女往這一站,武局哪能要錢呢,多俗啊。不過武局,你可把我們思藐得罪了,想想怎么補償吧。”
“是嗎?”武家杰說,“那這樣吧,晚上我請你們吃飯,算是道歉。”
霍思藐說:“哪敢啊,要請也得我請你們。能給快點播出來我就感激不盡了,我們局長著急。”
“這好辦,今天晚上就播。”
說完,武家杰就給總編室打電話,拿出一個單子填上,簽好字,連同光碟一起交給了總編室主任。
事情辦得極為順利,跟上午拒絕時一樣簡單。
從樓里出來,坐進車里,景然說:“親,怎么樣,這人不錯吧?”
霍思藐說:“屁,沒看出來,感覺這人有點色。”
“是嗎?”景然大聲說,“這你都看出來了?這就說明你喜歡上他了。你別不承認,盡管你嘴硬,但潛意識里肯定是這樣的。”
霍思藐不屑地說:“怎么可能!”
景然說:“走著瞧吧,我注意觀察了,感覺你們兩個有戲,將來肯定會發生點什么,不信咱們就打賭。”
“賭就賭,賭什么?”
“賭什么都行,”景然說,“不過,到時候你可不能不承認,你要死不承認,我上哪兒找證據去,除非抓現行!”
晚上,專題片果然給播出來了。片子還沒播完,科長就把電話打過來了,但晃了好幾次,霍思藐都沒給她回。
第二天一上班,科長就開始興師問罪了:“思藐,你怎么回事?我給你打了好幾次電話,為什么都不回?”
霍思藐說:“是嗎,我沒聽見啊。”說著故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可不是咋的,好幾個未接電話,我把手機放包里了,震動。”
科長說:“專題片已經播出來了,你是怎么辦的?”
霍思藐說:“那能怎么辦,我就是把片子交給他們,告訴他們今天晚上給播,他們就播了。”
“吹吧,能這么簡單?”
霍思藐說:“事實勝于雄辯。”
王小丹插嘴說:“科長,你不是說辦成了獎勵我們嗎?”
科長瞪了她一眼說:“我說什么你都信,能不能不干點活就要工錢,你們給我干呢?”
王小丹說:“可這話是你說的呀,不能說了不算吧?”
“等著吧。”科長沒好氣地說,“這事我說了不算,局長要是同意,給你們一座金山我都不反對。”
霍思藐一開始就沒指望能得到什么獎勵,把買煙的票子拿出來,扔給了科長。
“這是什么?” 科長問。
霍思藐說:“買煙的錢,撈不著獎勵也就算了,這錢不能讓我搭上吧?”
“我就說嘛……”老葉拿起票子看了一眼,突然大聲說,“這么多錢,真的假的?”
“不相信啊?”霍思藐說,“咱們是求人辦事,不是去扶貧,錢少了能拿出手嗎?”
“你們這些年輕人吶,”科長說,“就是大手大腳,花公家錢一點也不知道心疼。”
“你要嫌多就拿回來,就當我做貢獻了,好人當到底。”
說完,霍思藐就把手伸到科長面前,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票子塞到了抽屜里。
山不轉水轉。
上邊一紙文件,事業單位改革,局臺分開,廣播電視臺獨立,局機關合并到文化局,成立文化廣播電視新聞出版局,簡稱文廣新局。
消息傳開后,景然專門給霍思藐打了一個電話。
景然說:“親,怎么樣?我就說嘛,兩座山到不了一塊兒,兩個人終有碰面的時候,武家杰就要到你們單位去當副局長啦!”
霍思藐說:“瞎扯,電視臺那么大個單位,不比我們單位好啊,他能來?傻呀!”
景然十分肯定地說:“來,我問過他了。電視臺下步要實行企業管理。從長遠看,企業肯定不如機關,機關雖然是掙死工資,但畢竟是政府部門,政治地位高,還可以養尊處優。另外,你們局長不是再有兩三年就退休了嗎,我猜他也許是為了下步接局長吧。”
霍思藐說:“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跟我沒關系,我就是個當兵的,不操那個心!”
景然嘻笑著說:“那可不一樣,接下來你們就有機會經常接觸了,別忘了我們打的賭,你們的故事馬上就要開始啦!”
“景然!”霍思藐大聲說,“你煩不煩人,難道我非得發生點桃色新聞你才高興嗎?幸虧我意志堅定,不然早叫你給教壞了——我要真有壞了那一天也怪你!”
“哈哈,”景然說,“親,不要太天真好不好?都什么年代了,你還用這么簡單的標準來判斷是非,什么是好,什么是壞,能一句話說得清楚嗎?人不能活兩輩子,有喜歡的人和事,該辦就辦,別把自己想得那么高尚,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好,”霍思藐說,“就算你說的對,但我也得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吧?我從心里就不喜歡他!”
景然說,“你現在是在意氣用事,不信走著瞧,你一定會喜歡上他。”
“走著瞧就走著瞧。”霍思藐氣憤地說。
——事后想起來,霍思藐覺得,她之所以能和武家杰發展到那一步,和景然的鼓動不無關系,正是她那些先入為主式的提示,才調動起了她的潛意識,使她在不由自主中對武家杰有了更多的關注,才發現了他的與眾不同……
文化局機關原來只有五十多人,又合過來三十多人,突然就感覺單位大了一倍。領導也是這樣,原來只有三個副局長,又合過來兩個,也感覺增加了一倍。
班子成員重新調整分工,不出霍思藐所料,武家杰果然分管了藝術科和創評室,外加下屬的兩個單位群眾藝術館和歌舞團。endprint
文化局原來有常務副局長,武家杰合過來時,雖然排序在前,卻沒有當上常務,所以只能算是名譽上的二把手,并沒有實權。這從分工上就能明顯地看出來。群眾藝術館和歌舞團,看似兩個大的單位,但都相對獨立,所謂的主管也只是掛名而已。至于藝術科和創評室,在局機關更算不上一類科室。這樣看,對武家杰顯得有些不公。
可武家杰似乎并不計較這些,對管什么也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趣,這多少有些出乎霍思藐的預料。按照霍思藐的邏輯,一個握慣了實權的人,突然沒有了或者被削弱了手中的權力,心里肯定會有諸多不甘,但從武家杰的臉上,卻一點兒也看不出有什么失落來。
這或多或少有些反常。
反常的還有科長老葉。
本來科長對武家杰也是有成見的,因為專題片的事武家杰也把她給得罪了,但武家杰過來當副局長后,科長的態度卻突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好像原來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重新分工后,她第一時間就向武家杰匯報了科里的工作,這還覺得不夠,回到科里,又鄭重地宣布:
“咱們請武局長吃頓飯。”
王小丹第一個站出來表示贊同。
但霍思藐卻堅決反對。“憑什么呀?”霍思藐說,“就因為他來給我們當領導,我們就得請他,上邊有文件嗎?我不同意!”
“那你就保留意見,”科長說,“人家畢竟是新來的,咱們主動表明姿態,于情于理都應該,要不好像咱們欺生似的。”
霍思藐說:“笑話,哪有跟當領導的欺生的……別忘了,他當初是怎么拒絕你的!”
“這是兩回事,”科長說,“那時他和咱們不在一個單位,拒絕也在情理之中;現在在一個單位了,就不能再計較過去的事了。再說了,他拒絕了我,不答應你了嗎,你更應該感謝人家。”
“屁吧。”霍思藐說。
“這事就這么定了,我是你們的大姐,聽我的沒錯。”科長果斷地作了決定。
但是,這次武家杰仍然拒絕了,理由很合情,意思是既然大家都是同事了,以后聚會的機會多著呢,就用不著特意而為,那樣反而有些太正規,也顯得生分。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就只好作罷了。盡管科長有些不甘心,但也不好再去強求。
日子還得照常過,工作還得照常干。
正像景然說的那樣,在一個單位,見面接觸的機會自然就會增多。這是回避不了的。霍思藐起初采取的策略是“繞著走”,可是躲得了初一,卻躲不過十五。在一個樓里上班,說不上什么時候就能碰上,不在這里,就在那里,既猝不及防,又防不勝防,霍思藐索性就不躲了。碰上了,有必要就打聲招呼,沒必要就假裝看不見。有什么呢,都是人,當領導就了不起嗎?要不要笑臉相迎得看姑奶奶高興不高興!
武家杰的辦公室在走廊的盡頭,門總是開著。在他沒來之前,霍思藐她們這層樓顯得很清靜。自從他來了之后,人氣就突然變得旺盛起來。在霍思藐的想象里,武家杰是那么“牛糞”的一個人,不會有太多的朋友。可事實恰恰相反,武家杰不但朋友多,并且方方面面的人都有。上班時間時常就有朋友三五結隊地來看他,弄得他的辦公室烏煙瘴氣的,站在走廊里就能聞到刺鼻的煙味。在來看望他的人當中,最招搖的還是電視臺那些俊男靚女們,他們嘻嘻哈哈,打情罵俏,顯得跟武家杰很親近,這很出乎霍思藐的意料。更出乎意料的是,霍思藐親眼看見,那個當紅的女主播,竟然當著眾人的面,狠狠地擁抱了武家杰,好像彼此之間一點芥蒂都沒有,這叫霍思藐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種種跡象表明,武家杰其人和當初霍思藐對他的判斷出入很大,但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還有待觀察……
局里要提拔一批科級干部。
采取的辦法是競爭上崗。競爭上崗的職位一共有七個,三個正科,四個副科,文藝科副科長也在其中。
正式文件下發之后,科長老葉專門給霍思藐和王小丹開了一個會。會議的中心議題只有一個:商量申報的職位。
霍思藐和王小丹都是科員,不涉及正科。七個職位中,為不讓后來者吃虧,局里明確規定,其中一個正科一個副科,在電視臺合過來的人中產生,所以,霍思藐和王小丹能夠選擇的職位也就三個。
科長老葉雄心勃勃,按照她的意思,三個職位中,文藝科副科長是自己科的,一定要由自己的人拿下,另外群眾體育科和市場管理也要千方百計拿下一個,要力爭在這次競爭中大獲全勝。
現在的關鍵問題是怎么報。霍思藐上班比王小丹早,一直在文藝科工作,也是老葉的培養對象,她報文藝科順理成章;王小丹呢,人很精靈,又爭強好勝,她也不情愿再去報別的科。
老葉說:“思藐,小丹,現在關鍵的時刻到了,你們心里是怎么想的,都報哪兒,說說吧?”
霍思藐說:“明擺著,我上班就在文藝科,當然是報咱們科了。”
王小丹說:“我呀,要報就報文藝科,要么就哪兒也不報。”
“為什么?”老葉問。
王小丹說:“反正都是陪榜,給別人陪還不如給思藐陪了,也讓她減少點競爭壓力。”
“嗯,你的想法可嘉,但不行。”老葉說,“現在不是講風格的時候,你不但要報,而且還要堅定信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難道你想讓我和思藐兩個人火拼嗎?”王小丹說。
“不,這絕對不行。”老葉說,“你要報文藝科,不但幫不了思藐,還會分散選票,好心反而辦成了壞事,所以,要報,但必須報別的科。”
“報別的科?”王小丹說,“哪有合適的呀?再說,不在本崗位競爭,也不占優勢,還不如不報呢!”
“那可不一定,事在人為。”老葉說,“我已經替你想好了,市場科有實權,肯定競爭激烈,咱們不去揍那個熱鬧,就報群體科。”
“哎喲媽呀,”王小丹故弄玄虛地說,“什么破地方啊,我可不去!”
老葉說:“啥?嫌不好啊?現在可不是挑肥撿瘦的時候,再不好也是個科長,提上就比不提強,提上你就站上了一個臺階,就為下一步奠定了基礎,晚一步你就步步趕不上!這道理你比我都清楚吧?”endprint
王小丹不再爭了,囁嚅著說:“差一點倒沒什么,關鍵是不在同崗位競爭,能爭上嗎。”
老葉斬釘截鐵地說:“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們只管做好你們的事,剩下的事有我,別忘了我是你們的大姐!”
單位的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這種緊張是隱含著的,就像水底的暗流一樣,表面上風平浪靜,實際上卻是波濤洶涌。這種氛圍憑肉眼是很難看出來的,只能靠感覺感知。
實際上,對當事人來說,要做的事情只有兩件,一件是準備演講稿——盡管沒用,但也得花足心思,把自己的才華展示出來,免得被人瞧不起;另一件就是拉票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你講得天花亂墜、五彩斑斕,人家就不把票投給你,你也只能干瞪眼。
難辦的是拉票。
拉票是有講究的,不能明目張膽地拉,畢竟是選拔任用干部,不是兒戲,有紀律要求,這一點機關的人不用告訴心里都清楚。事情要辦,還要辦得周到得體,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關系好的要拉,關系不好的也要拉,總之話都得說到,以免別人“挑理”或者“得了便宜賣乖”。最好的辦法是當面說,先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聊,再把要表達的意思意會過去,再就是打電話,先扯些別的,然后再轉入正題。最不可取的是QQ和發信息,容易落下證據,被居心不良的人拿出來做文章。
這些事,霍思藐王小丹和其他人一樣,都在悄悄地進行。
崗位競爭的名單公示出來了。
霍思藐的職位有五個人,王小丹的職位有四個人。
別看這么多人參與,但并不是每個人都有競爭力。在機關,是有潛規則的,說是競爭上崗,實際上最終能上去大都還是在領導視野范圍之內的人,真正全憑競爭上去的并不多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別看你有一票的權力,可這權力也得看著眼色用。因為你對別人不這么做,等輪到自己的時候,別人也會這樣對待你。從這個意義上說,所謂的競爭,實際上卻是形式大于內容。
但這次的情形卻有些不一樣。王小丹他們四個人中,看不出誰是重點來,綜合分析一下,王小丹反而還能占得些上風。而霍思藐呢,本來是最有把握的,不料卻突然殺出個秘書杜飛來。杜飛雖然資歷沒有霍思藐深,但畢竟是領導身邊的人,除了領導賞識,本人的群眾基礎也很深,只要他參與競爭,無論報哪個職位,競爭力都不容低估。
起初科長老葉并沒拿杜飛當回事,覺得他也和其他年輕人一樣,響應局里的號召,登個臺露下臉而已,不一定是真心參與。可是三個人坐下來一分析,越咂摸越覺得不對勁。既然是公開競爭,那就誰都有獲勝的可能。換句話說,既然參與了,誰都有成功的渴望,白玩的事誰玩啊,除非腦袋進水了!再者,杜飛最適合的職位應該是辦公室副主任,這次雖然沒設這個職位,但眼瞅著現主任再有一年多就退休了,到時候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在辦公室提拔,為什么還要來湊這個熱鬧呢?是自己著急了,還是局長另有打算?
越想問題越嚴重。
“不行,”老葉說,“我得找局長去,問問局長到底是怎么回事,哪有這么安排的,這不成心攪局嗎,難道我們自己科連個副科長都出不來?不能好事都得可著領導身邊的人,這不公平!”
說完就站起身要往外走,卻被霍思藐給攔住了。
霍思藐說:“科長,不能去。你想想,到局長那你說什么?方案上都說了,每個人自主選擇崗位,別說局長不一定安排,就是真安排了、授意了,人家能承認嗎?幾句官話就把你打發回來了,弄不好還會抓住這事做文章,要是再發了脾氣,在大會上把這事說出去,我們就得不償失啦!”
科長猶豫了:“那怎么辦,我們就這么認了?”
“當然不能。”霍思藐大聲說,“我想好了,不就是個秘書嗎,有什么可怕的?他秘書是單位的紅人,我霍思藐就比別人差嗎?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勝了我心安理得,敗了我心甘情愿,咱不能叫人瞧扁嘍!”
“你真這么想的?”老葉盯著霍思藐說。
“當然了,”霍思藐說,“有什么呀,參加工作這么多年了,還怕一個剛上班沒幾年的大學生?傳出去叫人笑話!”
“好!”老葉也大聲說,“我要的就是你這個態度,只要你不喪失信心,咱們就能馬到成功!”說完,重新坐到椅子上,“不過,這事可不能掉以輕心,咱們得想周全點,從頭理一理……你們兩個,演講稿都寫完了嗎?”
兩個人都說,寫完了,早就寫完了。
“都背下來了嗎?”
兩個人都說,沒有,還用背嗎,方案上也沒說要脫稿啊。
老葉說:“不行,不管方案咋要求的,別人咋辦的,你們倆個必須脫稿。一會把你們的演講稿給我看看,我幫你們把把關,晚上回家就給我背,一定要背得滾瓜爛熟,咱們要在形式上首先勝人一籌!”
又想起來什么似的突然說:“還有,該打的招呼你們都打了嗎?”
王小丹說:“打了,就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樣,反正沒落過。”
霍思藐說:“我也該說的都說了。”
“什么?”老葉說,“該說的都說了,意思是還有沒說的唄,誰?”
霍思藐猶豫了一下說:“武局。”
“為什么不說?”
霍思藐說:“他是主管,不用說也應該投咱們吧。”
老葉說:“你那是想當然,就這么大一個單位,主管不主管能差多少?別忘了,他畢竟是新來的,對誰的了解都不深,沒準就差一句話,誰先說了誰就先入為主了!”
霍思藐說:“不至于吧,正因為他是新來的才應該慎重呢,誰知道他什么脾氣秉性,弄巧成拙,咋辦?”
“你呀,”老葉說,“這方面真得向小丹學學,張嘴三分利,別忘了,電視臺新過來三十多人呢,那些人能不看著他的臉色?”
這話說到霍思藐的心里去了,武家杰雖然只是一個人,但他的影響力是顯而易見的。這么看,這句話必須得當面說了,可怎么說呢,霍思藐有些為難。
老葉說:“思藐,猶豫什么呢,快去呀,再不去就晚啦!”endprint
霍思藐說:“我是想去,可怎么去呀,我不能一開門就直接說,武局你投我一票吧,這樣好嗎?”
“你呀,”老葉嘆著氣說,“平時的能耐都哪去了,這還用別人教嗎?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給你。”把一份文件塞到霍思藐手里,讓她拿著文件去找武家杰簽字。
霍思藐只好硬著頭皮從屋里出來了。
按理武家杰過來也有一段時間了,再加上是主管,霍思藐跟他也算比較熟悉了。可不知為什么,霍思藐對他心里總是隔著一層東西,這里邊固然有當初的第一印象,可細想似乎關系又不大,但究竟是什么心理在作祟,霍思藐自己也說不清楚。本來這事霍思藐也曾經想到了景然,讓她再幫著說一句話,這塊心病也就算去了。可是又一想,兩個人在一個單位,還要找一個外人從中溝通,沒有這么辦事的。再說,霍思藐從心底里也不想再讓景然參與其中了。要不是秘書杜飛突然冒出來,這事霍思藐已經鐵定心不和武家杰說了,現在情況突變,形勢嚴峻,不求人也不行了,識時務為俊杰吧,至于怎么開口,霍思藐自己也不知道,只能見機行事、隨機應變了。
霍思藐來到武家杰的門口,正好碰上秘書杜飛從里邊出來,兩個人都沒說話,只是點了一下頭算是打招呼。
霍思藐敲門進去,舉著文件說:“武局,要下發一個文件,葉科長說請您簽字。”
武家杰接過文件,看了一眼說:“好,先放這兒吧,一會兒我簽。”見霍思藐站著沒動,又說:“還有事嗎?”
霍思藐說:“沒事……葉科長說著急。”
“什么內容?”武家杰問。
霍思藐說:“沒什么大事,是個轉發文。”
武家杰說:“哦,那我現在就簽。”
說完,連看都沒看,在擬稿紙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就把文件還給了霍思藐。
霍思藐接回文件,剛要開口說話,可是看見武家杰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突然就不知道說什么了,索性只好掉頭往回走。
還沒走到門口,武家杰突然又大聲說:“站住。”
霍思藐嚇了一跳,急忙轉回身來,問:“武局,還有事嗎?”
武家杰板著臉說:“就這么走了,沒有什么想說的了?”
霍思藐說:“沒有了,工作都請示完了。”
武家杰說:“真沒有了?”
霍思藐說:“真沒有。”
武家杰說:“難道你不想讓我投你一票嗎?”
霍思藐說:“我是想說了的,可是局里有要求,不讓拉票,我哪敢跟領導說呀,那不是往槍口上撞嘛。”
“哼!”武家杰說,“不讓拉票,不讓的事多了,你憑什么死心眼?就這么點事,都找到外邊去了,氣得我都把手機關了。到現在為止,咱們單位所有報名競選的,除了你,都直接或間接找過我了,就憑這一點,我投你一票,你回去好好準備吧。”
從武家杰的辦公室出來,霍思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自己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怎么見了他就莫名地緊張呢,真是奇了、怪了。但是不管怎么樣,問題解決了,效果比預想的還要好,這就夠了。
競爭正式開始了。
上午進行的是三個正科,很順利,三個職位,第一輪推薦人選的得票率都在百分這五十以上,民主測評的同意率也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并且三個人選也都在大家預料之中,可謂波瀾不驚。
下午進行的是四個副科,文藝科副科長排在第一位。結果剛一開始就出了問題。五個人先后演講完畢,進行民主推薦,90人參加投票,杜飛得了36票,霍思藐只得了28票,其余26票則被另外三個人瓜分。霍思藐不但沒有得到第一,竟然還比第一杜飛少了8票,差距之大,大大出乎霍思藐的意料。按照事先出臺的方案,得票數都沒有超過半數,要取前兩名進行第二輪推薦,以過半數者為勝。
這又給了霍思藐一次起死回生的機會。
會場一片肅靜。由于事先沒有準備,工作人員只好臨時趕制杜飛和霍思藐的選票,使會議不得不暫時停頓下來。大家坐在那里,開始鴉雀無聲,漸漸地就互相耳語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會場就變成了一鍋粥。
霍思藐坐在大家中間,一言不發,看似鎮定自若,實則腦子里一片空白。她曾經想到過會競爭激烈,但卻沒有想到自己連第一名都沒有得到,更沒有想到差距還會這么大。8票的差距,要在第二輪推薦中獲勝,怎么可能?但事已至此,只能咬著牙硬挺著了。
最著急的要數科長老葉,她像坐在針氈上一樣,東瞅瞅、西望望,前瞻瞻、后顧顧,想說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說,那種焦慮的神情溢于言表。
這時,坐在第一排的武家杰突然站了起來。他回過身,面向大家,板著臉環視會場,像有什么話要說。會場突然安靜下來,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武家杰,等著他說話。可他卻沒說別的什么,只是掏出來煙來,示意了一下說:“我忘帶火了,誰的火機給我用一下。”
身邊的人把火機遞給他,他接過來,轉身就離開了會場,一個人到走廊里抽煙去了。
一支煙抽完,選票也已經弄好了。重新發給大家。這回有要求,兩個人只能推薦一個。大家填完了選票,工作人員很快就統計出了結果,把名單交到了局長手里。
局長坐在臺上,看了一眼手里的名單,然后大聲宣布:“發出選票90張,收回90張,霍思藐得票46票,杜飛得票44票,霍思藐得票超過半數,霍思藐獲勝,大家鼓掌通過。”
大家一時還沒回過神來,出現了瞬間的停頓,還是葉科長反應快,第一個站起來鼓掌,掌聲才跟著嘩嘩響成一片……
接下來的兩個職位,依然很順利,包括當初最沒把握的王小丹,也超乎尋常的順利。
散了會,回到辦公室,已經過了下班時間。經歷了大起大落和內心中的煎熬,霍思藐突然覺得很疲憊,使本來應該很興奮的情緒也大打了折扣。三個人中,最高興的要屬科長老葉。在她看來,這次競選,她領導的藝術科可謂傲視群雄,不但她手下的兩個丫頭片子全都“整上了”,還打敗了強大的競爭對手杜飛,真是太“給力了”,于公于私她這個當大姐的都覺得驕傲和自豪。王小丹也高興,但她看見霍思藐情緒不高,沒好意思太張揚,接了個電話就借故先走了。endprint
剩下霍思藐和葉科長,兩個人才有機會就這個話題進行深入地討論。
老葉說:“思藐,太危險了,急得我現在心還突突跳呢,按理小杜不應該有這么大的競爭力,難道背后有人整事兒?”
霍思藐說:“我也納悶,我想到過第一輪不能超過半數,但也不至于排第二啊,這也叫人太沒面了。”
老葉說:“是啊,我猜一定是有人從中做手腳了,不然絕不會是這樣,難道是老黃?”
霍思藐說:“沒準。不過空口無憑,咱們也不好枉加猜測;就真的是他,又能怎么樣?人家畢竟是領導,誰敢說他個不是?再說了,人家為下屬拉票也屬正常,你還為我拉票呢。”
老黃是常務副局長,主管辦公室。
老葉說:“那倒是,不過都無所謂了,咱們不看過程,只看結果,畢竟最終是咱們勝利了,笑到最后的是咱們!”
霍思藐說:“未必,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畢竟只超半數一票,我擔心黨組會上有人提出異議,把這事給攪黃了。”
“那不能。”老葉十分肯定地說,“超一票怎么了?超一票也叫過半數。再說了,民主測評不也是百分之九十多嗎,哪一條規定只超一票不行了?要是通不過,我就去找他們理論,實在不行我就去找組織部,作為一級組織能這么不嚴肅?難道方案是廢紙嗎?要黃就都黃!”
老葉的話把霍思藐說樂了。
霍思藐說:“科長,你就別著急了,這次我能最終勝出,最應該感謝的就是你,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客氣的話就不要說了,”老葉說,“我做什么都是應該的,倒是武局,人家跟咱們沒有深交情,這次能這么力挺你,太值得感謝了。”
“是啊,”霍思藐說,“要是沒有他這一票,我這次就死定了。”
“豈止是一票?”老葉說,“你想想,他在會場上為什么要出去抽煙,為什么要那么嚴肅地看大家,抽支煙有必要拉那么大架式嗎?別人都不讓動他為什么要出去,這是一種信號!別忘了,他是第一副局長,未來的局長首選,誰敢小覷,有點遠見的人能不顧及?”
“不會吧,”霍思藐說,“人家是領導,出去抽煙也正常,再說也沒看他有什么舉動啊?”
“你呀,”老葉說,“這事能拿到桌面上說嗎?他是咱們的主管,只要他往起一站,一言不發,就表明了一種態度,這都看不出來?虧你在機關工作這么多年!”
霍思藐說:“我當時都懵了,哪顧得來想這些,這么說我這次要能提上,還真得好好感謝人家。”
“必須的,”老葉說,“我看武局這個人不錯,你以后好好跟他處,沒你的虧吃。”
“怎么處?投懷送抱?”霍思藐嘻笑著說。
“死丫頭,還有心思鬧呢。”老葉說,“你要想,也未嘗不可!”
“你不反對?”霍思藐說。
老葉說:“我反對有用嗎?這世界,太悲催啦!”
黨組會是連夜開的,第二天一上班公示名單就掛到了墻上,速度之快超乎人的預料。
看見自己的名字赫然寫在大紅紙上,霍思藐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踏實了。
本來因為競爭過程的危機,使得霍思藐心里很是不爽,現在結果出來了,人的心態就截然不同了,再加上單位的同事七嘴八舌的,競相對霍思藐的勝出進行褒獎,霍思藐的心情也就隨之漸漸美潤起來。其實,大家的心思很好理解,“他老姨嫁誰咱不跟著喝喜酒呢”,你霍思藐能戰勝這么強的對手,太值得高興和慶賀了,別人怎么做我們都不管,你霍思藐必須得請客!
霍思藐也覺得自己應該請,但不能是這個時候,現在畢竟是公示期,公示雖然只是走程序,卻也大意不得,大意失荊州嗎,這種教訓古已有之,現在也不乏其人其事。
對局內人必須顯得低調,但對局外人就沒有必要了。霍思藐給景然發了一條信息:“親,晚上我請你吃飯。”
景然回:“不會吧,有喜事了?”
霍思藐說:“嗯。”
景然回:“真的呀,這么快就把他拿下了?”
霍思藐說:“滾一邊去,不請了。”
景然回:“我靠,你敢!”
兩個人約定在“小城故事”。見了面,景然故作驚訝地說:“親,太夸張了吧,怎么選了這么一個有品位的地方?”
霍思藐說:“這不是有詩意嗎,符合你們文人的個性。”
景然說:“親,你不要總你們你們的好不好?我們是文人,你是文盲嗎?”
霍思藐說:“是,跟你們比,我們就是市場賣菜的村姑。”
景然說:“太可憐了吧?這么漂亮的臉蛋,賣菜太可惜了,起碼也得去站街呀。”
霍思藐說:“算你狠,還不如賣菜呢!”
又打了幾句嘴仗,景然問:“親,你不是說有好事嗎,快讓我分享一下。”
霍思藐說:“也不算多好的事,就是找個見面的理由,我提副科長了。”
景然說:“是嘛!這么大個事還不算好事?你也太低調了吧,怎么事先沒聽你說?”
霍思藐說:“我們事先也不知道,這次采取的是競爭上崗,別提多驚險了,現在想起來都后怕。”
就把過程簡要和景然介紹了一下。
景然對過程不感興趣,一拍胸脯說:“管它呢,能提上才是硬道理,啥也別說了,今天我請客。既然是為你祝賀,也不能就咱們倆吧?這地方名字夠曖昧,我再找兩個帥哥來,給你助助興。”
霍思藐說:“你快省省吧,不就是個副科嗎,傳出去讓人笑話。”
景然說:“這有什么可笑的,大家不都是從副科起步的嗎,今天你能當副科長,將來沒準就能當市長,等你當市長了,一想到當初是我給你祝賀的,還不照顧死我啊!”
霍思藐說:“滾一邊去。將來的事將來再說,今天說好了我請你,就我請,你再提叫人的事我跟你急。”
“哎——好吧,”景然說,“既然你假正經,就由著你吧,不過今天咱們得好好喝一杯,我心里高興。”endprint
霍思藐說:“酒也得少喝,你還開車呢。”
景然說:“沒事,一會喝多了,我叫個小弟來,讓他把咱們倆都送回家,你說不好不好?”
“喲——”霍思藐說,“都有小弟了?對,現在實行姐弟戀,是吧?”
“霍思藐!”景然大聲說,“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能不能陽光點?別這么齷齪好不好?”
霍思藐說:“好好好,我齷齪,我骯臟,行了吧。”
“我看也是。”景然說。
她們特意要了一瓶白酒,很長時間沒在一起親密了,再加上霍思藐榮升,沒有不大喝一場的理由。
景然說:“親,我一直看好你,今天你終于展翅高飛了,我替你高興,敬你。”
霍思藐說:“你惡不惡心,咋整的這么虛呢,不就是一個破副科嗎,至于嗎?”
景然說:“怎么不至于,不至于能這么驚險?”
霍思藐說:“那倒是,沒想到會這么難,要是沒有武局幫助,這次我就死定了。”
“是嗎?”景然說,“他幫你了?怎么幫的,說說。”
霍思藐就把整個過程詳細述說了一遍。
景然說:“我就說嗎,他這個人特講究,你還不信,通過這次你對他有什么評價?”
霍思藐說:“怎么說呢,感覺有點與眾不同。”
景然說:“除了這些,有沒有點好感,有沒有點喜歡?如實交待。”
霍思藐說:“喜歡談不上,只是心里不再有抵觸了。”
“你呀,”景然說,“就是嘴硬,還不再抵觸了,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心里已經偷偷喜歡上他了——不許狡辯!”
兩個人碰了一下杯,深深喝了一口。
突然,景然大聲說:“壞了壞了,這回你真死定了。”
霍思藐說:“別一驚一乍的嚇人好不好,怎么我又死定了?”
景然說:“哼,不是我嚇唬你,現在已經不再是你喜不喜歡他的問題了,而是他已經喜歡上了你,并且已經向你發起了進攻,伸出了魔爪!”
霍思藐說:“胡說,我怎么沒看出來?”
景然說:“你沒看出來就對了,這種事往往都是當事人最糊涂。你想想,他憑什么這么幫你,沒有目的他能這么做?肯定是他看上你了,要把你拿下!”
“扯淡!”霍思藐說,“不就是投一張票嗎,他總該支持一個人吧?他是我的主管,向著點我也正常,有那么復雜嗎?”
景然說:“你不懂,這就是他的高明之處,做事不露痕跡,不信走著瞧!”
霍思藐說:“切!”
一杯酒喝完,再喝第二杯,漸漸地,兩個人就都進入了狀態,話也隨之私密起來。
霍思藐說:“哎,別總說我了,說說你吧,你最近的情況怎么樣?”
景然說:“還那樣唄,每天除了寫稿子,還是寫稿子,煩死了!”
“不對吧?”霍思藐說,“你不是很喜歡自己的工作嗎,怎么還抱怨上了?”
“餃子好吃,你天天吃,不膩呀?”景然說。
“也是,”霍思藐說,“呵呵,就像兩口子,天天在一起,天天在一起,就是那點事唄,有啥意思呀。”
“就是就是,”景然說,“因為一棵樹而放棄了一片森林,多可惜呀……不對啊,聽你的話,你也有想法了,不會吧?你可是正人君子!”
霍思藐說:“我能有啥想法,我是替你說的,說你呢。”
“滾一邊去,別總拿我說事!”景然說,“我看你是心活了。有想法就辦,別婆婆媽媽的。正好有現貨,成色還不錯。用不用我教你?”
“快省省吧你,”霍思藐說,“本姑娘現在還沒那個心情!”
“哼!”景然說,“別裝圣女好不好?到時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不信走著瞧,他肯定把你拿下!”
“吹吧,”霍思藐說,“姑奶奶不愿意,誰還敢硬來,強奸民女呀?”
“哈哈,”景然說,“親,你說話真難聽,還文化人呢,這話也能說出口?”
“這有什么,”霍思藐說,“不就是男女那點事嗎,能做不能說嗎?再說了,我也沒和別人說呀。”
“呵呵,也對。”景然說,“來,咱們大點喝一口。”
兩個人都很能喝,眼看第二杯酒也要喝進去了。
霍思藐突然笑瞇瞇地說:“哎,親,我問你點事唄?”
“什么事?”景然說,“看你色瞇瞇的樣子,肯定沒好話!”
“哪能,”霍思藐說,“我是向你請教問題。”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景然說。
“那我問了?”霍思藐說,“呵呵,你說,男人和男人到底哪不一樣呢?”
景然說,“我一猜你就沒安好心,你不說了嘛 ,不就男女那點事嗎,能有啥不一樣!”
“那可不是,”霍思藐大聲說,“要真都一樣,就沒有這么多人好這個了,說說唄。”
景然說:“不知道,你問別人去。”
霍思藐說:“親,太不夠意思了吧?你讓我問誰去?我不是沒經歷過嗎,經歷過還用問你,別端架子好不好?”
景然說:“沒經歷過好辦,經歷就是了。”
“可我現在就想知道,”霍思藐說,“不知道好壞,怎么去經歷,你說是不是?求求你了。”
“你呀,”景然說,“你真想知道?”
霍思藐說:“嗯,我敬你。”
兩個人碰了一下杯,景然說:“好吧,那我就說說我吧,別人什么體會不知道,我覺得最大的不同是感覺。”
“感覺,什么感覺?”霍思藐說。
景然說:“一個詞:幻滅。”
“幻滅?”霍思藐說,“聽著怎么這么恐怖呢,不像是一種多么好的感覺。”
景然說:“這是一種終極的感受,既有生理的,又有心理的……不跟你說了,說了你也不懂。”
霍思藐說:“太玄了吧,有那么神秘嗎?”
景然說:“呵呵,當然了,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別忘了跟我談體會哦。”endprint
霍思藐說:“切,難道你非要把我拉下水嗎?我不濕鞋你心里不好受,是吧?”
“打住,”景然說,“你別給自己找理由好不好?你不往河邊站,誰能把你拉水里去?”
“……”
沒有不透風的墻。
盡管研究干部的會議是高度保密的,但是還是很快就有消息傳播出來了,話題主要是圍繞霍思藐。據說在黨組會議上,常務副局長老黃突然發難,認為霍思藐的推薦票雖然也過了半數,但只超過一票,說明她的優勢并不大,這樣的干部如果提拔,恐怕難以服眾,建議黨組慎重考慮,暫緩研究。他的提議得到了另兩個副局長的附合,使得局長的態度也發生了動搖。就在霍思藐的提拔面臨被否決的關鍵時刻,武家杰突然發話了。他首先對這個提議表示堅決反對,接著便發表了一番綿里藏針的議論。他說,這是我到咱們單位后,第一次參加研究干部的會議。我不知道以前我們這個班子是如何研究重大事項的,但無論怎么研究,大體的程序,遵循的原則,各個班子都是大同小異的。干部問題,不但是重大的問題,也是個政治問題,具有很強的敏感性。《黨政干部選拔任用條例》對選拔任用干部有著明確的規定,我們的競爭方案是依據《條例》制定的,沒有違背《條例》的原則,又經過了市委組織部的審批,就具有了法律效力。因此,我們必須嚴格按照方案的規定執行,不可隨意調整,否則就是主觀臆斷、人為干預,不但影響了決策的公平,也有損班子的威信。霍思藐雖然只過半數一票,但也叫過半數,她只比杜飛多兩票,并不意味著她的群眾威信不高,相反,卻說明了兩個人都很優秀。兩個都非常優秀的人競爭,結果自然就會不分伯仲,這也在情理之中。現在的問題是,指標只有一個,兩個都很優秀的人只能上一個,怎么辦,都不提?說明我們這個班子沒有處理復雜問題的能力,也是對干部不負責任。所以,只能按照方案的規定,痛下決心,誰達到競爭標準就誰上。當然,還有另一種折中的辦法,再增加一個指標,兩個人都提。但我認為這也不合適,要想提另一個,也不應該在這次會上研究,否則就太不嚴肅了。
武家杰的一番話有“將軍”的意思,但又軟中帶硬,無懈可擊,局長最終只好采納。常務老黃的本意是想通過打壓霍思藐而同時提拔杜飛,也因為武家杰的反對沒能達到目的。
這些話,都是科長老葉說給霍思藐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她身臨其境一樣。
霍思藐有些不相信,說:“科長,你聽誰說的呀,真的假的呀?”
老葉說:“你別管聽誰說的,是真的假不了,慢慢你就全知道了,現在連市委常委會都跑風呢,何況咱們一個單位的黨組會。”
霍思藐說:“這么說武局長也太夠意思了吧,那他不是把黃局長和杜飛都得罪了嗎?”
老葉說:“你以為呢,所以我說,你得好好感謝武局長。”
霍思藐說:“是應該好好感謝,可怎么謝人家呢?”
老葉說:“這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別人沒法幫你。”
霍思藐說:“嗯,我一定要勤奮學習,努力工作,以實際行動報答組織的恩情!”
公示期一到,任職文件馬上就下來了。
這期間,關于黨組會的內幕霍思藐又聽到了不少。大家議論的話題也大都集中在武家杰身上,說的事也和老葉說的差不多。并且大家普遍都對武家杰贊賞有加,認為他這個人堅持原則,敢于伸張正義,主持公道,這樣的領導讓人佩服。包括當事人杜飛,也對武家杰大加褒獎,絲毫沒有表現出有什么不滿來。
不管是有意無意的,但客觀上武家杰畢竟是幫了自己,這份人情,霍思藐不能不放在心上。
怎么表達呢?送錢,銅臭味太濃了,不年不節的,也找不到恰當的理由,僅為這次提職,交易性質太明顯,有辱人家的人格,一旦被拒絕,就弄巧成拙了。買東西,買什么呢?如果買一件名牌服裝,倒是一個很好的選項,可送人家衣服,又顯得關系過于密切了,總感覺里邊有曖昧的成分……想來想去,還是買煙比較好,煙是消費品,送的和被送的都不會拿它太當回事,可以在不經意間既表達了自己的心意,又不顯得目的性那么強。
拿定主意后,霍思藐就去專賣店買了兩條中華裝進了自己的包里。
霍思藐送東西,不想搞得神神秘秘的,好像多大個事似的。早晨一上班,她看見武家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走,就大大方方地跟過去了。進了屋,把煙拿出來,放到辦公桌上,說:“武局,給你拿兩條煙。”
武家杰看了她一眼說:“你花錢買的?”
霍思藐說:“不是,朋友送的,我家沒人抽,留著也沒用,就給你拿來了。”
武家杰說:“那我就抽。不過說好了,你不花錢還行,要是專門花錢給我買,就不應該了。”
霍思藐說:“沒有……就是我花錢也應該,領導這么關心下屬,下屬表達一下心意也不過分。”
武家杰說:“要都像你說的這么做,可就亂套了,大家都把心思用在這上邊,誰還能安心工作?你可不能有這種想法!”
“我就是說說,”霍思藐說,故意把話題淡化了一下,耍了一個小天真,“你看我像這樣的人嗎?”
武家杰沉吟了一下說:“嗯,你有些與眾不同。”
從武家杰辦公室出來,霍思藐心中有一種竊喜。喜的是這事辦得很順利,既表達了心意,又沒顯得太刻意,著實是件不容易的事。在機關工作這么多年,霍思藐最頭疼的就是送禮了。都說官家不打送禮的,可這禮要想送出去、送出好效果,其中是大有學問的,這方面一直是她的弱項。不過這次還好,整個過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火候拿捏得也不錯,如果說有什么不足的話,就是自己最后那句話,有點“耍賤兒”的意思,但也無所謂,女人嘛,偶爾發一下嗲也是正常的。
王小丹去群體科任職,科里又新調過來一個男同事,名叫岳陽。岳陽在廣播電視局時是政治處的一個科員,雖然年齡不大,卻寫得一手好材料,深受武家杰的賞識。從廣播電視局合過來后,武家杰就一心想要把他安排在辦公室,卻一直沒找到機會。這次本來已經說好了,隨著提拔這批干部,對人員作微小調整,把岳陽的事解決掉。但不成想,黨組會上武家杰打壓了常務老黃,讓老黃借機提拔杜飛的計劃破產,再研究調整岳陽時,主管辦公室的老黃就堅決不同意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岳陽安排在了藝術科。endprint
來藝術科,岳陽不但沒感到失落,反而還有些慶幸,這多少有點出乎霍思藐的意料。對于岳陽,霍思藐沒有更深的了解,畢竟共事的時間還不長。但總體的感覺是很好的。似乎全局的人對他的印象都不錯。這首先緣于他的身高,一米九的個頭,身板筆直,往那兒一站,就顯出了他的與眾不同。再加上他人長得標準,說話又慢聲拉語的,秉賦里透著一股憨厚,一看就是了“乖孩子”。這樣的大男生,正是“大姐”們的最愛。所以,他來到科里之后,沒幾天霍思藐就也喜歡上了他。兩個人也最能聊到一塊去。
岳陽說:“霍科長。”
霍思藐說:“別叫科長,叫姐。”
岳陽說:“姐,都說辦公室好,我就不覺得,天天寫材料,多累呀。”
霍思藐說:“累有累的好處。辦公室是重要部門,離領導近,提得快。”
岳陽說:“都這么說,可我在政治處干了三年多,寫了那么多材料,也沒提。”
霍思藐說:“所以就有情緒了,不想寫了是不是?三年不算多,你總共才參加工作幾年呀!”
岳陽說:“我倒不是有情緒,沒提說明自己干得還不好,不想去辦公室,是因為天天和文字打交道,太傷腦筋了,再說,辦公室那些迎來送往的事,我也不擅長,還不如到業務科室搞業務輕省。”
霍思藐說:“那你不辜負武局的一片好意了嗎?”
岳陽說:“所以我慶幸啊。這次沒去上辦公室,不是我本人不去,是局里沒同意,武局就不能怪我了。黃局無意中幫了我的忙,我得感謝黃局,呵呵。”
看來也不是表面憨厚就內心中沒有自己的小九九,只是表現的形式不同罷了。
霍思藐說:“岳陽,你和武局原來在一個單位,他這個人怎么樣?”
岳陽說:“好。你還沒發現嗎?他這個人特別正直,敢于主持公道。就說這次你提拔的事吧,我們才過來多長時間啊,他對你能了解多少,但關鍵時刻就敢替你說話,為啥?他這個人做事對事不對人,哪怕是他不喜歡的人,他該爭的也給爭。”
霍思藐暗自松了一口氣。原來霍思藐一直擔心,武家杰這么為自己說話,會被別人歪曲和演義,現在大可以放心了,大家的想法肯定和岳陽是一樣的,所以才沒聽到有什么非議傳出來。
盡管如此,霍思藐內心里還是希望武家杰能有點“對人不對事”的意思,所以,后來當兩個人走到“那一步”的時候,霍思藐曾專門就這件事問過武家杰,武家杰的回答十分明確:沒有。按照他的說法,他當時之所以要那么做,純屬是政治斗爭的需要,目的是為了顯示一下自己在班子中的存在,如果說是客觀上幫了霍思藐的話,那也是無意而為之,頂多只能算一箭雙雕。
“再說了,我能用這種方式討好女人嗎?靠手中的權力去泡女人,那算什么能耐,‘腐敗啊!”他厚顏無恥地說。
霍思藐提職,岳陽到來,科長老葉也悄然發生了改變。變化之一是她不再像原來那么說話了,好像更年期突然終止了,人也變得更有個“大姐”樣了;再一個變化就是工作,她不再像原來那樣事必躬親,而是把更多的工作都交給了霍思藐,放手讓年輕人去發揮,頗有些隱居二線的意思。
局里要排一部五幕話劇。
劇本是根據一個特教老師的事跡寫成的,名子叫《彩虹》,由武家杰親自執筆。
霍思藐看完劇本后,不僅被劇中的主人公打動了,也被武家杰的才華給打動了——畢竟人家是寫過電視劇的,確實出手不凡。
局里對這部話劇的期望值很高,誓奪“五個一工程獎”。向市委領導匯報后,市委高度重視,在人財物上給予了充分的保障。
重擔就落在了武家杰身上。
按說這項工作應該由戲工室主抓,但局里的戲工室,除了兩個要退休的老科長,再沒有能跑腿學舌會協調事的人了。武家杰就把主抓的任務交給了藝術科,科長又把具體工作交給了霍思藐。
霍思藐的主要工作就是傳達武家杰的指示,進行具體協調和督辦。
市里沒有話劇團,演出任務由市歌舞團承擔,武家杰擔任總導演,歌舞團團長趙楚擔任執行導演,演員以歌舞團的演員為主,又從市特教學校挑選了一個盲人男生和一個聾啞女生,其他配角學生則是從師范學院藝術系選來的大一新生。
排練工作按部就班地進行。
開始階段,武家杰天天到歌舞團來辦公,霍思藐也只好天天來陪著。等到了具體的排練階段,武家杰才把工作都交給團長趙楚,來的次數才相對少了一些。但即使武家杰不來,霍思藐也要經常來歌舞團看看,一方面是為了掌握排練的進度,另一方面也是代表武家杰,幫助解決一些問題,解決不了的,再帶回局里去。
霍思藐這么認真對待工作,也是有考慮的。畢竟這部話劇是局里的重點工作,市里又要拿著它去沖擊“五個一工程獎”,她作為主管科室的一員,能參與其中,怎么能不全力以赴呢。
當然,霍思藐這么認真,其中也有一點小私心,那就是她不知道這些舞臺劇到底是怎么排練出來的,也想借機看個究竟。
其結果是,剛開始看的時候,還覺得挺有意思,也能被劇中的人物和事跡所感動,甚至有時還能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和團長趙楚交流交流。可隨著觀看的遍數越來越多,漸漸地就失去了興趣,就提不起精神了。等到了最后,霍思藐甚至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了。
相比之下,武家杰卻完全不同,他每次來都看得十分認真,并且總能發現一些問題,不停地和趙楚交換意見。還有那些演員,他們一遍一遍地重復臺詞和動作,被導演擺弄來擺弄去的,卻沒有一個人抱怨和怠工,這不能不讓人敬佩他們的職業精神。
兩個月之后,話劇《彩虹》“殺青”。
匯報演出時,局里請來了市里有關領導和文藝界的一些知名人士。演出結束后,由市委宣傳部長主持,專門召開了一次征求意見會。會上,大家都對《彩虹》給予高度評價,當然,也提出了一些建設性的意見和建議,武家杰都一一記在了本子上。最后,部長作了三條指示:一是綜合大家的意見和建議,再對劇本進行必要的修改和完善;二是由市委宣傳部牽頭,下發文件,在全市舉行公演,新聞媒體進行大肆宣傳;三是做好評獎的各項準備工作。其中,最重要的是第三條。因為要想獲得“五個一工程獎”,必須要在省里評選時拔得頭籌,才能被推薦到國家,否則,所有的努力都將前功盡棄。按照部長的說法,評獎,“戲”本身固然重要,但“戲”外的功夫更不可忽視。為此,部長當即對“戲”外的工作進行了分工。官方的協調,由市委宣傳部牽頭;專家評委的協調,由文廣新局牽頭,具體由武家杰負責。endprint
散了會,武家杰又和趙楚“碰”了一下。
趙楚說:“武局,別聽他們瞎叫喚,文化人你還不知道嗎,一百個人得有八百個想法,全聽他們的,咱們這活兒就沒法干了!”
武家杰說:“你謙虛點,不能這么認識問題。既然大家提了,有用的咱們就得采納,要不開這個會干嘛——兼聽則明嘛。”
趙楚說:“你呀,總是各方面意見都想照顧到,哪像個搞藝術的,官僚一個!”
武家杰說:“官僚怎么了,官僚能決定你藝術的命運!”
最終,“碰”的結果是,不對劇的情節進行大的修改,一些枝節問題,由趙楚在排練過程中進行完善,其它的等武家杰從省城回來再說。
武家杰的大學同學是省話劇團的總導演。
霍思藐接到武家杰的電話時,正和景然躺在美容院里做護理。
武家杰說:“你準備一下,中午我們去省城。”
“這么急,”霍思藐說,“中午去,怎么去?”
武家杰說:“能怎么去,飛。”
霍思藐說:“哦,可是還沒買機票呢,現在還能買到票嗎?”
武家杰說:“買不到就不能去啦?沒座咱們就站著!你別忘了帶話劇的光盤。”
“無厘頭!”放下電話,霍思藐氣惱地嘟嚷了一句。
景然歪過頭來問:“怎么了,你說誰呢?”
霍思藐說:“還能有誰,武家杰唄。你聽說過坐飛機起站票嗎?”
景然說:“他說的呀?這我還真頭一次聽說——他太有才啦!”
霍思藐說:“屁吧,歪才!”
“哈哈。”景然說,“親,你淑女點好不好?看看你這副嘴臉,哪像個有教養的人!”
霍思藐說:“愿意像不像,本姑娘就這個脾氣。”
“你呀,”景然說,“一點幽默感都沒有,沒聽出來嗎?他這在向你調情!”
“得了吧,”霍思藐說,“有這么調情的嗎,太小兒科了吧?拿我當青蘋果呀。”
“你以為呢,”景然說,“有你這樣的老江湖嗎?別忘了我們的賭約,當心點,我希望你從省城回來,還能這么理直氣壯!”
霍思藐和武家杰到了機場,辦公室主任已經把登機卡都給換好了。又不是第一次公出,對于這套程序霍思藐早都心里明鏡兒似的,所以,武家杰那句幽默在霍思藐看來,根本就沒有什么新意,至于說調情,就更算不上高明了。這么多年,霍思藐經見過的男人多了,其中蠢蠢欲動和費盡心思的也不乏其人,哪個也都不是等閑之輩,相比之下,武家杰這點小機智,確實算不了什么。
飛機上的人不是很多,卻有不少機關的面孔。霍思藐跟在武家杰后面,見到熟悉的,就簡單地打聲招呼;可武家杰卻只顧低著頭走路,有主動和他搭訕的才應一聲,找到座位后,一屁股坐下來就埋下了身子,唯恐被別人發現似的。霍思藐覺得他有點反常,可又看不出什么端倪來,只好也不去打攪他。
起飛后,等飛機平穩了,霍思藐把事先準備好的水果拿出來,也想借機問一問他們這次行程的安排,但是武家杰卻沒有吃,他把水果放在小桌上,把椅子放倒,只說了句“我睡一會兒”,就沒有下文了。
霍思藐覺得有點別扭,也有點氣惱。兩個人公出,其中一個帶搭不理的,這叫什么事?這也不是在單位,在單位你擺擺領導的架子,行;可出門在外,就兩個人,還有“耍”的必要嗎?難道他這是在“整事兒”?霍思藐心里動了一下,扭頭看了一眼武家杰,發現他還真的睡著了,就在嘴里輕輕“哼”了一聲。
舷窗外是湛藍的天空和太空棉一般的云朵,霍思藐盯著外邊看了一會兒,內心也漸漸沉靜下來。許是中午的原因,機上的大部分人都在閉目養神,使得這個封閉的空間顯得異常靜謐,也充盈著些許的暖意。景然說,他們這次是一次危險的旅程,能危險在哪兒呢?想想武家杰這個人,他確實和如今的“當官的”有些不一樣。他也耍官僚,但更多的時候卻表現得有些隨意,沒太拿自己的身份當回事,與大家的交往也很坦誠。同其他人比起來,霍思藐發現,她雖然和武家杰接觸的機會最多,可交往卻遠遠沒有達到“隨意”的程度,總感覺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層“東西”,這東西是什么呢?難道真像景然說的那樣“有想法”嗎?有想法應該表現出來啊,起碼得“套套近乎”吧,可霍思藐卻一點也沒感覺到。想到這兒,霍思藐又“認真”地看了武家杰一眼,看見他睡得很香,整個身體都很放松,腰帶的卡子上有一條張嘴的鱷魚,兩腿之間那有一堆明顯的凸起。一瞬間,霍思藐的心里甚至產生了一股邪惡的念頭,恨不得伸手把那堆東西揪下來,扔到地上踩兩腳。景然不是說你是情場老手嗎,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花招來打動本姑娘,我就不信你能把我拿下!
四十分鐘的時間很快就到了。播音響起來時,武家杰也跟著醒了。他直起身子,使勁搓了幾把臉,問:“到了?”
霍思藐答:“嗯。沒休息好?”
武家杰說:“沒有。我有午睡的習慣,中午不睡一會兒,人就沒精神,得養足精神,晚上我們還得戰斗呢。”
“我們都什么內容啊?”霍思藐問。
“先見見我同學,”武家杰說,“再請請那些評委。你喝酒怎么樣?”
霍思藐說:“怎么說呢,應付場合還可以。”
武家杰說:“聽說你能喝酒,能喝多少?”
霍思藐說:“不知道啊,也沒試過呀。”
武家杰說:“那這次就試試,這幫文化人,不好惹。”
“你同學是干什么的?”霍思藐問。
“你不知道嗎?我說過呀。”武家杰說,“他可不是一般人物,省話劇團的總導演,大藝術家,自己開了一間文化公司,名利雙收。”
“哦,這么厲害呀!”霍思藐說。
“不過我得先給你打打預防針,”武家杰說,“他這個人很另類,你可不能以貌取人,說什么你也別當真,見面你就知道了,他這個人特別好,和他在一起讓人特別舒服。”
霍思藐說:“放心吧,你的同學,我怎么能怠慢呢,他愿意說什么就說唄,我來者不懼。”endprint
從機場出口出來,遠遠的,霍思藐就看見在一群接機人的邊上,站著兩個與眾不同的人。他們不像其他接機人那樣顯得那么興奮和迫切,就那么安靜地站在那里,跟個沒事的人似的。說他們與眾不同,是因為那個男的打扮實在是太特別了。他面龐清瘦,胸前垂著一瀑胡須,腦后扎著一縷長發,上身著一件黑色的短衫,下身穿一條黑色的褲子,霍思藐第一眼看見他,就想起了曾經在恒山腳下見過的算卦先生。而他身邊的那個女人,則留著一頭披肩的長發,穿著一條藍色的短裙,看上去既時尚亮麗,又落落大方。他們倆人站在那里,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不僅吸引了霍思藐的目光,也捉住了機場里來來往往行人的眼球。
“看見了嗎,就是他們。”武家杰指了一下說。
“早就看見了。”霍思藐說,“確實太另類了,那個女的是誰呀?”
“她呀,”武家杰說,“也是省話劇團的,你猜他們是什么關系?”
霍思藐說:“還用猜嗎,肯定是情人唄。”
武家杰說:“你怎么知道的?”
霍思藐說:“你告訴我的,正常的你不能這么問。”
到了近前,也沒有更多的客套,武家杰說:“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我的同學雷鳴,大導演、大老板、大劇作家;江月秋,藝術總監、舞美指導,大美女;我的同事,文藝科科長霍思藐。”
出于禮貌,霍思藐主動伸出手來,說:“你好,雷老師,剛在飛機上武局還夸你呢,這次給你添麻煩了。”
雷鳴說:“小霍,你不用客氣,咱們都隨便點,我和家杰是同學,咱們就都不是外人;昨天家杰跟我說,他要領個美女來,我還懷疑呢,今天一見,我服氣了,看來家杰的品位還在,這哪里是美女呀,簡直就是天仙!”
江月秋說:“老雷,你有點出息好不好,別一見著美女就眼睛發亮,手拉著不放,注意點形象,別人都看你呢!”
“看就看嗎,”雷鳴說,“美女誰不喜歡看,你吃醋了?”
四個人轉身往外走,霍思藐和江月秋在后邊跟著。
這一行人確實很拉風。雷鳴長須長發,一襲青衣,一身古氣,像個道士,與現代文明形成了鮮明的反差;而霍思藐和江月秋,又是兩只熟透的蘋果,既時尚大方,又卓而不群。他們這樣招搖過市,難免不引來眾人的觀瞻。相比之下,反倒是武家杰中規中矩,顯得沒什么亮點了。
走出機場大廳,雷鳴又搶先站住了,他掏出煙來,遞給武家杰一支,說:“別急,憋壞了吧,先過過煙癮再走,反正也沒什么急事。”
兩個人站在垃圾箱前抽煙,霍思藐和江月秋就邊聊天邊等著。趁這個時機,霍思藐偷偷地品味了一下這兩個人。從外表上看,江月秋確實是個漂亮的女人,她不但有著姣好的面容,體型和姿態也顯示著受過專業訓練的與眾不同,但整體氣質上,給人的感覺卻是內斂的、有涵養的,像這樣一個不示張揚的女人,怎么還會去搞婚外情呢?尤其是還喜歡上了像雷鳴這樣的人。雷鳴雖然看上去有幾分仙風道骨,但畢竟與時宜不符,難免給人一種陳腐之感,特別是他的長發長須,除了另類,還讓人感覺有些邋遢,使整個人也顯得有些老氣,看上去他要比武家杰年長很多,說是個老頭也會有人信。但就是這么一個人,卻“賊心”不死,居然也會熱衷于搞女人,并且這個女人還能喜歡他。
看來,男女之間的事,真是說不清楚,光憑外表,也看不出端倪來。
上了機場高速,雷鳴邊開車邊問:“家杰,說說吧,你這回來,想怎么安排?”
武家杰說:“事都和你說了,聽你的,你定。”
雷鳴說:“那好,下午咱們先看你們的話劇,晚上我請你們吃飯。”
武家杰說:“晚上不是請評委嗎,怎么改成你請我們了?”
雷鳴說:“評委咱們明晚請,我合計了,這圈里人多了去了,都請你也請不過來,挑主要的請幾個就行了,反正每年我都當組長,到時候看誰當評委再打招呼也來得及。”
“也對,”武家杰說,“那就晚上我請你們,我是來求你辦事的,哪能讓你請呢。”
“我拷!”雷鳴說,“跟我還客氣,到這了能讓你花錢嗎,傳出去不怕人笑話!”
武家杰說:“那就別往外傳,還是我請吧,我這是公事,不把公款花出去,說明我沒能力。”
“你們這些政府官員哪!”雷鳴說,“那你就哪天再請,今天必須是我。”
武家杰還要堅持,江月秋說:“家杰,你就別爭了,還沒看出來嗎,他這是為了請思藐——美女,你跟他爭也爭不來,這么多年你還不了解他!”
“哦,”武家杰說,“可不是嗎,老大就是這方面講究,夠意思,那就你請吧。”
“這就對了,”雷鳴說,“你領個美女來,我不表達一下,能說得過去嗎,你臉上也無光啊,是不是,小霍?”
霍思藐說:“雷老師,太客氣了吧,這么說晚上我得多喝點,不能辜負你的盛情。”
“對嘍,”雷鳴說,“小霍,你這性格好,我喜歡,不像家杰,辦什么事情顧及太多,不果斷。”
進了市區,武家杰說:“老大,光顧高興了,我們住哪啊,你安排了嗎?”
雷鳴說:“這還用操心?你昨天打完電話我就訂了,住國府。”
“國府!”武家杰說,“老大,太夸張了吧,國府是五星級,我們公出是有標準的,報不了!”
“看看,”雷鳴說,“剛還說要把公款花出去呢,現在又不行了,你們哪!”
武家杰說:“我們怎么了?一碼是一碼,這就叫上夜總會吃豆腐渣,該省的省,該花的花……還是換個地方吧。”
雷鳴說:“瞧你那點出息,放心吧,我們公司在那有賬,我給你兜底。”
“那多不好意思,”武家杰說,“讓你破費啦,呵呵。”
雷鳴說:“怕我破費你還要訂兩間,要不退一間吧,我還能省一半,怎么樣?”
武家杰說:“好啊,我沒意見。”說完,干笑了兩聲。
雷鳴說:“那就這么定了,小霍,你同意嗎?”endprint
霍思藐沒聽清他們說什么,問了一句:“什么呀,雷老師?”
江月秋說:“思藐,別聽他們的。老雷,你收著點好不好,別什么都說,告訴你們,可不能欺負思藐,當心我和你們急!”
國府飯店很氣派。
這么多年,霍思藐各種賓館沒少住,但還是第一次住五星級的。房間在十八樓。進了門,是一個很大的廳,沙發、電視、寫字臺、衣柜等家具一應俱全,并且全部都是嶄新的,透露出一派現代時尚的氣息。里邊的套間是臥室,同樣寬敞而氣派,尤其是那張雙人床,看上去比普通的雙人床要大得多,平整而柔軟的床面,散發著一種無形的誘惑力,讓人很想一頭撲上去,“大”字朝天地享受一下。
在房間里轉了一圈,江月秋問:“思藐,怎么樣,滿意嗎?”
霍思藐故作驚訝地說:“當然啦,這么高檔的賓館,我還是第一次住呢,能不滿意嘛!”
江月秋說:“滿意就好。生活是用來享受的,不是用來浪費的,滿意你就‘使勁住!”
“嗯。話是這么說,”霍思藐說,“不過太夸張了吧?這么大張床,住一個人,多浪費啊!”
江月秋詭秘地一笑,說:“這好辦啊,怕浪費你可以找一個人幫你住。”
霍思藐說:“我倒是想,可是手里沒貨呀,要不姐你幫我找一個?”
說完,兩個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雖然和江月秋只是剛剛認識,但霍思藐對她的印象卻是極好的。她能夠以“情人”的身份在他們面前出現,就說明她在心里是不存芥蒂的。既然人家不拿自己當“外人”,自己又何必要扭扭捏捏呢。
當然,她和雷鳴以這種關系出現,其中也充滿了某種莫名的暗示,這無形中助長了霍思藐潛意識里的某種沖動。
“對了,”江月秋像突然想起什么來說,“思藐,你覺得家杰這個人怎么樣?”
“武局呀,挺好啊。”霍思藐說,“不過,他給我們當領導時間不長,你們早就認識,你覺得他怎么樣?”
江月秋說:“好。”
霍思藐說:“太籠統了,指向不明,得具體點。”
江月秋說:“具體還真沒想,就是總體的感覺特別好。”
“呵呵,”霍思藐說,“比雷老師還好?”
江月秋說:“他們是兩種風格,如果現在讓我在他們中選,我就選武家杰,你看看人家武局,多有‘樣!”
“我明白了。”霍思藐說。
江月秋問:“你明白什么了?”
霍思藐說:“姐,你是個‘外貌控!”
武家杰的房間和霍思藐挨著,里邊的結構和擺設也都一模一樣。
四個人坐在一起看話劇《彩虹》的光碟。
雷鳴看似一個很隨性的人,但工作起來卻完全是另外一種狀態。他坐在電腦前,躬著身,抻著脖子,指間夾著煙,眼睛卻緊盯著屏幕,武家杰試圖給他當解說,他卻毫不理會,只好也坐在那陪著他看。霍思藐呢,這劇已經看了“八百”遍了,根本沒有再看的欲望,想和江月秋隨便說點什么,卻發現她對這劇也很感興趣,就只好放棄了這個念頭。
一口氣看完,雷鳴使勁伸了個懶腰,回到沙發上重新坐下來。武家杰給他倒了一杯水,又遞了一支煙,說:“老大,你覺得怎么樣?我們就這個水平,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你給指點指點吧。”
雷鳴深吸了一口煙說:“嗯,還別說,你們真弄得不錯,比我想象的好。”
武家杰說:“是嗎?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但關鍵是得能獲獎,你覺得能嗎?”
雷鳴說:“在省里肯定沒問題,但到國家 級就不好說了。”
“是啊,”武家杰說,“光省里不行啊,我們的目標是拿國家獎!你快說說我們哪兒有問題,需要怎么改動?”
“你急什么,”雷鳴喝了一口水說,“好像多大個事似的。”
武家杰說:“當然是大事了,我們下了這么大功夫,誰不想弄好啊,能不急嘛!”
“那也不用急。”雷鳴說,“本子我之前就看過了,沒什么毛病,這一點你要有自信,你又不是沒寫過本子,不要聽別人瞎說,這事就是爹說爹的理,媽說媽的理,你要全聽別人的,活兒就沒法干了。現在關鍵的問題就一個。”
武家杰問:“什么?”
雷鳴說:“演。”
武家杰說:“對!我也覺得演的有問題,但沒辦法,我們那沒有話劇演員啊!”
“不是演員的問題,”雷鳴說,“你把問題看得太復雜了,其實很簡單。”
“那你快說。”武家杰說。
“不急,時間不早了,咱們先吃飯。”雷鳴說。
武家說:“說完再吃。”
雷鳴說:“那就邊吃邊說。”
武家杰說:“說完再吃。”
雷鳴說:“吃完再說。”
武家杰說:“老——大!”
霍思藐和江月秋都忍不住笑。
兩個人又戲鬧了幾句,才把孩子般的把戲收起來。
雷鳴說:“家杰,你不用著急,我一說你就明白了。我說是演的問題,不是說演的不好,而是演得太好了,把本來很真實的故事給演假了,你想想有沒有點?”
武家杰沉吟了一下說:“嗯,你說得對。”
雷鳴接著說:“舞臺劇是需要演,但也分什么題材,歌劇和樣板戲,講究舞美設計、人物造型,塑造的成分多一些,就得強調演;像《彩虹》這種現實性題材的作品,應該更平民化一些,貼近性更強一些,不能太做作,這樣才能顯得更真實。”
“怎么能更平民化呢?”武家杰說。
“非常簡單,”雷鳴說,“只要換一種感覺就行了,什么都不用改,就是把端著的架子放下來,別揚著臉抱著膀說話,語言再口語化一點,演得再放松隨意一點,就行了。”
說完,雷鳴站起來,示范著演了一段。
霍思藐發現,雷鳴的記憶力特別好,只看了那么一遍,居然能記住劇里的臺詞。相比之下,他演得更隨意,甚至都不能稱之為表演,就像日常生活中人和人之間的對話一樣,沒有刻意的拿腔作勢,卻顯得很親切、很真實,也更有吸引力。endprint
演完了,雷鳴說:“怎么樣,這種感覺,你能接受不?”
武家杰一拍巴掌說:“好!我怎么沒想到呢,當時就是太想把這戲弄好了,反而搞得有點做作了,還是這種感覺好,現實感強!”
雷鳴說:“那你回去就調整一下,不用做大的改動,換到這種感覺上來就行了。”
“果然是高人啊。”武家杰說,“看來我這次是來對了,今天無論如何要好好喝一杯!”
餐廳就在樓下。
五星級的飯店,檔次自不必說。這頓飯是江月秋特意安排的,吃西餐。
坐到餐桌前,武家杰說:“老大,太隆重了吧?沒必要這么客氣,顯得外道了。”
雷鳴說:“是啊。這都是月秋安排的,我發現她花我的錢,一點兒也不知道心疼。”
“得了吧。”江月秋說,“家杰,你還不了解他,以前你哪次來他這么隆重了,今天不是有思藐嘛!”
“是啊,”雷鳴說,“今天你領個美女來,我招待不好,回去人家笑話誰?笑話你家杰,不是我!”
“嗯。”武家杰說,“老大就是這么有樣。看來我今天是借霍大科長的光了,思藐,一會你得好好敬敬雷老師雷大導演。”
“放心吧武局,”霍思藐說,“能得到雷老師的器重,我怎么能不鄭重地敬一杯呢,還有月秋姐,我也得敬。”
雷鳴一擺手說:“停。咱們可先說好嘍,今天大家都隨便點,別總叫什么科長局長的,我聽著不舒服,這又不是在單位,用不著官場那一套!”
“對!”霍思藐拍著手說,“雷老師就是善解人意,既然是朋友相聚,就沒必要那么嚴肅,可是……那我管武局叫什么呢?”
“也叫老武。”雷鳴說。
“呵呵,可是……”霍思藐說,“他也沒那么老啊,叫不出口……”
“意思是我老唄?”雷鳴說。
“沒有沒有,”霍思藐急忙說,“你們是兩種風格,各領風騷,要不……叫大哥吧?”
“好。”雷鳴說,“一個大哥,一個小妹,既能成雙,又能配對!”
這就比較有意思了。因為雷鳴的隨性,使得這場聚會多了許多輕松的成分,再加上雷鳴和江月秋以這種關系出現,又使得這場聚會多了幾分意韻。
自然要多喝酒。
武家杰高興,主要是因為話劇《彩虹》。雷鳴的點撥,重在轉變表演的風格,并不涉及情節的調整,這就容易多了。如果要對劇情做大的改變,勢必就會前功盡棄,也無法向局里交待。在這一點上,武家杰對同學雷鳴是充滿信任的,只要他說能獲獎,起碼在省里還是有權威的。
霍思藐開心,也跟話劇有關。盡管在這項工作中,霍思藐只是個“跑龍套”的,但作為一個新提職的副科長,能在這個“大活”里跑跑腿,也是難得的機會。一旦話劇最終獲獎,功勞簿上自然也少不了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這種氛圍也令霍思藐充滿向往。自從下了飛機,看見雷鳴和江月秋,霍思藐心里的某根弦就“嘣”了一下。這“嘣”的一聲像一波低頻的樂音,一直在霍思藐的腦海里縈繞,纏纏綿綿,纏纏綿綿……
雷鳴說:“今天咱們定個原則,不拼酒,以喝高興為主,能喝的別裝假,不能喝的不強迫,想喝多少自己倒。”說完,先給自己倒上一杯。
本以為江月秋會推拒,她卻什么也沒說,接過酒瓶就給自己倒滿了。武家杰“如法炮制”。到了霍思藐這兒,自然不甘示弱,也二話沒說就給自己倒滿了。
沒有開場白,雷鳴舉起杯子一示意,就開始了。
大家邊吃邊聊。
雷鳴很能張羅,他也不多說什么,就是頻頻地和每個人碰杯,并且口很大,一杯酒幾口就喝去了大半。江月秋在一旁不停地“提醒”他,他卻置若罔聞。
事情就是這樣,政策一放寬,人們反而會更自覺。雷鳴說是隨便喝,誰又好意思太隨便呢?不光是他喝的口大,其他幾個人喝得也都不慢。
一杯酒喝完,再倒第二杯。
雷鳴說:“小霍,我得和你好好喝一杯。今天我特別高興,為什么呢?月秋不是說了嘛,喜歡美女,有這原因。你想啊,家杰要是領來個丑八怪,我就是請吃飯,心情也不是這樣啊。但這不是主要的。你不知道,我和家杰不光是同學,還是好兄弟。當年,我們合作的那部電視劇,眼看著要火起來了,要不是我這邊出了點問題,被省電視局制作中心封殺,結果絕對不是現在這個樣子。說起來這事都怪我,可家杰卻一句埋怨的話都沒說,這樣的兄弟上哪兒找去?就憑這,家杰所有的朋友,到我這都是上賓,更何況你還是個美女,我能不和你好好喝一杯嘛。”
霍思藐說:“雷老師,你太客氣了,我哪是美女呀,江姐才是呢!想不到你和武局的情義這么深。我們都知道武局拍過電視劇,卻不知道為什么后來不寫了,原來是這樣啊!不過真像你說的,武局對你一句怨言都沒有,來的時候在飛機上,他盡說你好了,沒聽到一個不字,讓我在心里對你老崇拜了,一見到真人,果然名副其實!雷老師,我敬你吧?”
這話有忽悠的成分,但也顯出了霍思藐的乖巧和機智。
雷鳴說:“不,是我敬你。”
霍思藐說:“要不我們互敬吧,喝一半行嗎?”
雷鳴說:“一杯。”
霍思藐說:“好,一杯。”
這一杯酒喝下去,氣氛馬上變得活躍起來。
雷鳴說:“小霍,你這性格好,我喜歡,不像家杰,總是端著領導的架子,放不開。”
霍思藐說:“雷老師,那可不是,你不知道,我們武局,人緣可好了,有老多女生喜歡他了,是吧大哥?”說著,順勢向武家杰拋了一個媚眼。
武家杰說:“你別聽老大的,他是神仙慣了,見到政府公務員一概沒有好印象……接著敬。”
“對。”霍思藐說,“江姐,我敬你。雷老師說我是美女,那是客氣,我可不敢當,在我眼里,姐你才是真正的美女呢!有這么漂亮個姐姐,我都覺得自豪,你這個姐我認定了。”
江月秋說:“思藐,什么美女美女的,你別聽他們瞎說,我看他們是目的不純,姐也敬你。”endprint
霍思藐說:“是,我也看出來了,是目的不純,不純不純吧,咱們姐妹喝,怎么喝?”
江月秋說:“喝一大口。”
霍思藐說:“不行,我都喝兩杯了,你剛喝一杯,太少了。”
江月秋說:“那我喝一杯,你隨意。”
霍思藐說:“隨意就是干,我敬你的,怎么能不干呢。”
兩個人都把一杯酒喝了下去。
重新倒上酒,雷鳴說:“小霍,你不能光和我們兩個喝,是不是得再和家杰喝一杯?還能喝嗎?”
“能。”霍思藐說,“我必須得敬武局——大哥一杯。這次跟武局大哥出來,能認識雷老師和江姐,又受到這么隆重地接待,哪能不感謝武局呢!”
武家杰說:“思藐,咱們就不用喝了,你也少喝點,這酒后返勁兒。”
霍思藐說:“沒事兒,我喝不多……就是喝多了也應該,難得這么高興。”
“好。”雷鳴插話說,“家杰,你別那么一本正經,大家高興,多喝點怕什么,別總那么理智!”
“就是啊。”霍思藐說,“喝酒不就是為了迷糊嗎,你們不是目的不純嗎,不多喝點,怎么將計就計,嘿嘿。”
武家杰說:“這可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霍思藐說:“不反悔,江姐作證。”
武家杰說:“好,那我干了。”說完一飲而盡。
……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看著陽光透過窗簾柔和地照進房間,有那么一瞬,霍思藐的腦子是空白的,可隨即又像突然意識到什么了一樣,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她左右環視了一下,發現房間里依然很規整,自己脫下來的衣服也整齊地放在床頭;而床上呢,除了她自己,也再沒有別人,并且自己的緊身衣也都全副武裝地穿戴著,這才松了一口氣,重新倒在了床上。
確實像武家杰所說的,這洋酒后返勁。本來喝的時候,感覺度數不高,霍思藐覺得憑著自己的酒量,不會有什么問題,卻沒想到最終還是把自己喝多了。漸漸地就回想起來了。昨天晚上是江月秋送自己回房間的,她也有點喝多了,只在房間停留了一下就走了,其它的事情霍思藐就再也想不起來了。可是真的什么也沒有發生嗎?大家喝了那么多酒,怎么會什么也沒發生呢?霍思藐又不由自主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發現自己果然沒被“動”過,這才徹底踏實下來,但同時心里也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失落。
思緒一活躍起來,就再沒有了睡意。霍思藐從床上爬起來,感覺自己身上好像油膩膩的,就走進浴室間,打開淋浴的噴頭,解除自己最后的“武裝”,一頭鉆進水霧里……
洗了一個熱水澡,感覺渾身上下舒爽多了,看了一眼時間,剛清晨五點多,霍思藐就委在沙發里,打開了電視機。正在逐個頻道地找節目,就聽見隔壁的房間里有沖水的聲音,等水聲停了,又隱約聽到也有電視的聲音,稍猶豫了一下,霍思藐拿起房間的電話,給武家杰打了過去:
“武局,起來了嗎?感覺怎么樣?”
“我沒事,早起來了,你呢?”
“呵呵,我有點喝多了,讓你見笑了。”
“喝酒不就是為了迷糊嘛,沒事。”
“你還記著哪,那都是玩笑話,看來我喝酒的水平還是不行。”
“已經不錯了……不過還得練。”
“可不練了,這也不是什么好事,要不是他們這么盛情,我才不喝這么多酒呢。”
“嗯。你表現得很出色,起來了嗎?”
“起來了。”
“那你到我這來……電腦打不開。”
霍思藐也沒多想,起身就出來了。進了武家杰的房間,撲面就是一股濃重的煙味,看了一眼武家杰,見他穿著一身睡衣,也沒有什么不得體,就直接坐在了電腦桌前。電腦昨天是她關的,根本沒什么毛病,是插排的開關沒打開。霍思藐覺得有點可笑,就隨手打開開關,啟動了電腦。站起身,當她突然意識到什么了的時候,武家杰已經擋在她面前了,沒容她再做任何反應,武家杰一個熊抱就把她摟在了懷里,霍思藐想反抗,剛叫了一聲“武局”,就被武家杰攔腰抱了起來。霍思藐使勁掙扎,但武家杰卻抱得緊緊的。等武家杰把她放倒在床上,她才想起來自己睡衣里什么也沒穿,一點阻隔也沒有,武家杰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就把他的“魔爪”伸了進來,一只有些粗暴的大手很快就抓到了她的“要害”,讓她喪失了自衛能力……
雖然已經是“過來人”了,但霍思藐還是有點懵。武家杰起身后,她拽過被子就把自己嚴嚴地蒙了起來。她期望過自己會和武家杰發生這種事,但沒想到會這么簡單,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把自己獻出去了,總覺得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委屈,就忍不住抽泣起來。
聽到霍思藐的哭聲,武家杰把被角拉開,問:“怎么了,哭什么?”
霍思藐說:“你混蛋!你欺負人!”
武家杰說:“我怎么欺負你了?昨天不是你說的嗎——將計就計!你反悔啦?”
霍思藐說:“那不是喝酒嗎,你當真啊?”
“所以啊……”武家杰說,“我昨天晚上沒碰你,否則你喝那么多酒,我輕易就能得逞!”
“意思是你高尚唄?”霍思藐說。
“高尚談不上,”武家杰說,“但我必須得清醒的時候做,不想拿喝酒當理由。”
“流氓,你還有理了!”霍思藐說,“總得有個過程吧?你也不問問人家同意不同意,突然襲擊,恃強凌弱啊?我告你非禮!”
“告就告唄,”武家杰說,“這事哪有征求意見的?我要問你:‘咱們做愛吧?你能同意嗎?”
霍思藐說:“你沒問,怎么知道我不同意?”
武家杰說:“那我現在問,你同意嗎?”
“你無恥!”霍思藐破涕為笑,“我不同意!”
說完,伸出雙臂,摟住武家杰的脖子……
如果說第一次來得太突然,或者說還沒有邁過心理“那道坎”,那么在突破了那道障礙之后,人就變得自如舒放得多了。
在描述兩性之間的感覺時,景然用到了一個詞:幻滅。按照景然的解釋,那是一種極度興奮和滿足之際的“無奈”的反應,就像人們常說的“幸福死了”、“高興死了”一樣,好到極致,就容易走極端——欲仙欲死嘛。“就像開車一樣,”景然說,“當車速達到極限的時候,人體的每根神經都跟著興奮起來,叫人瞬間直想去撞墻!”霍思藐不會開車,沒有景然那種恐怖的體會,也不能理解景然所說的感受。在霍思藐看來,有那么一刻,她感覺自己就好像一只無辜的大鳥,被人捉住了雙腿,又舉在了空中,想飛飛不起來,想落也落不下,只能無奈地煽動著翅膀,直到精疲力竭。而當到達頂峰的時候,她又感覺那股潮水像攜帶著雷電一樣,在她的身體里隆隆滾過,最終在頭頂“呯呯”悶響,甚至讓人失去了知覺,從這種體驗上說,真有一種毀滅感……endprint
兩個人一直在床上纏綿,連早餐都沒有出去吃。眼看著時間不早了,霍思藐心里就有點著急,就催促武家杰趕緊起來,可是武家杰就是賴在床上不動。
霍思藐說:“大哥,求求你好不好,再不起來,雷老師他們該來了!”
武家杰說:“放心吧,他們來不了這么早。”
霍思藐說:“那萬一呢,萬一他們來了,碰上怎么辦?”
武家杰說:“碰上就碰上,都是過來人,誰笑話誰呀!”
霍思藐說:“你臉皮厚,我可不好意思,你不起來我起來!”
武家杰說:“何必呢,做都做過了,還怕人知道啊?”
霍思藐說:“不怕人知道,那你到處說去呀,回家也說!”
“我倒是想,”武家杰說,“但不能啊。你知道什么事最讓人惱火嗎?就這事。你喜歡上了一個漂亮女生,卻不能到處炫耀,還有比這更讓人憤悶的嗎?沒有啦!”
“就你嘴好。”霍思藐說,“我以為你色膽包天了呢,還算有理智,快起來。”
武家杰說:“不急,再躺一會。”
“不行……”霍思藐說,“不會吧?我知道你為什么不起來了!”
“為什么?”武家杰問。
霍思藐說:“明擺著的,起不來了唄。”
“嘿嘿嘿,”武家杰說,“你剛我,瞧不起人是不是?那我再讓你見識見識。”
說完,又撲了上去……
三天以后,霍思藐和武家杰從省城回到了市里。
省城的三天,對霍思藐來說,既刻骨銘心又銘心刻骨。這不僅緣于她結識了另類的雷鳴和江月秋,見識了省城那些文化名流們的風采——在霍思藐看來,他們確實才華出眾,卻又恃才自傲、不可一世,并且喝起酒來個個豪氣沖天、意氣十足,若是霍思藐站到身邊去,再恭維幾句,他們的酒就喝得更文人、更男人了——絕不是因為這些,這些經歷對霍思藐來說,只能算是“浮云”。真正的原因是,她和武家杰的關系有了“深入”的變化,這一變化必將讓她終生難忘。
不變的是武家杰。回到市里,他就和趙楚著手修改話劇的臺詞和表演。雖然改動不大,但也花去了一個星期的時間。一個星期后,公演正式開始。
無論是武家杰,還是霍思藐,這個時候才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
自從回到市里,霍思藐內心里就有一種擔憂,擔憂他們關系“實質”的變化,會在“形式”上表現出來。但事實并不像她預想的那么差。霍思藐雖然和武家杰在工作上頻繁接觸,但武家杰的態度卻始終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這讓霍思藐感覺踏實了許多。
景然專門采訪了武家杰。
這次景然是奉社長之命專門來對《彩虹》作深度報道的。霍思藐把所有能提供的材料都給了景然,又把《彩虹》的排練過程作了詳細介紹,但這還遠遠不夠,景然還要霍思藐陪著她到劇場去看演出。按照景然的說法,新聞報道是需要現場感的,沒有親身的感受,僅憑劇本和那些乏味的材料,是寫不出“有血有肉”的文章來的。霍思藐只好奉陪。
一連看了兩場。
本來霍思藐對《彩虹》都厭煩了,甚至都有點“膈應”了,但沒想到,以一個純粹的觀眾身份坐到劇場里時,受劇場氛圍的影響,自己的心理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不知不覺中,自己也慢慢地“看進去了”。有那么幾次,霍思藐被劇情感染,眼淚都不由自主地涌了上來。這不能不叫人佩服雷鳴的高明,他只是把表演的風格給改了一下,產生的效果卻大不相同。
相比這下,景然是頭一次看這部話劇,沒有逆反心理,所以,她從一開始就很專注,情緒始終跟著劇情波動,看到動情的地方,眼淚就不停地“吧噠吧噠”往下掉,霍思藐想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又覺得不應該打擾她,就不時地往她的手里塞紙巾……
兩遍劇看完,景然把眼圈都哭紅了。
“怎么樣,好嗎?”站到劇院前的廣場上,霍思藐問。
景然說:“好!”
霍思藐說:“親,至于嗎,就是再好,也不能哭成這樣吧?你們這些文人哪,就是好煽情!”
景然說:“滾一邊去吧,你還笑我呢,你沒哭啊?你們這些機關干部,就是虛偽!”
霍思藐說:“好好好,我們虛偽,你敢愛敢恨,現在行了吧,你可以寫你的大作了吧?”
景然說:“不行!”
霍思藐說:“為什么?”
景然說:“我有兩個問題沒弄清:一是武家杰為什么要創作《彩虹》?二是他和特教學校的校長于佟是什么關系?換句話說,他和于佟到底是什么關系才促使他創作了《彩虹》?”
霍思藐說:“管它呢,你是來報道話劇的,管人家什么關系干嘛,有意義嗎?”
“當然有了。”景然說,“背景——新聞背景——你不懂,有的時候比新聞本身更重要。我要采訪武家杰。”
霍思藐說:“親,行了吧,你不嫌麻煩啊,我告訴你,他和于佟是高中時的同學,那個小主人公李凡是于佟的兒子,還需要采訪嗎?”
景然說:“要。你說的是表面現象,大家都知道,不是新聞,我需要透過現象看本質。”
“本質?”霍思藐說,“什么本質,難道你覺得他們的關系不正常嗎?”
“非同一般。”景然說,“本來我是沒往這方面想的,可是當我在后臺看見于佟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有了這個感覺,所以,我決定采訪武家杰。”
“就為了問人家什么關系?”霍思藐說。
“當然不是啦——”景然拉著長腔說,“他是編劇,能提供的信息比你多,至于什么關系,那是副產品,我只是獵奇而已,想證明一下自己的感覺。”
“有病,”霍思藐說,“你覺得他能實話實說嗎?”
景然說:“這不重要。”
霍思藐擰不過景然,只好打電話聯系武家杰。
電話通了,還沒等霍思藐開口,武家杰卻先發話了:“嗨,寶貝,怎么,想我啦?!”
霍思藐嚇了一跳,急忙把頭側過去,一本正經地說:“武局,我和景然在一起呢,大美女想采訪你,有時間嗎?”endprint
武家杰說:“好啊,我是編劇,就應該采訪我,你們現在就來辦公室吧。”
放下電話,景然問:“他怎么說?”
霍思藐說:“能怎么說,歡迎美女騷擾唄。”
“呵呵,不對吧,”景然說,“我怎么聽著他在和你打情罵俏?”
霍思藐說:“滾一邊去,你能不能陽光點,再沒正形,我不陪你了。”
“好好好。”景然說,“你就嘴硬吧,早晚我讓你原形畢露!”
到了武家杰的辦公室,已經快要下班了。
景然說:“武局,這么晚了,還來打擾你,真是不好意思。”
武家杰說:“這是哪里話,你是來宣傳我們的,我們想請還請不來呢,一會我請你們去吃飯。”
景然說:“飯就免了,我還著急寫稿子呢,社長交給的任務,完成不好我沒法交待。”
武家杰說:“不至于吧,這對你來說還是問題嗎?小事一樁啊!”
景然說:“開始我也是這么想的,可是看完話劇之后我就有點為難了,壓力‘山大啊!”
武家杰說:“為什么,是劇本不好還是演的不好?”
景然說:“都好。好才不好寫呢。把不好的東西寫好容易,把好的東西再寫好,難。”
武家杰說:“這我贊同,不過你也不用想那么多,我們這個劇,你就當一個普通新聞報一下就行了,沒必要那么認真。”
景然說:“那可不行。我們這些當記者的,抓一個好題材不容易,不能把好東西寫瞎嘍……武局,我特別奇怪,特教屬于比較生僻的領域,可你寫得怎么那么‘像呢,感覺特別真實,難道你對他們非常了解?”
“呵呵,”武家杰說,“果然是名記,洞察秋毫,我確實對這個行業比較熟悉,否則也寫不出來。”
景然說:“能說說嗎?”
這就算切入正題了,不能不讓人佩服她的職業素養。
武家杰說:“其實很簡單,也沒有過多好說的,就是這么多年,我一直資助咱們的特教學校,業余時間去那做義工,幫學校干點活,給孩子們講講課,陪孩子們搞搞活動,時間長了,就熟悉了、了解了。”
“啊?武局,”景然說,“你這么偉大啊,原來你一直在做公益呀!這事我怎么不知道,要知道早就好好宣傳一下你了。”
“這有什么可宣傳的。”武家杰說,“我這也不叫做公益,咱們不是有錢人,要錢拿不出來多少,頂多是做一個志愿者,盡一份綿薄之力,沒必要去張揚。”
“可是……”景然說,“武局,你怎么想到去幫助特教學校呢?”
武家杰說:“事出有因唄,那個校長于佟是我們的高中同學,她攛掇我們這些同學幫忙,哪好意思拒絕。”
“我就說嘛,”景然說,“要不是因為點啥,誰會想到去那里做奉獻哪,我要有個這么漂亮的同學,需要幫助都不請自來!”
“呵呵,”武家杰說,“大記者,口氣不對呀,幫助人還需要看長相嗎?當然啦,要是長得漂亮點,讓人看著養眼,自然也就愿意幫了,這也沒什么不敢承認的。”
“武局,”景然說,“我就喜歡你這性格,胸懷坦蕩,特男人。你的同學確實很漂亮、很有氣質,能介紹一下她嗎?漂亮女人,我們女人也喜歡。”
武家杰說:“你不是認識她嗎,可以去采訪一下,聽她自己說比我介紹好。”
景然說:“我倒是要采訪她了,在劇場剛提個話茬兒,她就一口回絕了。我感覺她這個人很特,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
“不會吧,”武家杰說,“她這個人確實很有個性,但心腸卻是特別好,你不了解她,要是有機會多接觸,你就會發現她有許多長處。”
“這我相信,”景然說,“不過武局,你說老天多不公平,她這么出色一個女人,怎么會生一個殘疾孩子呢,真是命運難測啊!”
“哼,這能怪誰呢,”武家杰說,“要怪也得怪她自己。當初,有那么多人追求她,可她卻是誰都看不上,非得要找一個‘有錢的,結果‘有錢的找到了,婚姻卻沒有成功。她的老公是個沒有多少文化的社會混混,靠著承包工程掙點小錢。兩個人結婚不久就開始鬧矛盾,時常因為一點小事就大打出手。于佟要離婚,可她那個無賴老公又不肯。就這么打打鬧鬧的,日子能過好嗎。最終的結局是,生了這個殘疾孩子李凡,她的老公才同意離婚。還算沒天良喪盡,離婚的時候,她的老公把所有的錢都給了她,后來她就是用這筆錢辦了這所特教學校。”
“原來是這樣。”景然說,“這么說于佟這個人太不幸了,真是紅顏薄命啊!”
“命?”武家杰說,“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當初她要不是為了錢,能有今天?這就是綹由自取!”
停了一下,景然說:“呵呵,武局,感覺你很氣憤吶。問你一個不該問的話題唄,當初在追求她的隊伍中,有沒有你?”
“你覺得呢?”武家杰說。
景然說:“我要是你,遇見這么漂亮的女人,拼了命也得追!”
“呵呵。”武家杰說,“那是你對我還不了解,我沒錢,不在人家的視野里,再說了,我喜歡被追求,追求別人不習慣,哈哈……”
從武家杰辦公室出來,霍思藐想把景然留住,兩個人單獨去聚會一下。可景然手里確實有急著要上交的稿子,就只能作罷了。
兩個人一起往出走,霍思藐說:“這回你滿意了吧,有什么重大發現?”
景然說:“當然有了,不告訴你。”
“你不說,我也能猜出來,”霍思藐說,“我還不了解你,在你眼里,他們兩個人關系肯定不一般!”
景然默不作答。
霍思藐說:“你笑什么,我說的不對嗎?”
景然說:“我笑你!”
霍思藐說:“為什么笑我?”
景然說:“因為我看出你們兩個關系不一般了,你被、人、拿、下、了!”
“這你都看出來了?”霍思藐說,“我什么時候被人拿下的,我怎么不知道呢!”
“不用你嘴硬,”景然說,“早晚有一天你會不打自招!”endprint
計劃沒有變化快。
原定在市里公演完之后,就到省城去匯演,先角逐今年的省級五個一工程獎,可是省里卻突然下了一個通知,說今年的匯演取消,要求各地只上報演出的光碟,然后組織專家評委看片打分,不再進行現場評獎了。
這或多或少叫人覺得有些遺憾,尤其是武家杰,他在這個話劇上下了那么多功夫,特別希望能到省城的舞臺上去現場展示一下,但是卻沒有了機會。
值得欣慰的是,《彩虹》在省里順利地拿到了話劇類一等獎,并且被省委宣傳部確定為重點劇目,代表省里參加全國獎的競爭,也算達到了當初編排這個話劇的目的。
盡管武家杰覺得這事有些虎頭蛇尾,但市領導和局長卻都不這么看,在他們看來,這就足夠了,只要在省里拔得了頭籌,獲得了參加全國獎的評選資格,就是最大的勝利。至于能不能評上全國獎,也不用操心。省里既然也對評全國獎信心滿滿,剩下的工作自然就由省里去做了。市里的任務就是把話劇排練好,需要到國家去演就去,需要報碟就報,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這事值得慶賀。
所以,由局長牽頭,舉行了一場慶功宴。
宴會除了局領導、相關科室人員、劇組主創人員參加,還特意邀請了市委宣傳部長和市政府主管文化的副市長,總共有五十多人,擺了五桌。
對于這樣的宴會,霍思藐是不太“感冒”的。別看場面搞得這么大,但因為有市里領導參加,整場宴會就顯得特別程式化。所以,霍思藐也不細聽領導們到底都講了些什么,反正人多,就把自己埋在人堆里,挑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先往肚子里填。倒是科長老葉,顯得異常興奮。在她看來,這事也是值得慶賀的、高興的。局里獲得這么大一個獎,還要去國家參評,這項工作是誰抓的?文藝科呀!科長是誰呀?她呀!所以,等市領導各桌象征性地敬完了酒,老葉就鼓動霍思藐:
“思藐,你別光顧吃,快去領導那桌敬酒去呀。”
霍思藐說:“我可不去,這么多人哪顯著我了,我到領導那說什么呀,也不認識。”
老葉說:“不認識才去呢,活都是你干的,還不知道說什么?要不就光敬酒,什么也不說。”
霍思藐說:“什么也不說領導能喝嗎,你是科長,要去就你去,對,你去最合適了。”
老葉說:“你傻呀,我都要退休了,去不去能咋的,你年輕,要多接觸領導!”
同科的岳陽也跟著附合:“姐,科長說得對,我看你也應該去。”
霍思藐說:“你別管,對什么對,有科長在,咱們逞什么能?要去就科長去,反正我不去。”
說不動霍思藐,老葉又覺得不甘心,猶豫了一下就自己端著杯去領導那桌了。
大家一開始互相敬酒,場面就有些亂。霍思藐吃飽了、喝足了,覺得沒意思,就給景然打電話。
電話打通了,首先傳來的也是鬧吵吵的聲音。
景然大聲說:“親,為什么給我打電話,想招供嗎?”
霍思藐說:“滾一邊去。你能不能淑女點,天天在外邊喝,家不要了!”
景然說:“誰說的?家是港灣,社會是大海,不出海能揚帆遠航嗎。”
霍思藐說:“你就美吧,當心翻船!”
景然說:“呵呵,沒事,我會游泳。你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外邊喝?”
霍思藐說:“我們是公事,集體活動。”
景然說:“得了吧,性質差不多,你也沒比我好到哪去。對了,正好你打電話,我這快結束了,一會咱們見一面。”
霍思藐說:“還是別見了,早點回家吧。”
景然說:“我有事要和你說,必須見。”
霍思藐說:“電話里不能說?”
景然說:“不能,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必須當面告訴你!”
霍思藐說:“你可別故弄玄虛了。好吧,等結束時我給你打電話。你少喝,當心開車被警察抓住。”
景然說:“放心吧,別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記者,誰敢抓我!”
有大領導參加的宴會,一般大領導們都不怎么喝酒。大領導們不喝行,小領導們卻不能不喝。小領導們要敬大領導酒,不管大領導們喝多少,小領導們得先干為敬。往往都是,一場酒席下來,大領導們臉不紅不白的,卻把小領導們都喝多了。但有一個好處,大領導們都能拿捏好分寸,覺得差不多了,就能夠適時地要求結束。
往出走的時候,霍思藐先給景然打了一個電話。到了樓下,大家寒暄了幾句,就都三三倆倆地散去了。霍思藐故意放慢了腳步,等人都走光了,自己才走到馬路邊,站在一棵大樹下等景然。
已經是初秋了,夜晚的微風吹來,帶著明顯的涼意,不過這正好,剛才在餐廳里鬧鬧吵吵、酒氣熏天的,現在呼吸一下清涼的空氣反而覺得舒坦。
“思藐,你怎么不走?”
科長老葉突然從身后冒出來,嚇了霍思藐一跳。
霍思藐說:“哦,科長,我等景然呢,你怎么也沒走?”
老葉說:“我有點喝多了,喘口氣。”
霍思藐說:“沒事吧?要不我送你?這種場合,意思一下就行了唄,那么實在干嘛。”
老葉說:“我倒想不喝,讓你去你不去,我這科長能不上嗎,你呀!”
“呵呵,”霍思藐說,“你不是大姐嗎,什么場面都見過,關鍵時刻就得你出馬,我們上不去陣。”
老葉說:“我看幾個局長都沒少喝,武局長喝得最多……你覺得武局長這個人怎么樣?”
霍思藐說:“挺好的呀,這次話劇能獲獎,全靠他了,你怎么想起問這個了?”
老葉遲疑了一下說:“有件事,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霍思藐說:“什么事,對我你還保密嗎?”
老葉說:“怎么說呢,前幾天雙休日,我到單位去,從他辦公室門口路過,無意間聽到屋里邊有聲音。”
霍思藐說:“這有什么奇怪的,他人在辦公室唄,要不哪來的聲音。”
“不是,”老葉低聲說,“我都多大歲數了,什么聲音還聽不出來?男女的聲!”endprint
霍思藐的心里“格登”一下,心隨即就突突跳了起來。想不到自己一次的心血來潮,居然就露出了蛛絲馬跡,真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
“不能吧。”霍思藐故作鎮定地說,“要不就是你聽錯了,也許是電腦聲音,放的電影或者電視劇之類的。”
“我叫不準,但聲音確實聽到了,所以才問你呢。”老葉說。
霍思藐說:“我覺得不可能,這事你跟我說了就行了,千萬不能再和別人說。這種事除非親眼所見,決不能枉加推斷!”
“這我知道。”老葉說,“真是奇葩呀,大奇葩!”
霍思藐說:“沒那么嚴重吧,也許你真聽錯了。”
“但愿吧,”老葉說,“你說,假如是真的,能是誰呢?”
霍思藐說:“愿意誰是誰,我可不想猜。”
老葉說:“你說能不能是王小丹?我看她最近總往武局長辦公室跑。”
霍思藐說:“大姐,你胡說什么呀,人家去辦公室就是這事啊?小丹知道不撓你!”
老葉說:“我這不是瞎猜嗎,也沒說真是她。不過,你沒聽大家背后議論嗎,小丹之所以能當上科長,全都是武局長幫的忙,他讓電視臺過來的人都投了王小丹的票。”
霍思藐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事霍思藐還是第一次聽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事情就都明了了,這就能解釋通王小丹為什么這么順利,而自己卻險些失敗了。原來他只幫助王小丹了,并沒有向著自己。
不過,即便如此,就說明他們關系不“一般”嗎?霍思藐在腦子里迅速掃描了一下,并沒有發現武家杰和王小丹不正常的蛛絲馬跡。可是,他為什么會這么幫助王小丹呢?沒有點利害關系,他有必要花這么大力氣嗎?難道武家杰是這樣一個人嗎——腳踩兩只船?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人就太陰險、太齷齪了吧?霍思藐一時也亂了頭緒了,想不明白了,索性就說:“大姐,你別聽大家瞎說,我看這些人就是閑的,無事生非。不管是誰,就當不知道,免得給自己惹麻煩,你快回去吧。”
老葉說:“好吧,我走了,你也別光說我,這事你知道了就到此為止,千萬千萬別傳出去,更不能說是我說的!”
霍思藐說:“知道了!”
老葉一邊回頭說著,一邊往回走,霍思藐光顧在心里犯嘀咕了,也沒注意,老葉剛上了馬路,還沒走出去幾步,一臺車就突然沖了過來,拖著長長的剎車聲,“呯”地撞在了老葉的身上,把老葉撞翻在地。
霍思藐緩過神來,急忙跑過去,把老葉抱起來,大喊:“科長,科長!”
老葉咬著牙,五官扭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霍思藐抱住老葉,回頭看那臺車,才發現那車是景然的,景然坐在駕駛的位置上,人沒動,頭卻從車窗里探出來,愣愣地看著霍思藐和老葉,意思好像是要問:撞壞了沒?
責任編輯 阿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