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一把上好的婆婆丁

朱明東

我對婆婆丁有著深刻的印象和特殊的感情。

婆婆丁又名蒲公英、黃花郎、木山藥、補補丁、苦蓿，它出身貧寒，田間地頭、壟端溝沿、公路兩側，都能找到它的影子。它特征普通，其貌不揚，生命力卻很頑強。只要春風拂過，它就能星星點點、競相生長。它軀體微苦，卻極具營養，根、莖、葉、花都能吃，有消毒敗火療傷止痛功效，是藥食兼用的草本植物。它生命短暫，卻把金色綻放。即便蒼老，一束落英也會隨風飛揚。

兒時，每到春天，我經常和小伙伴兒們去村外廣袤的田地里挖這個叫婆婆丁的野菜。每挖回一籃子婆婆丁，母親都很高興，一邊夸我能干一邊認真清洗著。當一棵棵婆婆丁放入清涼的水中時，它們頓時就鮮活起來。那葉子綠中帶紫，根部潔白，讓人食欲大增。當你咀嚼它時，你的腸胃舒展，口溢馨香。那個年月，家家餐桌上都有擺一碗大醬和一大盤婆婆丁的經歷。條件稍好些的，那大醬會變成雞蛋醬的。起初，我并不喜歡吃這個婆婆丁，那樣子不美不說，吃著還有一絲微苦，就像祖父經常吃的那個去痛片。母親卻很喜歡吃。她說，多吃婆婆丁有利身體健康。母親還說，要是遇到了荒年，這婆婆丁就是救命的菜，能溫飽，可糊口，解饑餓。我半信半疑，卻不肯吃一口。

那年，村里放映《苦菜花》。看著看著，我有些欣喜，原來這苦菜與我采的婆婆丁很相像。當電影里的大娘說“苦菜根苦，花卻香”時，我對婆婆丁也產生出一種好感來。回到家，已是午夜，我急切地跑到廚房里找出半碗婆婆丁，蘸著大醬三下五除二就造了個精光。別說，這個類似苦菜的婆婆丁吃著還真香。我當時那個痛快啊，至今都回味無窮。見我肯吃婆婆丁了，母親倚在門旁開心地笑了。她知道，此時此刻的我已完全接受了婆婆丁，包括它淡淡的苦。這是怎樣的苦啊，這是背負艱辛卻讓人充滿樂觀、勇于面對一切的苦。有了這種苦，再暗淡的生活也會有滋有味、充滿希望。有了這種苦，無論過上了多好的日子，總能心懷感恩、不改本色執著前行。

從發芽到形成蒲公英，婆婆丁大約需要兩個多月時間，而采婆婆丁的黃金期，其實還不到半個月。早春時節，婆婆丁就開始悄悄萌發。不經意間，它欣欣然地映入你的眼簾。情不自禁中，你走出大城小市，來到郊外走進鄉村。不需太仔細查看，你就會發現婆婆丁那生機勃發的影子。這是怎樣的影子啊，這是大自然對蒼生回饋的影子，更是春天對人類所給予的恩澤的影子啊。在乍暖還寒的日子里，婆婆丁驕傲地向人們傳遞著春的氣息。在灰蒙蒙的地平線上，它歷練你的意志激發你的靈感，讓你加快回歸自然的腳步，在蒼茫的大地上點燃一堆又一堆的希望。它積聚營養、傳遞能量，讓你的心跟著它一起跳動一起閃爍。當你興奮地蹲下身，用手輕輕地撫摸它時，你心中那積淀已久的渴望就會得到徹底的釋放。

婆婆丁如影隨形陪我走過難忘的歲月。不論我長多大走多遠，不論我的生活是苦來還是甜，它都讓我感受到一種蓬勃向上的力量。在湖北生活時，我最不習慣的就是當地的飲食。當湖北人驕傲地大談藜蒿如何味美時，我卻默默地懷念起家鄉的婆婆丁來。那年春天，母親特意給我郵了一包婆婆丁。怎奈路遠郵寄時間長，待我打開包裹時，它們卻已葉枯根爛。捧著發黃的婆婆丁，我的眼淚奪眶而出，那一瞬間，我對母愛一下子有了新的理解。去年清明前夕，我回塔河給母親掃墓。滿山的積雪已融化，崎嶇的山路上，我傷感得一塌糊涂。悵然間，我忽然發現山路兩側的婆婆丁正三五成群堅強地生長著。我精神為之一振，連忙蹲下身一氣兒采了一大把。手握婆婆丁，我的身心頓時輕松了許多。當我將婆婆丁放在母親墓碑前，似乎又看見母親正微笑地站在門前，等我采回婆婆丁的景象。

婆婆丁總能給人以一種新奇和驚喜。不知何時起，本來野生在春天的婆婆丁，卻被人工種植在大棚中，且能反季上市。每每窗外雪花飛舞，室內的餐桌上卻能端坐一盤碧綠的婆婆丁來，不能不讓我感慨萬千。新鮮之余，我卻產生出一種遺憾來。種植的婆婆丁雖然滿足了一種品嘗需求，卻少了原有的天然外形，口感和滋味也不如野生的婆婆丁那樣純正。妻子說，能提前兩個多月吃到婆婆丁已經不錯了，何況它的價格都快到一百元一斤了。兒子問為什么叫婆婆丁，而不是叫叔叔丁或大爺丁什么的。我故意曲解說，這是一種老婆婆和男孩子們都喜歡吃的菜。兒子當然不信，說你不是老婆婆也不屬于男孩子的范疇，不該再吃這婆婆丁了。說罷，我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又是一年春草綠，采一把婆婆丁有多美。去森林公園散步，見一些人蹲在地上挖著什么，好奇之余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在挖婆婆丁。一位老大媽興奮地對我說：“瞧瞧，這野生的婆婆丁長得多嫩多大，里面的蛋白質、脂肪、維生素等營養成分一定很足，用它包餡兒，那餃子一定非常好吃。”確實，森林里的婆婆丁污染程度小，不僅吃著放心，也省卻了走遠路的辛苦。可在這里采婆婆丁，總感覺有什么不妥。正想著，不遠處一名公園管理員拿著揚聲器大喊道：“嚴禁在公園處破壞植被挖婆婆丁，請趕緊離開。再挖就罰款了！”人們這才意猶未盡地站起身來，兜著剛采下來的婆婆丁戀戀不舍地離開。

野生的當然不錯，可如今很多地方已被污染，尤其是霧霾較重的地方，形狀再好的婆婆丁也讓人沒了興致沒了食欲。真要想采到吃著放心的野生婆婆丁，還真得要走出很遠才行。這么好的婆婆丁卻不讓采，妻子在一旁不免有些失望。我說，要不咱們多走幾步，到沒有被污染也不會傷害植被的地方去采一把婆婆丁？妻子說，要走多遠？我說，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為了采一把上好的婆婆丁，我和妻子向遠處走去。那一瞬間，我們仿佛都回到了提筐握鏟奔走于田間采婆婆丁的童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