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法者直面白領犯罪新挑戰
◎ 文 《法人》見習記者 王 映
白領犯罪存在著發案部門多、涉及范圍廣,手段不斷翻新和專業素質高等特點,而且多與其他犯罪交織,這給偵查工作帶來了更大的挑戰
“如何將犯罪者繩之于法是最重要的。”在“白領犯罪國際研討會”上,日本最高檢察廳前檢察總長原田明夫代表全球執法者對白領犯罪做出了擲地有聲的應戰。
對于每個國家來說,與白領犯罪的斗爭都意義重大。“有權力的人利用手握的權力來進行犯罪,這對我們所共同構建的社會有著更強的摧毀力。”原田明夫希望執法者們能夠通過努力實現一個目標——絕大部分的人能夠在公平的環境下工作、生活。
然而,隨著科技的發展和犯罪類型的進化,執法者在與白領犯罪的戰斗中面臨著千變萬化的新環境。在此次研討會上,來自中美的幾位執法者,從不同的司法角度探討了各自所面臨的挑戰與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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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證據是目前打擊白領犯罪的最大挑戰。”美國司法部助理檢察長Kathryn Huan負責美國加州北部地區打擊有組織及暴力犯罪,在她看來,打擊白領犯罪所面臨的一大障礙就是證據文書工作非常繁冗。“雖然我們常常可以獲得當地機構的幫助,但仍然需要幾個月時間來完成獲取證據的工作。”
“幾個月”在曾經的司法領域中也許不算是很長的時間,但是在科技、網絡高度發達的今天,卻已經完全跟不上案件的發展速度了。
Kathryn Huan告訴《法人》記者,白領犯罪中所涉證據越來越多的是電子證據,而傳統的證據獲取程序僅僅針對紙質證據。根據美國的相關法律規定,保證電子證據留存的時間長度為三個月,但在司法實踐中,檢察機關完成整個流程往往需要五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
短暫的電子證據保存周期和冗長的司法調查程序,二者之間的沖突也同樣困擾著中國的執法者。
上海市人民檢察院金融檢察處處長肖凱常年戰斗在打擊金融類白領犯罪的一線,許多涉嫌內幕交易、“老鼠倉”等案件證據都需要考慮電子證據的保存問題。“在目前很多系統中,數據可能只能保存3到6天時間,而許多案件從開始調查到最終進入刑事偵查階段的時長往往超過一年,所以很多證據無法再找到。”
如何更加有效地在偵查階段獲取電子證據,是各國執法者面臨的共同挑戰。同時,從審判者的角度來看,準確地對電子證據進行審查判斷又是另一個課題。
“電子證據客觀性比較強,但也容易被偽造篡改。”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刑一庭副庭長余劍在論壇中指出,正是為了應對電子證據的這一特點,各國確立了一些相關規則。
我國在2012年通過對刑事訴訟法的修改,正式將“電子數據”規定為法定證據種類之一。從余劍多年的審判經驗看來,近年來電子證據運用不斷增多,司法實踐中也逐步發展出了一套規則。“比如強調電子證據的原始儲存介質,再比如通過技術規范和鑒定勘驗規則,對真實性進行更嚴格的審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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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白領犯罪的案件,往往我們只能通過地下行動進行調查。”美國北伊利諾伊州地區法院法官Virginia Kandall在論壇中分享了其所面臨的困境,“因為這往往涉及舉報人、公司內部環境,以及律師與其客戶之間的保密協議等問題。而如果是涉嫌公共腐敗的案件,則必須有錄下來的對話證據,這都加大了調查難度。”
白領犯罪存在著發案部門多、涉及范圍廣,手段不斷翻新和專業素質高等特點,而且多與其他犯罪交織,這給偵查工作帶來了更大的挑戰。
肖凱以證券類案件調查舉例:“在調查流程早期,涉案當事人就可能知道哪些行為和人員被調查,就可能有時間銷毀證據、竄供、作偽證,這給進入刑事調查程序增加了很大空白。”
而在審判過程中,白領犯罪不同于傳統暴力犯罪案件,更多涉及罪與非罪的界定。在余劍的審判經驗中,如何嚴格區分犯罪案件和經濟糾紛的界線是經常出現的情況:“比如貸款詐騙和貸款欺詐,都存在著欺詐行為,但其主要區別在于是否以占有為目的。在這種情況下,需要從各種客觀證據來把握主觀目的。”
同時,白領犯罪的不斷進化也對審判者提出了更多的要求。余劍強調,隨著新興市場國家的不斷成長,白領犯罪的出現有一個漸進過程,法律也在不斷做出調整,而審判者也需要積極適用新的法律以及罪名。
“此外還要適應一些行政法規和經濟法規的調整,比如上海自貿區設立之后,一些行政法規就進行了相應的修改,這對部分涉及白領犯罪罪名構成要件的解釋產生了影響。”余劍認為。
Virginia Kandall亦認為:“白領犯罪往往存在海外機構的協助,這就更加復雜,需要考慮當地法律和程序要求。”而執法者所面臨的國際困境并不止于此。
白領犯罪日漸突出的國際化趨勢給全球執法者們都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嫌疑人外逃所帶來的引渡、遣返等問題是所有國家都面臨的難題。”Virginia Kandall 認為,這些國際司法流程所耗費的時間,對案件的偵查設置了很大障礙。
在研討會上,加強國際合作和交流、積極開展聯合偵查,盡最大努力克服辦理跨境障礙,是與會者們對提升防治白領犯罪的效率和質量所達成的共識。
“我們在審判中,涉及到跨國犯罪,很多情況下會覺得非常有必要使用在國外調查獲取的證據。這就需要通過國際司法協助來實現,但是目前,我國在司法協助方面多數還是通過個案協調。”余劍希望,以后能夠在更大的領域和更暢通的渠道中加強國際刑事司法合作。
肖凱也認同打擊白領犯罪的國際合作應當常態化,并指出了兩個努力方向:建立正式機制和保證人員投入。他以公安部去年追捕境外逃犯的“獵狐行動”為例說道:“很多主要的逃亡國并沒有與我國簽訂引渡條約或者訂立遣返機制。而且雖然投入了大量人力,但只是在行動過程中,并沒有太多人員長期投入其中。”
而在未來的合作中,駐外使領館對當地資源熟悉的優勢,被看作可以進一步發揮功能。“目前,比如跟東南亞很多國家的合作都是通過非正式、非官方的方式。”肖凱認為,在沒有正式協議機制的背景下,就需要通過其他渠道合作,比如駐外使領館中設置一些武官,從事刑事偵查或者調查工作。
而在大型跨國公司密集的美國,執法者們面臨著更多來自國際同行的協助請求。“外國合作伙伴會要求我們去找美國企業提供證據,比如臉書的相關數據。”在Kathryn Huan看來,這就涉及如何進行雙向司法支持的難題。

近年來,我國白領犯罪案件數量的增加,與公安部每年針對不同領域的專項打擊活動有著一定關系。在此背景下,如何合理分配司法資源成為需要考量的問題。
司法資源需要通過合理分配,針對不同區域的特點,更有效地控制當地的白領犯罪。肖凱以其所在的金融檢察處為例,“上海在建設國際金融中心的過程中,很多質疑者認為我們與成熟資本市場國家相比最大的差距就是法治環境。因此上海從2009年開始,在處理金融糾紛、打擊金融犯罪方面做出了非常大的努力。”
從肖凱的經驗來看,“專門化”是執法者們對專業化程度較高的白領犯罪進行有效打擊的方式。同時,對于檢察機關來說,另一條有效路徑是將分散的職能進行整合。“在檢察機關,起訴、批捕、預防和培訓研究的職能分散在不同的部門。而目前,我們將原來分屬四個部門的職能進行了整合,金融檢察處有權進行起訴、采取預防措施并且對新的類案進行研究。”
除此之外,為了增強打擊白領犯罪的威懾力,追求行政、民事、刑事三重責任的疊加得到了多方執法者的認同。
“我們在審判中減少了死刑適用,在自由刑的判罰上還是從嚴懲處,更重要的還是財產刑和資格刑的判決。”余劍表示,審判機關針對白領犯罪的死刑適用十分慎重,同時針對白領犯罪貪利的特點,加大了剝奪非法利益的力度,主要表現于對罰金判處的增加。他以上海的李旭利“老鼠倉案”為例,最終判決為“處罰金1800萬元”。
余劍進一步強調:“《刑法》修正案(九)還對特定的白領犯罪做出規定,在刑滿釋放之后剝奪從事特定行業的資格,比如證券交易等金融行業的資格,期限為三到五年。在今后的審判中,我們也將更多運用這樣的條款,來達到遏制犯罪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