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律師的出庭限制

程騫武漢大學公益與發展法律研究中心研究員
民國律師多以“大律師”自稱,社會上對于律師也多以“大律師”相謂。然而,這個“大律師”卻并非官方所規定的級別或尊號,而僅是民間的自娛而已,對于律師的執業資格并不產生實質性的影響
近代律師制度是徹頭徹尾的舶來品。1912年,北洋政府在借鑒日本1893年《辯護士法》的基礎上,頒布了《律師暫行章程》,標志著律師制度在全國范圍內確立起來。1927年,國民政府定鼎南京,在《律師暫行章程》的基礎上頒布《律師章程》,對律師制度進行了一次大規模改革。1941年,國民政府通過《律師法》,1945年又對該法進行修訂。以上便是民國時期律師制度沿革的大致脈絡。
通過上述時間節點我們可以發現,民國律師制度的重大改革往往以政治和社會形勢的重大變化為背景,比如南京政府和北洋政府的輪替和抗日戰爭的勝利等。但另一方面,這些變革多是以既存制度為基礎的,改革的方向多延續了相同的邏輯,而非對既存制度的徹底顛覆與拋棄。正是這樣,民國律師制度在1912年至1949年的幾十年間能夠逐步演化,日漸完善。
民國律師,無論是聲名顯赫的律師領袖,如章士釗、吳凱聲,還是剛剛加入律師公會的律政新人,都領有司法總長所頒發的相同的律師證書。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時,民國律師多以“大律師”自稱,社會上對于律師也多以“大律師”相謂。然而,這個“大律師”卻并非官方所規定的級別或尊號,而僅是民間的自娛而已,對于律師的執業資格并不產生實質性的影響。
倒是民國中期,因律師群體良莠不齊,律師行業亂象叢生,一度傳聞政府計劃仿效英國制度,將律師分為“大律師”和“普通律師”(一稱“律師”和“法律咨詢人”)兩級,僅許前者出庭代理訴訟事務(孤云:“律師分級”,載《青鶴》1933年第1卷第4期)。曾任東京審判檢察官的倪征燠先生也曾在1947年的《法律評論》上發表“英國的大律師與律師”一文,介紹這種律師制度的經驗與最新動向。但是這一分級制度終究未被引入,唯有香港因受英國的殖民而加以承襲。
然而,民國律師們的出庭資格卻要面臨另一種形式的限制,即地域限制。《律師暫行章程》規定,律師如果要在某一高等審判廳管轄區域內執行職務,必須將其證書呈交該高等審判廳長驗明,在該廳律師名簿中“登錄”并且繳納登錄費兩元方可。如果律師要兼在其他高等審判廳管轄區域內執業,則需要前往相應高等審判廳另行登錄。
1927年《律師章程》對這一問題作出了更加嚴格的規定。律師只能聲請指定一個高等法院管轄區內執行職務,只有在“必要情形”下可以呈請高等法院核準兼在其他一個地方法院管轄區內執行職務。根據兩個章程,律師登錄之后,均可在大理院(后之最高法院)出庭。因此,對于律師而言,審級并不是他們出庭的障礙,地域才是最大的限制。
比如,1932年上海律師吳邁在代理案件的過程中遭到警察非法毆打和囚禁,向法庭控告涉事警官。上海律師公會派出吳經熊、沈鈞儒等七名律師為其提供法律援助。此案后來由上海地區法院移送江寧地方法院審理。原吳邁律師團中僅有一位律師獲準兼于江寧地方法院執業,得以繼續出庭代理,其他上海律師均只能望洋興嘆。為了解決該案,最后只能由江寧律師公會繼續出面承擔對吳邁的援助之責。
這種出庭限制自然也遭到抨擊。1935年阮毅成在《東方雜志》發表“所企望于全國司法會議者”長文,指責上述執業限制導致律師集中于通都大邑,而其他需要法律服務的欠發達地區則急缺律師,造成律師資源分配不均,司法公正亦受影響。此種指責背后的邏輯其實是,律師本是自由職業,在律師職業的治理中,尊重其行業自治是最佳的路徑。國家以行政命令或立法的形式強行設定界限,反而會擾亂其自發秩序,造成不必要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