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審音鑒古錄》是清中葉的昆曲舞臺演出本,它采用批語的形式對昆曲舞臺演出的多個方面進行了規范鑒定:從《審音鑒古錄》對腳色的標注上可看出“副”的衍變脈絡,以及“小旦”、“貼旦”非“旦之副席”而有其獨特地位;穿戴方面,《審音鑒古錄》依照古例、劇情、習俗等確立規范,同時提供權宜方案;通過唱、做、配合等舞臺表演的詳細描繪,《審音鑒古錄》為后人生動展現清中葉昆曲的場上景況。
〔關鍵詞〕審音鑒古錄腳色穿戴表演
在靖代的戲曲選本中,《審音鑒古錄》成書較晚,選劇有限,流傳不廣。但是作為清代中葉的一部立足舞臺的昆曲演出本,其存在的獨特價值是不容忽視的。對比同時代的其它選本,正如琴隱翁序文中所言:“玩花錄劇而遺譜,懷庭譜曲而廢白,笠翁又泛論而無詞?!盵1]而《審音鑒古錄》“萃三長于一編”,立足于舞臺,使演出有據可依,表演有例可循,從而創造出生動的角色,立于舞臺之上。本文將從腳色、穿戴、表演等方面來探尋《審音鑒古錄》對角色創造的認識和論述。
一、腳色
戲曲的演員分工,或者說腳色安排,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類型化的藝術。元、明至清,戲曲的腳色逐漸發展成熟起來。而《審音鑒古錄》中的腳色設定,在繼承的同時,又有了一些新的時代氣象。
(一)“副”的前世今生
《審音鑒古錄》里,《琵琶記》中蔡伯喈之母秦氏是由副扮演的。而錢南揚《元本琵琶記校注》(此本以陸貽典抄《元本琵琶記》為底本,較多保留了早期風貌)和《六十種曲》(中華書局據文學古籍刊行社本重印)中秦氏均由凈扮。且錢本對“凈”有注釋:“腳色名,在戲文中可扮男,亦可扮女。案:凈有正副之別,此指副凈而言。”隨后引用《輟耕錄》卷二十五“副凈,古謂之參軍”及《南詞敘錄》“此字不可解。……予意即‘參軍二字而訛之耳”加以佐證。[2]這里值得注意的一點是,錢南揚先生指出秦氏是由“副凈”扮演的?!案眱簟弊鳛楹笃鸬哪_色名,在明末出現,因而高氏在作《琵琶記》時,只稱“凈”,而沒有進一步的細分。而《審音鑒古錄》中則由副扮秦氏,由此我們可以依稀推理出一個“凈———副凈———副”的衍變脈絡。
當然,這里的“副”只是一個過渡時期的產物,它與其它腳色之間存在著一定的重合與交錯。比《審音鑒古錄》稍晚一些的《揚州畫舫錄》中關于腳色有如下論述[3]:“梨園以副末開場,為領班。副末以下:老生、正生、老外、大面、二面、三面七人,謂之男腳色。老旦、正旦、小旦、貼旦四人,謂之女腳色。打諢一人,謂之雜。此江湖十二腳色,元院本舊制也?!盵4]這其中的“二面”,即“二花臉”,也就是前文所稱“副”者?!岸嬷s,氣局亞于大面,溫暾近乎小面,忠義處如正生,卑小處如副末。至乎其極,又服婦人之衣,作花面丫頭,與女腳色爭勝?!盵5]
《琵琶記·稱慶》中關于副扮秦氏,有批曰:“秦氏要趣容小步,愛子如珍,樣式與荊釵各別;忌用蘇白,勿忘狀元之母身分。”這里將秦氏與《荊釵記》中王十朋之母比較,強調其間區別的前提定是二者存在著本質上的一致性———都是中老年婦女,且都是狀元之母。《荊釵記·議親》中有言:“老旦所演傳奇,獨仗《荊釵》為主,切忌直身大步,口齒含糊。俗云:‘夫人雖老,終是小姐出身;衣飾固舊,舉止禮度猶存?!奔热弧肚G釵記》中由老旦扮演,那么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此處由副扮演的秦氏,是相近于老旦的。
而《西廂記·游殿》中,副扮法聰,重念白,且用蘇白(雖然沒有標明,但是從念白的邏輯、語序等方面的安排中,不難看出)。再者,伴隨著這些念白的,是“拍肚”、“打頭”、“掩口”等滑稽夸張的動作提示。由此可以看出,此處的“副”更接近于“丑”(即“三面”)。
上文敘述了從“凈”到“副”的轉變,而“凈”依然存在于《審音鑒古錄》中,且主要指“大面”,即俗稱之“大花臉”?!段鲙洝せ勖鳌分袃舭缁勖鳎骸八自啤勖鳎藙∽罴苫焯3跎献饕鈶新暤停邉有稳舨◇w;后被激,聲厲目怒,出手起腳俱用降龍伏虎之勢,莫犯無賴綠林身段。是劇皆宜別之?!边@里細致地規定了慧明的表演,極富層次感。尤其是強調“最忌混跳”,要演出“降龍伏虎”之勢,明確地點出了凈(大面)與副(二面)、丑(三面)之間的差異?!而Q鳳記·河套》更是關于“凈”的表演中的一個細節———“三笑”有眉批曰:“第一笑如海底雷鳴(懣);第二笑巨風擊浪(發);第三笑魚躍波花(收)。此一笑非半載奇功再不成也。”由此可知,笑是凈行的一項基本功,演員要注意其中的不同情緒、不同內涵,將含蓄與爆發有機地融入到表演當中。
(二)“旦”的副席之論
關于《琵琶記》,《元本琵琶記校注》和《六十種曲》中都是貼扮牛氏,丑扮惜春?!秾徱翳b古錄》所記錄的《琵琶記·規奴》中則是小旦扮牛氏、貼扮丫鬟惜春,且后者有批曰:“近年以貼代丑,亦妥?!迸c之相呼應的,是《綴白裘》中此處也有批注:“惜春本丑腳,今雜劇時作貼旦扮,俱可?!盵6]對時人變革的肯定,在《審音鑒古錄》中并不多見,更多的時候是主張“依古例”。此處之所以能獲得首肯,必然是《審音鑒古錄》的編者體會到這種改革的合理性?!兑幣分械难诀呦Т海缙淙?,是個活潑爛漫,愛惜春色的妙齡少女,頑皮似《牡丹亭》中的春香,卻又較之多了一絲杜麗娘的情思,改由貼扮,是對這個角色性格的肯定和共鳴,是完全合適的。而在后面《賢遇》中,仍由丑扮惜春,這說明當時折子戲的彼此獨立。
“正旦多扮悲劇人物,激烈文靜兼而有之?!盵7]故而正旦扮演趙五娘是沒有爭差的,那么既然貼扮梅香,《規奴》中原由貼扮演的牛氏由此改為小旦扮演,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了。但是,細細分析,關于“小旦”和“貼旦”,則存在著至少兩種不太一致的說法。一種說法是:“小旦,只是旦的副席,并無年齡、身分、性格上的限制,經常隨旦而轉。如旦屬正旦,小旦多是閨門旦;如旦屬閨門旦,小旦定是正旦?!盵8]另一種說法則說貼旦“原系‘旦之外又貼一旦之意,為旦之副角。因此,同一劇中有兩個旦角時,次要角色也就常由貼旦應工”;而小旦又稱“閨門旦”,即今所謂“五旦”,“通常扮演年已及笄的妙齡少女或青年女子,以窈窕淑女、大家閨秀為多”。[9]
帶著對這兩種說法的疑問,回過頭來再看《審音鑒古錄》,可以發現它的腳色設置顯得更為靈活巧妙。首先,改古本《琵琶記》中“貼扮牛氏”為“小旦扮牛氏”,并在《規奴》中有批曰:“幽閑窈窕,豐韻自生。依次而演,戴鬏古扮,莫換時妝。恬淡式?!边@分明是閨門旦的要求,而此時的牛氏尚未出嫁,恰應屬閨門旦。同樣情況的還有《荊釵記》中小旦扮錢玉蓮:“行動只用四寸步,其身自然裊娜;如脫腳跟,一走即為野步。”而該劇中正旦扮演的則是玉蓮之義母賀氏。顯然,此處的小旦并不是作為“旦的副席”而存在的,它更傾向于一個特定的人物類別,即閨門旦。
再看《長生殿》,情況似乎就更復雜了。《定情》中旦扮楊玉環,占扮永新,貼扮念奴?!罢肌奔础百N”,永新、念奴為二宮女,若再細分,可算是“耳旦”中的“大耳朵旦”。而到了《絮閣》中,貼扮楊玉環,小旦(疑為念奴)掌燈,正旦(扮永新)執宮扇。何以前者楊玉環由旦扮演,后者改為貼扮了呢?編者在這兩出的批語中給出了答案。《定情》批曰:“生旦登場曲白行坐,休忘帝王美人,溫柔裊娜自生耳?!薄缎蹰w》則在楊玉環發現繡鞋、翠鈿等物后盤問唐明皇時有批:“處處狡獪,今人易學。但在狡獪處別生艷趣,始稱盡善?!庇墒嵌?,《定情》重在端莊,勿忘“帝王美人”身份,故而由旦扮演。而演至《絮閣》,要于狡獪中作小兒女艷趣情態,慣扮賢良淑女的正旦只怕是不對工,常演活潑嫵媚女子的貼旦倒是合適得緊。此出正旦扮承新,是個端莊穩妥的角色,倒也應工,同時又駁斥了“貼”為“旦之副角”一說。
故而,我們可以粗淺地得出結論,在《審音鑒古錄》的時代,“小旦”與“貼旦”,已經從“正旦”中脫離出來,在角色扮演中,各自撐起一片獨特的性格天空。
二、穿戴
《審音鑒古錄》中較為精準地規定了人物裝扮,且多經得起考究。如《牡丹亭·驚夢》中末扮大花神,眉批曰:“大花神依古不戴髭須為是?!睖@祖原作中只有“末扮花神,束發冠,紅衣插花上”,(10)并未涉及戴不戴髭須的問題。那么所謂“依古”,何為所依呢?明末清初選本《醉怡情》選入《入夢》(即《驚夢》),提示作“小生扮花神,眾隨上”。既是小生扮,自然是不戴髭須的,故而《審音鑒古錄》中所謂“依古”,是有道理的。
《審音鑒古錄》中選錄《琵琶記》較多,共計一十六出,從中可以粗窺人物穿戴隨劇情發展的變化。以趙五娘為例,《矚別》中“正旦黑袖襖上”,并有批示:“趙五娘正媚芳年,嬌羞含忍,莫犯妖艷態度?!贝袄C襖”,說明此時未遇荒年,蔡家家境尚可。而黑色,正與“嬌羞含忍”、“莫犯妖艷”對應,顯現出一種端莊、低調的賢淑氣質?!剁R嘆》中“正旦兜頭元襖宮絳上”,亦是尋常家居打扮。《吃飯》中“正旦兜頭青布衫打腰裙上”,《噎糠》中“正旦照吃飯扮上”,此時已值荒年,家境貧寒,只能青布衫蔽體了,此裝扮與后來的“青衣”類似。《賢遇》中“正旦道姑打扮,手執拂塵,背包裹上”,且有眉批:“莫作道姑樣式,還需趙氏行為?!边@里道出了裝扮與行為、外表與內心的辯證關系。尋夫路上,作道姑打扮甚為方便,但五娘依舊是塵世尋夫的五娘,辛酸尚在,哀怨猶存,斷不能描摹作超然塵世的道姑,否則就難以演出與牛小姐見面時的進退有度。及至《書館》中“正旦素縞上”,戴孝見夫,既合乎公婆新喪孝期未滿的實情,又對劇情的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蔡伯喈看見五娘戴孝,便立即明白家中的變故了。值得一提的是,此出中“小旦素襖上”,甚為有理。牛氏情知公婆已喪,但伯喈、五娘尚未相認,姐妹名分未定,不便貿然戴孝。但既知實情,斷然是不能再穿艷妝了,故而著“素襖”上場,由此便可看出《審音鑒古錄》編者的用心。
《審音鑒古錄》對服裝設定的規范性還不止如此。以《牡丹亭·離魂》為例,我們還可以從中看出衣著色調與情節、情緒的關系?!赌档ねぁるx魂》中有批語:“此系艷麗佳人沉疴心染,宜用聲嬌、氣怯、精倦、神疲之態?;驊浛扇?,睛心更潔;或思酸楚,靈魂自徹。雖死還生,當留一線。”說的是杜麗娘離魂出于心病,而非生理原因。她只是靈魂脫殼,并不是真的塵寰永絕,故而,要為后面埋下伏筆,不用著意渲染悲劇氣氛。且不論此處對演員表演所提出的創見,單看所規定的人物穿戴,足以顯現出《審音鑒古錄》的匠心。本出小旦的裝扮是“紅襖云肩插鳳兜頭白綾裙打腰”,貼的裝扮是“月白襖紫背褡紅汗巾束腰”,從中可以看出,主色調是紅、紫,主婢二人俱是暖色穿戴,自不同于一般陰陽訣別時的蒼涼意境,而是在飄搖之中隱藏著點點生機,從服裝上已為后情發展留有一線。
如果說《牡丹亭·離魂》是從有別于生活的特殊情境上來考究,那么《西廂記·游殿》的穿戴設定則首先是以生活常理作為出發點的。此出的前情是崔相國故去,鶯鶯隨母親扶柩途中,暫棲普救寺,且欲舉行禫祭,說明喪服將除而未除,鶯鶯尚在守孝期間,故而小旦上場時的穿戴是“云肩素襖不用插鳳”。小姐如此,丫鬟自然是不能隨意的,所以貼是“素襖元色背褡淺色汗巾系腰”,作素裝打扮,是合乎常理的。此處當引起注意,今日之舞臺,竟常有不查,紅娘時有于此處作艷妝者?!痘勖鳌芬怀觯刀V祭之時,故而小旦依舊著素襖。至于禫祭之后,便可脫下孝服了,換上閨閣裝束了。及至《西廂記·傷離》(通呼“長亭”),小旦“服繡襖系宮絳兜頭插鳳”,但又有批曰:“不可艷妝,以重離情關目。時扮雖娛人目,與主義不合,此吊場萬不可撤,好與《入夢》作引。”此處“不可艷妝”,恰與《牡丹亭·離魂》相反,正預示著離別悲苦,為《入夢》(通呼“草橋”)作吊場,埋下悲劇的伏筆。正如《入夢》中總批所言:“《還魂》以《驚夢》而起,《西廂》用《入夢》而結,作者之意深矣。”
此外,《審音鑒古錄》中注意到了道具的運用,如《長生殿·彈詞》中末“白須、舊衣,抱琵琶上,不用帶扇”。“如搧扇,更象走邊街等流也?!敝档靡惶岬氖牵幷哌€注意到了演出時各出戲之間穿戴換裝的實際情況,在通例的基礎上給出了備用方案。例如《荊釵記·議親》中正生(領錢老貢元之命到王宅議親的許將士)上場穿戴中有說明:“本戴蒼髯,未免雜劇內插琵琶之戲,即換白三髯,可?!闭f的是,正生戴蒼髯(疑即今之黲三髯),但由于該角色的年齡要求比較模糊,且有可能一次演出中還有《琵琶記》,故而戴《掃松》中老生的白三髯也可以。這是在戲班條件簡陋、規模有限的情況下,精簡盔箱的可行辦法。
三、表演
案頭的劇本要立于舞臺,自是離不開演員的表演?!秾徱翳b古錄》在演員的表演方面作了很多有見地的批注,具體而論,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唱”乃戲曲“四功”之首,《審音鑒古錄》關于表演的妙論,也首先表現在唱上。比如《琵琶記·矚別》中有批注:“小生演至此要密,作疎中緊密?!庇衷唬骸按颂浊ㄖ浮緢@林好】套曲)尺寸要緊中寬?!庇秩纭堕L生殿·彈詞》中末彈至【三轉】有眉批:“唱聲略細,指撥微輕,惟聞裊娜宮音,活現太真起臥?!本幷卟粌H在對演員唱腔的音調、節奏等作出了規定,還對當時舞臺上的一些移宮換俗之處進行了正謬。例如《琵琶記·噎糠》中的兩處批示。一處批曰:“此曲俗把曲白刪去,意將上文白曲捏成二句,非。是故把‘我待吃你呵教奴怎生吃載以工尺校正。”另一處曰:“【孝順兒】乃雙調集曲,近將‘公婆甘首兼后二只(支)末句,移高改低,更覺失宮矣。故注工尺證之?!?/p>
“做”是舞臺表演的另一個重要方面,我們依舊能從《審音鑒古錄》的只言片語中發現閃爍的靈光,試舉二例?!肚G釵記·繡房》中,小旦唱【一江風】,旁有動作提示:“先揭蓋,后倚繡床忙。開針線書,剪去針尾線,提線穿針,理絲抽結,形容女子刺繡狀?!敝档米⒁獾氖牵颂幍膭幼魈崾静⒎鞘桥c唱詞內容緊密結合的,換言之,動作并不完全是在闡述唱腔,它表現的是人物的閨閣生活動作。從揭蓋、翻書到穿針、引線,儼然一套刺繡的程式性動作,今日的《拾玉鐲》等劇似乎能從中找到前世的影子。
再如,《鐵冠圖·煤山》中有這樣一段身段提示:“末帶(戴)玉蟾冠,內穿緞褶,外罩龍披。奔出撲跌,左上角玉蟾冠落地即散發,慌扒(爬)起,又仰跌就勢摔左靴甩落后場,赤左足仰身科。”這些文字還原到舞臺上,當中糅合進了吊毛、甩發、屁股坐子等難度技巧,無疑是一段絕妙的表演。其下又注:“俗摔右靴,論理落左靴妙?!焙纬龃搜裕恳琅f要放到舞臺上來理解。清代戲臺一般為“三面透空的式樣(即伸出式)”(11),演員由上場門奔上,走吊毛技巧,左上角玉蟾冠落地,出于方便觀眾欣賞的考慮(正面的觀眾為主要),此時演員應該面沖臺口。左腳一滑,前撲摔倒,右膝跪地,右手扶地,左手抓袖背于身后。且肯定要躬身低頭,便于理順甩發,接著走甩發技巧。驚慌之中爬起后,再一滑,朝后仰走一個屁股坐子,左腳蹬起,順勢將靴子甩向下場門,整套動作可謂一氣呵成。
《審音鑒古錄》還講究演員之間的配合,比如《琵琶記·賞荷》中“此二曲如內班令小旦小生唱,眾接合妥”、《牡丹亭·離魂》里“春香最難陪襯,或與小旦揉背拭淚,或倚椅磕睡,或胡答胡應,或剪燭支分,依賓襯主法,方為合式”、《鳴鳳記·河套》眉批“一切宰相之劇全要陪襯,以顯正色威儀”,還有《牡丹亭·圓駕》眉批“陳師陪襯點綴畢為學生擔憂,方有佳趣”、“平章憤立于旁,聽女所奏生死情由,似信似疑之狀,皆映生色對待”等等。就連出場次序的細微差別,也注意到了。以《牡丹亭·游園》的上場為例,湯顯祖原著中只表示旦、貼分唱【繞地游】(12)(他本亦作【繞池游】[13],“池”作“地”系字體形近之訛[14])。《六十種曲》采取的是“花郎吊場”,將《肅苑》的【普賢歌】歸入《驚夢》開場,貼在丑后出場,隨后丑下旦上。[15]《綴白裘》明確標示:“旦貼同上。”[16]《審音鑒古錄》中則作了如下安排:旦先上,唱畢“人立小亭(庭)深院”后,“正坐”,接著貼上,接唱“炷盡沉煙……”。一個小小的出場,經此處理,顯得流暢且有層次。再看今日之舞臺,演至此處,多采用《審音鑒古錄》中的這種旦、貼分上的形式。
此外,《審音鑒古錄》還特別注意到了演出的節奏效果,試看下例:
(正旦)公公婆婆請用飯。(放碗筷盤,立桌右腳旁)(外拿吃介)(副欲吃,看桌,???,云)媳婦!
(正旦)婆婆。(副)下飯呢?(正旦)沒有。(副)鮭菜呢?(正旦)也沒有。(副放碗筷,云)也沒有?
緊慢
更急
(正旦)是。(副怒科)……
緩應
副從平常的隨口之問到“緊”再到“更急”,咄咄逼人,旦從平靜的回答到“慢”再到“緩應”,二者之間的節奏差構成了舞臺的節奏層次,加強了戲劇性,很好地表達出了趙五娘賢惠溫順的性格以及無可奈何的境地。
總之,《審音鑒古錄》為我們掀起了清代中葉昆曲舞臺的幕簾一角,為后世研究清代舞臺的演出狀況提供了生動的范例。使我輩后人可以從先賢的靈光中,窺見戲曲昔日的繁榮以及一以貫之的生生不息。
(責任編輯:劉小紅)
注釋:
[1]本文所選琴隱翁序文以及各式批注,均摘錄自:《審音鑒古錄》,學苑出版社,2005年影印本
[2]錢南揚:《元本琵琶記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11頁
[3]關于《審音鑒古錄》的成書年代,參考:胡亞娟《審音鑒古錄》版本及年代作者考,藝術百家,2007(3):46-49
[4][5](清)李斗:《揚州畫舫錄》卷五,中華書局,1960年版122、123頁
[6][16]錢德蒼編選,汪協如點校:《綴白裘》,中華書局,2005年版二集卷二11頁、四集卷二107頁
[7][8]陸萼庭:《清代戲曲與昆劇》,國家出版社,2005年版71頁
[9][14]吳新雷主編:《中國昆劇大辭典》,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568-569、544頁
[10][12](明)湯顯祖:《牡丹亭》,徐朔方、楊笑梅校注,中華書局,1959年版47、45頁
[11]廖奔:《中國古代劇場史》,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26頁
[13]錢南揚校點:《湯顯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267頁
[15](明)毛晉編:《六十種曲》,第六套,中華書局,1982年版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