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創作的審美意識

鄭玲

戲劇是一種藝術，是人對世界的一種藝術掌握方式。與其他的精神生產一樣，戲劇創作就是要創造主要用來滿足人類審美需求的精神產品。因此，審美意識就成為當代戲劇整體意識中一種最強烈、最核心的組成部分。花鼓戲《山竹》立意當初，試圖著重強化的正是審美意識與藝術價值的綜合呈現。該劇在湖南省第四屆藝術節前夕接受省專家團初審時，有專家就曾說過，它是一臺真正具有“審美意識”的戲，希望能把它打造得更獨特更有個性。于是，在隨后的修改過程中，作為劇作者，我把重心放在了塑造人物的個性審美上。

塑造人物獨特的個性，努力發掘人物內心感情的審美內涵，是當代戲劇在審美上的重要特征。因此，怎樣表現人物個性，從他或她的復雜內心世界中挖掘美，體現其不一樣的人生觀、價值觀、道德觀，是我在構思這個戲時思考最多的課題。我試圖擷取物欲橫流、金錢至上、道德淪喪當今生活的一角，以塑造山竹這樣一位集中華民族傳統美德于一身的山村婦女形象和一群善良樸實的山里人形象去觸動更多人的靈魂，以此喚醒人們逐漸沉睡的審美意識以及人生觀、價值觀、道德觀。于是，我給女主人公山竹設定了一個人生坐標，那就是其母親從小灌輸給她，而她又灌輸給女兒的“前半夜想自己，后半夜想別人”的理念。雖然，這是人們早已耳熟能詳的一句話，但真要做到并非易事。因為設若人人都能時刻用它來約束自己，這個世界就不會有那么多不道德的事情發生，整個社會就會文明和諧得多。而山竹這個普普通通的山村婦女，時刻牢記著母親的話。大凡她遭遇挫折，徘徊在人生的岔路口時，這句話便成了左右她的行動、指導著她作出人生道路抉擇的明燈和火把。當她高考落榜時，為了不拖累至愛的初戀情人林峰，讓他有一個更加美好的前程，她選擇的是決然分手，悄然離去。當聽到眾人傳言，出外打工的丈夫富貴與城里的富婆老板好上時，她總以自己的人生觀去衡量富貴，她怎么也不相信，曾經像自己一樣純樸善良的丈夫會背叛自己、拋棄這個家！為了顧全丈夫和自己的面子，封住眾人的嘴巴，不讓小小的女兒受傷害，她不惜制造丈夫回家的種種假像，讓所有的苦楚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她噙著淚水往竹竿上晾衣服時，我給她安排了這樣一段唱：“愁深鎖，淚暗拋，做個假象眾人瞧。干凈被褥泡泡水，男人衣衫晾滿篙。是痛楚，是心酸，個中滋味誰知曉？”著名劇作家吳傲君老師看到這個細節時感嘆：“這個細節好，就它，足可以讓評論家美美地寫上幾筆。”

與此同時，山竹隱忍而不失堅強的個性，也在劇中有著獨特的表現。當丈夫回家要與她離婚時，她想到的首先是女兒，她最害怕的就是會傷害這個無辜的孩子。她懇請丈夫：“……看一看從無到有的這個家，一點一滴，一磚一瓦，好似燕子銜泥巴。這個家曾盛滿多少夫妻情愛，這個家我們共同孕育了一枝最美最美的寶貝花。富貴啊———怎忍心讓女兒從此有媽沒有爸，怎忍心她小小的心田留傷疤。怎忍心毀滅孩子團圓的夢，怎忍心讓她心中的愛坍塌。一個‘散字易出口，一朝分別各天涯。富貴呀，山竹沒有非份想，只求你前前后后，仔仔細細，徹徹底底想一想，留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當挽留無望，執迷不悟的丈夫執意要離開這個家時，她毅然簽字，讓丈夫去過他想要的好日子。當她看到小小的女兒跪在地上懇求父親留下時，她厲聲對女兒說：“站起來，不要像個軟骨頭！”簡短一句話，既是對丈夫恨鐵不成鋼的責備，也表明了自己的人生態度，更是給女兒未來人生亮起的一盞指路明燈。她始終堅守著自己的人生底線，寧可窮，也決不讓女兒跟丈夫進城，沾染他們身上的污濁之氣。

當丈夫拿著離婚協議離開時，她堅定地抱住追趕爸爸的女兒說：“媽媽一定用自己的雙手撫養你，好好的培養你，撐起這個家！”雖然，山竹是個做了母親的女人，可真正讓她成長的，卻是這場失敗的婚姻。

一部好戲，內容美與形式美不能分割，片面強調內容美而忽視形式美，會從根本上損害戲劇的美。在我認為，內容美與形式美的關系是：內容美提出任務，形式美是完成任務的手段。無論哪一個流派成功的戲劇作品，都是內容美與形式美的統一體現。這就必須要讓自己的想象力充分馳騁，讓自身的個性色彩通過劇中人充分實現。無疑，一個缺乏想象力的戲劇作者很難寫出震撼靈魂，引發觀眾思考的作品來。然而，這種想象力又不能脫離社會、脫離生活去亂想、空想，而是建立在對于生活的獨特發現、獨特思考之上的奇思妙想。而且，這種戲劇思維，不僅僅體現在搞一些時空交錯、變幻、舞臺延伸、擴展、打破生活幻覺等等手法。最根本的還在于無拘無束、酣暢淋漓地在整體上展示出劇作者的個性和劇中人的個性。因為，強烈的個性色彩，是一切藝術尤其是戲劇藝術的生命，也是戲劇審美意識的具體體現。《山竹》的主人公正是帶著這樣一種獨特的個性和非一般的逆向思維走完藝術塑造過程的。當大家都認為山竹會與曾經的初戀情人林峰最終走到一起時，我卻按照她“前半夜想自己，后半夜想別人”的人生觀讓她去成全他人。當然，這個成全是有原因的，并非故意將人物拔高。山竹對自己的定位異常清醒，既自悲又自尊，既善良又堅忍，她的善良品性注定她的人生多災多難，她再怎樣努力都始終走不出自己為自己編織的精神樊籠。她是個編織能手，卻最終沒能編織出自己的幸福人生，她的結局是充滿悲情色彩的。這就是我為什么讓該劇的故事自始至終在一種淡淡的憂傷中展開的目的。

山竹當初為什么離開林峰，愛得不夠深嗎？答案是否定的。究其原因，不難發現是山竹自身的性格造成的。她認為從林峰考取美院，自己落榜的那一刻起，他們之間的距離便拉開了，從此不再是同一起跑線上的兩個人。后來，她無意中發現從大城市追隨林峰而來，又同是美院高材生的麗娟愛著林峰，而林峰還愛著自己時，她的自悲再一次占了上風。她反復衡量，覺得只有麗娟和林峰才是最般配的一對，自己文化層次比他們低，還拖著個孩子。最終又是母親“前半夜想自己，后半夜想別人”的理念，再一次讓她作出抉擇，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深愛他，便應該成全他”。這是何等深沉的愛，愛得如此干凈，愛得竟然忘了自己，只有戀人。

當翠竹灣舉行周年慶典，林峰宣布山竹設計的竹編作品在國際上獲獎，并應邀出席世界首屆“民間手工藝研討會”的關鍵時刻，我突發奇想地讓戲來了一個陡轉，讓王二帶來富貴出車禍，躺在醫院急等家屬簽字手術的消息，讓主要人物處于兩難的境地。在眾口一詞指責忘恩負義的富貴，奉勸山竹去北京參會時，我按照她善良的個性作出與眾完全相反的選擇，毅然決然放棄美好前途，去醫院救助前夫，以完成人物性格的整體升華。她對眾人如是說：“得意之時無需管，如今他船到江心撞了礁。倘若此時不相救，定然難把性命保。我和他雖然夫妻情分不復在，一份鄉情總難了。只要救得命一條，我愿簽字把責任挑！”沒有豪言壯語，沒有驚天動地的口號，樸樸實實一席話，卻能震撼人心，讓每一個觀眾動容。她這樣做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在她高考落榜又與林峰分手一度失去生活勇氣時，富貴曾經救過她的命。因此，不管富貴如何待她，她都始終帶著一顆感恩的心回報他。我想，這樣一個以德報怨，處處為別人著想，有著強烈責任感、道義感的女人，是可能引發眾愛，讓人敬佩的。她的美不單體現在外表，更聚焦于內心，是真正意義上的美的化身。而她周圍的山里人，在罵過咒過那個無情無義的富貴之后，最終也都在她的感召之下，伸出寶貴的救援之手。有著樸實善良德行的這種藝術形象，這種知恩圖報的品格，我想就是我主體的審美意識在人物形象創造中的追求所致，應該成為補救當今社會嚴重缺失而特別需要大力弘揚、推崇的真善美。也給觀眾留下想象的空間，讓他們走出劇場仍在思考，山竹最終的命運將會如何？為其擊節為其憂。

劇目命名《山竹》，即賦予主人公山竹一樣的品格，山竹一樣秀美的形象，山竹一樣頑強、堅忍、寧折不彎的性格：“深山僻壤流水邊，穿云破霧直沖天，風催雪壓根猶正，虛心骨格節節堅”。主題歌唱出了劇作者審美意識的定位和追求，也歌頌了劇中主人公的美德善行、不染世俗的風骨。

（責任編輯：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