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莊市橋西區(qū)人民檢察院 杜紅全 孫云英 李雷紅
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詐騙行為在日常生活中時有發(fā)生,讓人深惡痛絕,防不勝防。與此同時,司法機關受理的詐騙案件也呈逐年大幅上升的趨勢,且詐騙數(shù)額也不斷上升,給國家和個人造成的經濟損失不斷擴大,具有極大的社會危害性?,F(xiàn)行刑法雖然為懲治詐騙犯罪提供了法律依據(jù),但在司法實踐中,如何正確區(qū)分詐騙罪與民事欺詐,卻是應當特別注意的問題。從形式上看,詐騙罪與民事欺詐在主觀方面和客觀方面有許多相似之處,往往容易使人混淆。對司法工作者來說,如果不能正確界定這兩種不同的違法行為,勢必帶來如下后果:可能將詐騙罪定性為民事欺詐,從而放縱了罪犯;或可能將民事欺詐認定為詐騙罪,從而錯誤的追究當事人的刑事責任。由此可見正確區(qū)分詐騙罪與民事欺詐非常關鍵,雖然二者有諸多相似之處,但它們畢竟是兩種不同的違法行為,具有不同的質的規(guī)定性。
詐騙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采用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欺騙方法,使受害人陷于錯誤認識,“自愿”處分財產,從而騙取數(shù)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
第一,詐騙罪侵犯的客體是公私財產的所有權。犯罪對象,可以是各種財物,包括動產和不動產。但是,用欺騙方法騙取公私財物,刑法另有規(guī)定的,應按刑法分則條文規(guī)定的具體犯罪定罪處罰,如刑法分則第三章破壞社會主義經濟秩序罪中規(guī)定的八種金融詐騙罪(具體包括集資詐騙罪、貸款詐騙罪、票據(jù)詐騙罪、金融憑證詐騙罪、信用卡詐騙罪、信用證詐騙罪、有價證券詐騙罪、保險詐騙罪)和合同詐騙罪,這些特殊的詐騙罪與詐騙罪是法條競合的關系,對此應按特別法優(yōu)與一般法的原則,適用特殊法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不定詐騙罪。

第二,詐騙罪的客觀特征,主要表現(xiàn)為采用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欺騙方法,使受害人陷于錯誤認識,“自愿”處分財產,從而騙取數(shù)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首先,詐騙罪中行為人采用的詐騙方法、手段是多種多樣、五花八門的,但概況起來,無非兩種,即虛構事實和隱瞞真相。其次,行為人除使用種種欺騙手段之外,還要使財物的所有人、管理人“自愿”地把財物交給自己,而財物的所有人、管理人“自愿”地將財物進行處分或者交付,是基于錯誤認識。被害人可能產生的錯誤認識通常包括:認為自己的財物應屬于別人所有,償付本來不存在的財產債務,或將自己的財物轉移他人后,希望得到更大的回報等等。最后,詐騙罪中騙取財物數(shù)額較大時,才能構成詐騙罪。騙取公私財物,數(shù)量較小危害不大的,一般以教育為主,必要時給以治安行政處罰,而不應認定為詐騙罪。
第三,詐騙罪的主體,是一般主體,即年滿16周歲,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自然人都可以成為本罪的犯罪主體。
第四,詐騙罪的主觀特征,表現(xiàn)為非法占有公私財物的犯罪故意,具體表現(xiàn)為:在認識因素上,行為人明知自己所實施的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行為可能或必然使財物的所有人、管理人產生錯誤認識;明知財物的所有人、管理人可能或必然基于錯誤認識而交付財產進而遭受財產損失。在意志因素上,行為人希望、積極追求被害人財產損失這一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梢?,詐騙罪的主觀方面是犯罪的直接故意。
欺詐是指一方當事人故意告知對方虛假情況,或者故意隱瞞真實情況,誘使對方當事人作出錯誤意思表示的行為。其核心內容都是指“故意欺騙他人,并使對方作出錯誤意思表示的行為”。
第一,欺詐人具有欺詐故意。欺詐故意是指欺詐人具有故意欺詐他人的意思,即欺詐人明知自己的行為能使被欺詐人陷入錯誤認識,希望或放任這種結果發(fā)生的一種心理狀態(tài)。包括直接故意和間接故意兩種形態(tài)。
第二,欺詐人具有欺詐行為。欺詐行為,指欺詐人在語言、文字或活動中有隱瞞事實而告知虛假情況的行為,即讓被欺詐人陷入錯誤、加深錯誤、或保持錯誤而虛構事實、變更事實或隱瞞事實的行為。欺詐行為可體現(xiàn)為作為和不作為兩種方式。
第三,被欺詐人因欺詐人的原因而陷入錯誤。在民法上,構成欺詐,必須有被欺詐人陷入錯誤這一事實。被欺詐人未陷入錯誤,雖然欺詐人有欺詐的故意和行為,在民法上也不發(fā)生欺詐的法律后果。同時,構成欺詐,還要求被欺詐人的錯誤是因欺詐人的行為所致。所謂錯誤,是指對合同內容及其他重要情況的認識缺陷。例如,誤以為劣質品為優(yōu)質品、誤以為有重大瑕疵的標的物為無瑕疵的標的物、不知當事人無履行能力等。
第四,被欺詐人因錯誤而作出意思表示。被欺詐人在作出意思表示時,主觀上認為是自己真實意思的表示,會引起法律上的效力,而其事實上正在受對方的欺騙,其表示意思不發(fā)生期望的效力??梢姳黄墼p人的意思表示與陷入錯誤之間存在因果關系,錯誤認識是進行意思表示的直接動因,表示意思是錯誤認識的最終結果。如果被欺詐人雖然陷入錯誤,但并未因此作出意思表示,也不構成欺詐。
詐騙罪與民事欺詐存在諸多相同之處,主要表現(xiàn)在如下幾方面:
第一,行為人主觀方面都具有欺騙故意,意圖使對方陷入錯誤,以謀取一定的非法利益;
第二,客觀上都具有欺騙對方當事人的行為。兩者在客觀上都采用了欺騙方法,包括捏造事實、歪曲事實、隱瞞事實真相等;
第三,詐騙罪與民事欺詐都發(fā)生于日常經濟交往過程中,兩者都處于對受害人財產的不法占有狀態(tài)下。
如前所述,詐騙罪與民事欺詐這兩種行為有很多相似之處,但它們畢竟是兩種不同性質的違法行為,具有不同質的規(guī)定性。詐騙罪的實質在于“非法占有”,而民事欺詐的實質在于“非法牟利”。二者的差異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
2.2.1 主觀方面的差異
詐騙罪與民事欺詐的主觀方面均為故意,但是兩者的“故意”又并非完全相同,它們在形態(tài)、內容及產生的時間上均有不同之處。
第一,“故意”的形態(tài)差異。
詐騙罪具有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目的,是目的型犯罪,故意形態(tài)只能是直接故意;民事欺詐故意形態(tài)既可以是直接故意也可以是間接故意。
第二,“故意”內容的差異。
在詐騙罪中,行為人必須具有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目的。民事欺詐的故意只要求行為人告知對方虛假情況或者隱瞞真實情況是有意識地為之即可。前者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之故意,后者是以“妨礙對方意思表示自由”之故意。
刑法中的“占有”應當包括兩個方面的含義:其一,行為人排除他人對財物的實際占有;其二,行為人企圖自己對該財物的不法永久所有。簡而言之,刑法中的“非法占有”是指行為人采用非法手段取得他人財物而企圖永久所有和自由支配。
民事欺詐的故意體現(xiàn)在行為人有意通過欺詐的行為而妨礙對方意思表示自由。換言之,欺詐行為的故意涵蓋了兩層意思:其一,使被欺詐人陷于錯誤認識的故意;其二,使被欺詐人基于錯誤認識而為一定意思表示的故意。至于是否因此而使自己或第三人取得財產上的不當收益或者使對方遭受財產的損失,則在所不問。因此,民事欺詐的故意只要求行為人告知對方虛假情況或者隱瞞真實情況是有意識地為之即可。也就是說,有意識地妨礙對方的意思表示自由即可成立欺詐故意,不涉及對于財產的企圖,這一點明顯不同于詐騙罪主觀方面的“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的要求。
第三,故意產生的時間不同
詐騙罪故意產生的時間比較復雜,包括事前故意、事中故意和事后故意。事前故意是指產生詐騙的故意存在于行為前,這種形式最容易判斷;事中故意是指在行為過程中產生詐騙故意,也即是在行為前并未有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目的,而在取得財產占有權后產生了上述目的;事后故意是指行為人在合法占有他人財物時并沒有詐騙故意,也沒有采取詐騙手段,但后來其主觀意志發(fā)生了變化,意圖非法占有他人財物,并采用詐騙手段不歸還原來占有的財物。后兩種直接故意形式較難以判斷。當然,行為人的主觀心理態(tài)度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在一定條件下,無罪過心理可以轉化成有罪過心理,有罪過心理也可以轉化成為無罪過心理。
對民事欺詐來說,其故意產生的時間僅存在于行為之前或同時,即事前故意。上文己經提及,民事欺詐的故意是“妨害他人意思表示自由之故意”,要妨害他人意思表示自由,就只能在行為之前或同時進行妨礙,一旦實施該行為,相對人就不再有進行意思表示的行為。所以,受民事欺詐的故意內容所限,民事欺詐的故意只可能產生于行為之前或同時,在行為過程中不可能再產生民事欺詐的故意,這一點有別于詐騙罪故意產生的時間。
2.2.2 詐騙罪與民事欺詐客觀方面的差異
詐騙罪與民事欺詐在客觀方面也存在差異,主要表現(xiàn)在欺騙內容、欺騙行為的性質與結果等方面,具體分析如下:
第一,欺騙內容的差異
詐騙罪的行為人目的在于非法占有他人財物,根本不具有對等履行的誠意,或者說即使行為時有履行的誠意,履行中產生犯意后,對行為以后的對等履行就沒了誠意。
在民事欺詐中,當事人采取欺騙方法旨在使相對人做出有利于自己的法律行為(發(fā)生、變更和消滅一定的民事關系),然后通過雙方履行這個法律行為來謀取一定的非法利益,其實質是牟利。因此,在民事欺詐中,欺詐人并無不履行的故意,而只是用欺騙手段或不履行告知義務致使雙方違反公平交易規(guī)則,為自己謀取高于對等義務之利益。民事欺詐之“虛構事實”通常表現(xiàn)為行為人夸大自己的履行能力,夸大合同標的數(shù)量、質量等;“隱瞞真相”則多表現(xiàn)為不告知合同標的物之內在瑕疵,不聲明自己履行合同之缺陷等。
第二,欺騙行為的性質與結果不同
詐騙罪與民事欺詐均表現(xiàn)為一種欺騙行為,但兩者各屬不同范疇,具有不同的性質。詐騙罪是一種違反刑法應受刑罰處罰的犯罪行為,屬于公法范疇,受刑法調整;民事欺詐是一種有瑕疵的意思表示行為,屬于私法范疇,受民法和合同法調整。詐騙罪非法占有的財物必須符合刑法226條規(guī)定的“數(shù)額較大”的條件;而民事欺詐并不以受害人有財產損失為必要條件,即使在要求有行為結果的間接故意的情形下也沒有“數(shù)額較大”的構成要件,行為人獲取不法利益數(shù)額的大小,不影響民事欺詐的成立。
上文為區(qū)分詐騙罪與民事欺詐的不同提供了一些理論上的認識標準。但是理論畢竟比較概括和抽象,不易作為司法實踐中的操作標準。實踐中,詐騙罪犯罪嫌疑人出于畏罪心理,一般不會供認自己有非法占有他人財產的主觀故意,而是把自己的行為往民事欺詐甚至一般的合同糾紛上靠,企圖以此逃避法律制裁。因此,我們只能探究其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但“目的”屬于人的意識領域,是人的主觀心理活動,我們只能通過行為人的行為對其加以把握。下面,我們結合司法實踐中行為人的不同行為方式,探討如何對行為進行定性。
在區(qū)分詐騙罪與民事欺詐時,一定要注意一點,那就是不能簡單的將雙方之間是否有合同作為判斷詐騙罪還是民事欺詐的唯一根據(jù)。雙方簽訂了合同也可能構成詐騙罪,沒有簽訂合同也可能是民事欺詐,區(qū)分的一個關鍵性要素應當是行為人是否按其所承諾的那樣實際實施,也就是他的履約行為。在合同詐騙罪中,行為人所簽訂的合同都是利用欺詐簽訂的可撤銷合同,其在簽訂時就具有無償占有他人財物的故意,因而通常都不會有履行合同的行為,即使有部分履約行為,往往也是以此誘騙對方當事人,以圖占有對方財物。而民事欺詐的行為人獲取不法利益的同時,一般還會承擔合同約定的義務,且其不法利益的取得,多是通過履行一定的合同義務而獲得的。所以,考察行為人是否有實際存在的履行行為,也可以作為區(qū)分詐騙罪與民事欺詐行為的界限之一。當然,“實際存在的履行行為,必須是真實的履行義務的行動,而不是虛假的行為”。
履行行為是否真實,這里須注意在以下兩種情況下對行為性質的認定:首先,行為人在參與民事活動時有無非法占有相對人財物的目的,在履行義務的過程中,雖然行為人采取了積極履約的行為,但是在尚未履行完畢時,由于主客觀條件發(fā)生了變化,行為人產生非法占有對方財物的意圖,將對方財物占為己有。此種情況下,行為人的部分履行行為雖然是積極的、真實的,但是由于其非法占有的犯意產生在履行義務的過程中,其先前的積極履行行為已不能對抗其后來行為的刑事違法性,因而應構成詐騙罪。其次,行為人采用欺詐的方法與他人簽訂合同,依據(jù)合同取得相對人財物后,不履行合同,迫于對方追討,又與他人簽訂合同騙取財物,用以充抵前一合同的債務。以后又用相同手法循環(huán)補缺,訂立一連串假合同,以便使自己始終非法占有一定數(shù)額的他人財物,這種“拆東墻補西墻”的連環(huán)詐騙表面上看似乎是行為人履行了合同,但實質上并非履行行為,而只是行為人被迫采取的事后補救措施。其以簽訂合同騙取的財物還債的處置行為,說明他對騙得的財物已經據(jù)為己有。所以,“拆東墻補西墻”的行為不能認為是履約行為,而應認定為合同詐騙罪。
如果當事人沒有履行約定或者只履行了一部分,則當事人對其占有的他人財物的處置情況,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其當時的主觀心理態(tài)度,不同的心理態(tài)度,對取得的標的物處置也必然有所不同。因此,可以從其對他人財物的處置情況認定其主觀上是否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如果行為人將取得的財物全部或大部分用以揮霍,或者從事非法活動、償還他人債務、攜款逃匿等,應認為行為人有“非法占有”之故意,其行為構成詐騙罪。如果行為人將取得的財物全部或大部分用于承諾的履行,即使客觀上未能完全履行全部約定,一般均應認定為民事欺詐,不宜以詐騙罪論。
行為人的事后態(tài)度,也是區(qū)分行為人在主觀上有無詐騙故意的重要標志。給對方當事人造成損失后,如果行為人不主動采取補救措施,而是百般推脫責任,或者逃匿的,均應認為行為人有詐騙的故意;如果行為人案發(fā)前采取了積極的補救措施來減少對方損失,或者表示愿意承擔賠償責任,則不能認為行為人有詐騙的故意。
以上因素不能孤立地用以證明行為人是否有“非法占有”的目的,而應在堅持主客觀相統(tǒng)一原則的前提下,結合案件各種事實進行綜合考量。
總之,在區(qū)分詐騙罪與民事欺詐的過程中,要在把握“非法占有”與“非法牟利”的基礎上,綜合考慮二者主客觀個方面的差異以及案件具體案情,對行為人的行為作出正確的認定,使司法機關能正確的適用法律,做到罰當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