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東亞戰略調整及其對東亞一體化的影響

劉得手

【摘要】20世紀90年代末，東亞經濟一體化在應對1997年東亞金融危機的挑戰中艱難起步，并取得了長足發展。不過，東亞的一體化進程從來就不單純是東亞國家的事情。美國作為東亞“特殊”的域外國家，其影響力不容低估。特別是奧巴馬政府執政后，美國積極推行亞太再平衡戰略，對此，東亞國家的反應不一。雙方之間的互動不可避免地對東亞的一體化進程造成深遠影響。這種影響短期內來看，消極的成分較多;而從較長時期來看，其積極方面很可能增大。

【關鍵詞】東亞一體化 ? ?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 ? ?中美關系

【中圖分類號】F114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最近，無論是在北京舉行的亞太經合組織（APEC）第二十二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上，還是在緬甸內比都舉行的第十七次中國與東盟（10+1）、東盟與中日韓（10+3）領導人會議及第九屆東亞峰會上，“互聯互通”都是各方關注的焦點，它成為地區合作中最重要的優先領域。中國積極推進互聯互通。在本屆APEC會議期間，習近平主席在“加強互聯互通伙伴關系”東道主伙伴對話會上發表題為《聯通引領發展 伙伴聚焦合作》的重要講話，他宣布中國將出資400億美元成立絲路基金，并提出了加強互聯互通、深化“一帶一路”合作的一系列建議。與此同時，由他倡議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也在籌建之中，這一系列舉措對于推動東亞經濟一體化進程無疑具有重要作用。不過，東亞的一體化從來都不單純是區域內國家的事情。域外國家，特別是美國的影響不容低估。為此，本文擬在闡釋東亞一體化進程的基礎上，探討美國東亞戰略調整①及東亞國家的回應，并進而揭示美國對東亞一體化進程帶來的影響。

東亞的一體化進程及其成就

在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始于1997年東亞金融危機的東亞經濟一體化進程取得了長足的發展。這一進程實際上是在一個基礎上以多個不同的層次展開：原有的東盟組織就是東亞經濟一體化進程的基礎和起點。多個層次分別是：一是中、日、韓三國各自與東盟合作的“l0+l”雙邊合作層次;二是中、日、韓三國之間的局部合作層次;三是全局性的中、日、韓三國與東盟展開全面合作的“l0+3”層次;四是東亞峰會，也被稱為“10+8”機制;五是“10+6”機制。為了積極回應經濟全球化和區域經濟一體化的發展態勢，東盟將“10+3”機制擴展為“10+6”，即在東盟10國和中、日、韓的基礎上又增加了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印度。“10+6”機制的正式名稱是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RCEP），其目標是通過削減關稅及非關稅壁壘，建立16國統一市場的自由貿易協定。目前，該協定還在談判之中，預計于2015年年底完成。此外，東亞一體化還體現為關于“東亞共同體”的構想與實踐。2009年9月，時任日本首相鳩山由紀夫提出建立“東亞共同體”的構想。

在上述相關機制的推動下，中國與東盟自貿區于2010年1月1日建成。它標志著這一接近6萬億美元國民生產總值、4.5萬億美元貿易額的區域開始步入零關稅時代。到目前為止，澳大利亞—新西蘭—東盟自貿區、日本—東盟自貿區、韓國—東盟自貿區及印度—東盟自貿區都已經全面啟動。

美國東亞戰略的調整

在東亞一體化穩步推進過程中，奧巴馬政府入主白宮，并對美國的全球戰略作出重大調整，其著眼點是迅速結束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反恐戰爭，而著力點則是推動“亞太再平衡戰略”。奧巴馬政府借推行“亞太再平衡戰略”之機，對美國的東亞戰略進行了一系列調整。這些調整主要表現在如下方面：

其一，加強美國在亞太地區的軍事存在，鞏固并擴大美國在該地區的同盟關系和伙伴關系。具體主要表現在，美國國防部將從反恐戰爭中撤出的海軍陸戰隊第一、三遠征軍、陸軍第二十五步兵師全部派遣回到其在太平洋戰區的駐地。美國陸軍則將第一軍確定為亞太地區的“區域定向”部隊。除決定到2020年將60%的海軍資產部署在太平洋之外，美國已經將60%的海外空軍部隊劃歸亞太?？哲娺€將同樣百分比例的太空與網絡能力集中于該地區。②除強化了美日、美韓及美泰同盟關系并“復活”了美菲同盟關系之外，美國還加強了其與澳大利亞的同盟關系。2014年6月，美澳簽署了一項軍力部署協議，根據該協議，到2017年，美國將向澳大利亞達爾文地區派駐2500名海軍陸戰隊隊員，在未來25年內在澳擴大美軍事資產。③

其二，加強與亞太區域組織的關系，并參與其中，以便發揮更大的影響力。2009年7月21日，美國國務卿克林頓首次參加在泰國舉行的東盟地區論壇。2011年11月19日，美國總統奧巴馬首次出席東亞峰會，他也是第一位參加該會議的美國總統，由此釋放出美國決心參與并主導東亞事務的明確信號。

其三，在處理對華關系上軟硬兩手都在加強。2011年11月17日，奧巴馬總統在其第一次正式宣布轉向亞洲的戰略時曾表示，“美國將努力與中國構建合作關系”。④與此同時，美國白宮與國防部聯合于2012年1月發表的題為《維持美國全球領導地位：21世紀美國國防的優先任務》的防務戰略指針報告又聲稱，“美國在繼續致力于維持全球安全的同時，向亞太地區進行必要的再平衡。……從長遠來看，中國崛起為地區大國將可能以不同方式影響美國的經濟與安全。……”⑤近年來，美國一直在炒作所謂反進入與區域拒止威脅，并為此打造并實施空海一體戰概念，而其所針對的目標就是中國。

其四，通過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Trans-Pacific Partnership，簡稱TPP）等機制加強美國在亞太地區的經濟合作。2009年11月在赴新加坡參加APEC峰會前，奧巴馬宣布美國加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談判。此后，美國成為該協議談判的主導國家。在美國的推動下，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談判的參與國已經擴大到包括日本和韓國在內的12個成員國。借助這一協議平臺，美國旨在阻止將其排除在外的東亞經濟一體化進程，并確保美國在亞太經濟領域的主導地位，從而為美國謀求更大的經濟利益和全面主導亞洲事務奠定基礎。

美國東亞戰略調整對東亞一體化進程的影響

美國東亞戰略調整的總體目標是鞏固美國在亞太地區的領導地位。但是，在此過程中，由于它在該地區擴大軍事存在，鞏固傳統同盟關系，強化對中國的戰略防范，高調介入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領土領海紛爭及大力推動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談判等，在東亞國家中引起了各種反應，二者之間的互動給東亞局勢帶來一定程度的動蕩，并進而對東亞的一體化進程帶來了深遠的影響。這種影響短期內來看，消極的成分較多;而從較長時期來看，其積極方面很可能增大。具體地說，其消極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對中日韓自貿區建設的挑戰。2012年11月20日，中日韓三國正式宣布啟動自貿區談判，這是相關國家歷經10年醞釀推動的結果。但是，由于日本政府借美國東亞戰略調整之際，導演“購島”鬧劇，再次挑起釣魚島爭端，中日韓自貿區談判不可避免受到沖擊。與此同時，由于美國先后推動日、韓兩國加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談判，這也使它們對于中日韓自貿區談判的參與程度受到削弱。

其二，使中國與東盟的關系變得微妙。由于奧巴馬政府高調介入南海問題，越南、菲律賓等國借機在南海挑起事端，并推動東盟在南海問題上作出有利于它們的表態。在此情況下，東盟領導人也多次呼吁中國盡快商討制定“南海行為準則”，給中國政府施加壓力，致使中國與東盟的關系變得十分微妙。

其三，跨太平洋伙伴關系與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之爭。目前，在亞太區域合作進程中，出現了以美國為主導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TPP）和以東盟為主導的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參與這兩個協議談判的部分成員國相互重疊。從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也稱10+6）作為東亞一體化進程的最新發展階段的角度來看，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談判的強勢推進無疑是對這一發展進程的一種干擾，二者之間的競爭關系十分明顯。

但是，從較長時期來看，由于中國以及廣大亞太國家對美國的東亞戰略調整所作出的適度、有效回應，上述消極影響或可向積極的方面轉化。

首先，中國致力于與美國構建新型大國關系，為亞洲一體化進程所需的和平與穩定的環境提供保障。在美國戰略調整所帶來的強大戰略壓力下，中國仍積極謀求推動中美關系，并為此提出建設新型大國關系的倡議。中美建設不沖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新型大國關系符合各方的利益。對廣大亞太國家而言，中美共處而不是對抗符合它們的利益。它們不希望在中美兩國之間選邊站，而希望與中美同時搞好關系。美國決策層也逐漸認識到，中美關系的重要性超越了雙邊、地區，具有全球意義。奧巴馬總統在參加北京舉辦的亞太經合組織領導人非正式會議時強調，“維持牢固、合作的中美關系是我們轉向亞洲戰略的核心?！雹奚鲜稣J識對于美國與中國一道推進新型大國關系建設具有重要意義。

其次，中國積極妥善地處理與周邊國家之間的領土領海爭端，為緩和地區緊張局勢作出努力。在2014年8月8～10日的中國—東盟外長會議上，中方提出以“雙軌思路”處理南海問題。“雙軌思路”，是指有關爭議由直接當事國通過友好協商談判尋求和平解決，而南海的和平與穩定則由中國與東盟國家共同維護，這一思路得到東盟國家的積極呼應，而這有助于破解中國與東盟在南海問題上的關系難題。2014年11月8日，中日就處理和改善雙邊關系達成四點原則共識：一、雙方確認將遵守中日四個政治文件的各項原則和精神，繼續發展中日戰略互惠關系。二、雙方本著“正視歷史、面向未來”的精神，就克服影響兩國關系政治障礙達成一些共識。三、雙方認識到圍繞釣魚島等東海海域近年來出現的緊張局勢存在不同主張，同意通過對話磋商防止局勢惡化，建立危機管控機制，避免發生不測事態。四、雙方同意利用各種多雙邊渠道逐步重啟政治、外交和安全對話，努力構建政治互信。上述四點共識為促進中日雙邊關系發展和地區穩定大局創造了條件。

再次，亞太自貿區構想或可創造更多相互包容、融合的機會，使東亞一體化進程面臨更廣闊的發展前景。2014年11月在北京舉辦的亞太經合組織第二十二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上，習近平主持會議并發表講話，它倡導推進區域經濟一體化，共建互信包容合作共贏的亞太伙伴關系。在這次會議上，亞太自貿區路線圖通過，亞太自貿區進程啟動。未來，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和區域全面伙伴關系協定都有望被亞太自貿區框架所包容。盡管建成亞太自貿區的目標還很遙遠，但相關各方在亞太自貿區建設上已經取得原則共識，以互聯互通推進亞太自貿區建設是眾望所歸，而這必將有助于推動東亞一體化進程。

【注釋】

①從地理意義上說，東亞包括東南亞及東北亞的日本、韓國、朝鮮、蒙古、俄羅斯的東西伯利亞部分以及中國。但是，在美國的戰略版圖上，不存在單純的地理意義上的東亞戰略。美國官方戰略文件中的東亞戰略實際上指的是其亞太戰略。

②Speech Delivered by Secretary of Defense Chuck Hagel， Singapore， Saturday， June 01， 2013，http：//www.defense.gov/Speeches/Speech.aspx？SpeechID=1785.

③The Force Posture Agreement between the Government of Australia and the Governm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http：//www.aph.gov.au/～/media/02%20Parliamentary%20Business/24%20Committees/244%20Joint%20Committees/JSCT/2014/2september2014/Report%20145/Chapter2.pdf.

④Remarks By President Obama to the Australian Parliament，November 17， 2011，http：//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1/11/17/remarks-president-obama-australian-parliament.

⑤Sustaining U.S. Global Leadership：Priorities for 21st Century Defense， pp.4-5.

⑥Remarks by President Obama and President Xi Jinping in Joint Press Conference，November 12， 2014 ，http：//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4/11/12/remarks-president-obama-and-president-xi-jinping-joint-press-confer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