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生態文明法治建設的“三個面向”

龔昌菊　龐昌偉

【摘要】在農耕文明尤其是工業文明時期，對大自然的無限度攫取，釀成了生態危機。轉變思維方式，尋求新的發展模式、新的價值觀指導，生態文明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選擇。生態文明建設進程推進了立法發展，同時也對法治提出了新要求。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是中國生態文明法治建設的原則譜系新范式。

【關鍵詞】生態現代化 生態法治 代際權利

【中圖分類號】D909.1 ? ? ? ? ? ? ?【文獻標識碼】A

當前，以氣候變化和清潔能源為核心議題的全球可持續發展面臨著諸多不確定性因素的嚴峻挑戰。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MDGs）2015年即將結束，正在緊鑼密鼓研討制定新的國際議程和發展目標。按照聯合國氣候變化談判進程，有能力的國家將于2015年第一季度提交2020年以后的氣候及減排計劃。中國主動參與新倡議書的制定，向國際社會展示自身負責任大國的形象和生態環境治理的法治原則，維護新興經濟體和平發展的權利，追求建構更加合理、平等均衡的新型發展全球伙伴關系。

中國統籌國際國內兩個大局，戮力開拓出一條既應對氣候變化又發展經濟、改善民生、保護環境的共贏道路—綠色、低碳、循環發展之路。生態文明建設進程推進了立法發展，同時也對法治提出了新要求。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這是中國生態文明法治建設的原則范式。

面向現代化：符合生態現代化要求

20世紀60～70年代，西方掀起“反現代化、反工業化、反生產力理論”①的生態主義運動，認為環境保護與經濟增長不可調和。1985年，德國學者胡伯在對現代化反思、批判基礎上創建“生態重建”理論，提出“現代化可與自然生態環境互利耦合”的生態現代化理論，主張克服生態危機而不偏離現代化道路，強調采用創新性新技術，政府生態文明建設公共政策施行，市場機制在生態轉型中作用。2008年，由中國科學院中國現代化研究中心主編的《生態現代化》提出：“生態現代化通過改變經濟和社會發展模式，通過環境友好的技術創新、制度創新和結構生態化，降低人類活動對環境的壓力，達到環境保護和經濟發展‘雙贏的目的，”生態現代化的基本要求是采取非物化、綠色化、生態化的方式，使經濟增長與生態退化脫鉤，這就是所謂的“三化一脫鉤”。

中國生態文明建設要避免現代化的不利因素，現代化沒有把社會公正放在重要的位置，這就要求生態法治建設應當制定符合實現生態現代化的法律，善于運用市場機制保護、治理生態環境，促進保障社會公平正義，實現經濟社會協調發展與區域經濟的均衡發展。

首先，建立和完善制度化的生態財政激勵法律機制。在中國現有的生態補償制度基礎上，建立起生態文明建設財政轉移支付補償制度，中央財政縱向、地方政府間財政橫向交叉轉移支付，對特定地區、流域或產業的生態環境正外部行為進行激勵、補償，平衡保護者與受益者、破壞者與受害者之間的利益分配，治理補償產業、區域的生態正外部性行為才能符合社會公平正義，為地方進行生態保護提供必要的資金支持，同時也可為地方因生態文明建設而導致的財政收入減少進行經濟或實物補償。

其次，強化生態科技方面立法。凸顯科技進步、創新生態立法在生態環境保護中的作用，對在生態建設方面的科技創造、發明予以獎勵，并深化科技轉化率。

再次，完善我國生態文明法治建設的經濟法律機制、制度，彌補政府、社會生態文明建設失靈。國有資本應該承擔更多的生態文明建設的社會責任，其投資運營重點應積極、主動投向事關國家生態安全、生態文明建設的國民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完善生態環境保護市場化、社會化投資，對環境保護大量采用社會征信、價格、市場準入、財稅、集約節約使用、資源有償使用、生態補償等市場經濟手段，加強生態文明建設。

此外，加強生態環境產權制度建設。就環境產權角度而言，環境污染外部性問題很大程度是因為產權制度的缺失而造成的，環境是一種稀缺性公共產品，可以設定環境產權，將生態文明建設和治理外部成本內部化，納入資源、產品、成本等價格機制體系，制訂環境產權法律，如排污許可證制度、排污權交易、生態稅、節能量、碳排放權、水權交易制度等環境經濟法律加以調整。

2015年1月1日，我國將實行新修訂的史上最嚴的《環境保護法》（全國人大2014年4月25日通過），以突出“保護優先”的基本國策，重構環境與發展的關系，在二者之間找到平衡點。作為我國環保基本法，其把生態文明理念和可持續發展戰略、規劃環評制度、總量控制制度、生態補償制度、環境稅、信息公開、環境公益訴訟和司法救濟等體制機制予以明確。強調政府對環境監管責任，對關涉環境的政府決策和行為進行規范與制約，規定政府應加大生態治理和修復的環保財政投入，償還生態欠賬，高效發揮政府對社會及發展與生態保護規劃和調控功能，以此遏制地方政府無視環境容量“唯GDP”的慣性沖動，依法保障中華民族賴以生存發展的綠水青山生態資源基礎。11月26日，國務院常務會議審議通過了《大氣污染防治法（修訂草案）》，結合大氣污染防治進一步細化新《環保法》，包括大氣污染防治的標準和規劃、大氣污染防治的監督管理、大氣污染防治措施、重點區域大氣污染聯合防治、重污染天氣應對、法律責任和附則共計102條。草案修改完善可操作性條款之后將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批準。按照2014年11月12日中美兩國達成的《中美氣候變化聯合聲明》，我國承諾2030年達到碳排放峰值、非化石能源占比提高到約20%。盡管計劃用15年時間提升10個百分點難度較大，但可以倒逼實施更加嚴格的生態環境法律規制，推進國內能源結構、生產方式高效轉型、提升經濟增長質量和民生幸福指數。

面向世界：與世界生態法治接軌

生態問題的無國界性、整體性、廣泛性、超意識形態性，以及全球化加劇了生態危機向全球性擴展，因而加速全球生態法律的趨同化。全球經濟一體化進程促進立法與國際接軌，生態治理已經不能局限于一個國家或地區。“人類從‘民族歷史向‘世界歷史的過程，一切民族的、片面性的、狹隘的法律日益成為不可能，”②法律全球化，尤其是關系人類生存和發展的生態文明建設法治全球化是世界法治趨勢，同時也注重地區法治特色。

法具有階級性、社會性兩重屬性，生態法本質上具有法的一般屬性，其階級性與社會性、公益性并存，其內容多包含有關執行社會公共事務、組織管理職能的法律規定，多反映社會經濟規律、生態規律和技術性規范立法。因生態破壞和環境污染的跨界性，所以解決全人類面臨的生態危機問題的生態文明建設立法，具有突出保護人類整體利益的傾向。生態建設立法必須遵守客觀自然規律，其立法基本理論、立法目的、立法指導思想，法律原則、調整對象與范圍、立法規范、立法技術、機制制度等立法內容都具有趨同性。

第一，生態文明法治建設的立法繼承與立法移植。既要從縱向上積極批判繼承中國傳統法律文明成果，又要從橫向上大膽移植西方先進的生態文明建設法律制度，進行法的價值判斷，對那些有利于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法律制度要積極吸收借鑒，走經驗主義與建構主義相結合的發展路徑，這是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立法的戰略性選擇。法具有歷史繼承性，任何法律的制定受到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發展規律和自然法則的影響與制約。堅持繼承優秀傳統法律文化、生態法律，這是生態法之必然，不能排斥中國本土的“法自然”、“法天”、“畏天”、“天人感應”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法律傳統。

中國法律現代化屬于外源型現代化法，因此，要求汲取世界先進、文明的法治理念。生態文明建設立法移植是對生態立法全球化、趨同化的積極回應，我們可以從西方先進國家移植現有、可行的生態文明建設法律制度、內容、形式、結構，尤其是生態環境污染治理、自然資源保護先進經驗。同時，需要注意生態文明建設法律移植供體與受體的匹配性，盡可能移植能與中國法律制度、本土風土民情相適應的優秀生態文明建設法律制度，也要注意移植的超前性、前瞻性，對植入的生態文明建設立法內在價值與道德與中國本土價值與道德觀沖突、整合與融合，移植的生態法能在執法、司法、守法等實踐中實現立法設定的基本目標。

第二，生態文明法治建設立法一體化和完善化。現在無論是以法國為代表的大陸法系，還是以英、美判例法為代表的英美法系國家，都普遍承認、認可自然法思想，并且生態文明建設都制定了成文法。法的理性主義的重要體現是法典化。從長遠來看，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立法要法典化。

第三，促進生態文明建設法成為獨立的法律部門。按照法理學邏輯，一般法律部門劃分標準是按照法律規范自身性質，調整不同的法律關系和法律規范調整方法進行劃分的。生態文明建設法具有獨立的法律價值，調整對象具有獨特性，它既調整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也調整人與人之間的法律關系，因此，生態文明建設法可以也應當成為中國獨立的法律部門。

發展中國家在千年發展目標（MDGs）中提出的涉及收入、教育、水資源、政治參與等方面的減貧計劃至今尚未完成。全球15億貧困人口陷于環境污染、自然災害、氣候變化、族際沖突、糧食安全、經濟危機等“脆弱性結構”社會。1992年地球峰會和2012年“里約+20峰會”提出了與MDGs平行的可持續發展目標SDGs，2015年兩組發展目標可能合二為一，將成為指導國際發展政策的目標體系。創新發展觀念、彌合不平等的分配差距、完善社保和促進就業，追求社會-經濟-生態（3E）三維向度的永續發展、和諧共生“三個面向”的中國生態文明法治建設范式，對南南合作以及新興國家履行全球生態責任具有不折不扣的普遍參照價值譜系。

面向未來：保護后代人的權利

美國學者愛迪絲·布朗·魏伊絲女士是世界上最早提出“代際公平說”理論的學者，從法哲學層面關注后代人的權利，“后代人與當代人一樣，具有權利主體地位;后代人權利之行使，可以由其代理人代理之;后代人與當代人一起擁有地球，也即當代人必須為后代人保全這個地球，”③從倫理學角度，保護后代人的權利牽涉到代際之間的公平問題，美國倫理學家R.T.諾蘭提出“人類不僅對現代的人們，而且對未來的人們負有責任。我們如何通過節儉地使用現有的資源、節儉地進行生產和消費來安排我們子孫后代的生活，是當前道德爭論的核心所在。”④美國思想家約翰·帕斯莫爾《人類對自然的任》（1974年）認為人類可以根據子孫后代的利益理智地約束自己并作為一種道德責任能動地協調人與自然的關系。霍爾姆斯·羅爾斯頓明確提出了環境決策的規范性原則，包括“不能對未來的環境打折扣……當我們考慮的是環境的質量問題時，我們幾乎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來證明那種只顧今天不管明天的行為的合理性了”，1978年，國際環境和發展委員會最早使用可持續發展的法律概念，“在不犧牲未來幾代人需要的前提下，滿足我們這代人的需要。”生態文明建設立法在利益公正分配方面，代內堅持互利的正義原則，維護當代人共同利益;代際堅持公平的正義原則，保障子孫后代人的長遠利益。

根據“無知之幕”原理，每代人都處在一個“代際無知之幕”狀況下，為了人類的存續，為了給我們及無數代的子孫后代一個更美好的生活空間，生態文明建設立法制度去約束、保證任何代際的人都有同等權利，每一代都有權平等要求，能夠利用地球上所有一切曾擁有過資源的平等機會，當代人對未來子孫后代利用資源機會的損害，必須控制在最小傷害、最低限度之內。代際之間，就量而言，資源是在遞減的，當代人應留給未來子孫后代足夠的資本、技術設備和科技知識，以幫助未來子孫后代使用資源節約技術和開拓利用資源范圍，補償當代人對未來子孫后代利用資源機會方面的“損失”。

20世紀是人類生態啟蒙時代，人類開始覺醒不能盲目、短視地開發、濫用自然生態環境資源，1987年，《我們共同的未來》正式提出可持續發展理論，“既滿足當代人的需要又不危及后代人滿足其需求的發展”。可持續發展理論關注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問題，強調當代人和后代人平等的權利和機會，“應享有以與自然和諧的方式過健康而富有生產成果的生活的權利”。“當發展能夠保證當代人的福利增加時，也不應使后代人的福利減少。”“工業文明的價值觀關注的是個體，它對互利和權利的強調很難為以代際平等為基礎的可持續發展提供倫理支持，”⑤我們認為只有在生態文明建設的框架下，才可能提供一種代際發展的倫理正義。現代人類中心主義摒棄了傳統人類中心主義的強式觀點。在對待人的問題上，應該把人的概念延伸、擴展到了未來的世代，認為倫理道德不僅要關懷當下的現在人，也應關懷尚未出生的后代人。在明智地對待和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上，現代強勢的人類中心主義也應作某種程度的弱化或理性化。

代際均等的環境倫理觀點以人類為中心，人們只考慮人類各成員的是否均等，而且是將自然環境和其他生命有機體粗暴地僅僅看作是人類均等的內容、手段、目的。其實，我們建設生態文明的目的，是要使未來無數代的子孫后代能夠與我們當代人一樣均等地、平等地享受他們應該得到的不低于我們當代人享有的資源，這些資源來源于自然及其自然資源收益屬于全體人類共有，任何一代人或幾代人不能獨享，代際生態文明權是個公平問題，“只要人類還想繼續生存，他就必須意識到下一代的存在并樂意為了自身的利益而為后代謀福利。如果每一代人只追求自己的最大利益，人類必將毀滅。”⑥

中國的生態文明法治建設就應當理所當然地堅持：“為子孫后代留下良好的生存和發展空間”⑦。法律是人類理性化的高度產物和結晶，法律不可能做到“價值無涉”、“價值中立”，對后代人利益的深切關懷和保護是法律理性的表現。因此，生態法治建設應對后代的義務法律化，并且對后代人利益具有強制的法律執行效力保障，以確保、固化后代人利益，這也符合人類對全球倫理的追尋進路。

（作者分別為中國石油大學（北京）人文社科學院博士研究生，中國石油大學（北京）國際石油政治研究中心主任、中國能源戰略研究院高級研究員、教授）

【注釋】

①中國科學院中國現代化研究中心編：《生態現代化：原理與方法》，北京：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2008年，第6頁。

②轉引自汪習根：《法律理念》，武漢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41頁。

③馮之浚，孫佑海：《循環經濟在實踐：中國循環經濟高端論壇》，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55頁。

④[美]R·T·諾蘭等：《倫理學與現實生活》，北京：華夏出版社，1988年，第448頁。

⑤[英]布賴恩·巴克斯特：《生態主義導論》，曾建平譯，重慶出版社，2007年，第3頁。

⑥[英]米哈依羅·米薩諾維奇，愛德華·帕斯托爾：《人類處在轉折點—羅馬俱樂部研究報告》，北京：中國和平出版社，1987年，第136頁。

⑦《國務院關于落實科學發展觀加強環境保護的決定》，2005年12月3日。

責編 / 許國榮（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