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子
1.權利并非來自造物主。美國《獨立宣言》認為,造物主賦予的生命、自由及追求幸福的權利不言而喻、不可剝奪,但這些權利清單并不清楚完整,需通過經驗予以確證和充實。事實上,再神圣的權利,也常因戰爭、危機等被擱置與踐踏;就算沒有造物主,人類在生存時也離不開權利。
有很多中國學者研究后說,中國沒有造物主。有人問,盤古不算嗎?盤古開天辟地,用身軀造出日月星辰、山川草木。女媧不算嗎?女媧只身走在盤古開辟的天地間,倍感孤寂。于是,她挖了些泥土,和上水,照著自己的影子,捏出來一些小東西,模樣與她自己差不多,也有五官七竅,雙手雙腳,往地上一放就活了起來。女媧把這些小東西叫作“人”。
如果非要把盤古和女媧算作中國的造物主,那關于人的權利,盤古說了什么、寫下了什么?女媧又說了什么、寫下了什么?似不可考。
在基督教世界,人們視上帝為造物主。這個造物主做了很多事,說了很多話。他說:若有人不肯做工,就不可吃飯;勞力的農夫,理當先得糧食;建造房屋的比房屋更尊榮;不從惡人的計謀,不占罪人的道路,不坐褻慢人的座位;不以舌頭讒謗人,不惡待朋友,也不隨夥毀謗鄰里……
一本新舊約全書,上帝說了好多,似乎并未直指權利,又句句關乎權利。他教導你應該做的,就是你的義務,你的義務就是他人的權利。但即便造物主一句關于權利的話都沒有說,人的權利該有不是還得有嗎?
2.權利并非來自自然。自然是價值中立的,沒有道德意涵。自然有溫情美麗的一面,也有暴虐殘酷的一面。以自然作為權利或正當的基礎,其實依賴于人性的抉擇。人是自利、任性、盲目的,并傾向于敗壞。權利如果建立在自然天性的基礎上,那就等于把人類交給偶然的力量了。
我們能從自然里得到什么呢?這是權利產生的重大問題。
自然會賦予我們美,山川花草,翠鳥靈獸。但自然也會向我們示丑,枯木、暗礁、生態鏈殺戮、不適者毀滅。甚至會帶給我們驚恐,沙暴、洪水……人的權利若生于如此“兩面三刀”的自然,那權利的出處是那些美的、丑的,還是那些令人驚恐的、莫名的、不解的,甚至痛恨的?
若權利真的來自自然,那自然如此紛亂、復雜、多面、雜蕪,決定權利的也注定依賴于人性的選擇。那什么是人性?是印度圣雄甘地式的,納粹惡魔希特勒式的?還是特蕾莎修女式的,基地頭目本·拉登式的?
若是甘地式的,那世界定會漸漸趨于“非暴力”;若是希特勒式的,那除了日耳曼民族,其他民族尤其是猶太民族,就只能被流放、被欺凌、被屠殺;如果是特蕾莎修女式的,那人間的貧困和隔閡一定越來越少;如果是本·拉登式的,那恐怖主義必將在世界各地卷起巨大的黑色風暴……
這4個典型人物出于世,既是必然,也屬偶然,把權利交由偶然性來確定,我們或許有一定概率會得到特蕾莎那樣的大愛,但也一定有很大概率會陷入希特勒那樣的大惡。人的權利不可以由撞大運來確定和實現。
3.權利并非來自邏輯構造。邏輯世界是完美有序的,但它排斥經驗,體現出理性的自負。在權利領域,邏輯演繹的先驗前提并不存在,或者人們對此無法達成共識。即便提供了某種邏輯,也不一定適用于復雜多變的生活現實。邏輯推理對生活的簡化,往往意味著專斷的壓制。
正如各級政府不斷搬出統計數字,說居民收入年年增加,生活水平年年提高,但很多人不光不相信,還反唇相譏:我怎么沒有感覺到?
姑且相信政府的統計數字沒有造假,但我們也不能認為一些人的抱怨全部失真。雙方分歧點在于,政府行的是邏輯,那些人憑的是感覺。邏輯是8÷3=2.666……;感覺則是我是不是這樣,周圍的人是不是這樣。
憑感覺得出的結論與邏輯結果常常不同。梅西獲得金球獎,令許多球迷不解。原因很簡單,國際足聯依據的是統計數字,球迷依據的是或多或少、或完整或零碎的“看在眼里”的感覺。兩個結論自然難以重疊。
那邏輯能給出人的權利嗎?如,某市去年人均收入水平增加900元,養老保險繳費標準相應提高。這對收入提高了900元的人還倒罷了,可那些收入沒有增加到900元,甚至一分錢收入都沒增加的人怎么辦?
這就要對后者施以特別政策。但這個政策給這些人帶來的權利,不是邏輯結果,而是經驗結果,即:增長之外,一定有沒增長甚至下降的。
4.權利并非來自法律意志。如果權利完全出自法律,那我們對既有法律體系的評判將缺乏依據,比如體現了專權者意志的納粹法律公然踐踏基本權利。當法律意志本身不正義時,根據這種意志定義權利就自相矛盾。
這是兩個帶“3”的年份,這是兩個影響中國政治生活和所有中國人的重大事件:從2003年8月1日起,《城市流浪乞討人員收容遣送辦法》被廢止;2013年12月28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廢止勞教制度的決定。
前一個《辦法》施行了21年,后一個《制度》施行了58年,看似一夕間被廢止了,實際上不知是由多少惡行造成的死亡和苦難換來的。
2003年3月17日晚,湖北青年孫志剛因沒有暫住證,走在路上時,被警察收至廣州市收容遣送中轉站,次日被送往救治站。在這里,孫志剛受到工作人員和其他收容人員的毆打,于3月20日死于這家救治站。
歷史將銘刻這5個字:“孫志剛事件”。正是這一驚天事件,直接瓦解了收容制度。若無孫志剛之死,若無記者揭黑,若無最高層糾偏,不知還有多少人會受這一制度的戕害。自由流動的權利中斷21年后,又回到我們手里。這一權利的回歸,不也是那幾個兇手的惡行“帶來”的嗎?
任建宇曾是重慶市彭水縣大學生村官。2011年,他在騰訊微博和騰訊博客復制、轉發、評點了100多條“負面信息”,于9月23日被重慶市公安局以“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逮捕,隨后對他“勞動教養兩年”。
2012年,眾所周知的湖南人唐慧,只因上訪反映11歲女兒被強奸,就被當地政府部門處以勞教一年半。雖然勞教很快被取消,但唐慧仍執意將當地勞教委訴上法庭。2013年7月15日,湖南省高院對這起上訴案作出二審判決,判定永州市勞教委向唐慧支付賠償金2641.15元。
司法部學者王公義2012年底透露:目前中國被勞教人員有6萬多;勞教制度實施后,被勞教人員最多時達30余萬,最少時也超5000人。
這些人就這樣未經法院審判,就被剝奪了自由權。58年啊,這一惡制背后,埋著多少人的苦難;苦難背后,又藏著多少未清算的惡行!
5.權利來自于人類不正義的集體經驗。出于對公認的惡行的恐懼,人們才不斷構建權利。這只需對壞社會和惡行具有基本認識或共識就夠了。
黑體字摘自(美)艾倫·德肖維茨所著《你的權利從哪里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