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子是怎樣做成的

王小刀

15年前打字員

剛出營口東站，就看見一輛黑色大眾在不遠處打著雙閃。那是呂杰的車。不待我到車前，她已走出駕駛室。這個35歲的女子高挑、短發，白襯衫配黑色職業套裝，像時下流行的那樣，把西服袖子隨意地推到肘部，看起來既時尚又干練。她微笑著朝我伸出手，“你好，我是呂杰。”

呂杰在營口信聯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工作，在當地，因為這家公司多年經營聯想電腦銷售業務，人們稱它為“營口聯想”。呂杰在這里工作了15年，現在是公司的總經理。

像所有的商務人士一樣，呂杰經常要邊開車邊接電話。她戴著藍牙耳機，和一個同事討論市場重新洗牌時，公司面臨的機遇和挑戰。她普通話不算標準，主要是平翹舌不太分，但語調上要比大部分遼南人好得多。我聽著她有理有據地分析公司未來的發展戰略，想起別人對她成長經歷的評價，草根逆襲。確實，15年前，初到公司時，她是一名打字員。這一路走來，她如化蛹成蝶般蛻變。

鍵盤誰做的

呂杰是營口人，1999年中專畢業后，經人介紹進入現在的公司。那時的營口聯想只是一家經營復印、打字和電腦銷售的小門市，員工有七八個人，呂杰沒有固定崗位，“打雜，有時也打字。”

2000年前后，電腦還沒有走進尋常百姓家，大部分人不會操作電腦，更談不上使用各種軟件，需要電子文稿時，只有到打印社找專門的打字員，這就是呂杰的工作，起初她并不能勝任。

“一開始，我一分鐘只能打二十幾個字。為了提高速度，每天只要有機會，我就在電腦上練習。”為了增加學習時間，她向老板申請每天拿鑰匙開門。從此呂杰每天清晨4點起床，騎上自行車就出家門。“4點20到公司，先打掃衛生，不能讓別人覺得我這么早，光為自己學習、給公司費電來了。”然后才開始練習打字、學習電腦知識。

就是這樣，她還是擔心練不好，自己用硬紙盒做了個紙鍵盤，晚上回家接著練。“就怕第二天速度又慢下來，讓人笑話。”多年以后，呂杰的母親每每想起當年情景，就忍不住心疼地念叨：“那時小杰總是拿著個紙鍵盤，一練就是幾個小時不知道歇。”好在成果顯著，“最快時，我可以一分鐘打120多個字。”呂杰說。

但速度并不是唯一的難題，打字員要面對的是手寫稿常常難以辨識，需要先打字，再請客戶改稿，然后上機修改，直到校對無誤。如果總是出錯，就難免會造成客戶流失。

練成店長

有一回，一個老客戶上門，店里的正式打字員休產假了，呂杰接了活兒。客戶是搞建筑的，文稿里有很多不認識的繁體字和術語，一遍打下來，呂杰的錯誤率幾乎達到90%。客戶脾氣好，沒怪她，只說改天再打，呂杰放不下這件事。

過了幾天，這個客人又來打字，還是呂杰接待，又是一篇滿是術語的繁體文稿，客人已經做好了大量修改的準備，誰知，這回竟對了90%。客戶驚訝不已，“原來的打字員給我打了好多次才到這個程度，你怎么兩次就這么好了？”呂杰只是笑，沒告訴他，她曾捧著他的改稿挨個字仔細看，每個錯字旁邊，她都再學寫一個，就為認識這位常客的筆跡。

苦心人天不負，這個客戶從此認準了呂杰，不僅自己找她打字，還介紹別人來。呂杰成了正式的打字員，她悄悄保留了第一次那張滿紙更正的改稿。“沒事時拿出來看看，思考自己怎么才能繼續提高。”呂杰說。

偶爾接到一個電話，呂杰會突然冒出一口標準的營口腔，那一定是在跟家人通話，但在兒子面前，呂杰很少講方言。“怕他學的像我這樣。”呂杰笑說。

她的普通話雖不夠標準，卻是陪著電腦硬練出來的。“那時打字練的不錯了，就想多學點東西，恰逢電腦語音輸入技術剛剛興起，同事們都紛紛嘗試，我也很感興趣，學著操作。”

要想讓電腦實現語音直接轉化成文字，就要對電腦進行語音訓練，讓電腦聽懂輸入者的話。由于技術上的限制，訓練每次都要用標準的普通話對著電腦說260句話以上，訓練的次數越多，電腦的準確率就越高。繁復的訓練讓其他人逐漸都放棄了，只有呂杰還在堅持，有空就練習。

店里每天來打字的人很多，訓練經常被打斷，一旦中止就要重新開始。同事們笑呂杰像吳剛伐桂，在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再說，就算訓練成了，這樣一字一句地念，也未見得比打字快多少。呂杰自己倒不在意，“中斷怕什么？沒訓練成電腦也訓練了自己。”誰也沒想到，這樣不斷的訓練，真的被呂杰練出了效益。

兩個月后，一個顧客來店里，隨口問了句：“這電腦好嗎？”銷售電腦本不是呂杰的工作，但店里當時沒有其他同事，她就上前介紹，“這電腦好啊，能語音輸入，不用學五筆都能打字。”一句話引起了對方的興趣。“他說，你給我演示一下。我手邊恰巧就是常常訓練電腦的報紙，平時準確率已經達到90%以上，加上那天發揮得特別好，一遍讀下來，居然一字沒錯。”

客戶大呼神奇，說第一次感覺電影里的高科技來到身邊，他又問電腦還能干什么。呂杰想了想說，還能連打印機打印。客戶指著電腦連著的打印機，問了問價，告訴呂杰：“開票吧。”

“那一瞬間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內心狂喜，只想找個地方大笑一場，表面上還要若無其事，一定很扭曲。那是我做成的第一筆生意，13600元，我到現在都記得。”呂杰提起來就忍不住帶著笑意。

在這件事上，老板看出呂杰有潛力，告訴她：“你去賣電腦吧，我再招個打字員。”事實上，就在幾年后，隨著個人電腦的普及，打字員很快成了夕陽行業。而呂杰已經在電腦銷售方面漸漸得心應手，不過收入并不高，很長一段時間里，她每個月甚至拿不到300元。

“好多中專的同學勸我，還不如去當服務員，工資加上啤酒瓶蓋錢能有1000多元。我只覺得，錢沒那么重要，踏實干好事情，有發展更重要。”呂杰說。于是，訂貨、發貨、統計……她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回報也悄悄地來了，不久后，公司規模擴大，打算做聯想專賣店，呂杰被選為店長。

樹的價值

呂杰對自己的評價是“笨。別人覺得很簡單的事，我要想很久。比如當初第一次接觸文字軟件里‘磅的概念，我就不停琢磨，這磅到底是啥意思？5磅線條多粗？”其實與其說是笨，不如說呂杰很執著，尤其是在自己不足的地方。

聯想內部給店長辦了個培訓考核班，呂杰是第一批學員之一，那時她剛當店長沒多久。“導師要求每個人站到臺前介紹自己和店面。我站在人前說話就緊張，輪到我時，我就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

導師引導她，“你叫什么？”她答一句。導師再問：“你從哪里來？”她再答一句。就這樣，她總算磕磕巴巴完成了自我介紹。大家鼓掌鼓勵她，她下半堂課卻再也聽不進一句話，“原來我缺的東西這么多”。

之后的培訓，用學員的話說，“呂杰學瘋了。”每天晚上，別人在玩殺人游戲、撲克牌，她一個人復習功課到半夜，反復練習老師講過的技巧。在最后的考核中，她作為一個沒有任何經驗的新店長，順利通過考核，成為全國第三十八位聯想1+1的店長。

盡管如此，當眾表達依然是她心頭痛。此后的幾年，她每天清晨對著鏡子念古文，每天堅持給員工開早會，逼著自己在眾人面前講話，后來發展到她組織員工每天在店外排隊，她面對車水馬龍給員工開早會。直到她可以自如的當眾演講，才不再這么瘋魔了。她已經成長為一個優秀的經理人。這幾年也恰是企業高速發展的幾年，當年的小門市已經成了一家幾十人的公司。2008年，公司整合，29歲的呂杰出任副總經理。

從最初工作到現在，呂杰幾乎沒有休息日，“只要沒有特殊事情，周末我就得到單位走走。來了心里才踏實。”

有朋友調侃她，“是不是你們公司離了你不行啊？”呂杰的愛人是她的前同事，接了一句，說到了呂杰心坎上，“不是公司離了她不行，是她離了公司不行。”

“確實有種歸屬感，似乎在這里我能收獲更多快樂。”呂杰笑說，“我在這找到了老公，找到了事業，這就是我的家啊！”

照顧了大家，往往會忽略小家。呂杰有時也會愧疚，“兒子一直姥姥帶，我連他穿多大的鞋都不知道。”回家時兒子睡了，她會靜靜地凝視他，“看他的眉毛、眼睛、鼻子，看他圓圓的、胖胖的樣子。”呂杰相信兒子是支持她的，“他能從我身上看到什么是奮斗，知道學習是他自己的事。這應該也是他希望的。”

自從2013年正式出任信聯總經理，呂杰對自己在公司的角色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一次參加培訓時，講師要求大家畫一棵樹，用樹來描述自己。呂杰畫了個梯子，她說，公司和客戶幫她長成了樹，如今她要做梯子，幫更多的員工站到更高的位置。她說，這就是她的感恩之心。W 責編/王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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