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寧化伊氏與其他客家姓氏一樣,都是經歷了人口繁衍、遷徙定居,以至逐漸形成宗族社會的歷史過程。伊氏的宗族建構開始于明朝,至清朝雍正以后,宗族內部的整合出現了新的發展,各房派子孫聯合建祠、修譜,宗族制度逐漸形成。寧化伊氏的宗族文化來源于歷史,承載著厚重的中原情結與歷史情感;同時又是融合發展的,它以自身的文化融入到當地社會并面向未來。
關鍵詞:客家文化;寧化伊氏;中原移民
中圖分類號:K2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0751(2014)12-0138-05
客家人與中原的關系一直是人們關注的話題,有關客家源流的研究甚多,客家先民大部分遷自中原已是學術界的普遍共識。然而,南遷的漢人到達閩粵贛交界區以后,如何在當地生存、發展,構建宗族制度?如何保存和延續他們對中原的歷史記憶?而這些歷史記憶作為一種文化資源,又如何在當地宗族社會的發展進程中發揮作用?諸如此類的問題由于史料來源甚少,需要我們做更加細致的田野考察,以期求得進一步認識。本文擬以福建省寧化縣伊氏宗族為例,利用該宗族保存相對完整的族譜資料,結合地方志記載以及田野調查所得,對上述問題做一些探討。
一
寧化縣地處福建省西北部,與江西省石城等地相鄰,是歷史上客家先民從江西進入福建的主要通道之一,因此寧化縣在客家形成過程中有著重要影響。而伊氏先祖是從河南開封遷徙入閩的,隨后即在寧化縣居住下來。這其中既有當地有利的地理因素,也與當時的歷史背景密切相關。據《伊氏族譜》記載:
吾族世居河南開封府陳留縣臨清鄉,迨唐僖宗二年,有文敏公偕弟文景避亂過江,挈家入閩之寧化武曲錫源驛,里號永豐,視其山水秀麗,足為發祥之所,安居以為家焉。文敏公生子二:長崇公、次顯公。后敏公攜妣同弟文景復歸何(河)南,長子崇公無傳,幸得次子顯公為寧陽始祖。①
上引資料當形成于清朝雍正初年②。而資料中提到的“唐僖宗二年”,指的是唐僖宗乾符二年(875)。伊氏最早的一份《譜序》云:“至唐僖宗二年乙未歲,時有祖文敏公者避亂過江,由閩鄞居寧。”③唐僖宗在位15年,其中只有一個“乙未歲”,即乾符二年。而此時唐王朝的封建統治已經走向終點,王仙芝、黃巢相續起兵,唐末農民戰爭爆發,因此原來世居于河南省陳留縣臨清鄉的伊文敏偕弟文景一起“過江”,到福建省寧化縣的永豐里武曲錫源驛居住避亂。
寧化伊氏修纂的族譜,經常把他們的祖先住地稱為“河南開封府陳留縣臨清鄉”,其實這是五代、宋以至明、清的常用說法,在唐朝陳留的隸屬地不稱“開封府”,而稱“汴州”。
寧化建縣于唐開元十三年(725)。而伊文敏兄弟于乾符二年遷入開基,已在建縣150年之后。④伊文敏兄弟遷到寧化以后,居住在永豐里的武曲錫源驛(河龍鄉)。由于河龍地處寧化縣邊陲,這里山林遍布,人口稀少,大片土地尚未開發,因此為躲避戰亂的中原移民提供了休養生息的良好環境。據當地人說,現在的河龍鄉全境62.5平方公里,耕地面積13800多畝,而人口8200人,主要姓氏有伊、張、李、黃、謝、劉、毛等。在這些姓氏中,伊氏是最早遷來的,此后才有張氏于宋末遷入,謝氏更遲,至明景泰年間才從外地移入。⑤
伊氏遷入河龍以后,便在這相對安寧但又荒蕪的環境中繁衍生息。伊文敏生有兩個兒子,其中長子伊榮無傳,次子伊顯生有五子。這五個兒子長大后又各自分居繁衍:長子必豪居武曲橋頭,次子必富居上伊,三子必稔居下伊,四子必達居縣城的水南街,五子必文居城里陳家坊。至明末清初,伊氏人口繁衍明顯加快,尤其是清朝時期,人口的增長速度遠超歷史上的任何時期,每代男丁人數均已經達到千人以上。⑥
在人口繁衍的同時,伊氏后人也在不斷分居遷徙,尋找新的發展空間。據伊氏作于清朝的文獻⑦,至遲在乾隆年間,伊氏子孫后代已經遍布福建省寧化、上杭、長汀、清流、建陽各縣,以及鄰近的江西省石城等地和江浙地區。其中在寧化縣主要分布于早期開基的永豐里(今河龍、中沙兩個鄉),以及招得里(今安遠鄉)、招賢里(今水茜鄉)、寧化城關。這些伊氏子孫后代散布的區域,不管是福建省內或者鄰近的江西省,其地理空間絕大多數都是連在一起的。而這片區域也是后來被稱作客家人聚居的核心區。因此,寧化伊氏自中原遷徙而來,在寧化及其周邊地域生活,經過數百年的繁衍發展,與眾多客家姓氏一樣,最終由原來的中原移民即客家先民變成了客家人,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客家宗族社會以及伊氏的文化傳統。
二
如果說人口的繁衍是一個自然的過程,那么宗族制度的形成則是一個建構的過程。寧化伊氏自然也不例外。他們自從入閩開基以后,很長一段時間并沒有普遍設立的祠堂、族譜及相關的聯系族人的活動,直至明朝以后這些構成宗族制度的要件才逐步確立起來。
1.編修族譜
族譜是記錄一個血緣集團世系演變、祖先事跡、族規家法等重要信息的歷史文獻。寧化伊氏編修族譜最早是從明朝初年開始的。明崇禎六年(1633)伊氏二十二世裔孫思溪所撰《序》云:伊氏“為邑巨族。迨建文三年,族之哲士慮祖氏之世系憛其泯沒,草序吊圖,以待今世子孫之賢者”⑧。建文三年即公元1401年,此時剛開始考慮修譜,只有“草序吊圖”,尚未形成完整的體例。這說明,寧化伊氏自從遷徙入閩以來,一直沒有族譜。從公元9世紀下半葉至15世紀初,間隔500多年,這期間的各種歷史信息只能靠口傳或極少的零散文字保留下來,其中的誤傳或遺失訛漏在所難免。
迄宣德十年(1435),伊氏出現了第一本相對完整的族譜,對此其后人特別予以記述:“夫族賴譜以傳,伊氏舊譜自大明宣德十年一修,至今萬歷八年,一百五十余年。”⑨萬歷八年(1580)是繼宣德以后的另一次修譜,可見伊氏早期的修譜很不正常,間隔145年(上引資料稱“一百五十余年”有誤)才重修一次。
明朝中葉以后,民間修譜活動日漸普及,伊氏族譜的編修也走向正常化。從明清以后至今,寧化伊氏一共修譜13次,其中最為重要的是雍正元年(1723)和1944年兩次。
雍正元年的修譜是與康熙末年發生的祖墳爭控事件直接聯系在一起的。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底,伊氏在祭掃始祖顯公的墳墓時發現有被損壞的情況。次年,圍繞祖墳問題與庵僧的矛盾日趨激化,最終導致僧眾搗毀伊氏祖墳,并持械打傷三名族人的事件,由此雙方互控長達三年之久。后來經寧化縣知縣李元琦親自審理,要求庵僧修復伊氏祖墳,此事才告了結。⑩這種圍繞祖墳的爭執事件在傳統社會并非罕見。而此事的出現則激起了伊氏族人的強烈憤慨,宗族凝聚力顯著增強。事件結束后,伊氏族人就開始建祠并擴大修譜范圍。以前伊氏族譜都是各房自修的,而此次則是幾房人合作共修。當時撰寫的《序》云:伊氏“雖前此譜牒一訂于明宣德年,再修于我朝順治年,要第各支自為修葺,而合譜之舉不無缺焉”。因此,此次重修是明宣德以來很重要的一次,它打破了原來“各支自為修葺”的局面,成為伊氏宗族在建構過程中一個很重要的轉折點。
另一次重要的修譜活動在1944年。雍正以后雖然已經出現幾房共同修譜的情況,但伊顯傳下的必達公房一直沒有參與,直至1944年春“召集原同譜四房紳耆,僉議重修要務”時,必達公房世居上坑之裔嗣才“持其分修譜牒前來,校對本源一體,支脈相符,加入合修”。因此,此次重修真正成為伊氏五房人共同修譜的一次盛舉。從明朝初年開始草創族譜,到民國年間第十二修,最終完成了各個支派的整合任務,可見一個宗族的構建與整合需要經歷相當漫長的過程。
2.建造祖祠
如果說編修族譜是為了辯明淵源、厘清世系、保存宗族的歷史記憶,而建造祖祠則是為族人尊祖敬宗營造一個神圣的空間。這兩者相輔相成,最終目的都是為了團結族人,達到收族的效果。
寧化伊氏鼎建祖祠最早應該是從下伊開始的。據《下伊水南發源祖祠碑記》云,水南祖祠是文敏公從河南挈家入閩最早的居住地,因此它“始于唐,盛于宋,圯于元”,至明朝嘉靖九年(1530),居住下伊的子孫后代才把它恢復重建。可是,這座被下伊子孫視為“眾祖老祠”的祠堂并沒有在宗族建構中發揮太大作用。清乾隆十九年(1754)下伊子孫在斷垣殘壁中又一次重建了祖祠,但至乾隆三十五年因與當地謝氏發生矛盾,這座祠堂竟被拆毀,以后未再重建。
其實,下伊祖祠的命運僅是其中的一例。這與伊氏各房自立、尚未完全整合有密切關系。所謂“奈后顯公五房,星羅棋布,蕃衍城鄉,各立私祠”;“在城建祠四,我上伊圍上鄉建祠二,俱祀始祖維德公以降”,指的就是這種狀況。然而,建造一座能夠維系全體族人的總祠,畢竟是伊氏宗族完成整合的一項重要內容。
康熙末年的祖墳爭控事件,為伊氏族人增強內部凝聚力創造了條件。此時他們不僅聯合起來修譜,而且共同建造總祠。據《太原伊氏鼎建思本堂祠碑記》載,這座祠堂建于上伊。在康熙六十年祖墳事件未了之時,顯公傳下的四房精英(必達公房未參與)就已經集中起來商討建祠,很快便達成了共識,認為“祠者祖靈陟降所也,亟宜建之!”于是,當年農歷七月二十七日即卜吉動工,至雍正元年十二月完成,歷時將近兩年半,取名“思本堂”。隨后,又設置祭田,并制定了《思本堂十條規訓》,包括敦孝弟、睦宗黨、隆學校、褒貞節、剪奸淫、除賊盜、懲賭博、戒蕩游、嚴侵葬、究私賣等。這十條規訓實際上就是伊氏宗族的族規。由此可見,思本堂的興建在伊氏宗族的歷史上居于何等重要的地位。
祠堂作為宗族祭祀和聚會、處理族內事物的場所,在宗族社會中具有很強的凝聚功能和象征意義。嘉慶十三年(1808),曾任揚州守署兩淮都轉鹽運使、裔孫伊秉綬為思本堂題贈的對聯云:“啟族自唐余中歷四朝周十三甲,承家惟道樂支分五派衍百千丁。”清楚表明了作者的追本溯源思想,以及思本堂對伊氏五房子孫的重要意義。
由此可見,寧化伊氏自明朝以后,就一直持續不斷地進行宗族制度的建構,通過編修族譜、建造祠堂、制定族規、設置祭田等系列舉措,力求把數百年來分散各地的同根血脈都聚合在一起。宗族的建構是一個動態過程,其基本特征是由下而上的,先是各房派自建私祠,各修族譜,最后到各房派聯合共建總祠,合修族譜。房派的聯合是宗族內部整合的結果。因此,總祠、族譜的共建合修,不僅是一個宗族內部整合程度的標識,也是族人向心力的具體表現。寧化伊氏經過明、清兩個朝代的努力,至清末、民國時期,已經基本形成了一個較為完整的宗族體系。其間,雍正初年的修墳、建祠、修譜無疑具有最重要的意義,是伊氏宗族建構過程中不可忽視的轉折點。
三
宗族的建構過程也是族人在不斷發掘歷史題材,增強宗族集體記憶并凸顯其文化印記的歷史過程。寧化伊氏源自河南,古老的歷史記憶和中原情結,成為伊氏宗族的文化資源和情感紐帶。
伊氏起源于黃河流域。商朝名相伊尹被視為伊氏的得姓始祖,而古老傳說中的堯又被尊為伊氏更加久遠的祖先。因此,伊氏在編修族譜時,儒家知識分子最愿意做的一件事,就是考辯其姓氏來源,把他們的歷史與堯、伊尹的故事聯系起來。
伊奚自乎?有自來矣。自堯生于伊祁而伊姓始,自尹居于伊水而伊姓著,是因地而取姓也。然堯以神圣而帝唐,尹以元圣而相商。圣君圣臣,尊卑千古;圣德圣功,徽隆萬世。卓卓乎不可尚已……嘗聞伊氏世居汴州陳留縣。據《一統志》,今陳留有城之莘,即古尹耕有野之名莘者也。溯流窮源,則伊祁者伊水之源也,伊水者伊莘之淵也。伊莘之淵出而為陳留之派,陳留之派分而為寧陽之流。淵源流派,接續貫通,則伊在寧陽而來在陳留也,有據而足征矣。
這篇作于明朝萬歷八年的文字,說明的是寧化伊氏由來有自,他們的根從河北(伊祁山)至河南(伊水、陳留),與歷史上的圣人是一脈相承的。這種追根溯源式的歷史表達,在寧化伊氏的《族譜》中經常可以讀到。而發掘伊氏的早期歷史,目的是為了向世人表明他們的祖先有著輝煌的過去,從而增強族人的向心力和認同感。
除了追溯歷史淵源之外,伊氏遷往寧化以后出現的歷史名人更是族人津津樂道的重點。寧化伊氏繁衍至第五世出現了一個豪杰叫伊盆(諱義郎),曾自告奮勇代解貢品進京,與北宋朝廷發生了關系,因此他的事跡廣為流傳。清初李世熊修纂《寧化縣志》時,就根據廟宇碑刻的記載將其事跡載入志中。《寧化縣志·伊公廟》云:
廟在永豐里上伊村。按舊碣,神姓伊名盒,為人豪毅,耿耿有烈士風。宋真宗景德元年,轉運使李住起解梅州銀絹,本州委通判胡某赍至本都武曲橋錫源驛,疾故,奉官塋葬。伊公慨然詣縣自陳曰:“解官本為朝廷重務,客死吾土,某現充保長,亦草莽臣也,愿換牒代解。”縣許之。至汴京,適皇太子生,上大悅,以覃恩賜敕一道,駿馬一騎,劍一口,出鎮柳州。時南蠻不共,公領軍奪勇前驅。血戰破賊,所向倒戈。事平凱奏。卒于官,以功特贈銀青大夫,因廟食至今。
由于有李世熊的記述,伊盆的事跡更加深入人心。他的精彩故事除了為人豪毅、出身草莽等情節外,更為重要的是到了汴京,受到北宋皇帝的賞賜。這樣,就把生活于山野邊陲的小民與中央朝廷聯系了起來。開封、朝廷、宋真宗等詞匯,對于來源于汴州陳留的伊氏族人來說,無疑是喚醒歷史記憶的親切信號,更加增強了他們對姓氏淵源的認知和對中原的思想情感。
從清初開始,《伊氏族譜》又出現了伊公再被朝廷封為“洲湖潤德尊王”的提法,至此,有關伊公生前死后的所有細節都在《伊氏族譜》中一一呈現:他生于宋太宗太平四年(979)十月十七日。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25歲代解貢品進京,受賞識出鎮柳州,平南蠻奏捷;卒于官,被封為“銀青光祿大夫”。宋仁宗天圣五年(1027)真身被請回,奉旨塑金身,立廟崇祀。政和二年(1112)六月再被朝廷封為“洲湖潤德尊王”。族人崇奉其祖先并努力塑造祖先與朝廷皇帝的關系,對提高該宗族的社會聲望和影響力十分重要,這本來并不稀奇。上述事例最令我們關注的,是這些涉及伊公與朝廷關系的時間點都發生在北宋。北宋的京城在開封。因此,伊公生前死后的諸多故事情節與其說是在塑造神明正統,從而拉近地方小民與中央朝廷的關系,還不如說更有不可忽視的一面,即伊氏族人在寄托他們對中原故土的情感,是一種隱性潛在的歷史情結的自然流露。
河龍聚居著伊、謝、張、李等姓族人。伊公祖廟就建在下伊。隨著其靈驗故事的傳播,伊公崇拜就逐漸走出了伊氏宗族的范圍,成為周圍53鄉人共同崇祀的活動。如今,下伊的水南祖廟仍然存有多塊清朝時期眾姓修建廟宇的碑刻。其中,雍正十年的《水南廟碑記》云:“宋真宗時,余鄉有伊公以解糧為朝廷簡任,蒞鎮柳州,累建勛于汗馬之勞,載在邑乘彰彰可考。”嘉慶二十四年《重建水南廟記》又載:“(伊)公于宋真宗景德元年解糧詣京,適皇太子生,敕賜銀青大夫。鎮柳州。時南蠻不共,公令軍奮勇事平奏樂凱。卒于官。后于宋政和二年因海寇騷擾,公顯績平服,加封洲湖潤德王。而英靈赫濯,有禱必應,于梓里諸鄉素著,所以廟食至今。”上引這兩段清朝時期的碑文都在講述伊公的故事。有意思的是,盡管這兩段碑文書寫的時間不同,但都提到伊公進京的任務是“解糧”,而不是我們原先知道的“起解梅州銀絹”。解押的東西變了,這其實不是作者的疏忽大意或者失查,而是鄉民百姓在傳播故事過程中增加了新的內涵。
河龍鄉是寧化縣的產糧區之一。河龍大米在當地十分有名,至少在清朝,就已經成了遠近聞名的貢品。因此,伊公故事的演變,與清朝時期河龍的社會經濟變遷是密切相關的。如今,當地人在講述伊公故事時,更加上了進貢大米的情節:“(伊盆)自告奮勇,愿意換牒代解,獲寧化縣府批準登上迢迢解銀絹的辛苦征途,并隨帶河龍大米進京。當伊盆解押到京城(河南開封)交割銀絹時,適逢太子剛好誕生,皇上大喜。又獻上帶去的河龍大米,皇上吃后,甚贊其米,十分高興,龍顏大悅,令其年年進貢……河龍大米成為貢米后,遠近聞名,十分暢銷,所以河龍各姓氏十分感謝伊盆打開了大米的銷路。”這個故事的講述者和整理者是當地伊、謝兩姓的文人。可見伊公故事在當地人的集體創作下,隨著歷史的推移而更加豐富多彩。伊公進京加上了進貢河龍大米的情節,由此伊公的歷史貢獻就不僅僅是慷慨忠義、護國佑民,而是把河龍與京城聯系起來,把河龍大米與皇帝喜歡的貢品連接在一起。伊公由此成了有功于家鄉、值得鄉民永遠紀念的杰出人物。伊氏的歷史故事和中原情結,最終演變成了河龍各姓村民共同享有的文化遺產。
四
以往許多探討客家宗族的成果,主要關注客家宗族社會形成的背景及其主要形式如單姓村、多姓村等,很少關注客家宗族建構的過程及其基本特征。寧化伊氏的個案則讓我們知道宗族制度的建構是自下而上的,時間相當漫長,各個姓氏的發展歷程或不盡相同,但最終能否完成整合則是一個宗族構建整合程度相當重要的標識。
宗族建構的過程也是伊氏族人保存、延續歷史記憶的過程。族譜以文字的形式記載了宗族的過去,而族人的口頭傳說則以鮮活的方式演繹著祖先的傳奇和輝煌。伊氏族人雖然已經遠離中原故土,但在他們的思想深處,仍然蘊藏著濃厚的中原情結和歷史情感。這種思想情感不僅表現在對祖先淵源的追溯和考據方面,而且更重要的是體現在對北宋時期伊公傳奇的塑造和表達上。古代圣賢和伊公故事,兩者交相輝映,構成了伊氏宗族兩個非常重要的文化印記。這些文化印記既是寧化伊氏宗族文化的鮮明特色,也是當地客家文化的組成部分。寧化伊氏以其來自歷史的文化資源,形塑了自身的文化傳統,同時參與了當地的社會生活與文化創造,成為各姓鄉民共同享有的文化遺產。今天,這些承載著祖先記憶的文化傳統仍然鮮活,它以豐富的內涵在新的時空背景下繼續向前延伸,面向新的未來。
注釋
①雍正元年《太原郡源流記》,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本,第7頁。②上引資料盡管有明確落款,時間為“皇清雍正元年癸卯歲仲冬月吉旦”,但文中又有述及乾隆年間的史事,當為后人增訂加入。③洪武十二年《伊氏舊譜序》,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本,第2頁。④又有一說,伊氏入閩的時間為“唐僖宗文德元年”即公元888年(見《下伊水南發源祖祠碑記》,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本,第19頁),但不管何種說法,其入閩時間均在唐僖宗年間。⑤伊啟烈、謝云吐、鐘晉蘭:《河龍的宗族、信仰與婚喪習俗》,載楊彥杰主編《寧化縣的宗族、經濟與民俗》(上冊),國際客家學會、香港中文大學海外華人資料研究中心、法國遠東學院,2005年,第271—275、347、360、326頁。⑥鐘晉蘭:《伊氏歷代止、殤、出家、出繼、出外等統計表》,載《河龍的宗族、信仰與婚喪習俗》一文,楊彥杰主編《寧化縣的宗族、經濟與民俗》(上冊),國際客家學會、香港中文大學海外華人資料研究中心、法國遠東學院,2005年,第282—290頁。⑦伊氏分支繁衍的資料,參見雍正元年《太原郡源流記》,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本,第7頁—8頁;乾隆四十七年《必達公房上坑先修族譜舊序》,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一,1990年十三修,第27頁。⑧崇禎六年《舊序》,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本,第4頁。⑨萬歷八年《太原伊氏重修舊譜序》,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本,第3頁。⑩這個事件在伊氏族譜中有多處記載,參見《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本,第13頁—17頁。雍正元年《太原伊氏重修家(譜)序》,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本,第7頁。引文中提到的順治年間重修族譜,即為第五修,康熙元年作序。1945年《太原郡伊氏十二修族譜新序》,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民國本,第3頁。乾隆十九年《下伊水南發源祖祠碑記》,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本,第19頁。參見《太原郡伊氏族譜》,卷一,1990年十三修,第37頁。維德是伊顯的字,乾隆二十年《太原伊氏鼎建下伊水南祖祠記》,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本,第19頁。雍正二年《太原伊氏鼎建思本堂祠碑記》,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本,第15頁。《思本堂祠規訓引》,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本,專門單頁第1頁—2頁。萬歷八年《太原伊氏重修舊譜序》,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本,第2頁。“姓伊名盒”的“盒”字,當為“盆”之誤,寧化縣志編纂委員會整理康熙《寧化縣志》,卷七《壇壝廟祠志》,福建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418頁。此前伊氏的歷次譜序均沒有“洲湖潤德”這個封號,康熙元年《伊氏七十有奇翁老筆重修族譜序》、雍正元年《太原伊氏重修家(譜)序》,載《太原郡伊氏族譜》,卷首,光緒三十四年重修本,第5—6頁。這些碑刻鐘晉蘭均已整理標點,見伊啟烈、謝云吐、鐘晉蘭:《河龍的宗族、信仰與婚喪習俗》,載楊彥杰主編《寧化縣的宗族、經濟與民俗》(上冊),國際客家學會、香港中文大學海外華人資料研究中心、法國遠東學院,2005年,第347—3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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