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益武
(杭州師范大學法學院,浙江杭州,311121)
3D打印商標使用與侵權認定法律問題研究
孫益武
(杭州師范大學法學院,浙江杭州,311121)
如果3D打印機家庭應用得到普及,個人可以打印3D物品和商標標識,傳統產品制造和銷售過程的商標使用和侵權認定將面臨沖擊和挑戰。根據現行商標制度,打印附有商標的3D物品構成對注冊商標的使用;未經授權的商標使用構成商標侵權。商標權例外規則只能有限適用,而大量分散3D打印行為對權利人的經濟利益造成嚴重損害,3D打印中的商標使用不能適用“合理使用”和“個人自用”等商標權例外規則。設計者在3D數據文件中對商標的使用應當屬于在商業活動中使用“虛擬商標”,需要取得商標授權;未經授權的使用構成商標侵權。我國可通過建立3D打印控制系統、規范3D數據文件上傳和謹慎設定商標例外規則等措施,確保在3D打印時代對商標權有效保護,同時促進3D打印產業的健康發展。
3D打印;商標使用;商標侵權;合理使用;權利例外
隨著3D打印技術在我國的運用和發展,3D打印相關知識產權問題引起學術界的普遍關注;目前,鮮見對3D打印產業化與商標制度的相關研究。“3D打印產業化”是指3D打印機桌面化應用普及到普通家庭;對于家用消費品,傳統的生產者與消費者的身份出現混同,商品的銷售渠道和經營者被3D打印“所打即所得”(What You Print Is What You Get)的行為模式所取代。這些特點將對商品流通密切相關的商標使用與商標侵權問題產生影響;在此背景下,本文討論我國現行商標制度能否“舊瓶裝新酒”,即,商標制度規范能否適應3D打印產業化帶來的新問題;具體是3D打印過程中使用商標的行為能否構成合理使用等商標例外,個人使用者沒有出于經濟利益之目的未經許可打印商標是否構成侵權,設計者在3D打印數據文件中使用“虛擬商標”的行為是否構成侵權。
當3D打印在家庭得到普遍運用之后,個人打印者可以自行打印含有注冊商標的3D物品。如果未經商標權人的許可,這種打印行為是否構成未經授權的商標使用,從而被認定為商標侵權?當商標權人主張權利時,打印者能否利用“合理使用”或“個人自用”進行抗辯?
(一) 打印附有商標的3D物品構成商標使用
根據我國2014年5月實施的《商標法》第57條第1款,未經商標注冊人的許可,在同一種商品上使用與其注冊商標相同的商標的行為屬于侵犯注冊商標專用權。首先,《商標法》中的“商品”包括生產領域的產品和流通領域中的商品,也包含服務領域商標附著的載體。根據最高人民法院2002年頒布的《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商標法》規定的“類似商品”是指在功能、用途、生產部門、銷售渠道、消費對象等方面相同,或者相關公眾一般認為其存在特定聯系、容易造成混淆的商品。由此,可以間接得出,商品是經過生產或加工并用于交換的勞動產品。其中,經加工后繼續進入流通領域是區別“產品”和“商品”的關鍵。《產品質量法》中的“產品”是指“經過加工、制作,用于銷售的產品”。《農產品質量安全法》中的“農產品”是指來源于農業的初級產品,即在農業活動中獲得的植物、動物、微生物及其產品。因此,無論是加工的產品或者農業初級產品,只要用于市場交換或流通,即可視為《商標法》中的商品。本文用“物品”對應于家庭或個人打印的自用產品,有別于“產品”和“商品”;如果家庭或個人的3D打印并不是自用合理數量,則有進入市場流通之嫌,從而被認定為“商品”。
其次,如何界定該條款中對商標的“使用”?經統計,2014年修訂的《商標法》正文中共有63處“使用”,其中,“商標使用”9處,“使用商標”3處,“實際使用”2處,“商標的使用”和“不使用”各1處。顯然,不同條款中的“使用”含義不盡相同;例如,實踐中對《商標法》第32條先用權人的“在先使用”和防止搶注抗辯的“在先使用”的解釋存在差異。[1]《商標法》《商標法實施條例》及相關司法解釋并未對不同使用類型作出界定。由于立法技術所限,使用精確的法律語言涵蓋實踐中林林總總的商標使用行為確實較為困難。
國外的商標立法也是在原則上指明哪些商標使用行為屬于商標權人有權禁止的違法行為。例如,根據《歐盟商標指令》第5條第3款的規定,商標權人可以禁止的“商標使用”行為中,除了將商標標識標注(affixing)在商品或者包裝上,以及在商業文書和廣告中使用商標標識之外,還包括提供使用該標識的商品、將這種商品投放市場或者為上述目的存儲這種商品、進口或者出口這種商品。因此,從歐盟的規定來看,構成商標侵權的“使用”行為,既包括直接使用或標注商標標識的行為,也包括將含有商標標識的商品投入市場流通的“銷售”“出口”“進口”行為,甚至包括與流通行為密切相關的運輸和倉儲等行為[2]。
根據我國《商標法》第48條,商標的使用是指將商標用于商品、商品包裝或者容器以及商品交易文書上,或者將商標用于廣告宣傳、展覽以及其他商業活動中,用于識別商品來源的行為。“商標的使用”包括兩種行為類型,一是將商標用于商品及其包裝、容器或交易文書上;二是將商標用于廣告宣傳和展覽等商業活動中;無論哪種類型使用,如果其目的不是“識別商品來源”,那么就不應構成《商標法》意義下的“商標使用”。盡管有學者批評這種規定的操作性不強,聲稱其界定標準既不能涵蓋不同類型的商標使用在商標法上的不同要求,也不能適應當今商標使用多元化的特點。[3]然而,本文認為,這種界定較好地考慮并區別生產者和經營者對注冊商標使用的不同類型。在產品生產過程中,生產者主要是將商標使用在產品或(及)其包裝之上;而商品營銷過程中,經營者則通過廣告、展示等促銷方式使用商標,增加商品的銷售。
根據我國司法實踐,對于生產加工中純粹地貼附商標的物理行為,人民法院存在兩種認識:一是認為生產加工行為發生在我國境內,根據商標權的地域性,生產加工中貼附商標的行為構成商標使用;因此,未經授權的加工貼牌行為構成未經授權的商標使用,從而被認定侵犯商標權。①另一種觀點是,商標的基本功能是它的識別性,即,用于區別不同商品或者服務的來源;因此,商標只有在商品流通環節才能發揮其功能。例如,專為出口的加工產品只在我國境外發揮商品來源的識別意義,并不在國內市場發揮識別功能,所以,涉外貼牌加工中貼附商標的加工行為不構成商標使用,因而并不侵犯商標權人的權利。②因此,在我國法律及司法解釋并無明確規定的前提下,司法實踐中不宜將涉外加工貼牌行為直接認定為侵權或不侵權,而應當區別案件的具體情況予以處理。人民法院在判定是否侵權時,應在綜合考慮授權貼牌商標的情況、商品出口市場的情況、貼牌商標的具體使用情況、被訴侵權人的主觀意圖等相關因素后,認定是否構成侵害注冊商標專用權。[4]同理,根據個案情況,如果打印的物品超出自用合理數量,家用3D打印機打印附有商標的3D物品的行為構成對注冊商標的使用,但未經授權對注冊商標的使用并不必然構成商標侵權,需要結合個案情節和商標侵權構成要件綜合判定。
(二) 打印附有商標的3D物品是否構成商標侵權
根據知識產權侵權理論,構成商標侵權須具備三個要件:當事人行為違法,造成損害事實,違法行為與損害事實之間的因果關系。首先,我國《商標法》第57條對違法行為采用列舉加兜底的未窮盡列舉方式。其中,列舉的違法行為中既有未經許可,在同一種商品上使用與注冊商標相同的直接侵權行為,也有故意為侵犯他人商標專用權行為提供便利條件,幫助他人實施侵犯商標專用權行為等間接侵權行為;既有生產領域的侵權行為,也有流通領域的侵權行為。其次,損害事實可以是具體的財產上的損害,也可以是抽象的精神上的損害;既包括已經造成的實際損害,也包括未來可能造成的即發損害。根據《商標法》的立法宗旨,侵權行為的損害事實往往是混淆用以區分商品或服務的來源,影響商標權人的市場份額、產品(服務)品質和企業商譽等。再次,認定因果關系較為困難,特別是直接因果關系;因此,如何客觀公正地確定因果關系是確定責任歸屬的關鍵問題。所以,《商標法》規定:權利人無法舉證自己受損和侵權人獲利時,可以請求法院酌定法定賠償。最后,不同于著作權和商業秘密等未經國家公權力授權和確認,商標注冊、許可和轉讓等都經商標主管機關核準備案并公示;如果行為人在使用注冊商標前進行檢索,可以減少商標侵權的法律風險。
如果個人打印3D物品超出自用合理數量,嚴格按照《商標法》對“商標使用”的界定,消費者使用3D打印機打印物品的行為應當被認定為“生產加工行為”,生產過程中將注冊商標打印在產品或其外包裝上的行為是《商標法》意義下的商標使用;如果未經商標權利人同意或許可,這種使用行為應當被認為是違法使用。
根據《商標法》和《商標法實施條例》的規定及其立法精神,我國《商標法》并沒有區分商標使用的不同目的。從商標使用目的來看,除商業目的之外,也有非商業目的使用,例如將打印的3D物品贈送親朋好友、捐贈慈善機構等。盡管根據《刑法》假冒注冊商標罪的構成要件,行為人主觀方面為故意,且以營利為目的;但從民事侵權及糾紛解決的角度,《商標法》第57條界定的7種侵犯注冊商標專用權的行為并不要求行為人主觀上具有贏利的商業目的。行為人依賴3D模型數據文件,使用3D打印設備打印3D產品的行為,其主觀目的可能是自用、饋贈親友,或易物交換,或直接出售等;在后續實際行為發生之前,很難認定其主觀上的使用目的。
最后,打印3D物品是否構成商標侵權的關鍵是打印行為是否造成對商標權人的損害。根據《商標法》第57條,法律規定的禁止行為一旦實施,即推定損害事實存在,并且違法行為與損害事實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商標侵權判定的標準應當既適用于傳統規模化假冒商品的生產行為,也適用于3D打印等個性化定制行為;這就如同印刷廠的盜版行為和家用復印機的非法復制行為,因為后者也能造成規模化的損害后果。
如果依照我國現行《商標法》,未經授權的個人使用家用3D打印設備打印帶有注冊商標3D物品的行為屬于侵權行為。那么,能否創設一種新型的“合理使用”或“商標權例外或限制”,將其視為一種商標合理使用或對商標權的合理限制?商標權人在維權時,是否需要證明打印者具有“生產經營目的”?
(一) 商標權例外的一般原則
根據《與貿易有關知識產權協定》(TRIPS協定)第17條,WTO成員方可對商標所賦予的權利規定有限的例外(limited exceptions),如描述性術語的適當使用,只要這些例外考慮到商標所有人和第三方的合法利益。TRIPS協定第17條只對商標權的限制作出原則性規定,WTO成員方完全可以自行增設商標權的有限例外,但要考慮到這些例外對商標權利人和第三方合法利益的影響。與TRIPS協定中著作權和專利權的例外條款(TRIPS協定第13條和第30條)相比,商標權的例外條款僅要求例外規則顧及商標權人和第三方的合法利益,并沒有提及對這些利益的不合理損害。這種差異化規定說明:允許在較低標準下顧及商標所有人和第三方的合法利益的前提下,對商標進行合理使用。[5]然而,即使如此,不應忘記TRIPS協定要求WTO成員方只能設定“有限的”例外。根據WTO專家組在加拿大藥品專利保護案中的裁決,術語“有限的例外”必須被理解為一種狹隘的例外,使得這種例外規則只能少量縮減有關知識產權的權利。③此外,TRIPS協定中“有限的例外”不同于《伯爾尼公約》第9條中的術語“在某些特定情況下”(in certain special cases)。所以,例外的“有限性”是考慮增設例外的前提條件。
(二) 合理使用、個人自用與3D打印商標權例外
商標合理使用實際是對商標權的例外和限制,它是為了保護公共利益而對商標權施加的合理限制,即,商標權人以外的人在生產經營活動中未經許可,以描述性使用、指明性使用等方式善意使用商標權人的商標而不構成侵犯商標權的行為。[6]根據TRIPS協定第17條,商標權例外是指在一定的情況下,當商標權人的權利與第三人的正當利益發生沖突時,為平衡及公正地保護各方利益而對商標權作出的必要限制。根據WTO成員方的域內法律,商標權的例外(限制)可以存在多種形式;我國《商標法》第59條規定三種商標的“正當使用”,即描述性使用、指明性使用和在先權利人的正當使用。個人在3D打印過程中使用商標的行為并不構成對商標的描述性使用或指明性使用,也不構成在先權利人的正當使用。所以,3D物品打印者的商標使用行為并不能構成商標的正當使用或合理使用。
此外,根據《商標法》的立法宗旨,商標制度是保障和平衡消費者、生產者和經營者的利益。我國《商標法》第57條規定了侵犯注冊商標專用權的行為,并沒有限定行為主體的身份;侵權行為人可能是生產者、經營者或消費者。況且,在3D打印時代,生產者和消費者的主體身份出現混同。
如前所述,商標權例外的“有限性”是考慮增設3D打印商標權例外是否符合國際條約的重要因素。如果消費者打印物品是為個人使用而且不進入銷售流通領域,就難以構成《商標法》意義下的商標使用;那么3D打印中的商標使用是否必須“以生產經營為目的”或“以贏利為目的”?如何判定自用合理數量的閾值?
假定一種極端情形:未經注冊商標所有人許可,行為人通過家用3D打印機打印含有“LV?”注冊商標的名貴箱包20個,涉案物品的貨值按市場價計算為30萬元人民幣,所有3D打印物品都用于自用或饋贈親友,沒有任何直接或間接獲利。根據我國《刑法》第213條,未經注冊商標所有人許可,在同一種商品上使用與其注冊商標相同的商標,“情節嚴重的”可以進行刑事處罰。按照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2004年頒布的《關于辦理侵犯知識產權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非法經營數額在5萬元或者違法所得數額在3萬元以上的,或假冒兩種以上注冊商標,非法經營數額在3萬元以上或違法所得數額在2萬元以上的,屬于《刑法》第213條規定的“情節嚴重”。這里的“非法經營”是否僅指營銷渠道的經營,抑或包括生產過程中的經營?如果是前者,假冒注冊商標罪僅指違反商標管理法規,銷售明知是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銷售金額數額較大的行為;它則與銷售假冒注冊商標商品罪的規制對象發生重疊。如果3D打印假冒產品不進行銷售就不構成商標使用和侵權,那么工廠生產假冒的原材料作為生產資料自用,是否也可以逃脫法律制裁?顯然,這些推論是與《商標法》和《刑法》的立法目的和具體規范相矛盾。
此外,3D打印物品的個人自用例外難以運用商標侵權判定的混淆原則進行合理化。有觀點認為:造成相關公眾的混淆、誤認是構成侵犯注冊商標專用權的前提。④依此理論,自用3D打印物品不會進入市場流通,不會使相關公眾對商品來源產生誤認和混淆。然而,根據最高人民法院2009年《關于當前經濟形勢下知識產權審判服務大局若干問題的意見》,未經商標注冊人許可,在同一種商品上使用與其注冊商標相同的商標的,認定侵權行為時不需要考慮混淆因素。因此,嚴格來講,混淆原則是屬于判定商標是否近似的標準,并非判斷商標侵權的構成要件。此外,混淆實際發生時間節點應在商品進入市場后,它是在未來發生的可能性,而非流通環節之前的現實性。在實踐中,物品在自用后存在轉售等其他商業行為;如果允許3D打印假冒物品以“自用”的形式合法存在,那么,后續無法對物品的自由流通進行全程監管。所以,從可操作性的角度,為消費者打印3D物品設定商標侵權的個人自用例外并不現實。
綜上,如果增設3D打印的商標權例外不是“有限的”,即使“這些例外考慮到商標所有人和第三方的合法利益”,也不符合TRIPS協定的條約義務。著作權和專利權的例外規范模式都強調三個要件:例外的有限性、例外的合理性、與權利正常利用的非抵觸性。雖然商標權例外只強調例外的有限性和合理性,但商標例外的兩項條件是累進的,每項都是分開的、獨立的且必須滿足的要件。如果國內增設的例外規范未符合其中任何一項條件都會導致TRIPS協定第17條所不允許的例外。然而,商標例外的有限性和合理性這兩項條件必須在互相聯系中加以解釋,兩項條件中的每一項都必須假定與另一項具有不同的意義。
當3D打印技術完全產業化之后,3D打印機家庭化進程將把眾多的個人使用者帶到商標權利人的對立面,大量的分散打印行為會對權利人的經濟利益造成損害。[7]因此,這種大規模的例外難以被視為“有限的”例外;而且,可適用這種商標權例外的主體并不特定,數量巨大。因此,這種例外沒有顧及到商標所有權人的合法利益,因為它將導致商標權人對商標使用行為的控制形同虛設。由于3D打印家用普及之后,其規模效應并不符合“有限性”的特點;因此,不必再去評價其“合理性”,即,是否考慮商標所有人和第三方的合法利益。
在3D打印產業流程中,3D打印工程師負責把不同格式的原始設計文件轉化為能夠被3D打印機識別的STL格式(標準鑲嵌語言)。在打印3D物品之前,作為非專業人士的普通使用者必須獲得3D打印的STL源文件。因此,打印后直接呈現在物品上的商標標識事先通過數字化存儲于STL格式文件中。那么,未經授權將商標標識存儲在設計文件并轉化成STL格式的行為是否構成“商標使用”或“商標侵權”?
(一) 3D數據文件對商標的虛擬使用構成商標使用
根據互聯網環境下的商標使用規則,商標可以用于網絡廣告、超鏈接、搜索關鍵詞和元標記(Meta-tag)中。例如,如果商標權人將商標作為元標記嵌入在網頁的超文本標志語言(HTML)中使用,可以幫助搜索引擎“檢索”到自己的網站,從而有利于企業的展示和商品的營銷。所心,未經授權在網頁代碼中使用他人商標作為元標記的行為構成“隱形商標侵權”。[8]同理,行為人未經授權在3D打印數據文件中嵌入商標標識的行為應當構成對商標的非法使用。
雖然3D數據文件中包含商標構成對商標的使用,但其對注冊商標的使用是否屬于用于注冊商品類別之上或與注冊商品相關聯?根據我國《商標法》和相關司法解釋,“相同的商標”是指與被假冒的注冊商標完全相同,或者與被假冒的注冊商標在視覺上基本無差別、足以對公眾產生誤導的商標。⑤由于計算機代碼存儲和轉換的需要,用在數據文件中的注冊商標是用于制造商品的數字圖像和模型文件的一部分,它不同于權利人在商標主管部門注冊的圖形商標本身。這種用在數據文件的商標標識只是記錄商標三維參數的計算機數據,它并不是直接用在商品本身,也不是用在容器、包裝或說明書、商品交易文書之中,更不是用在廣告宣傳和展覽等商業活動。根據我國《商標法》,這種3D打印數據文件研發階段的商標使用該如何認定?實踐中,如果不能依據《商標法》第57條第1款和第2款追究3D打印數據文件設計者的法律責任,則可考慮依據第57條第4款,將數據文件設計者未經授權的商標使用行為認定為“偽造、擅自制造他人注冊商標標識或者銷售偽造、擅自制造的注冊商標標識”。
首先,按照《商標法》第57條,盡管數據文件中商標數據信息的使用并不構成直接在相同或相似商品上使用注冊商標,但如果將包含商標數據信息的模型文件付諸3D打印,其實物成品上必然呈現出商標的印記,則屬于商標使用。盡管數據模型文件的設計者不一定直接打印最終物品,但可選擇將其數據文件進行售賣或許可服務獲取相關報酬;這種商業行為通過虛擬數字化商標,并將其售賣獲取切實的經濟利益。[9]
其次,商標對于商品而言并非必需的要素,3D物品的設計者完全可以設計無品牌標識的原始數據模型文件。如同我國農貿市場上的許多蔬菜和水果,雖然它們沒有品牌和商標標識,但不影響消費者購買和使用。《巴黎公約》和TRIPS協定對商標強制許可問題既沒有明文禁止,也無明文授權;在實踐中,各國一般只對發明專利、實用新型專利、版權等采用強制許可或法定許可,并不對商標權、外觀設計實施強制許可制度。商標除了區分商品來源之外,還是建立消費者的品牌忠誠度、提高商品附加值的重要手段。
最后,即使不能按照《商標法》第57條第1款或第2款認定數據模型文件中的商標使用直接構成商標侵權,也可按照第57條第7條兜底條款,將3D物品數據文件中對注冊商標的虛擬使用認定為給他人注冊商標專用權造成“其他損害”的行為。
綜上,從商標使用目的的角度,3D設計數據文件中對商標的使用應當屬于在商業活動中使用商標。設計者利用商標所依附的商譽和無形價值提升設計文件的吸引力,以期為更多消費者所認可,從而獲得更多的點擊率和下載,最終獲得廣告收入或許可收益等。所以,在3D設計數據文件中使用注冊商標需要取得商標權人的授權許可。
(二) 數據文件設計者商標侵權的法律責任
如果設計者未經授權,在3D打印數據文件中“使用”注冊商標(電子化的數據),家用消費者將其打印成帶有商標標識的3D物品,設計者和打印者是否構成共同侵權?如果打印者的行為被有權機關認定為直接侵權,設計者是否構成間接侵權?
根據我國《商標法》第57條第6款,故意為侵犯他人商標專用權行為提供便利條件,幫助他人實施侵犯商標專用權行為的,屬于侵犯注冊商標專用權的行為。根據《侵權責任法》第8條,二人以上共同實施侵權行為,造成他人損害的,應當承擔連帶責任。如果第三人教唆、幫助他人實施侵權行為的,應當與行為人承擔連帶責任。在設計文件階段,消費者并不能直接看到數據化的商標與注冊商標相同,但在3D打印物品上呈現出來是相同或相似的商標。從商標的區別功能來看,應當區別最終的展現成果,而非原始設計過程或中間打印過程。在打印出3D物品之前,STL數據文件中的“商標標識”與注冊的商標圖形并不一致,只是記錄其三維參數,便于3D打印機通注射器或打印頭注射、噴灑或擠壓液體、膠裝物或粉末的原材料,形成所需的三維物體和標識。在傳統生產和流通領域,如果制造商或經銷商故意向下游經營者提供未經許可使用他人商標的商品,屬于意圖幫助下游經營者實施“直接侵權”的行為。同理,如果打印者打印出最終3D物品而實施了直接的商標侵權行為,那么數據文件設計者應當被認定為幫助侵權。
3D物品設計者能夠并且應當意識到:如果其設計帶有商標標識的數據文件,其設計行為和后續打印行為必然涉及將相同或相似的商標用于相同商品之上,并且3D物品最終將自用或投放市場流通。因此,數據文件設計者未經授權在數據文件中使用商標的行為可以認定為直接侵權。這種嚴格規范便于商標權利人及時采取法律措施阻止非法3D打印文件的傳播和流通,防止侵權后果和經濟損失進一步擴大。實踐中,3D物品設計圖的著作權歸屬和保護非常重要。[10]如果3D物品設計者是商標權利人或其內部員工,那么設計作品是法人作品,則沒有使用商標的授權許可問題。如果設計者是受商標權人委托的創作者,雙方應該在委托創作合同約定產品設計圖的著作權歸屬以及商標使用許可條件。如果設計者是獨立撰稿人,如需在數據文件中使用注冊商標,則需取得商標授權,還可通過轉讓著作權的方式將其設計的數據文件轉讓給商標所有權人。在實踐中,資本實力雄厚的商標權利人通過強大的議價能力取得設計作品著作權的可能性較大。因此,在3D打印時代,高質量的設計文件尋求與品牌的互動將會成為一種商業慣例。例如,宜家家居(IKEA)等跨國公司可能無需在全球范圍內開展設計、加工(OEM)、物流和銷售等傳統的業務流程,轉而專注于3D打印數據文件和原材料的開發和供給,消費者自己完成原材料采購和加工(打印)的過程,并直接獲得實物產品。
如果家庭或個人用戶自行設計并打印帶有商標的3D物品,則應取得商標權利人的授權;3D打印數據文件的設計者未經許可在數據模型文件中使用商標亦構成商標侵權。未經商標權利人同意,在數據文件或3D物品上更換其注冊商標并將該更換商標的商品投放市場的,應當構成對注冊商標的反向假冒。目前,我國《商標法》可以適應3D打印產業化帶來的沖擊,但從前瞻性考慮,我們需要審時度勢,確定循序漸進、切實可行的商標修法過程。[11]所以,我國應對3D打印中的商標使用問題進行澄清和界定,便于法院和行政機關在實踐中統一對3D打印相關商標問題的認識。結合上文討論,本文提出以下5條應對策略。
首先,在源頭上,規范3D打印數據文件中虛擬商標使用相關的技術保護措施,預防未經授權的商標使用行為的發生。盡管不能排除個人打印者通過破解數據文件和規避技術措施等方式實施3D打印行為,但通過建立3D打印控制系統,可以有效防止規模侵權行為發生。
第二,嚴格規范網絡用戶對3D打印數據文件的上傳行為,對于數據文件中含有第三方注冊商標的,用戶應當提供商標權屬證書或授權使用文件。我國《侵權責任法》第36條并未賦予3D數據文件分享平臺主動審查的義務,但平臺服務提供者對其用戶的商標侵權行為需承擔一定的注意義務。因此,應當堅持審慎原則判定3D數據文件分享平臺的商標侵權責任,既不能放縱其成為制假的源頭,也不能對其設定過多義務而阻礙3D打印產業的發展。
第三,在遵守TRIPS協定等知識產權國際條約的基礎上,我國可以設定3D打印自用物品的商標權例外,但應當在性質上明確商標例外只適用于非營利目的,且對象限定于特定的“物品種類”,并對“自用合理數量”作出明確界定,以符合商標權例外規則的有限性和合理性;否則,個人或家庭3D打印可能成為制假販假的避風港。
第四,根據我國《商標法》,出于個人消費目的的“買假”和“用假”并不侵犯注冊商標專用權。在實踐中,商標權人追究個人3D打印行為和3D打印物品實際使用者的商標侵權責任比較困難。因此,應當從技術上保證進入市場流通的3D打印物品應當生成唯一的序列號,可追溯3D打印機的唯一編碼和打印源頭,為監管部門打擊假冒偽劣和維護商品質量奠定基礎。
第五,3D打印物品不僅關系到品牌與商標,還涉及著作權、外觀設計和專利等知識產權客體。未來的3D打印時代,3D打印數據文件的版權、3D物品的外觀設計將與商標運用互相促進,商標權人和著作權人(專利權人)可以通過向3D數據文件開發者、3D物品打印者聯合授權的方式實現研發補償和商譽回報。由于3D打印產業化的推進,傳統的個人消費品公司逐漸向3D打印文件供應商或3D打印耗材供應商轉變,3D打印領域的品牌保護將會成為新一輪商標競爭的重點領域,我國應加強3D打印設計、材料和設備等研發和品牌運營工作。
注釋:
① 鱷魚恤有限公司訴臺山利富服裝有限公司侵害商標權糾紛,廣東省珠海市中級人民法院(2011)珠中法知民初字第1號民事判決書;寧波保稅區瑞寶國際貿易有限公司訴慈溪永勝軸承有限公司商標侵權糾紛案,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05)浙民三終字第284號民事判決書。
② 日本株式會社良品計畫訴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商標評審委員會,最高人民法院(2012)行提字第2號行政判決書;玉環縣嘉躍汽車零部件制造有限公司訴重慶紅宇摩擦制品有限公司侵害商標權糾紛,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2014)浦民三(知)初字第373號民事判決書。
③ 參見Canada–Patent Protection of Pharmaceutical Products,WT/ DS114/R,paragraph 7.30。
④ 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解答》京高法發[2004]48號,2004年2月18日。
⑤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9條第1款,最高人民法院法釋[2002]32號,2002年10月12日。
[1] 葉赟葆. 論商標在先使用之保護——兼談我國《商標法》第三次修訂[J]. 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4): 63?68.
[2] 張偉君,魏立舟,趙勇. 涉外定牌加工在商標法中的法律性質——兼論商標侵權構成的判定[J]. 知識產權,2014(2): 33?39.
[3] 張德芬. 商標使用界定標準的重構[J]. 知識產權,2012(3): 11?20.
[4] 陳惠珍. 關于涉外貼牌加工商標侵權問題的思考[J]. 人民司法,2013(19): 100?102.
[5] 呂炳斌. 法經濟學視野下的商標合理使用[J]. 廣東商學院學報,2009(1): 84?88.
[6] 熊文聰. 商標合理使用: 一個概念旳檢討與澄清——以美國法的變遷為線索[J]. 法學家,2013(5): 148?163.
[7] 周春慧. 3D打印知識產權保護之思辨[J]. 電子知識產權,2014(5): 1.
[8] 李亮. 網絡元標記商標侵權的司法認定[J]. 人民司法,2007(19): 88?90.
[9] 李薇薇. 3D打印中商標不當使用行為的法律規制[J]. 華中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5): 80?84.
[10] 劉強,歐陽旸. 產品設計圖著作權保護研究——以3D打印為視角[J]. 重慶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2014(7): 63?70.
[11] 汪娜. 近代中國商標法制建設: 特色、成就與借鑒[J]. 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1): 154?159.
Study on legal issues of the trademark use and infringement cognizance of 3D printing
SUN Yiwu
(School of Law,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Hangzhou 311121,China)
If domestic 3D printers become popular,the individual can print 3D commodities and trademark logos. Thus,such issues as trademark use and infringement cognizance in the traditional manufacturing and marketing process will be faced with new shocks and challenges. In accordance with current trademark system,the printing of trademark with 3D printer is a kind of trademark use,and unauthorized use of trademarks constitutes trademark infringement. Trademark exception rules only apply to a limited situation,but a number of discrete 3D printing behaviors cause serious damage to the economic interests of rights holders; 3D printing can not be applied in the use of “fair use” or“personal use”,which is regarded as a kind of trademark exception. The designers of the 3D data file whose use of the trademark should constitute the use of “virtual trademark” in business activities,need to obtain trademark licensing; those unauthorized uses constitute trademark infringement. China should ensure effective protection of trademark in the 3D printing era,and promote the healthy development of 3D printing industry by establishing 3D printing control systems,standardizing the measures of uploading 3D data file,and setting prudently the trademark exception rules.
3D printing; trademark use; trademark infringement; fair use; right exception
D923.43
A
1672-3104(2015)05?0058?07
[編輯: 蘇慧]
2015?01?27;
2015?04?10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3D打印知識產權法律問題研究”(14BFX087);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跨境貿易電子商務知識產權海關保護機制研究”(15NDJC040YB);杭州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杭州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建設的法治保障研究”(Z15YD005)
孫益武(1982?),男,安徽巢湖人,法學博士,杭州師范大學法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知識產權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