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張樂雅+楊波+喬文杰
摘 要 共情是一種親社會心理特征。許多國外司法部門已把共情提高訓練列為罪犯矯正項目的內容。提高罪犯的一般共情能力和對被害者的共情能力均有一些相應的干預方法,而怎樣界定共情和怎樣測量共情可能會影響罪犯共情提高訓練的效果評估。罪犯的共情提高訓練需要注意犯罪類型的影響以及精神病態人格的阻礙作用。共情提高訓練的效果評估需要注意測量方法和治療內容的匹配以及有效的評估工具等。
關鍵詞 共情;共情提高訓練;罪犯矯治
分類號 B849
共情是對他人的情緒和精神狀態的理解以及對他人行為的推測,也就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所說的“感同身受”,心理學稱之為共情(empathy)。孔子所提倡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就需要一種感同身受的能力作為基礎。心理學界對共情的界定并不一致。Davis等認為,共情是對他人情緒體驗的匹配狀態和/或觀點采擇的過程(或稱為角色采擇),或對其他個體情緒或處境的反應(Davis,1994)。對他人的情緒體驗和情緒匹配屬于情緒共情,觀點采擇是認知共情。共情還可以分為一般共情能力(general empathy trait)、受害者共情(victim empathy)和特定受害者共情(specific victim empathy),一般共情能力是上述提及的共情概念,其共情的對象不針對某個類別或個體;受害者共情,是針對某一群體的共情,例如對婦女或孩子的共情。特定受害者共情是指罪犯或者攻擊者對自己的受害者的共情能力(Varker,Devilly,Ward,& Beech,2008)。
研究發現,個體在兩歲時已開始對他人的認知、情緒和行為出現共情反應(Zahn-Waxler & Radke-Yarrow,1990)。如果個體的共情發展受到阻礙或者共情功能受損,個體可能會做出不顧他人感受的行為。低共情個體可能會表現出高反社會行為,并且持續于兒童期和青少年期(Hawes & Dadds,2012)。具有高預謀性攻擊行為的精神病態(psychopath)者存在情緒共情缺陷,但認知共情能力相對完整(Blair et al.,1996;Jones,Happé,Gilbert,Burnett,& Viding,2010)。性罪犯對自己的受害者的共情能力低(Covell & Scalora,2002;Marshall,Hamilton,& Fernandez,2001)。
據上述可知,高共情是犯罪的保護因子。許多國家的犯罪矯治部門已認識到提高罪犯共情能力的重要性。共情提高訓練已被許多罪犯矯治部門列為矯正項目的常規內容(Antonowicz & Ross,1994)。在罪犯的心理矯治過程中,矯治暴力或攻擊的有效方法包括情緒管理、人際技巧訓練和社會問題解決等,這些方法一般包含提高對他人和潛在受害者共情能力的內容。共情提高訓練主要針對那些被定罪為傷害、搶劫、謀殺和性侵害的罪犯(Day,Casey,& Gerace,2010;Howells,Watt,Hall,& Baldwin,1997),尤其是性罪犯(Marshall et al.,2005)。
1 罪犯共情提高訓練的方法
1.1 提高一般共情能力的方法
提高罪犯的一般共情特質是矯治項目干預的目標。對暴力犯干預的措施中包括提高罪犯對觀點采擇的理解,讓罪犯理解觀點采擇與攻擊行為的關系:如果僅從自己的角度出發,而不顧他人的想法可能會做出更多的攻擊行為;接著干預者會提高罪犯對他人經歷和感受的理解。干預的起始階段會討論共情的重要性,然后讓罪犯通過角色扮演參與一些人際問題和攻擊事件的場景,從中提高罪犯從他人的想法和感受的角度進行思考的能力。之后,干預的內容更多與罪犯的個體因素有關,例如,扮演假釋裁判員。最后階段干預者會讓罪犯在扮演暴力犯罪者的角色之前,考慮共情在暴力中的作用(Day Casey,& Gerace,2010)。提高罪犯的共情主要有兩種方法:第一,一些治療活動可以歸為心理教育,通過不同的媒介向罪犯告知對被害者性虐待的影響,接著通過群組討論以及其他任務來使得罪犯在更廣泛的或更一般的意義上對被性侵者的體驗進行反思,這些過程可用來提高認知共情;第二,要求罪犯在性侵后重新回顧他們自己的犯罪過程,以更好地體驗被害者的情緒。
1.2 提高對被害者共情能力的方法
提高罪犯對受害者共情的能力也是犯罪干預的目標之一。目前,這一內容在性罪犯的矯治中使用較多。具體的干預方法包括:讓罪犯理解其性攻擊行為對受害者的傷害性后果,或讓罪犯給受害者寫虛擬的信進行道歉,或者讓其閱讀受害者所陳述的受害過程和警察對受害者進行的相關描述(Day Casey,& Gerace,2010)。Marshall等(1999)總結了一些治療項目中對被害者的共情提高訓練的方法:罪犯扮演被害者;罪犯寫下從被害人角度如何解釋犯罪行為并要大聲讀給大家聽;集體討論群組成員中受到虐待的被害者的反應;讓罪犯在犯罪過程的重建過程中扮演受害者,作為一種內隱敏感化的形式;讓群組成員出聲讀出性被害者對性虐待的看法,并讓他們寫一份讀后效果的報告;在罪犯群體中播放描述性侵對被害人的傷害性后果的內容;安排犯罪群體和性侵幸免者的見面會。
角色扮演(role-playing),也稱角色替代,指讓性罪犯通過不同的形式扮演被害人的角色,從被害人的角度進行體驗的矯治方法。性罪犯往往存在認知偏差,對被害人的感情和所遭受的傷害存在不正確的認知,為了改變此種狀況,就需要通過不同的形式使性罪犯對被害人的角色進行扮演,可以通過文字的形式表達出來或者通過心理劇的形式開展。
2 影響共情提高訓練的效果評估的因素
共情的界定方式可能會影響共情提高訓練的效果評估。例如,研究者所測量的共情是否是治療項目所包含的共情成分。關于罪犯在不同治療組的分配問題存在爭論,例如隨機分配、強制性的治療,以及根據不同的犯罪類型進行分配,都可能影響到效果評估和之后的元分析結果。共情概念的界定會影響共情的測量,進而可能會影響到共情提高訓練的效果評估。例如,概念的界定會影響到對行為和態度變化的測量。當前對共情的概念的界定是多維度結構,包含情感、認知和行為等方面。一個完整的共情反應需要個體具有觀點采擇的能力和對他人情緒狀態的識別和同形體驗的能力,對他人不幸的同情,以及避免對他人的負性情緒引起自身的焦慮和不安的感受。Davis和Marshall對共情概念的界定中包含這些成分。觀點采擇是理解和體驗他人情緒的必要前提,然而,共情提高訓練一般尋求減輕一般的缺陷(包含觀點采擇),而非關注具體的缺陷,因此會減弱對態度和行為變化的評估,換言之,研究結果的不一致會受到治療的關注點的不同和測量等人為因素的影響(Varker,Devilly,ward,& Beech,2008)。
共情的不同測量方式可能會影響到效果評估,其中包括對視覺的反應(面部姿勢和圖片),聽覺(故事)到實驗控制情緒的行為反應,以及自我報告的問卷測量。共情具有不同的測量方式,不同個體的共情缺陷也存在差異,因此,不可能通過單一的方式測量出全部的潛在的共情缺陷。根據Marshall的共情的多成分模型,情緒識別是在第一個階段進行,對其他個體的情緒信號的加工是進行下一階段共情的基礎。例如,性罪犯不能正確識別或容易混淆他人的情緒狀態,如果罪犯的共情缺陷不存在情緒識別缺陷,而在于情緒復制(第三階段)或者反應決策(第四階段),所以運用情緒識別任務可能測量不出他們的共情缺陷,因此會影響到治療效果的評估。類似的,運用自我報告的測量可能會僅僅涉及到情感和認知共情,因此可能不會測量到治療對共情其他成分的影響(Varker,Devilly,ward,& Beech,2008)。
需要注意的是,干預措施是否提高了罪犯的觀點采擇能力并不能直接得到評估,因為上面已提到許多共情提高訓練一般在更廣的多模型治療的項目中開展,很難評估任何一個單一成分的影響。還有一個困擾在于共情缺陷是否在治療中得到改善,目前的研究結果仍然存在不一致之處。元分析回顧發現,大多數項目的評估方式是通過再犯率來作為唯一的結果變量,盡管最主要的目標是為了減少再犯率,但忽略了運用多種測量方式來評估治療的效果,而單一地運用再犯率不能有效地評估出測量的變化,這些變化是否會有臨床或者統計上的變化尚未可知(Varker,Devilly,ward,& Beech,2008)。
3 問題與展望
3.1 問題
共情提高訓練已成為諸多干預項目的重要內容之一,其對罪犯情緒的自我管理、人際技巧、社會問題解決和同盟訓練均顯示了積極的效果,這些項目包含了提高罪犯對他人和他們的潛在被害者的共情。共情能力的發展會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包括遺傳、年齡、性別和個體的人格特征等。在罪犯心理矯治過程中,需要針對罪犯的身心特征進行有針對性的共情提高訓練。例如,精神病態作為一種嚴重的人格障礙,患者一般存在低共情特征。因此,在研究中要控制精神病態人格對共情提高訓練效果的影響。
上述提及的干預措施的潛在目標更多地與共情的傳統概念有關:一個是替代的情感反應(對被害者遭遇的反應),一個是觀點采擇(對犯罪的傷害性后果的反應),但缺乏對治療的系統評估(Marshall,O'Sullivan,& Fernandez,1996)。Webster在評估性罪犯案件重演的有效性時認為,治療組和非治療組的效果差異并不顯著,缺乏合適的工具來測量共情提高訓練帶來的變化(Webster,Bowers,Mann,& Marshall,2005)。
另外,對于性罪犯的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是懲罰性的還是恢復性的司法活動這一問題還存在爭論。Ward等認為,對被害者的共情提高訓練涉及懲罰的五個成分:第一,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是經過政府部門允許的;第二,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會引起罪犯的內疚;第三,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是責備性的,因為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開展的前提是對傷害行為的不認同,并建立在犯罪行為會造成傷害的假設基礎上進行的;第四,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是報應性的,因為它是罪犯錯誤行為的直接結果;第五,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是有傷害的(Ward & Salmon,2011)。罪犯共情提高訓練的目的是讓罪犯產生不舒適感和悲傷,例如內疚感,這可以作為一種使罪犯不再從事不良行為的方法。Ward認為,臨床醫生需要了解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的影響,并了解懲罰的正當理由。他指出,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的部分內容明顯符合懲罰的定義,其目標是使得罪犯承擔責任,在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的過程中可能使得罪犯痛苦。但有些罪犯在接受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后認為,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對他們是有幫助的并且是重要的。Ward也承認,懲罰作為治療的組成部分并不意味著有損人格或是非倫理性的,因為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可以通過尊重罪犯的方式來開展(Ward,2010)。
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的干預措施到底是懲罰性的、恢復性的還是“矯正騙術”?是否需要在治療項目中繼續保留?如果需要保留,那么其依據是什么?有的研究者認為矯正專家可以通過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在減少犯罪率的基礎上來處理恢復性和懲罰之間的矛盾。如果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從根本上與減少犯罪存在關聯,即對社會和罪犯都有積極作用,那么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的干預措施中的懲罰性的成分可能會得到接受;如果沒有這樣的證據,那么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使得罪犯經歷潛在懲罰性的經驗會存在倫理問題。目前尚無直接的證據表明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能夠減少再犯率。因此,對于性罪犯的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工作的理論基礎仍然存在爭論,但這也不能認為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對罪犯是有害的或者是無關緊要的,需要更多的經過嚴格設計的研究來探究這些問題。
3.2 展望
目前,對于罪犯的共情提高訓練的積極效果還需要更多的研究證實。在通過隨機樣本分配被試的條件下,對控制組的罪犯和對照組的正常發展個體進行共情提高訓練,考察兩組在訓練前后的社會情感和行為變化差異。針對罪犯的共情提高訓練、效果評估及其司法和倫理問題需要注意以下幾點。
第一,需要發展出更好的認知共情的定義和測量工具,尤其是情緒共情的操作性定義和測量工具。先前研究大多依據二維結構的共情定義,實際上共情的概念要更廣泛得多。而且,更復雜的測量方式需要開發出來。共情的自我報告測量并不是最好的方式,還需要更綜合性的結構性訪談量表。更重要的是,要確保測量的方法或路徑與提供的干預或治療的成分相匹配。
第二,探究治療目標和再犯率的關系;探究共情提高訓練對罪犯重新犯罪的預測效度。
第三,精神病態罪犯的情緒共情能力低,他們的大腦杏仁核區域可能存在功能缺陷,對他人的恐懼等情緒的加工存在問題,因此對精神病態罪犯要進行長期的情緒共情提高訓練,包括對他人恐懼、悲傷等情緒的識別能力的提高。針對性罪犯,在提高一般共情能力的基礎上,還需要提高他們對被害者的共情能力,改正其認知偏差,讓其認識到其傷害行為對被害者的不利影響和嚴重后果。
第四,共情提高訓練的干預者要認識到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的程序符合懲罰的定義,并且一些罪犯認為,治療中的部分成分會使得他們產生痛苦。罪犯過去對他人造成痛苦的事實是否使得項目中含有此成分變得合理?是否存在一個合理的理論能夠使得罪犯在共情提高訓練過程中遭受的痛苦變成正確的恢復性司法工作?在干預項目中,干預者應該尊重罪犯的人權和尊嚴。干預項目最起碼的原則是罪犯自愿參與,否則帶有強制性的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是存在問題的。另外,在綜合干預的治療項目中,被害者共情提高訓練沒有處于突出地位,原因可能在于對被害者的共情干預不是恢復性的。因此,在減少性犯罪的治療項目中,干預者應該投入更少的時間提高被害者共情,并投入更多的內容版塊來提高共情關注,即對他人不幸的關心和同情。
第五,國內關于共情訓練在罪犯矯治中的應用尚處于初步發展階段。因此,對暴力犯和性罪犯的共情提高訓練及其效果評估需要更多關注。
參考文獻
Antonowicz,D. H.,& Ross,R. R.(1994). Essential components of successful rehabilitation programs for offender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Offender Therapy and Comparative Criminology,38(2),97—104.
Blair,J.,Sellars,C.,Strickland,I.,Clark,F.,Williams,A.,Smith,M.,& Jones,L.(1996). Theory of mind in the psychopath. Journal of Forensic Psychiatry,7(1),15—25.
Covell,C. N.,& Scalora,M. J.(2002). Empathic deficits in sexual offenders:an integration of affective,social,and cognitive constructs. Aggression and violent behavior,7(3),251—270.
Davis,M. H.(1994). Empathy:a social psychological approach. Westview Press.
Day,A.,Casey,S.,& Gerace,A.(2010). Interventions to improve empathy awareness in sexual and violent offenders:conceptual,empirical,and clinical issues. Aggression and violent behavior,15(3),201—208.
Hawes,D. J.,& Dadds,M. R.(2012). Revisiting the role of empathy in childhood pathways to antisocial behavior. In E—motions,Imagination,and Moral Reasoning(pp.45—70). Psychology Press,New York.
Howells,K.,Watt,B.,Hall,G.,& Baldwin,S.(1997). Developing programmes for violent offenders. Legal and Criminological Psychology,2(1),117—128.
Jones,A. P.,Happé,F. G.,Gilbert,F.,Burnett,S.,& Viding,E.(2010). Feeling,caring,knowing:different types of empathy deficit in boys with psychopathic tendencies and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Journal of Child Psychology and Psychiatry,51(11),1188—1197.
Marshall,W.,Hamilton,K.,& Fernandez,Y.(2001). Empathy deficits and cognitive distortions in child molesters. Sexual Abuse:A Journal of Research and Treatment,13(2),123—130.
Marshall,W.,O'Sullivan,C.,& Fernandez,Y. M.(1996). The enhancement of victim empathy among incarcerated child molesters. Legal and Criminological Psychology,1(1),95—102.
Marshall,W. L.,Ward,T.,Mann,R. E.,Moulden,H.,Fernandez,Y. M.,Serran,G.,& Marshall,L. E.(2005). Working positively with sexual offenders maximizing the effectiveness of treatment. Journal of interpersonal violence,20(9),1096—1114.
Varker,T.,Devilly,G. J.,Ward,T.,& Beech,A. R.(2008). Empathy and adolescent sexual offenders:a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 Aggression and violent behavior,13(4),251—260.
Ward,T.(2010). Is offender rehabilitation a form of punishment? The British Journal of Forensic Practice,12(4),4—13.
Ward,T.,& Salmon,K.(2011). The ethics of care and treatment of sex offenders. Sexual Abuse:A Journal of Research and Treatment,23(3),397—413.
Webster,S. D.,Bowers,L. E.,Mann,R. E.,& Marshall,W. L.(2005). Developing empathy in sexual offenders:the value of offence re—enactments. Sexual Abuse:A Journal of Research and Treatment,17(1),63—77.
Zahn—Waxler,C.,& Radke—Yarrow,M.(1990). The origins of empathic concern. Motivation and Emotion,14(2),107—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