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語

姚玉紅

他對她而言曾經(jīng)是滿眼的威嚴，很少見到他的笑容，只能是敬而遠之。隨著歲月的流逝，現(xiàn)在看到他感覺很溫暖。坦率地講，她很敬重他，不僅欣賞他善解人意的為人處事，也喜歡他雷厲風行、敢做敢為的擔當，更享受他那風趣幽默的話語……總之，她和我說她迷上了他。

那些日子她很煩，常約我去小酌。我能看得出她的內心很矛盾，什么心思也沒有，她總想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笑容。但我知道她內心裝著沉重、理不出頭的思緒……

也許她這次真正體驗到了什么是“情”。她和我說：“凡有真實的情感，便有綠意萌動的白樺林。在這個大千世界里，能和他相識是一種緣，能陪他度過矛盾而又歡樂的日子是一種情，能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他是一種幸福，能和他度過短暫而幸福的兩人世界是永遠美好的回憶。即便是不能長久，我也不悔，因為我深深地愛著他。”

我說：“你們這樣也是一種痛苦。如果陷得太深或有別的什么不靠譜的想法，會毀了你的家、你的前程，會給整個家族帶來毀滅性的打擊。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我們的日子卻一去不復返了……”

她沉思了許久，抬起頭堅定地說：“對于我們的將來，答案決不是問號。不是我的，我決不奢望；是我的，我也不放棄。雖然我活得并不鮮艷，但活著，有自己的顏色，打扮自己也打扮大地。如果心的世界只有自己，那就什么都會嘆息……”

后來，我給她講了福耀玻璃集團的創(chuàng)始人、董事長曹德旺的故事，她說很受用。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當奶奶了，過得很好，把他對自己的感情永遠埋在了心底。

曹德旺1946年出生于福建福清，是福耀玻璃集團的創(chuàng)始人、董事長。1987年成立福耀玻璃集團，如今是中國第一、世界第二的汽車玻璃制造商。他是不行賄的企業(yè)家，自稱“沒送過一盒月餅”，以人格做事；他是行善的佛教徒，認為施財不過是“小善”，從1983年第一次捐款至今，累計個人捐款已達50億元。2009年5月30日，曹德旺獲得安永全球企業(yè)家大獎。

他現(xiàn)在的老婆就是結發(fā)夫妻。她沒有讀過書，叫陳鳳英。人很好，幾十年來煮飯、管小孩，從不問生意上的事，連電話都不接——她覺得自己的普通話講得不好，怕人家笑話她。她穿的衣服、鞋子都是他幫她買的，家里的東西也都是他買的，她不會買東西。但是，他家現(xiàn)在的所有財產(chǎn)都記在了她的名下，他的控股公司也是她擔任董事長，都是她的。外界都說這個公司是曹德旺的，但從法律關系上說應當屬于他太太的。

為什么要做這樣的安排呢？他說這是因為在他還沒有富起來的時候，他曾經(jīng)對婚姻徘徊過。

他今年57歲了，從23歲結婚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幾十年。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席”，意思就是說夫妻要彼此珍惜，不要輕易去改變。這里面的道理是他后來慢慢悟到的。

老婆嫁給他的時候，還是一個少女，他們的結合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婚之前兩個人連面都沒有見過，僅僅看過一張很小的黑白照片，所以他們沒有經(jīng)歷過談戀愛的過程。

那一年是1969年，他家非常窮，生活很苦，母親又生病了，所以家里人希望他先結婚，找個老婆照顧他母親。他答應了，就是這樣。

他們剛一結婚，他就把她的嫁妝全部賣掉了。她一句怨言也沒有，她認為嫁給他了，他就說了算。34年的婚姻生活，她一直是這樣，再苦再難也不抱怨。

她有四分之一的馬來血統(tǒng)，非常淳樸。新婚后賣嫁妝的錢，全給他拿去做本錢。她在家里伺候他生病的母親，他在外面跑生意，一年到頭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很少。這就是他們的“新婚燕爾”，談不上浪漫。“貧賤夫妻百事哀”，有些事情經(jīng)歷了才知道里面的甘苦，所以他們算得上患難夫妻。

他賣掉她的嫁妝之后有了一點錢，這些錢就是他做生意最初的本錢。然后他就開始種白木耳，再拿到江西去賣，來回一趟可以賺七八百元錢。這樣跑來跑去，沒有想到，才跑到第四趟，貨就被人家扣了，不但本錢賠了進去，還欠了村里 不少的錢。

當時很多人來向他要債，家里能賣的東西全都賣掉了，最后只剩下一小間房子。他對那些上門要債的人說：“這房子你們要是能夠拿，也拿去。”

這要是換了別的女人，說不定會怎樣哭鬧呢，她卻坦然面對。

他和他老婆就是這樣的感情，平平淡淡。無論他好無論他壞，她都相信他，從來不跟他吵架。

年輕的時候，他曾經(jīng)遇到過另一個不同的女人，那是一個讓他想把家都扔掉的女人。那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他在明溪遇到的。當時他寫信給他的太太，她不認識字，所以信是他妹妹讀給她聽的。

等他后來回到家，她見了他也只是說：“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知道你是會走掉的。你要是真走了，那么把房子和3個孩子留下來給我。”他聽了非常傷心，覺得自己真是對不起自己的太太。他那個時候的心情非常矛盾、苦悶。

當時他們的生活已經(jīng)有了很大起色，不像剛結婚時那樣拮據(jù)。不過，雖然他做推銷賺到一些錢，但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富裕起來的農(nóng)民而已，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能稱得上是事業(yè)的企業(yè)。

就在那個時候，他愛上了那個女人。她是他的女朋友，那是真正的相愛。她為了幫助他，給他做了很多事情。當時她很年輕，二十四五歲，已經(jīng)結婚，有兩個孩子。他們愛得都很投入，彼此覺得找到了一生的知音。

可是，那是什么年代呀？80年代初，尤其是在福清這樣的地方，她的壓力有多大是可想而知的。

她很勇敢，他和她的事情被她的一些好姐妹知道了，姐妹們都持反對意見，一個姐妹直爽地勸她說：“你怎么這樣呢，什么人不好找，偏找一個農(nóng)民，瘦瘦的，黑黑的。”她跟那些姐妹說：“我們談得來，我相信他是一個非凡的人，他將來一定會有成就，會飛黃騰達的。”

他面臨著一個艱難的選擇。一面是他的結發(fā)妻子，她為他默默地奉獻了這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純樸善良，永遠無條件地信任他；另一面是他的紅顏知己，他們有著刻骨銘心的感情，有共同語言。他真的很苦悶，不知道以后的路應該怎樣走。

后來，他就去做調查，去了解別人的生活。他選了100對有代表性的夫妻，有工人、醫(yī)生、干部、教師，也有老板。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并不是他一個人對自己的婚姻不滿意，在這100對夫妻中，沒有一對夫妻對自己的家庭是滿意的。其中，令他感觸最深的是福州某企業(yè)一個朋友的家庭狀況。那位朋友夫妻倆一個是科長，一個是團干部，正所謂郎才女貌，而且是談了3年戀愛才結婚的。在他看來，他們應該幸福得不得了。沒想到，真的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那位朋友跟他喝了幾次酒，感情越來越深，有一次喝酒聊天說深了，才知道朋友對家庭也不滿意，夫妻倆經(jīng)常互相指責。

當時是1980年。他經(jīng)過對自己搜集到的婚姻樣本進行統(tǒng)計、分析、比較，得出一個結論：沒有一個家庭是絕對幸福的。

于是他開始思考，為什么會是這樣？

思來想去，他終于想通了：夫妻兩個人，來自不同的家庭，有著不同的教育，這樣就會形成各自不同的觀念，而且兩個人的脾氣秉性也不會完全相同。談戀愛的時候，可能是求同存異，還能夠互相包容，可一旦真正生活在一起，天長日久就會有很多問題。

他這才覺得，幸福這東西講起來都是大同小異的，就是有吃有喝、子孫滿堂這些東西。如果往深層去想，世界上有絕對的幸福嗎？沒有。所以也不會有絕對幸福的家庭、絕對完美的婚姻。既然是這樣，他認為自己根本不需要再去考慮什么換妻子、換家庭的事情了。就是再換1000個，也照樣沒有絕對滿意的妻子、絕對幸福的家庭啊！

不過，說起這段往事，他依然會感到非常傷感。人生總會有很多傷感的事情，怎么努力都是不能避免的。經(jīng)歷得多了，心就會堅強起來，人也會豐富起來。

有的時候，聽到有人說“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個女人在支持他”，他就會頓生感觸。他和他那個女朋友雖然最后沒有走到一起，但是他不會忘記，如今的成功和她有一定的關系。

他一生最重大的轉變是在明溪，他在那里遇到了她，又在那里放棄了她，但是當時他在心里暗暗發(fā)誓：這輩子一定要為她爭一口氣，讓她的姐妹們說起她的時候，能夠說她愛的是一個像樣的人、一個值得愛的人。

他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回到家鄉(xiāng)，專心致志地去辦他的玻璃廠。也許正是因為有了這種心情，因此他把他所有的精力都貢獻在這個事業(yè)上了。

他有一個看法，就是夫妻之間要有真的感情。像他和他的妻子，雖然直到現(xiàn)在他們也很少有時間交流感情，可她和他是患難夫妻，他們在一起經(jīng)歷多少艱難困苦啊！在他被人家追債追到連房子都要賣掉的時候，她還是信任他，堅定地跟著他；現(xiàn)在他發(fā)達了，她不管他有多少錢她也不勢利，不管他怎么花錢她也不管，反正她相信他。這是一種始終如一的感情，是建立在一個牢固基礎上的真感情。

一想到她嫁給他的時候是那樣一個純樸的少女，這么多年來無論發(fā)生什么樣的事情，她都始終如一地聽從他的安排，他就覺得有義務要盡到自己的責任。所以，他的所有財產(chǎn)、他的公司都是她的名字。他要讓她覺得安心，這輩子有依靠。他們雖然沒有那種激情如火的海誓山盟，但是他們畢竟是從年輕走到白發(fā)，中間所有的悲傷和快樂都是連在一起的。這是一種血脈相連的感情，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體會不到。

許多人為了做事業(yè)，經(jīng)常要費盡心思地處理家庭和工作的矛盾，可是對于他來說，這個矛盾根本不存在。他的老婆從來不會要求他這樣要求他那樣，她不需要他去哄她。現(xiàn)在想一想，這種安靜本分的感情不正是一個專心做事的人最需要的感情嗎？

她的腳步緊隨著他，他的手掌牽引著她，就這樣一路走著，真好！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他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她一起慢慢變老……

這就是曹德旺夫妻的故事，但愿有更多的人從中受到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