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鐘雪 指導:秦玉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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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醫類案》辨治脅痛驗案探析※
● 文鐘雪1指導:秦玉龍2▲
本文選擇《名醫類案》辨治脅痛的醫案進行分析,歸納為:痰飲流注,化痰散結;飲酒痰壅,涌吐建功;伏熱瘀血,泄熱破瘀;肝郁脾虛,補氣疏肝;肝腎陰虛,滋水柔木。
脅痛 臨床經驗 《名醫類案》 張從正 朱震亨 薛己 汪機 江瓘
《名醫類案》是江瓘父子窮畢生精力而完成的古代醫案集成。全書分205門,收錄2500余則醫案,涉及醫家從淳于意到江瓘父子,時間跨越近2000年。《名醫類案》不但反應了歷代名醫的精湛醫術和臨床經驗,而且也映射了他們各自的學術思想特點,對學習和汲取古代名醫的治病經驗,具有較高的臨床參考價值。江氏對醫案的評述各有偏重,諸如論脈、論舌、論證、論治等,不一而足,這些都對后世臨床有積極的指導意義。《名醫類案·卷六》所載脅痛醫案15例,各從不同的角度論述了脅痛的致病特點、病因病機及治法方藥,茲僅就書中所輯相關內容探析如下,以就正于同道。
張從正治一人,病危篤,張往視之,其人曰:我別無病,三年前當隆暑時,出村野而有以煮酒饋予者,適村落無湯器,冷飲數升,便覺左脅下悶,漸作痛,結硬如石,至今不散。針灸磨藥,殊無寸效。張從正診之,兩手俱沉實而有力,先以獨圣散吐之,一涌二三升,氣味如酒,其痛即止,后服和脾安胃之劑而愈。
患者因飲冷酒而發病,酒為飲邪在體內易阻滯氣機,兩脅為人身之氣升降通道,飲邪盤踞,阻滯氣之升降則現脅痛。誠如朱震亨謂所言:“痰積流注厥陰,亦使脅下痛。”(《脈因證治·卷上·脅痛》)其脈沉實有力為實邪之征。張從正指出:“大滿大實,痰如膠粥,微丸微散,皆兒戲也,非吐,病安能出?”(《儒門事親·凡在上者皆可吐式》)故急以獨圣散吐之,邪隨吐涌則痛自止。獨圣散系一味瓜蒂所成,其功在涌吐痰涎宿食,主治各種實邪停滯膈上所引起的病證。張氏將上涌之法命名撩痰,即有擒縱卷舒之意,并靈活運用于臨床之中。其用瓜蒂涌吐胸脅之頑痰,吐則氣順,氣順而痛止。此案還證明張從正運用吐法治病,并非一味攻邪,同時重視正氣的調養,因此以和脾安胃善后收功。
朱震亨治一人,36歲,虛損瘦甚,右脅下疼,四肢軟弱,治以二陳湯加白芥子、枳實、姜炒黃連、竹瀝,服藥80貼而安。
張仲景曰:“其人素盛今瘦,水走腸間,瀝瀝有聲,謂之痰飲……水在肝,脅下支滿,嚏而痛。”(《金匱要略·痰飲咳嗽病脈證并治第十二》)朱震亨則認為肝火盛而乘脾,痰濁流注脅肋間則見右脅下疼,脾病則見四肢軟弱,治以二陳湯加味。“二陳湯一身之痰都治管,如要下行加引下藥,在上加引上藥”(《丹溪心法·卷二·痰十三》),方中“半夏辛溫、體滑性燥、行水利痰為君,痰因氣滯、氣順則痰降、故以橘紅利氣,痰由濕生、濕去則痰消、故以茯苓滲濕為臣,中不和則痰涎聚、又以甘草和中補土為佐”(《醫方集解·除痰之劑》);白芥子性溫而味極辛,“能搜剔內外痰結,及胸膈寒痰、冷涎壅塞者殊效”(《神農本草經疏·卷二十七·菜部上品》),“痰在脅下非白芥子不能達,痰在皮里膜外非姜汁、竹瀝不可導達,痰在四肢非竹瀝不開”(《丹溪心法·卷二·痰十三》);“枳實瀉痰,能沖墻壁”(同上),與白芥子合用行氣消痰而止痛,專除胸脅痰癖;姜炒黃連以散肝脾邪熱而止脅痛。全方合用化痰順氣、散結止痛,服藥80貼而安。
患者老翁,年80余,左脅大痛,腫起如覆杯,手不可近,醫以為滯冷,投肉桂、姜黃推氣之劑,則見小腹急,脹痛益甚;橘泉診為伏熱瘀血所致,治以承氣湯加當歸、芍藥、柴胡、黃連、黃柏下之,得黑瘀血2升,立愈。
患者左脅痛者,乃肝受邪也。朱震亨謂:“肝木氣實火盛,或因怒氣大逆,肝氣郁甚,謀慮不決,風中于肝,皆使水木氣大實生火,火盛則肝急,瘀血惡血停留于肝,歸于脅下而痛……痛甚,按之益甚。”(《脈因證治·卷上·脅痛》)伏熱瘀血停著厥陰,故左脅痛而腫起如覆杯,手不可近者為實邪所致。前醫誤以為寒,治用肉桂、姜黃等辛溫之藥疏散肝經郁滯,病情加重。患者痛腫有形,瘀熱互結所致,當行泄熱破瘀之法,以承氣湯加味治之,痛隨利減,脫然而愈。方中用承氣湯通腑泄熱、破瘀開結,使有形實邪從大便而出;柴胡、黃連、黃柏入肝膽條達泄熱,去彌漫之無形邪熱;當歸、芍藥養肝和血、柔肝止痛;諸藥共用泄熱通腑、破瘀止痛。橘泉先生善用仲景方治病,于此可見一斑。此案給我們的啟示是:遵古法而不泥于古方,才能應對變化無形之病。
患者,男,房勞兼怒,風府脹悶,兩脅脹痛,薛己作色欲損腎,怒氣傷肝,用六味地黃丸料,加柴胡、當歸一劑而愈。
患者由房勞而傷肝腎之陰精,又因情志郁怒而致肝失條達疏泄之性,而病兩脅脹痛。張介賓指出:“內傷虛損,脅肋疼痛者,凡房勞過度,腎虛羸弱之人,多有胸脅間隱隱作痛,此肝腎精虛,不能化氣,氣虛不能生血而然,凡人之氣血,猶源泉也,盛則流暢,少則壅滯,故氣血不虛則不滯,虛則無有不滯者,倘于此癥不知培氣血,而但知行滯通經,則愈行愈虛,鮮不殆矣。”(《景岳全書·卷二十五雜證謨·脅痛》)薛己用六味地黃丸以補水制火,方中“熟地滋陰補腎、生血生精,山萸溫肝逐風、澀精秘氣,牡丹瀉君相之伏火、涼血退蒸,山藥清虛熱于肺脾、補脾固腎,茯苓滲脾中濕熱、而通腎交心,澤瀉瀉膀胱水邪、而聰耳明目,壯水之主以制陽光即此方也”;佐柴胡入肝膽之經升達陽氣而疏散郁結,為治脅痛之要藥;使以當歸養血活血,所謂通則不痛。
患者客居維揚(揚州),病脅痛,一醫以為虛,用人參、羊肉補之,其痛愈甚。一醫投龍薈丸,痛減。汪機診其脈弦濡而弱,曰脾胃為痛所傷,尚未復,遂以橘皮枳術丸加黃連、當歸,服之而安。五年之后,患者腹脅復痛,彼思頗類前病,欲服龍薈丸,未決。汪機診之,其脈皆濡弱而緩,曰前病屬實,今病屬虛,非前藥可治也,以人參為君,川芎、當歸、芍藥為臣,香附、陳橘皮為佐,甘草、山梔子為使,煎服十余貼,痛止食進。
汪機云:“脅痛之證,因各不同,大法在于分經而療,學者不可執一。”(《醫學原理·卷之七·脅痛門》)患者曾病脅痛不耐補瀉,經汪機調理而安。五年后復患此疾,汪氏據濡弱而緩之脈斷其脾虛氣滯使然,其曾引《經》謂:“痛則不通,通則不痛”(《醫學原理·卷之七·肚腹門》),此氣血不和而致腹脅疼痛,故治以補脾益氣、理氣活血、緩急止痛。藥用人參甘溫,大補元氣為君;川芎、當歸、芍藥活血柔肝為臣;香附、陳橘皮疏肝脾之氣為佐;芍藥甘草湯專治腹中不和,芍藥酸收而苦泄能行營氣,甘草溫散甘緩能和逆氣,芍藥泄肝,甘草緩肝而和脾,梔子清肝火以配合諸藥而使不燥。汪機處方尤為關注肝性喜潤惡燥、脾性喜燥惡濕的特點,因此選方用藥剛柔相濟、潤燥得宜,隨證施治,中病即止,給后學者以很大的啟迪。
綜上所述,《名醫類案》所載歷代名醫診治脅痛經驗十分豐富,可師可法者甚多。誠如江應宿所云:“然宣明往范,昭示來學,既不詭于圣經,復易通乎時俗,指迷廣見,或庶幾焉耳,學者譬之由規矩以求班,因彀以求羿,引而伸之,溯流窮源,推常達變,將不可勝用矣。”(《名醫類案·自序》)
(注:所有醫案選自:明·江瓘.名醫類案·卷六·脅痛.人民衛生出版社,1957.)
2010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No.10YJA870017);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重點學科——中醫各家學說建設項目(No.國中醫藥人教發[2012]32號)
1.天津中醫藥大學2012級碩士研究生(300193);2.天津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300193)
▲通訊作者 秦玉龍,天津中醫藥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醫各家學說暨中醫歷代名醫臨床經驗的研究工作。E-mail:qinlong.edu@263.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