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起源于圖像說

林柳生

在文字產生之前，圖像（圖畫）是人們最主要的交流工具，不管是日常的人際溝通活動，還是原始的藝術繪畫活動，圖像在人們的交際活動中處于中心位置。圖像是最早的語言文字雛形，文字的真正起源在于圖像。因此，圖像是原始先民們最主要的敘事工具。

一、中國文字起源于圖像

就漢字而言，關于文字的起源問題，自古以來就異說紛紜，目前在文字學界有很多觀點，有“倉頡造字說”、“圖騰-生殖崇拜說”說和“甲骨文說”，等等。當代的史學家一般定論是文字起源于甲骨文。

最普遍的說法是黃帝時倉頡創造文字，關于“倉頡造字說”，我們先看看《周易·系辭》、《荀子》、《說文解字》及《說文解字敘》等典籍中的論述：

“上古結繩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書契。”（《周易·系辭》）

“好書者眾矣，而倉領獨傳者，壹也。”（《荀子》）

“皇帝之史倉頡，見鳥獸蹄迒之跡，知分理之可相別異也，初造書。”（《說文解字》）

“黃帝之史倉領，見鳥獸蹄遠之跡，知分理之可相別異也，初造書契。”（《說文解字敘》）

從這些論述中，我們可以發現倉頡是從野獸經過后留下的痕跡受到啟發，根據不同野獸留下的不同痕跡創造“文字”。倉頡創造的這種“文字”，嚴格地說，其實還不是文字，而是圖形，我們也可以大膽地推斷，以當時的生產力水平和智力水平，倉頡不可能直接創造抽象的文字，他是以動物之形（留下來的痕跡形狀）依葫蘆畫瓢劃出一個與實物相似的形狀。這種形狀，在今天我們可以稱之為圖形、圖像（簡單的圖像）或者是今天我們說的簡筆畫。

關于“圖騰說”，有研究者指出，如果用中國傳統的說法，“圖騰”大致當于姓，即氏族或民族所由起源的物種，《說文解字》：“姓，人所生也。古之圣人，母感天而生子，故稱天子，因生以為姓。”所謂“母感天而生”，其實就是原始人的民族起源神話。原始人起初并不了解人類誕生與男女性交的內在聯系，以為女祖先是由于感受某種動物、植物或其它非生物的精靈而懷孕，于是把該種動物、植物或其它非生物作祖先感生加以崇拜，并把它的形象刻畫在氏族旗幟或祭器上，作為本族的徽號和名稱（即姓氏）。這種感生物，即所謂圖騰。……郭沫若先生認為，這些簡單的符號就是中國的早期文字，它們代表花押和族徽。這里的花押和族徽即是部落氏族的圖騰。……以上種種材料表明：文字可能起源于原始圖騰。[1]什么是圖騰，清末的嚴復，他在翻譯英人《社會通論》時加按語說：“圖騰者，蠻夷之徽幟，用以自別其余眾者也，北美之赤狄，澳洲之土人，常畫刻鳥獸蟲魚，或草木之形，揭之為桓表，而臺灣生番，亦有牡丹檳榔諸新名，皆圖騰也。由此推之，古書稱閩為蛇種，盤瓠大積，諸此類說，皆以宗法之意推言圖騰，而蠻夷之俗，實亦有篤信圖騰為其先（祖先）者，十口相傳，不自知其怪誕也。”按照嚴復的解釋，即是原始先民所畫的“鳥獸蟲魚，或草木之形”，從形體上看，圖騰也是一種簡單的圖形，即圖像。

關于“生殖崇拜說”王顯春在其《文字的起源》著作中論述到：“文字起源于生殖崇拜文化，發明于太極文化，創造于繪畫、刻契、結繩、編貝等”[2]他從發明學的角度論證其觀點的合理性。從他的表述中，我們可以看到早期誕生之時的文字與圖像有著密切的關系，也就是說早期文字從形狀上來看，還是圖形。

關于“甲骨文說”當代的史學家一般定論是文字起源于甲骨文。從我們今天見到的甲骨文來看，甲骨文屬于比較成熟的文字了，那么甲骨文又起源于哪里呢？有人說起源于古埃及的象形文字，有人說起源于中東，有人說起源于南部阿拉伯，還有人說起源于英國，等等。起源什么地方，我們不管，先看看下圖的甲骨文：

今天我們辨別出來的“馬、牛、羊”在甲骨文中分別寫作，從甲骨文的外形上看，甲骨文很像實物的臨摹或選取實物富有外形特征的局部充當形狀。也就是說，雖然比較成熟的文字，但是其形狀也依然跟圖形（圖像）非常接近。“殷墟甲骨文雖已是十分抽象化的文字符號系統，但其中仍可見這些繪畫手法的孑遣。如動物軀干略似，不同動物便用不同特點表征出來，如犬尾上翹豕尾下垂，犬瘦豕肥；虎紋呈條狀，豹紋用小圈；大象突出長鼻，鹿則凸顯枝狀角，牛羊以角形相別。”[3]

二、國外文字起源的淵源離不開圖像。

世界上古老的文字系統除了中國的漢字以外，還有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古巴比倫的楔形文字、古瑪雅文字以及納西族象形文字等。這些文字的淵源有著一個共同的特點：其形狀均可被視為圖形或圖像。“早期的東巴文實際是一種可以讀出來的圖畫，是一種原始優美的藝術，它運用繪畫的技法，描繪客觀事物圖像，以代表語言中相應的名稱，開始時所繪物象比較仔細完整，后來才逐步向符號化發展。”納西族原始的繪畫與造字“在描繪和書寫手法上，都是通過竹筆線條的長短粗細、剛柔強弱、輕重轉折等變化來刻劃各種形體，并通過抓輪廓、抓特點、抓動態、抓重點等繪畫手法來創制不同的文字……”[4]格羅塞在《藝術的起源》中提到“荷姆斯（W·H·Holmes）曾用許多圖形作比較，證明印第安人陶器上許多好象純幾何形的圖形都是短吻鱷魚的簡單形象，而另外有些卻是各種動物外皮上的斑紋。”可見，由寫實的、生動的、多樣化的動物形象符號演變成抽象的、符號的、規范化的幾何紋飾這一趨勢，反映了人類認識能力、思維水平的發展，已具有了由刻畫實物等簡單記事向抽象化符號發展的可能。[5]

在古埃及語中，“畫”和“寫”、“繪畫”和“文字”、“藝術家”和“書寫人”是三組同義詞。我國云南納西族使用的東巴文在納西語中被稱為“森究魯究”，意為木石痕跡，即見木畫木，見石畫石。漢語中有“書畫同源”之說，漢字“文”的本意就是“花紋”，《說文·文部》：“文，錯畫也，象交文。”“文”即“紋”之初文。可見，最早的文字書寫還兼有圖畫的成分。

象形文字是當今世界上存在的書寫方式各不相同的許多書寫體系的共同“起源”。它們在大約公元前九千年就被全世界各種各樣的古代文明所采用。人類祖先為了傳達信息或保留信息在洞穴的石壁上刻畫出來的，模仿實物的簡單的圖形，就是最原始的“文字”，即“象形文字”。不到百分之一的漢字可以在象形文字找到其來源。羅馬字母表中的字母，也可以在象形文字中找到它們的來源，比如字母A代表一只牛的頭，如果把它倒轉過來，就可以看見一個帶牛角的牛頭。象形文是以圖示為手段用來代表概念、物體、活動、地點和事件的符號。象形文字是通過圖畫來傳達意念、思想的一種文字形式。

在埃及象形字中，符號用來指一座房子，它源自于房子的平面底圖的圖示；又如在中國文學中，漢字“川”表示一條河，它源于流淌在兩岸之間的流水的圖示。但這并不意味著埃及或漢字的書寫符號，在事實是就是一座房子或一條河流。

至今，象形文字在一些沒有文字的國度里，如非洲、美國和大洋洲的一些地區，仍然被當作文字交流的主要手段來使用。

綜上所述，在文字形成之前，不管是哪一類的文字，文字的原初形態是由具體的形象或圖形，這種圖形通常只用于表示有一定形體的物體或特殊的意象。因此，國外文字的原始形態也同樣跟圖形有著密切的聯系。

三、世界文字的原初形狀均為圖形（圖像）

從國內外的文字起源的原初形狀來看，不管那種起源學說，不管文字起源于何時何處，不管哪個體系的文字系統，文字的前身均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從外形上來看，文字的前身均為原始的圖形或圖畫，即我們今天所說的圖像。這是一個簡單的事實，可是我們在研究文字符號的時候，卻被忽視了。因此，我們可以推斷，從外形上來看，文字應當起源于圖像。“如果我們一般地不把精神的進步、發展想象成線性的，而是同時性的，那么，在所有的精神過程與生活過程中，圖像都一直是與話語并列而非先于話語的。……在各種啟蒙運動時代，語言和文字是精神表達和進行理解的優先手段。那時，圖畫同樣是作為說明性插圖和裝點而出現的。在人從不成熟向精神之路攀登的階梯上，圖畫可以說確實是一種前期階段。由于話語從具體事物方面解脫了出來，更直接地向事物的本質推進，話語便添加上了一種更大的精神靈活性。”[6]

從漢民族文化來看，“筆”“書”“畫”三字的繁體皆從“聿”，分別寫作“筆”“書”“畫”。“聿”為“筆”之初文。《說文·聿部》：“聿，所以書也。”羅振玉《增訂殷墟書契考釋》：“象手持筆形”。因此，古代寫字和畫畫所用的工具是相同的，這也說明文字和圖像的必然聯系。

在文字創造以前，原始先民已經廣泛采用了實物記事、符號記事和圖畫記事等各種原始的輔助記憶方式，而造字的幾條基本原則，如象形、指事、假借（替代）、諧聲等，早已蘊藏于原始房屋中方式中。這個研究成果同樣適合于解釋漢字的產生。[7]“陶器的紋飾，從第三、四文化層到第一、二文化層有顯著的變化。這一變化是由第三、四層發達的動植物圖案和幾何形圖像花紋發展到第一、二層抽象圖案，簡言之，花紋由繁到簡，由寫實到抽象。”[8]西安半坡陶器上的“幾何圖案花紋是由魚形的圖案演變來的，一個簡單的規律，即頭部形狀越簡單，魚體越趨向圖案化。相反方向的魚紋融合而成的圖案花紋，體部變化較復雜，相同方向壓疊融合的魚紋，則較簡單。”[9]仰韶文化的花紋圖案“是從寫實到寫意（表現鳥的幾種不同動態）到象征。”[10]

從現在可見文物中，我們可以發現有些早期文字的某個字符就是圖畫的某個部分的截取或單個圖像的縮影。而象形文字則是一個最好好的例證。

象形文字由于它們圖解易懂的特性及相當現實的風格，至今仍保持常用，用作標志或操作指南。在一些共同場所如機場、火車站、電影院可以見到它們的蹤跡。每一個象形文字都設計得通俗易懂，并將可能產生的誤解最少化，例如，在英語里“&”代表“和”，“%”代表百分數，“$”代表“美元”，“#”代表數字，“”代表“歐元”，“￡”代表“英鎊”等等。

隨著人類對周圍世界的認識逐漸復雜化和深化，他們更深刻地認識現實及其相互聯系和多樣性。于是，原始刻畫中表現的復雜性逐漸增加，圖示化不斷增加，出現了表達更復雜、更深刻和更有抽象性概念的圖像，象征性成分或約定符號。當一個個圖形逐漸演化為一個個的符號，符號用來表示頭腦中的意念、思想，象形文字也就演化為“表意文字”。

在人類認識的不斷深化過程中，形象思維不斷地發展到抽象思維。隨著抽象思維的發達。原始的圖形或圖像，發生了兩個裂變：一是裂變為文字，即文字經歷了原始繪畫———示意圖畫———圖畫文字———成熟文字這個漫長的過程，文字從圖形中剝離出來，成為抽象的符號。二是裂變為獨立于文字之外的藝術圖畫。圖形或圖像被淡出記事的活動，不斷被邊緣化。

參考文獻：

[1]龔敏.陶文、圖騰與文字的起源[J].攀枝花大學學報，第4期，2000年12月.

[2]王顯春.文字的起源[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2年5月：第1頁.

[3]段茂升.原始圖畫為文字產生提供的準備因素探析[J].西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12月：52頁.

[4]蘭偉·東巴畫與東巴文的關系·東巴文化論集[M]·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

[5]段茂升.原始圖畫為文字產生提供的準備因素探析[J].西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12月：53頁.

[6]（德）瓦爾特·舒里安.世界的圖像化[A].作為經驗的藝術[C].羅悌倫，譯.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5.

[7]陳五云.漢字的起源和形成[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1996年第3期.

[8]浙江河姆渡遣址第二期發掘的主要收藏[J]·文物，1980，（5）.

[9]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西安半坡[M]·北京：文物出版社，1963.

[10]蘇秉琦·關于仰韶文化的若干問題[J]·考古學報，196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