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ART:你的作品要經過手繪-影印-數碼化-打印-拼貼等多道“工序”才能完成,為什么會想到用這樣的工作方法?從什么時候開始以這種方法進行創作?
黃靜遠:你指的是《不完全的轉世》系列吧?不是所有系列都是這樣。當時考慮的是一個人手繪的印跡如何“被媒介”化,從而成為其他的印跡。當時主要從形而上的角度考慮材料和工具對意圖的修改和轉譯。我是讀研究生的時候開始這種方法的。
I ART:你有著多年的海外求學經歷,國外的藝術教育給你帶來怎樣的影響?你對國內的藝術生態又有著怎樣的感受?
黃靜遠:每個國家也不一樣,很難用“國外VS國內”來對比講。每個人對教育的傾向性也不同,同樣的學校可以出很不一樣立場的藝術家。總體來說這些教育對我最大的影響是做藝術是一個立場:要是一個豐富的,別的語言不能做到的立場,一個非常堅定但是又很開放還有點神經質的立場。還有一個歷史觀,這個比較復雜。
國內藝術生態不大懂,不是內行。總體來說,不是很適合真實而且有力量的批判家的成長和壯大,這個會反過來阻礙藝術家。另外所謂的體制內和體制外有千絲萬縷關系。
I ART:你的很多作品內,建筑、空間關系都是很重要的方面,這是西方藝術的影響么?
黃靜遠:比較自然的一個選擇,也沒有考慮過是否有“西方藝術”影響。可能是一個比較個人的體會,我比較敏感室內空間的個人性和無法言說性。
I ART:國內與國外的青年藝術家的發展途徑和路線有著怎樣的差異?
黃靜遠:對這個話題沒有太多發言權。每個人路線都不一樣,微觀上和性格有關,宏觀上和世界局勢有關。我覺得太多設計路線和途徑不太性感,不性感就缺乏生命力。
I ART:中國傳統藝術精神與西方藝術形式的融合是很多藝術家都面臨的問題,這是否也是你的思考的一部分?
黃靜遠:我不大相信“傳統藝術精神”這個提法。傳統是不是歷史,而歷史又由誰書寫的,如果作為藝術家沒有一個基本的對已知“傳統藝術精神”的懷疑態度,那就真的沒有了“精神”。 我也不覺得有單薄的“西方藝術形式”這個范疇。但是我承認,在任何一個藝術家的“形式”里,都會有一定的各種方面的融合,具體是哪幾種,這個不是非黑即白的事情。
I ART:2012年《C城市的那點事》系列作品創作起因是什么?是否是因為回到中國后更明顯感覺到環境的差異,對國內社會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黃靜遠:這個系列來自于一個裝置。當時李帆老師邀請我參加一個展覽,在他啟發和建議下創作了紙上的小的作品。對,和回國有關系,國內社會生活比較撲面而來。我基本態度是面對生活。是否更深刻?我覺得是一個開始,它帶來了后來的系列。
I ART:這一系列作品把西方人的面孔生硬地拼貼到中國的環境中來,如此蹩腳與不自然的做法意圖是什么?并且這些作品的環境大多是70、80年代的中國,這個時代不是已經過去了么?為什么還要對它進行表現呢?
黃靜遠:恩,是生硬。我感覺很多身邊的圖景都很生硬。這種做法的可能是對蹩腳和不自然的直接反應吧? 這套作品基本用2000以后產生的圖像,因為網絡上比較高清晰的圖都是數碼拍攝下得到的。我記得只有有一張公共汽車的是唯一一個80年代的氛圍的。另外有些也不一定是中國大陸的。
I ART:2013年《各就各位》系列中,你選取了很多網絡圖片把它們畫成油畫,這似乎是一個逆向的過程,把快速消費的圖像變為經典的繪畫,為什么?
黃靜遠:對,是一個逆向過程。繪畫有一種權威性,特別是刻畫型的繪畫語言有一種自然的“真實感”、“寫實感”(社會主義寫實主義在很多情況下就是用這種寫實來傳達一種他們刻畫主題的可信度)。 用這種“可信”來刻畫業余和“偶發”(vernacular)歷史,就是要給這種類型的歷史后面的復雜和矛盾一種“合法性”。他們會成為一種“歷史時刻”,或者你說的“經典”。
I ART:這一系列作品中包括社會事件、文藝晚會現場甚至是一屜包子,你是如何篩選圖片的,選取的標準是什么?
黃靜遠:是,這個系列有劇照(被認可的擺拍),隨拍或者自拍,新聞類攝影。 我想他們是一個相互照應的,又不能相互抵消的。他們在一起構成一個人物關系,一個生存環境。這個環境里有國家意志,像出售的人物的形象,有媒體里像渲染的或者曝光的,也有各個手持相機就是攝影師的各路草根對自己對他人對物體的記錄。這是一種生存環境復雜性的展現。但是又是精心安排和選擇的。
I ART:作為一個有著海外留學背景的年輕藝術家,為什么會選擇中國的意識形態控制、政治危機作為表現主題,很多相同背景的人在盡量避免這些內容。
黃靜遠: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可能有相同背景的人在避免這些內容,不過我沒有專門想過別人做了什么選擇,所以沒有太多發言權。對我而言,藝術不需要是沖著政治去的,也可以是沖著政治去,關鍵他不能是一種沒有想象力的政治,不能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政治。這個很多批判家有各種討論和論述,有些很深入也很豐滿,我不用多談。其實我意識到可能會有藝術觀眾認為,由于海外留學背景,我應該有不同的藝術語言和內容(比如可以被識別的國際性)。但是我覺得應該遵循我敏感的東西:既現在中國內在危機和特殊控制手法,以及它們的根基,它們無所不在的影響。比如我對目前中國大眾默認的甚至是喜聞樂見的身體語言和表情非常感興趣,我通過這種語言的內化來切入我的主題。從一種感性層面說為什么我會對這些癡迷,可能是因為我看了蠻多國家蠻多階段后,還是覺得這些我看到的自我內化意識形態要求的程度之高是極其高的。他是一種沒有辦法走進消化哪怕是自己歷史的結果。
另外我想可能在前一波國際上可見的,從中國走出來的藝術里,我們看到了很多以“中國問題”、“意識形態對立”;所以讓內外都對這種“中國政治性”產生了厭倦和排斥,覺得這個太內容主導,太身份了。但是我覺得里面詭異的地方在于,其實很多被厭倦的圖像后的問題遠遠沒有解決。甚至沒有被提出。況且現在被展示的藝術和其后面地緣政治之間的關系已經變化了,而且還在變化。繪畫有特殊性,在國內寫實也有特殊性。我想會有一個很小的開口,可以慢慢深入,做出來一個自己的領域。
I ART:如何在日常攝影里脫離官方攝影語言(意識形態控制),建立自己與所經歷的空間、文化地點間的關系?
黃靜遠:這個是一個好問題。我不知道答案。我覺得我們都是無辜的,也都是有辜的。我想很多偉大的電影錄像導演都在做這個事情,也做得很好。
I ART:最近在創作什么作品,還是以繪畫裝置形式展現么?
黃靜遠:我在做《各就各位2》。《各就各位1》里面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我在深化我在這個“繪畫裝置”中找到的但是沒有做夠的一些東西。我覺得里面沒有解決單幅繪畫和圖像關系到底哪個是主導藝術語言的問題。新的作品里面會更加清晰,更加個人化,更加集中一點。(采訪/撰文:郭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