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新覺羅·蔚然
在尼巴,春天成熟得比較晚,四月都將要進入下一個輪回,才姍姍露出半邊羞怯臉頰,另一半還藏在雪白的面紗后面。
自五月始,山野之花好似猛然間蘇醒了過來競相開放,進入六月、七月,迎著尼巴村人祖輩顆顆汗珠壘砌起的梯田里,足金閃耀的青稞召喚而漸次高潮迭起。
就在我到了尼巴這個藏族村落的這幾十個日子里,田埂上、山坡上似繁星閃爍的山花,每一朵每一束都令我心速加快,如銀河在一夜間變成七彩花海,釋放出詩一樣野性的奔放與自由之美。
盡管使我如此醉傾、亢奮,可尼巴人卻如祖輩沐浴在其中卻超乎平靜。也許這些喧賓奪主的山花本就不是為了讓誰醉傾、討誰歡喜和引誰注意而投胎轉生為迷人的山花。也許它們的燦爛就是為了用事實詮釋那句——緣于給生命一個交待。在尼巴的這些日子里,我每次去野外觀察都躡手躡腳,生怕驚動與打擾了它們的綻放。偶然一個意外的目光觸碰,正是這個偶然的“碰觸”,真切的佐證了這句話。
這還得從梯田田埂上的一種很難引起人們注意的野生植物說起,它的葉片似如荷葉卻不光滑也不碩大,毛茸茸一色翠綠。葉莖細小卻很挺拔,株高三十厘米左右。它猶如一個可愛的兒童,手持一把小雨傘,經常被不知來向更不知走向的山風捉弄得手足無措,忽東忽西搖擺個不停。它的花很不起眼,我連一張照片也懶得沒給它留下。可就在青稞成熟的這個時候,它也悄悄在傘蓋下綴滿了香梨一般大小的綠果,細膩的皮膚,泛著潤潤的光澤,還有些可愛。
我第一次看到那綠果時,微微有些驚奇,自言自語了一句,“哦,它還會結果?果子倒是蠻可愛?!敝蠖啻味嗵幙吹骄驮僖矝]有了什么感覺。可就在一個下午,四郎次西與姐姐扎措背著一個用半片破舊塑料編織袋縫制成的口袋,口袋被撐得圓鼓鼓的,來到了我的住處。姐妹倆笑呵呵地將口袋放在了餐桌上,用一雙會說話更會散射微笑之光的眼睛盯著我。我從她姐妹倆的眼睛里、笑容里猜出這口袋里一定裝有“神秘之物”,我伸手打開一看,哇、哇、哇,正是我在田埂上看到的那個綠茸茸果實,我趕忙問她倆,“你們摘這么多‘它做什么?”
其實,我把前面的這句說成“趕快把它扔掉”之類的話,她們也不會知道是什么意思,因為姐妹倆根本聽不懂漢語。當然,我一句藏語也不懂。不過姐妹倆沒有急著和我說話,只是從口袋里各自拿出一枚,用臟兮兮的小手開始由慢到快的揉搓了起來,大約揉搓了有一兩分鐘左右,之后不約而同地撕開一個角把嘴巴向那個撕開的口子覆蓋了上去,吸氣狀用力一吸,鮮紅的汁液隨之就從她倆的嘴角流了出來,兩三分鐘后,她倆完成了一整套流程,示范給我看。這一整套流程:吸入鮮紅果瓤,在嘴里分離籽粒與汁液,把汁液、果肉咽下,再把絳紅色籽粒吐出來。
看完這整個流程,我好似從一場夢中驚醒,驚奇地發現那個綠色果實里竟然生長著那么鮮紅的果瓤,若不是剛才看清是那綠果的果瓤,我一定會以為是石榴籽粒。看了姐妹倆給我的示范,我這才知道這種野生植物的果實可以當水果吃,而且有著降血壓、降血脂的藥用功效。
這,是不是就是山野之花對生命的一個交代呢?當然,這種認知與解讀都是我們人類的一廂情愿罷了,不管是什么生命,都會有自己的生存邏輯與生命軌跡,遠非我們人類疏淺與窄狹的聯想。
在這里不論是雨雪還是雷電,從不聽從天氣預報的調遣,它們比這里的山風還難以琢磨,更難以捕捉它們的來向與去向。一日之內,幾乎不清場的上演湛藍湛藍的天空、絮狀雪白雪白相互追逐的云團、炙熱得能把大地點燃的陽光、玉液瓊漿般傾盆而至的雨,轉身就化作身著白紗的少女翩躚與群峰、山巔之上……
用目不暇接、猝不及防、神秘莫測等詞是無法形容這里的天氣盛況。不,應該說是尼巴的天氣盛況。尼巴是地處西藏昌都地區八宿縣林卡鄉的一個深藏在層巒疊嶂的大山深處的只有一百五十多口人的藏族村落。
在尼巴,紛繁、野性又富有奇幻的山野之花,在這個寂靜的村落以及山野里各自有著自由的綻放空間,自由地展現著各自天然的姿態,每天都給我以超越想象的實景沖擊。
可有一個讓很是困惑的問題,總不能釋懷,這就是我從未看到整日在田間勞作的尼巴婦女,對這些千姿百態、芬芳又熱烈地包圍著她們的山花有過什么眷顧??蛇@些不問回報馨香彌漫的山花,還是毫不吝嗇地把美姿與體香與尼巴融合,讓深閨尼巴,在夏日里越加的異彩紛呈。
一個做夢都想不到的意外之意外的發生,讓我欣喜地發現了藏在尼巴深閨之深閨中的尼巴“公主”。
尼巴“公主”與尼巴村芬芳爭艷的山野之花,有著密不可分的天然之和。她是地地道道真人版灰姑娘,她也有著童話故事般美好的夢想,她更有著一個連我們這些時常講美學、談藝術的文學創作人都為之自愧不如的愛好。
第一次看到她時,那是我到尼巴村的第三天,第一眼讓我深刻難忘的就是一個灰黑色污垢緊箍的“臟小孩”。起初,我還以為那個臟小孩只是不沐浴、不洗漱,日積月累的后果??闪钗胰f萬沒有想到的,在六月中旬我幫她家“拔收”青稞(不用鐮刀收割,而是用手連根帶泥土一起拔出,所以我在這里叫“拔收”)時才發現,一身“污垢盔甲”根本無需數日數月數年,只干一個上午農活就會讓你由白雪公主變成灰姑娘。
尼巴村的農民對大自然給予的這身膠著于肌膚上的“盔甲”,不知是早已習慣還是故意視而不見?總之,每日我看到的只有不斷增多增厚,卻很少看見他們做任何處理,也許這身“盔甲”的存在有它的好處,如阻擋嚴寒酷暑,阻隔蚊蟲叮咬。由此,尼巴“公主”看上去比灰姑娘更“灰”,近似于她腳下灰黑色的土地。
尼巴“公主”腳上的一雙鞋子,若不是破了五六個洞,她的雙腳一定比沒鞋子穿的灰姑娘腳還痛苦。正是因為鞋子上的破洞才讓尼巴“公主”長出一節的十個腳趾得以伸展,才讓她的雙腳免遭委屈。這雙鞋子,還是她五歲時爸啦(藏語:爸爸)從八宿縣城第一次買給她的新鞋子。自五歲穿上這雙鞋子。就再也沒有給她增添過其它鞋子。鞋子雖已是千瘡百孔,但也是她的最愛,因為這畢竟是爸啦給她買的第一雙鞋子。
剛剛學走路時,腳上要么不穿鞋子,要么就是穿哥哥、姐姐不能再穿的破舊了的小鞋子,就那些破舊的小鞋子也幾乎認不出是布頭還是鞋子,反正綁在她的小腳上后都叫鞋子吧。這樣的鞋子與衣服在這一帶無論是小孩還是大人都極為普遍。
在七月九日,娜珍同行的在她的新浪博客發出一組尼巴“公主”照片后,有網友迅疾留言詢問,“她是部族長老后裔嗎?”我讀了這條留言后是哭不得笑不得。因為這位尼巴“公主”,她既不是什么貴族后裔又不是童話故事里的灰姑娘,更不可能遇到什么王子在一夜間改變她“灰姑娘”的命運??蛇@位恰逢入學年齡的尼巴“公主”,與灰姑娘一樣雖生活在艱難困苦中,卻有著一顆相同的對美好未來無限憧憬與善良美好的心靈。
要問我是從哪里看到了尼巴“公主”有著善良與美好心靈的?這還得從六月二十日臨近天黑時說起,她與姐姐天使降臨般站在我和娜珍的面前,尼巴“公主”手捧一大束山花,一雙眼睛極為生動地一眨一??粗日浜臀遥徽Z不發只是一直笑著。捧著山花的那雙泛著烏光黢黑的小手,把花緩緩地送到娜珍的懷里微笑著,從她那一眨一眨的眼睛里也捧出一朵朵微笑的花朵。
這一幕,讓我和娜珍驚詫不已,這個剛滿七歲的灰姑娘,怎么會想到給我們送花呢?難道她很喜歡花?她把她最喜歡的送給她喜歡的人兒?這一連串的問號使我不由得仔細打量這個藏族小姑娘。
一個幾乎日日蓬頭垢面,泥里來石頭堆里去的女孩;
出入家門必須淌過堆積如山的騾、馬、牛的糞便的女孩;
住在蒼蠅密如雨幕,跳蚤多如牛毛的牲畜圈舍之上的女孩;
一年四季365天主食除了糌粑,還是糌粑朝夕相伴著的女孩;
幾乎每天都在那窄小蜿蜒的梯田田埂上割草又割草的女孩;
正午陽光如毒鞭抽身時,背著如山大的一捆草才回家的女孩;
滿頭汗珠滾落與腳下的土地、碎石牢牢地絞鏈在一起的女孩。
正是這個令人難以相信,卻又活生生在我們的視線內每日都出現的藏族小女孩,汗水如露珠還掛滿發梢,她就和姐姐扎措手捧著一大束山花送到我們的住處……這就是我和娜珍最最驚詫之處。
我清楚記得,娜珍第一次見到這個剛滿七歲的小女孩時,幾乎是驚叫著對我說:“你看你看,那個女孩好漂亮?。”M管她衣服很破舊,好像渾身都是垢痂,她可真是叫瑕不掩瑜??!你看她那雙眼睛明亮又傳神,臉型也好美啊!那么累、那么臟、那么破舊的衣服,一點都遮擋不住她如同一個高貴公主的神態,她就像一個小公主……”
“公主”,娜珍的這一比喻讓我是既驚奇又狐疑。心想,她一個臟兮兮的灰姑娘,這么小就整日干著那么繁重的農活,哪一條符合錦衣玉食的公主呢?
與父母干完一天農活后,一雙早已臟如炭黑的小手里卻捧著一大束從田野里采來的山花,笑盈盈地送到娜珍懷中。這讓我感動萬分,不,是十萬分地驚訝又感動。
這就是我和娜珍到了尼巴村五十天之后又一極大驚詫,這一驚詫和之前的若干驚詫截然相反,相反得讓我們是目瞪口呆,相反得讓我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夸張地說我們甚至懷疑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四郎次西,一條破舊的格子褲自我們第一次認識她時穿得就它。從膝蓋以上隱約還能辨認出是花格子,從膝蓋到已破爛成布條的褲腳基本是烏黑色。上衣認不出是什么顏色,只能憑直覺從衣領判斷曾經是白色,蠟染一樣的一塊一道一綹的黑色早已占據了主導色。再看那小臉蛋,叫黑蛋還有些不準確,叫“花旦”是比較貼切,但這個花旦可不是中國戲劇里“生旦凈末丑”角色中的那個花旦,而是汗漬、污漬、泥濘還有整日與陽光親密接觸后混而成的花旦。
四郎次西與十三歲的姐姐扎措幾乎是形影不離,天蒙蒙亮就一起在田埂上割野草,割野草幾乎是整天不間斷的事情。草,不是割下來就了事,還要把割好的草一捆捆背回家。幾十公斤重,單體積就大出她姐妹倆四五倍,我這個成年人背起來都有些吃力,但她們是別無選擇,因家里的幾頭大牲畜還在等著喂養。
四郎次西在干完農活休息時,孩子的童真才會瞬間顯現——依偎在阿媽啦、爸啦身邊,親昵地摟著他們的脖子撒起嬌,還時不時地用頭輕柔地磨蹭爸啦的下巴……她蓬亂的頭發像一把小笤帚來回掃著爸啦臉頰,好似要掃掉年輕(1974年出生)卻蒼老的爸啦臉上布滿的深深皺紋。
十三歲從未走進過學校大門的扎措,看著就要到一百公里以外的縣城去上學的妹妹時,她眼睛里時常會流露出不知是失落、羨慕、絕望、孤單還是不舍的神情?這種復雜的神情讓人不忍正視,不忍去碰觸。那種神情在四目相對的瞬間就能把人速溶,被心酸的酸速溶。二是怕,怕在四目相接時我們泛濫的同情灼燒到孩子尚未成年的心,使孩子帶著這個痛去生活一輩子,那可是一個巨大的錯上之錯。多數時候,扎措還是笑容滿面,但能感受得到,她是把心中的秘密深深埋在笑容里,不讓他人知曉或者去碰觸。
青稞,是唯一的莊稼,全部的收成僅夠維持全家人的口糧。沒有多余的變為商品,其實就算有剩余也無法賣掉變為貨幣,這是因為交通閉塞、村社分散、能夠出售的糧食是微乎其微等諸多因素造成的。
“沒大洋(這一帶農民把“錢”叫大洋)。”就成了供孩子們讀書的一個守在山門前的攔路巨虎,這只是其一。其二是,年長爸啦十多歲的阿媽啦長期疾病纏身,干農活早已力不從心,家里若缺了勞動力,那一家人的生計就成為最大的問題。
因而,也只有犧牲十三歲女兒扎措和十七歲兒子的上學權利。他們兄妹兩人多么希望走進校門,哪怕就是小學一年級也好啊,像其他孩子那樣捧起書本,哪怕只讓書本上的文字認識自己也好啊!可惜,他們兄妹兩人從當前狀況來看是無法實現這一小小再小小的愿望了。
四郎次西與姐姐扎措干起農活來和父母、哥哥沒有什么差別。和成年人一樣干著繁重的農活,可她倆好似從不知疲倦,只有汗水毫不掩飾地道出了,她們所承受的與年齡極不相符的重負。
一次正午時分,四郎次西給我們送來一些小白菜,當她走進我們的臨時廚房后,看到可以與她說藏語的娜珍時:“阿佳,阿媽啦給你們的菜?!闭f著,四郎次西把一盆小白菜遞到了娜珍的手里,我們既驚訝又感動。
記得在我們即將住進尼巴村時,曾有人告誡我們,“那里的老百姓很壞很野蠻,你們盡量少和他們接觸……”我和娜珍剛到尼巴村時,見到村民后,第一想到的就是那位好心人的諄諄告誡,心中不由頓生惶恐,生怕這里的村民動野使壞??善婀值氖?,村民們見到我們遠遠地就和善地笑著、目光純凈的如尼巴上空的藍天、聲音清澈又溫和地向我們問候:“雅姆、雅姆(藏語:你好)!”走過或者告別時也不忘祝福道:“雅姆!”
對于尼巴村的村民來說,蔬菜的稀缺比他們缺少大洋還緊缺,也沒有多余的土地種植蔬菜。我們的蔬菜都是從百公里外的八宿縣城里買回來。村民種點小白菜,都是在石頭堆里找一小塊風化石堆積形成的地,撒點菜籽長出來了就吃,沒長出來也不指望。
四郎次西給我們送來小白菜的這天,我正在洗碗,娜珍在清理堆放在廚房里的一些廢棄雜物和破舊紙箱。她提起角落里一個廢紙箱時,幾枚小且早已干癟變形的蘋果從紙箱爛掉的一角滾落了出來,恰好被來送菜的四郎次西看到了,她手疾眼快地彎腰撿起,緊緊握在手里,眼睛撲閃撲閃一會看看娜珍一會看看我,又一會低頭看著手里干癟的果子,雙手攥得更緊了,好似生怕被我們從她手里奪走。
看到這一情景,娜珍和我不知該對孩子說,“扔掉。那個不能吃了。還是……”猶豫片刻后,娜珍微微俯下身對著四郎次西說:“你拿去吧。”當娜珍這個話音剛落,四郎次西一個極為迅疾的舉動,讓在場的我和娜珍頓時懵了……
還是娜珍反應比我快,娜珍慈母般彎下腰把四郎次西摟進懷里,極其憐愛,聲音細緩伴有顫抖地對孩子說:“小妹妹,我幫你洗一下再吃吧。”說著,她雙眼已淚濕。站在一旁的我,看到這情景,我機械性的反應就是,一定要把這酸楚的一幕定格記下,急忙沖進臥室拿起了相機……
四郎次西快吃完第一個了,吃得那么香甜那么專注,徹底把我打倒了。我把淚悄悄藏在相機的后面,朦朦朧朧地按下快門。剩下的兩枚,娜珍洗好給到了孩子的手里……
我和娜珍不約而同地對視,彼此都領會對視中的語言。我從那個破爛的紙箱中又撿出了兩枚。一枚給娜珍,一枚留給自己,娜珍借著洗蘋果把自己的淚水一并沖入水中,回頭看四郎次西時已經換成欣喜的微笑,之后她也大口地吃起了那枚蘋果。彼此心里都明白,我們這么做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不要讓我的同情、憐愛之情傷害到孩子的自尊。
這一幕深深地刻入了我的腦海??僧斘覀冸S著時間,慢慢走進尼巴之后,讓我和娜珍看到了在這樣偏僻的、封閉的大山之中生活狀態之下的另一面。這個另一面卻是那么的異樣。那么的獨特。異樣的如俞伯牙那曲扣人心弦的《高山流水》晝夜陪伴著尼巴村,這就是從雪山之巔向著尼巴村時而舒緩、時而桀驁不馴、時而如泣如訴的清澈無瑕的雪融河;獨特的是意圖醉倒尼巴、包圍尼巴的山野之花,它們是那么熱愛尼巴、熱愛自由奔放的生活,它們比人類更懂得美,更樂意釋放與人分享自己的美。這異樣與獨特卻又遠遠遜色于四郎次西和姐姐扎措。
四郎次西與扎措干完農活每隔一天都會捧著一大束山花送到我們住處,每次捧花不是簡單地把野花堆集在一起,而是體現出姐妹兩極有天賦的插花藝術品味,這讓我和娜珍很是震撼。她姐妹二人不但未成年而且還一字不識,這里連衛星電話都找不到信號,找到一本書就更難了,更別想她們會在哪里學習過插花藝術。由此可知,她們是多么地熱愛生活,懂得發現生活里與自然界中美,她們送來的一束柬近乎完美的插花,完全是出自于她們天然稟賦和靈性。
我忽然想起,娜珍之前說四郎次西“美得像公主”,我再看這些給我們送來的鮮花,以及汗水、污垢遮擋不住的甜美笑容。我開始從各個角度看,四郎次西都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可愛至極的公主,她就是尼巴村的公主——尼巴“公主”。
我這才完全明白了娜珍說的“公主”,原來此公主非彼公主。
尼巴“公主”精神世界的高貴勝過王公貴族,我在心中暗自贊嘆,娜珍不但獨具慧眼,她還是一位品格高貴的人。人,只有品格高貴,才不趨炎附勢,才具有從平凡中發現美并尊重美的行為意識。
小小年紀的四郎次西,在我們這些成年人都無法承受的繁重勞動之余,忘卻勞累而從枯燥的生活中去發現美,欣賞美,并且把她眼中的美奉送給客人。她這種發自于心的內在之美,不是得來于對外界的學習或模仿,而是一種來自于心靈深處的自然之美。
可以肯定地說,這種對生活充滿愛的心靈之美,是來自世代有著堅定信仰的體現,以及對所有生命善待與熱愛的體現,因而在尼巴“公主”身上得以完美體現與延伸。
在尼巴,盡管蒼蠅、跳蚤以及各種昆蟲異常之多,但他們從不傷害任何一個生靈。碗里的茶水、捏到手里的糌粑、放在餐桌上的蕎麥面餅或其它食物,幾乎是與蚊蟲蒼蠅共食用。旱獺等野生動物把地里的青稞、麥穗吃掉了,村民也從不對此惱怒,好像沒有發生過什么似的。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人與動物、與大自然的和諧相處?但我親眼看到他們對每一個生命的尊重,遠遠高于對自身利益的保護,盡管我們外人還是很難接受與理解。
四郎次西的爸啦羅布,為人親和,微笑是他的常態,正是這常態的襯托,與他出生實際年齡極不相符的滿臉皺紋越加清晰。在他的微笑深處,也能夠極其清晰地分離出那深埋的勞苦,只是這里的人們會把生活中諸多苦,在因果業報的佛說中沉淀,留給自己的是樂觀與豁達。面對他人時,只把笑容燦爛地托舉呈上,讓我們看到的只有笑容、和善與寧靜。
細心的娜珍,多次主動詢問他家有什么需要幫助嗎?在多次從不同方面的了解后,他才很是難為情的告訴我們,已經有兩個孩子在縣城讀書。因他們的阿媽啦年齡比較大了(1963年出生),加之長期身患疾病,有兩兄妹因家里需要勞動力而未能送去讀書,小女兒四郎次西到了上學年齡,家里拿不出分文……
尼巴村,要到林卡鄉政府所在地,騎馬需要走三天,距離八宿縣城一百公里。村里沒有學校也不通車,不通郵,不通電,無線信號自然沒有。在三年前勉強修通了一條鄉村公路,那個艱險難行的程度是找不到一個適合的形容詞來形容。單就從林卡鄉到尼巴村來說,開著性能良好的越野車,上山下山就三十五度至四十度左右的坡不是有多少公里,而是基本上全部都是。我第二次進去時特意把拐彎時需要倒車才能拐過彎來的彎子記了個數,共八十三個,車子性能不好或司機稍有不慎,就會在拐彎倒車時與萬丈深淵擁抱了,后果是不言而喻。
在這樣的狀況下,孩子要上學又只能送去縣城,從未離開父母的剛剛入學的孩子,又不能每周或者十天半個月回家一趟,無奈只有一個家長跟隨前往縣城。長期在農田干農活從未進城的農民猛然間改變了一切,加之在只有兩三千人口的縣城也找不到一個適合做的事。本就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農民還要花錢租房住,還要購買生活必需品,就算從家里帶去糌粑作為唯一食物,道路艱險難行一次也帶不了很多……
諸多被迫的改變,不知該向何處去求。佛祖給了他們精神上莫大慰藉,但這現實生活中無力改變的問題讓他們無所適從。這就是羅布深埋于心底又滲出于眼角的濃濃惆悵
娜珍積極與社會各界聯系,多方努力,已有許多社會各界的愛心人士愿意一對一資助尼巴“公主”們,讓孩子們無憂無慮地去上學。還有許多人士從捐贈衣物、藥品、孩子們的學習用品,更有許多人士捐助資金讓尼巴村農牧民解決人畜同住問題……
看到這么多熱心、愛心的社會各界人士紛紛伸出無私的援手,讓我感受到了社會的正能量是如此之強大,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還愁不能實現嗎!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