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藝術語境下康定斯基的藝術精神再讀

劉 俏 （西安交通大學 西安交大人文學院藝術系 710049）

中國當代藝術語境下康定斯基的藝術精神再讀

劉 俏 （西安交通大學 西安交大人文學院藝術系 710049）

有關康定斯基藝術及其理論的論述林林總總，而在今日再提康定斯基的藝術精神理論，既有歷史的意義，更具現(xiàn)實的意義。在歷史上，康定斯基倡導關注藝術和自身的內在精神性要素，對后來的藝術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而現(xiàn)實中，藝術同樣面對市場和“物質主義”的沖擊，出現(xiàn)精神缺失的現(xiàn)象。康定斯基認為，物質主義泛濫的時代，藝術負有超越物質化和功利世界的使命，他帶著精神拯救的意圖進行抽象藝術實踐以及創(chuàng)立抽象藝術理論。本文試圖通過對他藝術精神的解讀，明確純粹藝術精神的內涵，探討克服精神危機的出路。

當代藝術；康定斯基；藝術精神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尤其是“八五思潮”以后，中國當代藝術豎起前衛(wèi)藝術的大旗，將西方藝術從后印象派到后現(xiàn)代藝術近一百年的現(xiàn)代藝術學習了一遍。縱觀中國當代藝術的發(fā)展歷程，可以說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它打破了之前較為單一的藝術形式，從繪畫到裝置，行為，影像等，可謂百花齊放，不僅推進了中國藝術的發(fā)展進程，也讓藝術家獲得更廣泛的表達自由。然而其存在的問題更不容忽視，面對西方文化藝術的強烈沖擊以及繁榮的藝術市場帶來的誘惑，就整體而言，呈現(xiàn)出精神缺失的危機。藝術家盲目地追求形式語言與技巧，脫離與社會現(xiàn)實的語境的關系；面對市場更是表現(xiàn)出人格萎縮的傾向，迎合市場關注消費形式而缺乏反思、探尋藝術的價值與內在精神。

當代藝術精神缺失的背后，有著復雜的原因。中國自身歷史缺乏現(xiàn)代性文明，而西方現(xiàn)代文明的涌入自然造成沖突和諸多問題。就藝術而言，西方現(xiàn)當代藝術是遵循自身藝術發(fā)展的規(guī)律，并經(jīng)過長期的實踐，形成自身的創(chuàng)作觀念、市場和收藏機制及評判標準。而中國藝術缺乏現(xiàn)代性應有的歷史進程，又由于現(xiàn)代文化資源的不足，對西方現(xiàn)代文明一知半解的仰望，便出現(xiàn)了拿來主義，在短時間內完成了西方現(xiàn)代藝術的進程，其結果必然使藝術一味強調風格語言而失去精神的內核。而當代國際藝術體系的西方化實質，使藝術評判標準依據(jù)西方固有的評價體系，使得中國當代藝術走向國際時出現(xiàn)精神扭曲和形式變異等問題，那些極度個人化、反叛化、丑陋化的藝術形式獲得西方的認可，使更多的藝術家表現(xiàn)個人欲望，對社會和人們面臨的問題和困惑一味地調侃，進一步喪失了對精神文化傳統(tǒng)和心靈的內在透視。

盡管中國當代藝術涉及的問題比較復雜，中西藝術的融合和發(fā)展也需要一個長期的過程，但是面對藝術精神的缺失，強調思考和認識真純的藝術精神顯得尤為重要，一種在全球化、市場化、體制化一統(tǒng)天下的時候仍然可以獨立奮戰(zhàn)的藝術精神。

康定斯基作為抽象主義的代表人物，更是現(xiàn)代藝術的先行者和精神倡導者，他的藝術實踐和理論對后來的藝術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而他所面臨的藝術精神危機與當下中國藝術家面對的問題存在契合，所以理解他關于藝術精神的著名理論不僅有益于中國藝術家了解西方現(xiàn)當代藝術，更為我們如何克服當下藝術的精神危機提供了極為深刻的依據(jù)。

19世紀末，西方文化各領域復興著某種神秘主義傾向，那些真正站在歷史前沿的知識分子和藝術家對現(xiàn)代文明的價值滿懷疑慮，轉而尋求心靈的自我完善。他們表現(xiàn)出的對社會現(xiàn)實的悲觀情緒和某種內心的激情，也孕育了之后的后現(xiàn)代藝術如達達主義、未來主義、超現(xiàn)實主義等等，后現(xiàn)代藝術家面對現(xiàn)實的瘋狂、戰(zhàn)爭的殘酷、信仰的奔潰，其情緒更加激蕩，最后走向玩世不恭、盲目狂歡和荒誕不經(jīng)。

與后現(xiàn)代的極度異化不同，康定斯基面對物質和玩樂的現(xiàn)實表現(xiàn)出積極的精神拯救的意圖。在《藝術中的精神》一書中，康定斯基嘆息物質主義橫行，掌控人類的心靈而使其墮入無聊的玩樂漩渦，并對描繪物質世界的藝術特別是寫實繪畫加以激烈的批判，認為復制客觀物象是迎合低級趣味的表現(xiàn)，在他看來，物質主義泛濫的時代，藝術負有超越物質化和功利世界的使命。對于藝術與人類精神的關系，在他的精神金字塔比喻中更為形象地表達出來，他將人類精神生活的整體面貌比喻成三角形的金字塔，每個層次的人都有自覺或不自覺的精神需求需要藝術家來滿足，藝術家也分布于精神金字塔的每個層次，于是往往越處在金字塔寬大底層的藝術家越有市場，而處在頂端極少數(shù)的藝術家則不被人理解，如果藝術家不求精進，迎合低級趣味則靈魂將自上而下降級，能洞察自身所處層次局限的藝術家便是先知先覺者，對金字塔的上升活動起推動作用，整個金字塔在歷史進程中徐徐向上移動，今天的塔尖將是明天次層的位置……換言之，藝術作為文化的一部分，對人類的精神生活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康定斯基不斷呼吁藝術不可隨波逐流、蠅營狗茍，而應催人上進、陶冶心靈，以推動精神金字塔為己任，如果藝術不堪此重任，精神世界將面臨黑暗。

綜上而言，康定斯基將“精神”視作與物質對立的絕對概念，是一種既定的、正確的東西，然而，這種“精神”的內涵和外延非常廣泛，康定斯基并沒有對其進行嚴格的邏輯界定，事實上，他的理論是針對實踐的藝術理論而非嚴密的哲學思考，特別是對于寫實主義的評價可以說帶著明顯的憤世嫉俗情緒，所以說“精神”的最終指向是“藝術中的精神”，對物質與精神、藝術與人類的關系探討旨在闡釋藝術的精神價值，呼吁藝術家要勇于背負精神重任，與社會的物質主義相抗衡，并由此倡導拋棄物質形象而追求純粹精神的抽象藝術。于是在明確了藝術的價值與使命的前提下，康定斯基又進一步闡釋了藝術作品具有的精神內涵，這里的“精神”與“內在需要”“內在驅力”等概念相關，對于藝術家有著更為具體的啟發(fā)，總的來說，有三個要素：（1）藝術家的內在需要，即個性的因素；（2）藝術運動的內在根據(jù)，即風格的因素；（3）藝術作品的靈魂，即真純藝術的因素。

具體的講，藝術作品的潛心創(chuàng)造，應當聆聽藝術的內在聲音。首先，傾聽內心的聲音，有感而發(fā)地表達真實的審美體驗。藝術作品是藝術家內心情感驅使下的個性表達，外在的形式選取必須先取決于心靈的觸動，如康定斯基所說：“選用滿足個人需求的形式，不僅是藝術家的權利，更是藝術家的道義。”其次，感知時代氣息和民族現(xiàn)實，反映時代精神及面貌。個性因素不能超越于時空之外，那些只注重傳統(tǒng)學習的藝術，往往是脫離時代的、對已有藝術形式的重復，這樣的藝術注定要被淹沒，藝術家在汲取傳統(tǒng)營養(yǎng)的前提下應當嘗試擺脫傳統(tǒng)的形式，創(chuàng)造新的、生動的東西，因為當時代發(fā)生變化更替，新的時代精神必然呼喚新的藝術形式的出現(xiàn)，以此藝術運動才能得以推動。最后，思考和認識藝術所具有的永恒精神與理想。藝術是對永恒價值的持續(xù)追求，偉大的藝術超越時間和空間，散發(fā)著永恒的精神光芒。如何真正理解這三點，康定斯基認為：“藝術的發(fā)展歷程，就是真純元素不斷從時興的風格和個性元素中分離積淀的歷程。在這歷程中，前兩個因素可能成為藝術的推動力，也可能成為阻力。”也就是說，藝術要反映個性和時代的特點，但不是流于表面的對外在的個性、風格或民族性的強調，藝術的永恒真理不在形式，而在深邃奧秘的內在精神，它是超越時代和地域的，可以說，精神既是藝術的起點，也是其歸宿。

作為藝術家，對藝術與社會文化、人類精神的關系的思考是必要的。在這個功利主義的物質世界里，藝術作為一種人文關懷的存在，是一股制衡的力量，藝術家應當相信這種力量，肩負傳達精神的使命。現(xiàn)實中，每個層次的人都有其相應的藝術需求，藝術不僅有精英的藝術，更有大量的大眾藝術，藝術已經(jīng)滲透于生活的各個層面，并悄悄地對人們的審美、觀念等產(chǎn)生深刻的影響，所以正確認識藝術與大眾的關系并抱有一定的藝術責任感是每個層次的藝術家都應正視的問題，盡管藝術家作為一種職業(yè)需要謀求生存，藝術也需要回應大眾，但是這并不能構成那些以迎合大眾快速謀取利益出發(fā)的藝術的合理性，因為藝術的主動權始終在于藝術家。

對于藝術創(chuàng)作，藝術家的“個性”往往被重視，但“個性”并不是指陷入純粹私人化的領地或一味追求獨特的個人標識。作為藝術家，必須具有超越常人的審美素養(yǎng)，對于情感和生活有更為敏銳和細致的感知力，并將普通的情感進行升華，注入到作品中，藝術家之所以可以以藝術作為自己的生命，正是因為藝術具有超越個人的普遍意義。

藝術不可能脫離外部世界，即使是符號化的形和主觀化的色彩，也是源于對外部世界的抽象，實際上康定斯基在論述點線面、形式、色彩時也常常借助它們的物質特點，之后涌現(xiàn)的具象藝術新浪潮也表明物質與精神并不是絕對的二元對立。藝術精神的傳達也需要依賴一定的形式，需要理性的支撐，但是，對形式的探索實際只是對藝術語言的馴服，藝術家最終無需被任何形式和傳統(tǒng)限定，而只需重新回到自我內心的真實感受，感知時代氣息和民族的現(xiàn)實，思考和認識藝術所具有的永恒精神與理想，不斷追求“無限自由”，客觀上自由當然是有限度的，但這種限度只有超越了這個時代才能被發(fā)現(xiàn)。

如今尋求探討和解決精神、靈魂等形而上的問題，常常會因為與實證主義的理論相悖而被認為是一種虛無的理論，類似康定斯基《論藝術的精神》這樣的大師著作被束之高閣。藝術是精神和形式的完美統(tǒng)一，盡管過于強調感性、精神會不可避免地忽視理性的、物質的因素，使理論充滿神秘的唯心主義色彩，然而卻正是針對精神缺失的藝術的良劑，今天中國的物質主義較之康定斯基時代更為嚴重，在藝術圈有了更明確的商業(yè)形態(tài)，藝術家的精神和形式的天平明顯傾向了形式這端，這種加劇的精神危機讓重提藝術回到其精神本質顯得尤為重要。康定斯基的精神理論并不是“假大空”，而是具有非常明確具體的指導意義，并且惠澤深遠，使如何克服中國當代藝術精神缺失的種種問題找到了具體的答案。

[1]康定斯基著，余敏玲譯.藝術中的精神[M].重慶大學出版社，2011.

[2]司徒立，金觀濤.當代藝術危機與具象表現(xiàn)繪畫，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