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文學記憶中的東北地域文化精神

⊙鄧麗［遼寧社會科學院，沈陽110031］⊙馮露［遼寧大學，沈陽110031］

蕭紅文學記憶中的東北地域文化精神

⊙鄧麗［遼寧社會科學院，沈陽110031］⊙馮露［遼寧大學，沈陽110031］

本文用一種獨特的地域文化的生態環境與中國的現代化結合起來時，體現為這個文化的現代轉型進程，這就是我們研究東北地域文化的視角。再現文學創造力特出的天才東北女作家蕭紅，女性內心執著的精神力量構建了屬于日常又超出日常經驗的敘述，讓作品的精神譜系在當代文學中占有一席之地。當下市場經濟的大潮使得東北這片廣袤的土地發生深刻的變化，為文學發展提供了一次歷史的機遇，更是文學藝術發展的“黃金時代”。

東北地域文化文學記憶文化精神觀照

馬克思指出：“歷史的每一階段都遇到有一定的物質結果一定的生產力總和，人和自然以及人與人之間在歷史上形成的關系，都遇到前一代傳給后一代的大量生產力、資金和環境，盡管一方面這些生產力、資金和環境為新的一代所改變，但另一方面，它們也預先規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條件，使它得到一定的發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質。”①從這一觀點，我們可以看到，人類的文化創造活動具有一定的延續性和積累性的特點。其中許多歷史上發生的“偶然”事件，都會對一個地區的文化發展產生著無形而巨大的影響。

一、新時代蕭紅文學與記憶的探求

一個文學創造力特出的天才東北女作家蕭紅，1911年出生在中國的最東北部，黑龍江呼蘭縣，這里一年之中，有四個月飄著白雪。她的小說《呼蘭河傳》是一部以蕭紅的童年回憶為引線的小說。小說描繪了20世紀20年代北疆呼蘭小城的生活面貌，展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幕幕悲劇性的生活圖景，東二道街的大泥坑、小城的精神“盛舉”、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燈、野臺子戲、四月十八娘娘廟會、小團圓媳婦的慘死、有二伯的不幸遭遇，馮歪嘴子一家的艱辛生活等。蕭紅通過對自己故鄉的回憶，以樸素率直，委婉細膩的筆調，真實而感人地再現了她童年時代東北農村的黑暗、落后、愚昧的社會生活，揭示了傳統意識對人民的束縛和戕害，表達了蕭紅對家鄉人民苦難境遇的深切同情。同時，蕭紅也對舊風俗、舊習慣進行了無情的鞭撻和抨擊。

今天我們所生活的這個時代，似乎已經不需要揮舞鮮花來證明春天。女性無論在大時代還是在小時代中，內心依然是女性的生存法則，即是所謂保持的柔弱中不失獨有的剛強，這些特質是東北女性作家的專屬，也是東北地域文化的屬性，更是地域文化因素影響文學閱讀的外部諸多因素之一。蕭紅的作品——通過細小記憶為女性內心執著的精神力量構建了屬于日常又超出日常經驗的敘述，讓作品的精神譜系在當代文學中占有一席之地。當下市場經濟的大潮使得東北這片廣袤的土地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為文學發展提供了一次歷史的機遇，更是文學藝術發展的“黃金時代”。精神記憶，是一個靈魂在迷霧中漫游時伸手觸及的看似堅硬的巖石，每一個棱角，每一分觸感，都有著專屬的印記，它們會電光石火地把過往一切投射而出。江天雪意在《她認出了風暴》中寫道：“但此刻，且將那如暴風狂嘯一般的時代命運融合于今天東北地域文化發展和進步的重要影響。在蕭紅生命的最初與最終，她記憶的探求一直與她故鄉的那條河緊緊相連。”②

蕭紅的非凡藝術世界的感受，得之于心的“天籟”。因為蕭紅身處那種特殊的社會現實，所以她的創作不能不表現某種文化心態與文化內涵，蕭紅的作品，是她所處時代的最敏感的琴弦，是她心靈中對社會感受的一次發掘。在蕭紅陰柔的女性的文學作品中，有一氣貫長虹之勢。這里面蘊藏著一種地域精神特征的“文化密碼”。讓濃濃的鄉愁與淡淡的詩意始終縈繞在整個東北的落魄歷史中，帶著無限的記憶和惋惜，來敘述時代場域對自己深深的刺激與傷痛。

在蕭紅的《呼蘭河傳》開篇寫道：

“好厲害的天啊!小刀一樣。”

等進了棧房，摘下狗皮帽子來，抽一袋煙之后，伸手去拿熱饅頭的時候，那伸出來的手在手上有無數的裂口。

人的手被凍裂了。

賣豆腐的人清早起來沿著人家去叫賣，偶一不慎，就把盛豆腐的方木盤貼在地上拿不起來了。就凍在地上了。

好冷的天，地皮凍裂了，吞了我的饅頭了。

行路人聽了這話都笑了。他背起箱子來再往前走，那腳下的冰溜，似乎是越結越高，使他越走越困難，于是背上出了汗，眼睛上了霜，胡子上的冰溜掛越多，而且因為呼吸的關系，把破皮帽子的帽耳朵和帽前遮都掛了霜了。這老頭越走越慢，擔心受怕，顫顫驚驚，好像初次穿上滑冰鞋，被朋友推上了溜冰場似的。

小狗凍得夜夜的叫喚，哽哽的，好像它的腳爪被火燒著一樣。

天再冷下去：

水缸被凍裂了；

井被凍住了；

大風雪的夜里，竟會把人家的房子封住，睡了一夜，早晨起來，一推門，竟推不開門了。③

二、東北地域文化與蕭紅文學精神的相互影響

正如漢代學者董仲舒所說：“天地人，萬物之本世間天生之，地養之，人成之。”現代科學研究也證明，人的行為不僅僅是受大腦的支配，還會受到生存環境，即受到一定的氣候條件的影響。一般生活在寒冷北方的人，多具有較強的挖掘自我情緒的能力、忍耐力和堅韌性，從蕭紅的作品里我們清晰地感覺到東北地域文化的這一特質。有人說，作家真是一份不怕老的職業，蕭紅是一個出色的作家，她的文學精神記憶在持續傳遞光芒乃至永恒，這些精神記憶是升華的愛的記憶，是真的共鳴，是善的回聲，是美的渴望。她筆下書寫人生的感情和心靈的體驗，在她的作品中，有一種熱情、激情，還有一種自覺、自在、自為的創作姿態，而其核心，則是緣于“愛”，緣于對美好事物的尋找。

東北人的性格形成，主要來源于東北獨特的地域文化積淀的影響，東北三省之間幾乎是同樣的，開放、寬容、堅韌的性格特點正是東北人最可貴的品質，也正是現實社會生活發展中較為時尚的文藝風格。東北的地域文化，呈現出來的是大片白樺林和凍土中心靈的溫泉，寒武紀中的蓮花，生活里人們喜歡斗酒狂歌，豪氣沖天，一顆素心，三分俠氣。東北人喜歡壯美與壯闊，有著無比莊嚴之美。在人們心靈之間達成某種默契的關注，并在時間與記憶之中彌漫出流逝的傷感與廣大的慈悲。學者白長青指出：“地域文化的研究，從某種意義上講是研究這種地理文化的生態環境。當我們離這個文化的源頭越來越近的時候，我們就能更充分地把握這種獨特的地域文化的遺傳基因，就能更深入地走進這種文化精神本質之中，當這種地域文化的生態環境與中國的現代化結合起來時，便體現為這個文化的現代轉型進程。”④許廣平先生在回憶蕭紅中寫道：“鹿地先生在危險期間，周圍全是監視的人們，沒有一個中國的友人敢和他見面。這個時候，唯一敢于探視的就是蕭紅和劉軍二先生，尤其蕭紅先生是女性，出入更較方便，這樣使得鹿地先生方便許多。也就是說，在患難生死臨頭之際，蕭紅先生是置之度外地為朋友奔走，超乎利害之外的正義感彌漫著她的心頭，在這里我們看到她卻并不軟弱，而益見其堅忍不拔，是極端發揚中國固有道德，為朋友急難的彌足珍貴的精神。”⑤

蕭紅雖然是20世紀30年代文壇上最耀眼的女作家，但她的一生飽嘗了苦難的經歷，給人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在只有十年的創作時間里，它的作品以震撼心靈的藝術魅力和她深刻的人生體驗，使她成為黑土地上的精靈。小說《王阿嫂的死》《看風箏》《小黑狗》《啞老人》《夜風》等，揭示當時社會真正的悲劇是對人的精神摧殘，表現蕭紅對社會入微的了解和思想的深刻。《呼蘭河傳》《馬伯樂》標志了蕭紅作品的成熟和藝術風格的形成。它獨特的藝術視角，細微地觀察生活的能力，多彩的語言藝術，使她的文學作品如詩似畫，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經多數文學作品實踐表明，情感記憶、精神記憶、地域特性等都影響了作家的創作，同時也影響了意象的創造。比如，蕭紅對北方的冰雪、北方的寒冷、北方的春天等，都造就了蕭紅的《呼蘭河傳》通篇的經典書寫，與此同時也造就了北方人堅毅性格這一特殊的意象。歌德說：“有什么要下那么多的定義？對情境生動情感加上把它表現出來的本領，這就形成詩人了。”

每個人都會有鄉戀情結的，特別是蕭紅背井離鄉后，在外漂泊流離苦不堪言之時，思鄉之情更加強烈。鄉戀，是20世紀中國作家較重要的情結。其中周作人的故鄉的野菜、烏篷船，魯迅的故鄉、百草園、三味書屋、風箏，沈從文的湘西世界，等等。

蕭紅在《呼蘭河傳》中祖父的后花園：

呼蘭河這小城里邊住著我的祖父。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六十多歲了，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已經快七十了。

我家有一個大花園，這花園里蜂子、蝴蝶、蜻蜓、螞蟻，樣樣都有。蝴蝶有白蝴蝶、黃蝴蝶。這種蝴蝶極小，不太好看。好看的是大紅蝴蝶，滿身帶著金粉。

蜻蜓是金的，螞蟻是綠的，蜂子則嗡嗡地飛著，滿身絨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圓圓地就和一個小毛球似的不動了。

花園里邊明晃晃的，紅的紅，綠的綠，鮮艷漂亮。

三、東北地域文化對蕭紅文學記憶的觀照

人生有著各種各樣對往事的記憶，人生的精神記憶是作家的生活步履的積淀，當人們回首往事追尋記憶，感悟時光之苦、人生之癢的時刻，精神記憶中苦樂相伴，樂就在苦中的感悟，只有自己內心才有體會。當一個作家把自己的這些人生感悟，輕緩地、自然地傾吐出來的時候，則是將精神記憶的財富與我們分享。在回憶點滴的往事時她的自我性格和心態，常常躍然于紙上，清晰可感。她對故鄉的記憶非常完整，栩栩如生在筆尖隨處可見，她的每一描述都是生命的另一種旋律，喚醒了城市里寂靜、疲憊與冷漠的人們。

在蕭紅短暫的生命旅程里，她嘗盡人間的無數悲哀和痛苦，內心深處始終有難以排解的孤獨和恐懼，唯有她記憶中的童年呼蘭河生活的點滴美好，才使她有真正的歸屬感。薩特也說：“我們在我們自己的作品中所能找到的永遠只是我們自己，是我們自己發明了據以判斷作品的規則；我們在作品里認出的是我們自己的歷史，我們的愛情，我們的歡樂。”⑥讀蕭紅的作品會有所感悟，東北現當代文學的精神就是勇敢奮斗的精神和追求光明的精神。它是東北民眾粗獷、豪放、勇猛、強壯的天然性格和追求自由、向往光明、勇敢無畏的思想內涵的具體表現，是對東北民眾靈魂的探索和自身對黑土地深深的眷戀而鑄就的。

地域文化是一個地區的自然物質和社會人文環境綜合作用的結果。我們的東北地域文化，指的是具有東北地域特色的一種文化類型，蕭紅長期漂泊天涯的經歷和東北地域文化的浸透，形成了她堅韌頑強的、自我叛逆的、愛憎分明的執著精神。魯迅先生在《蕭紅作〈生死場〉序》中寫道：“北方人民的對于生的堅強，對于死的掙扎，卻往往力透紙背；女性作家的細致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⑦蕭紅獨特的藝術視角、細微的觀察生活的能力、生活中苦難的經歷、東北性格的基因特質、多彩的語言藝術，使得她的作品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充實了東北小說文本在東北文學中的重要地位。蕭紅的感情世界是孤寂的，她對愛情的絕望和渴望，對真摯感情的不懈追求，通過她作品中對女性命運的強烈關懷和深切的同情，等等，蘊含了呼喚女性獲得人格的觀照和人性的尊重的思想意識和精神追求。

①《德意志意識形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1頁。

②江天雪意：《她認出了風暴》，遼寧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89頁。

③蕭紅：《呼蘭河傳》，田文編，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12頁。

④白長青：《遼海文壇漫步》，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366頁。

⑤桑妮：《紅塵大夢浮沉成傷——蕭紅傳》，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4年版，第47頁。

⑥[法]薩特：《薩特文學論文集》，安徽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96頁。

⑦魯迅：《蕭紅作〈生死場〉序》，《魯迅全集（第六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版，第402頁。

作者：鄧麗，遼寧社會科學院文學所副研究員，研究方向：遼寧地域文學、地域文化；馮露，文藝學博士，遼寧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新聞傳播、文化學等。

編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