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荷花淀派的特點
——以孫犁小說為例

⊙王楠［遼寧師范大學，遼寧大連116033］

淺論荷花淀派的特點
——以孫犁小說為例

⊙王楠［遼寧師范大學，遼寧大連116033］

荷花淀派緣起于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冀中和延安，形成于新中國建立之初的津、京、保三角地帶，荷花淀即白洋淀，這一流派的得名，不但源于白洋淀這個地方，也源于孫犁的短篇小說《荷花淀》。孫犁是荷花淀派的主要代表作家，他的小說多以白洋淀為背景，具有“美的極致”、內(nèi)容自然、語言簡潔、情感細膩的特點，洋溢著詩情，帶有濃郁的浪漫主義色彩。

荷花淀派孫犁美的極致

致力于挖掘和表現(xiàn)生活中的美，是荷花淀派的一個特點。孫犁說“人天生就是喜歡美的”①，他便以美的觀點來看人，他“經(jīng)歷了美好的極致，那就是抗日戰(zhàn)爭”；他的作品通過描寫農(nóng)民的“愛國熱情，參戰(zhàn)的英勇”表現(xiàn)了“真善美的極致”。②孫犁也正是因為有如此想法，才能寫出“美的極致”，《荷花淀》整篇都以熱烈的感情對荷花淀農(nóng)村的美做了詩意的描寫，一望無垠的蘆葦、清新的荷花、大片的葦塘結合在一起，傳遞出女人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在寫女人編席子時，“月亮升起來了，院子里涼爽得很，白天破好的葦眉子潮潤潤的，正好編席”③。孫犁把女人的日常勞動寫得不那么枯燥，并且將農(nóng)村夜晚的安靜靈動之美與那份獨有的舒適安逸的性情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在寫女人們劃著小船想去找他們的丈夫卻被日本鬼子的大船發(fā)現(xiàn)并追趕時，“幸虧是這些青年婦女，白洋淀長大的，她們搖得小船飛快。小船像離開了的一條打跳的梭魚”④。用“打跳的梭魚”比喻她們劃船劃得快，是非常貼切的，如若不是生長在白洋淀定不會動作如此嫻熟，作者寫出了青年婦女的動作之美；“漸漸聽清楚槍聲只是向著外面，她們才又扒著船梆露出頭來。她們看見不遠處的地方，那寬厚肥大的荷葉下面，有一個人的臉，下半截身子長在水里。荷花變成人了？那是我們的水生嗎？又往左右看去，不久各人就找到各人丈夫的臉，啊！原來是他們！”⑤這是孫犁描寫的戰(zhàn)斗場面，沒有太復雜，但戰(zhàn)斗又是緊張殘酷的，只不過作者沒有直接描寫出來，而是通過耳邊的一排槍和周圍野鴨的起飛側面烘托了出來，之后又寫荷花，荷花又變成人了。是真的變成人了，還是人們躲藏在荷花下，利用這天然的屏障打起了伏擊戰(zhàn)？這也是孫犁“美的極致”文學思想的充分體現(xiàn)，充滿著詩情畫意，荷花變成了女人們的心上人，他們打跑了鬼子，救了她們，人民的戰(zhàn)斗不就是這樣的嗎？丈夫保護妻子，戰(zhàn)斗后更是洋溢著勝利的喜悅和見到自己丈夫的喜悅。又如《蘆花蕩》中，“夜晚，敵人從炮樓的小窗子里，呆望著這陰森黑暗的大葦塘，天空的星星也像浸在水里，而且要滴落下來的樣子。到這樣深夜，葦塘里才有水鳥飛動和唱歌的聲音，白天它們是緊緊藏到窠里躲避炮火去了。葦子還是那么狠狠地往上鉆，目標好像就是天上。”⑥此情此景，又是“美的極致”的體現(xiàn)，這樣一只水鳥仿佛也與人民站在同一條抗日戰(zhàn)線上，它被賦予民族的感情，表現(xiàn)出孫犁的革命激情。

所謂“美的極致”更是對所用字詞的錘煉，簡潔的話語表達豐富的內(nèi)容，但卻不顯得生硬刻板，而是不著痕跡的。《荷花淀》中女人編席就是代表：“女人坐在小院當中，手指上纏絞著柔潤修長的葦眉子。葦眉子又薄又細，在她懷里跳躍著。”⑦短短的一句話既寫出了葦眉子的特點，又寫出了女人們的情態(tài)，還飽含著地域特點，充滿詩情畫意，將女人的美和環(huán)境的美結合到一起，尤其是“葦眉子又薄又細，在她懷里跳躍著”更寫出了“美的極致”。水生和妻子告別的場景也是簡潔的，當“水生小聲說明天我就到大部隊上去了，女人的手指震動了一下，想是叫葦眉子劃破了手”⑧。一個嫻熟的編席女人是不可能被葦席子劃破手的，但女人當時的心情明顯是起伏了，她肯定是深深地愛著自己的丈夫水生，通過“小聲”“震動”表現(xiàn)出了水生的不安、妻子的吃驚等人物內(nèi)心的細微變化。當水生說到“第一個舉手報了名”時，女人低著頭說“你總是很積極的”，對話只有短短的十五個字，動作神態(tài)也只是“低著頭”，卻準確地表達了人物當時的心理，女人是怨水生積極的，因為這是由愛生出的擔心，這種怨愛交織的復雜情感就通過短句敘述了出來。再如《囑咐》中，描寫女人在見到八年未回家的水生時的場景：“女人一怔，睜開大眼睛，咧開嘴笑了笑，就轉過身去抽抽打打地哭了。”⑨由怔到笑，由笑再到哭，久別重逢的復雜心情，寥寥數(shù)語就表達得非常傳神，刻畫的女人形象也非常逼真。

荷派是深深扎根于生活土壤的，孫犁又長期生活在冀中，但寫戰(zhàn)爭并非是孫犁之所長，因此他所寫的內(nèi)容多是戰(zhàn)時人民的日常生活，通過一次回家、一次戰(zhàn)斗、一次事件等日常生活的挖掘來表現(xiàn)革命。人物簡單，比如撐船老頭、女人；景物平凡，比如魚鷹、葦子；情節(jié)也是常見的，女人編席子，躲避鬼子。他的特點就是自然，寫著周圍的生活，說著流暢的話語，整個戰(zhàn)爭場景并沒有多么激烈，所有的敘述都是自然簡潔的，給人一種明快、清新之感。孫犁自己也說《荷花淀》所描寫的“是這一時代，我的家鄉(xiāng)，家家戶戶的平常故事”，是“所有離家抗日戰(zhàn)士的感情，所有送走自己兒子、丈夫的人們的感情”。⑩在《琴和簫》中，“我們又在白洋淀里集合了。已經(jīng)是初秋，稻子比往年分外好，漫天漫野的沉重低垂的稻穗。在田埂上走過，稻穗掃著我的腿，我就像每逢跳到那些交通溝里一樣，覺得振奮了。”?這段語言描寫絲毫看不出孫犁正經(jīng)歷著敵人的拉網(wǎng)戰(zhàn)，稻子、稻穗、田埂感覺就像是在描寫秋天，它優(yōu)美，它喜悅，甚至振奮，既有靜態(tài)的稻穗描寫，又有動態(tài)的人物描摹。“我重新看見了那無底洞一樣的葦?shù)兀徽啥喔叩娜斪尤鲁鲚痘ǎ教幱腥斣峪B的噪叫，我們把褲腳卷得高高的，不分晝夜在泥濘里轉動，戰(zhàn)斗的士兵們，靜靜地機警地在那里面出沒，簡直沒有聲響，葦葉劃破他們的臉皮，蔓延的草絆住了腿腳，他們輕輕地把它挪開了。”?葦?shù)亍⑷斪印⑤痘ā⑷斣峪B、葦葉，這一樣樣事物全是對白洋淀的描寫，給緊張的戰(zhàn)斗帶來了短暫的輕松，士兵們好似害怕傷害到這些植物一樣，還“輕輕地”挪開他們，語言非常的自然柔美，猶如清風拂面，整個場景都是舒展的。孫犁的小說毫無虛偽之情，質(zhì)樸地表現(xiàn)事物、表達感情是他的一貫作風，沒有華麗的工筆，而只是白描，真正做到了“極煉不如不煉，出色而本色，人籟悉歸天籟”?。

孫犁情感的表達是細膩多情的，孫犁曾說過：“我的語言，像吸吮乳汁一樣，最早得自母親。母親的語言，對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影響最大。母親的故去，我的語言的乳汁，幾乎斷絕，其次是我童年結發(fā)的妻子，她的語言，是我的第二個語言源泉。”?因此，就不難理解孫犁小說的細膩之處了，孫犁的小說基本屬于陰柔之美，不以氣勢勝，而以情韻勝，它是柔中帶剛，于細膩委婉中蘊藏一股不可征服的力量。抒情的敘事出現(xiàn)在很多作品中。《碑》的結尾當十幾位戰(zhàn)士犧牲在河上后，老頭固執(zhí)得要命，每天都要到那個地方去撒網(wǎng)，老人撒網(wǎng)并不是為了打魚，而是期待著能把戰(zhàn)士們的魂靈打撈上來，“那渾黃的水，那卷走白沙又鋪下肥土的河，常年不息地流，永遠叫的是一個聲音，固執(zhí)的聲音，百折不回的聲音。站立在河邊的老人，就是平原上的一幢紀念碑”?。作者心中的悲愴之情通過老人悲壯的舉動躍然紙上。在表達愛情方面，孫犁也是另辟蹊徑的，在《荷花淀》中，我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水生與女人這一對小夫妻的恩愛與不舍，但小說中并沒有用大段的情話來表達愛情，而是通過描寫勞動婦女來突出那個時代的愛情，水鄉(xiāng)女性具有溫婉如水的氣質(zhì)，她們性情淳樸，不扭捏不造作，一邊擔心自己的丈夫參戰(zhàn)，但一邊又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她們有她們的信念，她們理解丈夫對為之流血的事業(yè)的熱愛，讓讀者感受到了那平淡安心又不乏激情的情感。有時，當作者的感情激動不已時，就會直接書寫主觀情感，《紀念》結尾，小鴨的母親冒著生命危險為戰(zhàn)士送水，“我”的心弦震動了：“我的責任是什么？我問著自己。”這種情感也是作者自己的情感，只不過是通過主人公之口說了出來，更增添了整個作品的抒情氣息。

孫犁雖然處在戰(zhàn)爭年代，但他的小說卻保持著一貫的風格，以白洋淀明媚如畫的風景為背景，用簡潔的語言、細膩的情感將農(nóng)村的日常生活和戰(zhàn)斗生活相結合，充滿詩情畫意，更是“美的極致”，雖然一切都看似很平淡，但在這平淡之中卻蘊含著豐富的情感，反映了人物內(nèi)心的起伏、命運的轉圜。

①②孫犁：《秀露集》，百花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26頁，第119頁。

③④⑤⑥⑦⑧⑨???馮健男：《荷花淀派作品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3月第1版，第9頁，第9頁，第18頁，第21頁，第13頁，第14頁，第40頁，第5頁，第5頁，第37頁。

⑩孫犁：《關于〈荷花淀〉的寫作》，《晚華集》，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79年8月版，第87—88頁。

?劉熙載：《藝概注稿》，中華書局2014年2月版，第52頁。

?孫犁：《孫犁文集·自序》，百花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4頁。

[1]馮健男.荷花淀派作品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

[2]孫犁研究專集[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3.

[3]陳麗.詩情·畫意，柔美的歌——《荷花淀》語言藝術賞析[J].山東煤炭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0（4）.

[4]謝永紅.淺析孫犁小說的語言特色[J].現(xiàn)代語文，2011（16）.

[5]王衛(wèi)華．從《荷花淀》看孫犁小說的藝術特色[J].作家，2012（8）.

作者：王楠，遼寧師范大學2013級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愛好寫作，《華夏的符號》曾獲得遼寧省大連市征文三等獎。

編輯：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