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珊[山西大學文學院,太原030006]
蕭梁時期文學派別的歸屬問題
⊙王珊珊[山西大學文學院,太原030006]
學術界一直以來的研究都是將蕭梁文壇劃分為“保守派”“折中派”和“新變派”,或是以“質勝于文”“文質并用”以及“文勝于質”來劃分,筆者認為如此機械的劃分有失于籠統和簡單。文學產生后,便在人的自覺和文學自覺的引導下,逐漸獨立,并確定了自身范式和特質,文學在先秦以至魏晉六朝這一階段中體現出的是對于獨立地位的要求,以及對于抒情技巧、藝術規范的完善與確定。蕭梁時期為文學繼續深入的發展提供了更加適宜的主客觀條件,促進了這一階段文學的發展。蕭衍、蕭統、蕭綱及其文人群體所代表的文學態勢,是文學這一發展過程中的自然過渡。
蕭梁文壇衍進
司馬遷在《史記·平淮書》中言:“物盛而衰,時極則返。一質一文,終始之變也。”①當今學術界在對蕭梁文壇的研究中,幾乎無所例外地將其劃分為“保守派”“折中派”和“新變派”,或是以“質勝于文”“文質并用”以及“文勝于質”來劃分。文學的確是在文質的盛衰變化和更替中獲得充分互動并得以發展的,但歷史的衍進是循序漸進的,文學的發展也沒有絕對的終結。文學產生后,逐漸在人的自覺和文學自覺的引導下,確立了獨立地位,增強了影響。文學在先秦以至魏晉六朝這一發展階段中體現出的是對于獨立地位的要求,以及對于抒情技巧、藝術規范的完善。尤其是在魏晉之后,不論是文學本身,還是文人們,都是以更加自覺的、主動的姿態促進文學發展的。蕭梁時期為文學繼續深入的發展提供了更加適宜的主客觀條件,并符合文學規律的演變和內在執行性,推動了這一階段文學的發展。
蕭梁一代,不同時期的文壇核心分別是蕭衍、蕭統和蕭綱。對于文學發展的趨勢,不論是蕭衍的默許,還是蕭統對其不滿而展開的復古倡導,都沒有對它產生阻礙作用,而蕭綱立身與文章異的吶喊更將它的階段性發展推向高潮。文學依然表現出持續性的發展態勢,因此,把蕭衍、蕭統、蕭綱各自所代表的文學視作是文學發展的必要過程似乎更加合適。
魏晉以降,不論是文學自身,還是時下的文人學士,都以更加自覺的姿態,不斷地為文學開辟獨立的領域和地位。文人也開始進行各種嘗試,尋找文學發展的途徑。《文心雕龍·時序》言:“然(西)晉雖不文,人才實勝:茂先(張華)搖筆而散珠,太沖(左思)動墨而橫錦,岳湛(潘岳、夏侯湛)曜聯璧之華,機云(陸機、陸云)標二俊之采,應傅(應貞、傅玄)三張(張載、張協與張亢)之徒,孫摯成公(孫楚、摯虞和成公綏)之屬,并結藻清英,流韻綺靡。”②西晉始,文學便有了“緣情綺靡”的提倡和發展朝向。劉宋以后,文學趨“艷”的發展痕跡逐漸明顯。最能代表這一時期文學走向的是元嘉三大家:謝靈運、顏延之、鮑照。他們所處環境和生活形態不同,每個人的詩文擇取傾向也不盡相同,但在注重詩歌藝術技巧,講究辭藻華彩和對仗工整方面卻是相似的。《南齊書》對鮑照文學特點的評價是“發唱驚挺,操調險急,雕藻淫艷,傾炫心魄”③,不僅在劉宋一朝,即便是南朝時期,鮑照的創作風格也是極具個性的。他性格張揚凌厲,但在進入侍臣行列后,“上好為文章,自謂人莫能及”,鮑照便“為文章多鄙言累句”。④顯然,鮑照的創作風格,既得不到時代的肯定,也不符合時下文學發展規律的可操作性。謝靈運和顏延之則不然。沈約《宋書·謝靈運傳》曰:“爰逮宋氏,顏謝騰聲。靈運之興會標舉,延年之體裁明密,并方規前秀,垂范后昆。”鐘嶸《詩品》寫道:“謝客為元嘉之雄,顏延年為輔。此皆五言之冠冕,文辭之命世也。”⑤他們不僅獲得了當世盛名,在齊梁之際也受到推崇和效仿。可見,文學發展的內在規律和世族階層的倡導對這一時期文學的作用是占據主導地位的。
發展至蕭齊的永明文學,更加注重審美領域的深入挖掘:形式上,講求聲律,更注重用韻的和諧,以及典故、對偶等寫作技巧的運用,詩歌篇幅也有了定勢;內容方面,更加關注自身情感與周遭境物,這便引導文學越發細膩,越發微致。顯而易見,沿代而下,文學在重視形式技巧方面走得越來越遠,內容在藻飾隸典上表現得也越來越深刻。正如《文心雕龍·明詩》所言:“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競也。”⑥蕭梁一代,不論是客觀基礎還是主觀條件,都為文學繼續在這一朝向的發展提供了最適宜的環境。
蕭梁立世,朝臣文士多順代而來,文學自然也循著永明體的發展軌跡,在追求形式美的同時細化了對事物、情感的描述。鐘嶸有道:“今之士俗,斯風熾矣。才能勝衣,甫就小學,必甘心而馳騖焉。于是庸音雜體,人各為容。至使膏腴子弟,恥文不逮,終朝點綴,分夜呻吟。”⑦文學作為文人尤其是王室貴族消遣的性質越來越明顯。文學發展的規律中,雅俗文學的相互消長發揮著主要的作用。此外,南方的地理環境以及前代以來的地域文學傳統對文學的影響也非常深刻。正如丘瓊蓀寫道:“北人性剛,南人性柔;北人的意域偏于現實,南人的思想近于浪漫。北方山川雄渾,南方山水清幽;北人生活較難而樸質,南人生活較易而奢靡。”⑧無論是江南富庶的物質基礎,安穩的政治環境,還是澤山秀水、亭臺閣榭,抑或是逐漸被士人喜愛、消化的西曲吳聲等地域俗文學,都為柔美俗艷的文學的發展提供著適宜的基礎。
主觀上講,文學的發展是文人在探索文學獨立的道路上的繼續前進。魏晉六朝以來,文人都是沿著文學抒情性這個方向深入認識、發展的,只是由于上述客觀因素的影響,以及世族對文壇的主導性作用,使得對文學的把握愈加集中在對文辭的華麗、心思的細巧、技巧的工穩、音韻的和諧等方面,抒情范圍越來越集中在游宴賞玩,描寫內容越來越密集地反映女性的姿態。至于梁代宮體文學的出現,可以說是其探索發展的頂點。而蕭梁時期的文壇,除了文學世族化傾向外,更表現在統治者的重視和積極參與上。
蕭衍作為最高統治者,十分喜愛文學,更喜獎掖文士,周圍文侍之臣比比皆是。“普通五年,高祖宴群臣樂游苑,別詔(褚)翔與王訓為二十韻詩,限三刻成。翔于坐立奏,高祖異焉,即日轉宣城王文學,俄遷為友。時宣城友、文學加它王二等,故以翔超為之,時論美焉。”⑨顯示文采受到蕭衍的欣賞不僅可以受到獎掖,而且能夠贏得時譽。蕭衍身邊的文士有情兼老友的沈約、范云、任、蕭琛、陸等西邸文人;有到氏兄弟、張率、朱異、裴子野等當世受到征召獎掖的文人;還有徐、庾肩吾等深受肯定和青睞者。正如《梁書》所言:“高祖聰明文思,光宅區宇,旁求儒雅,詔采異人,文章之盛,煥乎俱集。”⑩這體現了蕭衍對文學的兼容態度,也反映出他文學習尚的矛盾性。這一矛盾性正是蕭衍表面鼓吹儒家做派而內心更傾向于綺艷文學的體現。
考察梁武帝蕭衍現存詩作,八十余首詩中擬樂府就占去近半。他還創制新曲,有《江南弄》七曲、《江南上云樂》十四曲。除了樂府、西曲之外,蕭衍今存詩作多為詠物、賜贈之作,詠物詩有《詠舞》《詠燭》《詠筆》等,賜贈詩有《賜謝覽王》《賜張率》《戲題劉孺手板》;另外,也有游戲習作《戲作詩》《聯句》《五字疊韻詩》等。通過對其詩歌創作的類型格局和內容的考察,有這樣的認識:
1.偶有入韻。蕭衍對于沈約的聲律論明確表示不贊賞,《梁書》載:“(沈約)又撰《四聲譜》,以為在昔詞人,累千載而不寤,而獨得胸衿,窮其妙旨,自謂入神之作。高祖雅不好焉。帝問周曰:‘何謂四聲?’曰:‘“天子圣哲”是也。’然帝竟不遵用。”?一方面詩歌格律聲韻的發展是必不可擋的趨勢,另一方面,蕭衍對于這一發展方向是肯定的。例如其詩《賜謝覽王》,兩兩相對,合乎聲律。
2.俗文學成份比重高且隸事用典痕跡不少。約舉幾例,其樂府《有所思》云:“衣上芳猶在,握里書未滅。腰中雙綺帶,夢為同心結。”?以一個女子的口吻述說對男子的日思夜夢;《邯鄲歌》:“回顧灞陵上,北指邯鄲道。短衣妾不傷,南山為君老。”?以慎夫人的角度,短短幾句話便描繪了其與文帝的深摯感情。這些詩雖無華辭艷語,但幾乎句句用典。?
3.文學娛樂性較強。蕭衍現存詩作多為擬樂府和西曲,余下作品不外乎游宴賜贈與文字游戲。其間不乏以女性口吻創作的作品,且女性形象頻繁出現。例如寒夜調梭的“織婦”、《有所思》的思婦、甘“為君老”的慎夫人等。
文學綺艷麗靡的創作傾向是受到蕭衍肯定與喜愛的。他頻繁設宴,招聚文臣創作并分以優劣,為文學技藝的切磋、創作風格的互動發展提供了最適宜的平臺。沈約文壇盟主的導向作用領導著一眾文人繼續聲律實踐。徐、庾肩吾等人也繼續發展著永明以來開辟的路子,“轉拘聲韻,彌尚麗靡,復逾往時”?。
在蕭衍及其文人的創作高潮之后,銜波而起的是東宮太子蕭統及其文人群體。蕭衍倡導儒學,以此裝點政治門面,對太子施以儒家教育。遣置于東宮的文人多有世儒之稱,如明山賓、庾仲容等。因此,蕭統體現出的儒者意識比較強烈。他強調“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標舉“姬公之籍、孔父之書,與日月俱懸”?,認為“詩者,蓋志之所之也,情動于中而形于言”?,“事出于沉思,義歸乎瀚藻”?,形成“麗而不淫、典而不野,文質彬彬”?的創作追求。不難看出,蕭統肯定文學作品的文教風化作用,但也重視創作的主體情感抒發,并且認為創作要有華美的修飾,以一定的內涵作為裝點。這個內涵包括隸事用典等寫作技巧、創作手法的運用等。通過對蕭統文學理論觀點的梳理并參照其作品,可知:
1.蕭統的創作,沒有生詞僻字,亦無艷辭麗語。所述之情中規中矩,且說教、擬古性質明顯。在聲律大盛、宮體濫觴的時代下,蕭統有這樣的創作似顯生硬。王夫之以“古拙”來形容蕭統的詩歌,亦不失為準確。其詩歌《林下作妓》,有“歡樂不知醉,千秋常若斯”?的感嘆,《長相思》中還塑造了“徒見貌嬋娟,寧知心有意”?的閨閣女子。
2.將作文的方法植于詩歌創作。《貌雪》是一首六言詩“:既同梅英散,復似太谷花飛。密如公超所起,皓如淵客所揮。無羨巖列素,豈匹振鷺群歸。”?全然辭賦的描寫手法,對雪的描述連用典故譬喻,反復渲染;再有《示云麾弟》,是自己教化思想的表達。《文選》中對歷代作品的擇選,以漢朝居首。可見他對古之作品的推崇與實踐,但駢化成分的作品還是占據大比例的。之外,他的詩歌創作很多也是講求聲律、注重形式的。
3.蕭統的詩歌也不乏游戲性創作。今僅存《講席將畢賦三十韻依次用》。
蕭統對文學之士,汲引賞愛。“引納才學之士,賞愛無倦。恒自討論篇籍,或與學士商榷古今;閑則繼以文章著述,率以為常。于時,東宮有書幾三萬卷,名才并集,文學之盛,晉宋以來未之有也。”?他聚集了時下影響最大的文人群體,展開了一系列文學活動。這時,麗靡綺艷、注重形式的文學風氣已經更加明顯,就此,蕭統救弊思想萌現。他提倡文學的風教作用,這在寄贈弟詩文書信中有所表達。他也通過自己的文學活動將其付諸實踐,如帶領東宮侍臣編纂《詩苑英華》《文苑英華》《文選》等古代詩文選集,以期鑒古革今。
蕭統作品,政教意味明顯,但也不乏體現抒情性、俗變性、游戲性的文學作品。這種傾向也反映在以蕭統為核心的文人集團中。蕭統最為賞愛的劉孝綽有不少描寫美人、閨情等綺艷風格的詩歌。劉孝綽的詩歌,細膩精巧,《淇上戲蕩子婦示行事》《愛姬贈主人》《同武陵王看妓》等作品,與蕭綱、徐等人的宮體創作幾無差別。筆者曾對蕭統東宮侍從情況做過年表統計,蕭統東宮文人群體人數眾多,出入其間的文人近百數。但創作傾向并不是沿著蕭統文學的復古倡導和教化主張而行,相反,更加注重文學作為抒情手段的獨立性。
即使是蕭統的提倡,也無法遏制文學整體呈現出的綺艷麗靡的發展勢頭。
蕭綱入主東宮,大力提倡綺艷的文風,這就在順應文學發展規律的基礎上為文學的推進注入了更加積極的動力。在藩之時,蕭綱的宮體文學群體業已形成,只是因地位身份的限制沒有推及開來。“初,太宗在藩,雅好文章士,時肩吾與東海徐,吳郡陸杲,彭城劉遵、劉孝儀,儀弟孝威,同被賞接。及居東宮,又開文德省,置學士,肩吾子信、(徐)子陵、吳郡張長公、北地傅弘、東海鮑至等充其選。齊永明中,文士王融、謝、沈約文章始用四聲,以為新變,至是轉拘聲韻,彌尚麗靡,復逾于往時。”?中大通三年,蕭綱繼太子之位后,一切條件皆已成熟,宮體詩得到迅速發展。“(徐)文體既別,春坊盡學之,‘宮體’之號,自斯而起。”?“春坊”指的是東宮,所以“宮體”之稱以及“盡學之”當在蕭綱為太子之后不久。隨后蕭綱命徐陵編撰的《玉臺新詠》可以視作是宮體文學的范本集、宣傳冊。縱觀蕭綱的理論倡導和詩歌作品,可知:
1.主張詩歌的自然抒情性,不需太多的羈絆。但蕭綱的詩歌幾乎都是停留在對女性的描寫以及詠物題材上,香艷之辭、綺靡之情充溢其間,如《和徐錄事件內人作臥具》《戲贈麗人》《孌童》。同樣是《有所思》,蕭綱筆下的是凄婉富麗的宮苑婦人形象:“寂寞錦筵靜,玲瓏玉殿虛。掩閨泣團扇,羅幌詠蘼蕪。”2⑦辭藻華艷,描述細膩,對仗工整,入韻和諧。
2.肯定古今優秀文人以及作品,他們有共同的特點——“了不相似”2⑧。所以蕭綱認為以變為新才是文學發展的正途,而“宮體”正是其革新的方式。蕭綱充分發展了蕭子顯“若無新變,不能代雄”2⑨的觀點。
3.正面提出“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須放蕩”30○的思想,認為立身與進行文學創作是截然不同的,徹底顛覆了文學自產生以來所承載的政教功能,給予了文學充分的真實性、獨立性的發揮空間,使得文學的獨立抒情性被無限放大和發揮。
蕭綱入主東宮后,文人群體得以擴大,迅速形成了當時影響最大的文人群體。他們開展了一系列文學活動,并對時下京師文風進行干預,以宮體文學引導著京師乃至全國文學的發展方向。蕭綱無疑成為蕭梁中后期的文壇宗主。其“放蕩”一說的提出,一方面使內心原本被壓制的地方得到解束、迸發;另一方面,獨立抒情的純文學也取代了一直以來承擔政教功能的文學。
在文之為艷的發展趨向下,作為蕭梁時期不同時間段落下文壇的領導核心,不論是蕭衍的表面抵制,蕭統的鑒古救弊,還是蕭綱的順勢推動,文學依舊表現出持續的對于獨立地位的要求,和對于抒情技巧、藝術規范的完善。
蕭梁時期,文人群體發展繁榮,幾乎沒有文士是脫離文人群體的,很多文士都是從屬、交好于幾個群體。他們都在權、利的引導下活躍在文人群體之間。當今學術界對這一時期的研究,多從文人派別的角度入手,例如將蕭梁文壇劃分為“保守派”“折中派”和“新變派”。筆者認為流派是相對穩定、有確定文學類型的概念,須要有統一的創作理論和創作實踐。蕭梁時期的各個文人集合體稱為文人群體比較合適。文人群體不比文學流派嚴格,只要彼此間有一定的聯系,存在相對穩定的文學、技藝的探討交流活動,便可視為一個文人群體,即使他們的創作理論和創作實踐并不相同。
翻閱《全梁文》《全梁詩》便覺千篇一律,每個人的作品在題材內容、創作類型以及風格技藝運用等方面都驚人的相似,而且越是與統治核心聯系緊密的文人,創作中的艷靡氣息就越重。安穩的社會形勢下,享受著游宴唱和、歌舞環繞的奢靡生活,這是王公貴族的生活常態,甚至可以說是地位和權勢的象征,每個人都想進入這樣的圈子,因此在文學作品中所使用的內容、所表達的情感也都是向“圈內人”靠攏。文學創作成了皇室的生活資遣、士族進仕的捷徑和高貴生活的點綴,也成了普通文人迎合王公貴族口味進行創作而取得一席之地的手段。
蕭衍、蕭統、蕭綱等人的文人群體,是在各自權利地位的作用下聚集而來的。他們有相對穩定的文學技藝的探討和交流活動,但沒有明確的創作理論,實踐也并不盡相同。蕭衍表面鼓吹儒家做派,而內心更傾向于綺艷的文學。所以對于時下文學采用兼容共賞的態度,有助于文學在形式上逐漸深入發展。沈約、劉孝綽、徐、張率等,都受到蕭衍的賞掖。他們創作形態不同,但整體風貌卻呈現出永明以來雕詞琢句、柔艷綺麗的發展態勢。蕭統受儒家影響比較深刻,倡導儒家的文教觀,以期鑒古革今,但其東宮學士都不同程度地表現出由永明到宮體的文學發展態勢。至于蕭綱文人群體,在蕭綱的大力倡導下,“宮體所傳,大變朝野”?,文人學士紛紛效作。“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3②,無疑是最精簡準確的概括。
綜上所述,蕭衍、蕭統、蕭綱及其文人群體所構成的文學態勢,可以視為文學獨立發展和完善過程中應運而成的過渡階段。文學產生后便在人的自覺和文學自覺的引導下,逐漸獨立,確定了自身范式和特質。文學逐漸增強的自覺性,使得文學從經史中剝離出來獨成一家。但文學應該以怎樣的姿態存在并發揮作用,是需要后朝歷代文人們逐漸實踐、習得的。發展至南朝,文學在發展中表現出了對抒情技巧、藝術規范的完善與確定:文人越來越深刻地探討著字句的雕琢、聲韻的配合、隸事用典的引用等藝術技巧方面的問題,這正好順應了文學自身的推進式發展。“宮體”的出現,充分激發了文學的純抒情性、純娛樂性,這都是在文學發展規律的作用下,文人對于文學獨立發展道路的探索使然。葉燮寫道:“漢魏詩如初架屋,棟梁柱礎門戶已具,而窗欞楹檻等項目,猶未一一全備,但樹棟宇之形制而已。六朝詩始有窗欞楹檻,屏蔽開闔。……運會世變使然,非人力之所能為也,天也。”?蕭梁時期文學延續永明體乃至宮體的生成,雖然其間有蕭衍的不提倡,蕭統的反對,但文學發展規律的主導作用以及文學的持續性發展是不可逆轉的。
正如費萊在《批評之路》中所說:“文學是歷史進程的一部分,因此那個進程作為一個整體組成真正的文學語境。”?每個階段文學的發展所組成的文學史是整個歷史進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一直以來文學發展脈絡同樣也作為一個整體組成文學語境。蕭梁時期文學也是這一整體中的一部分,上承宋齊,接續永明文學并逐漸過渡,形成宮體文學;下啟隋唐文風,為唐代文學的大繁榮儲備了充分的技巧和經驗。
①(西漢)司馬遷:《史記·平淮書》,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420頁。
②⑥⑦3②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406頁,第61頁,第408頁,第317頁。
③④2⑨(梁)蕭子顯撰:《南齊書·文學傳序》,中華書局1972年版,第908頁,第908頁,第908頁。
⑤(唐)姚思廉撰:《梁書·鐘嶸》,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695頁。
⑧丘瓊蓀:《詩賦詞曲概論》,中華書局1934年版,第29—30頁。
⑨(唐)姚思廉撰:《梁書·蕭介》,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586頁。
⑩(唐)姚思廉撰:《梁書·文學傳序》,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685—686頁。
?(唐)姚思廉撰:《梁書·沈約》,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243頁。
?????2⑦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514頁,第1516頁,第1800頁,第1792頁,第1801頁,第1910頁。
?灞陵,是漢文帝寢陵之稱,位于長安城東南郊;邯鄲道,《史記·張釋之》:“頃之,(張釋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居北臨廁。是時慎夫人從,上指示慎夫人新豐道,曰:‘此走邯鄲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慘凄悲懷。”是為佳話;南山,即終南山,道教名山之一,位于今陜西西安市南,距灞陵不遠,相傳是仙人修煉之地。
??(唐)姚思廉撰:《梁書·庾肩吾》,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690頁,第690頁。
?????2⑧30○(清)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3067頁,第3067頁,第3067頁,第3067頁,第3064頁,第3011頁,第3010頁。
?(唐)姚思廉撰:《梁書·昭明太子》,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167頁。
?(唐)李延壽撰:《南史·梁本紀下論》,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50頁。
?(清)葉燮:《原詩·外篇下》,《清詩話》下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602頁。
?[加]諾思洛普·費萊:《批評之路》,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5頁。
作者:王珊珊,山西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魏晉南北朝文學方向。
編輯: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