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多情美人”與“憤世憂國”之《釣臺題壁》詩解

⊙潘筱蒨［馬來西亞拉曼大學， 馬來西亞 46200］

郁達夫“多情美人”與“憤世憂國”之《釣臺題壁》詩解

⊙潘筱蒨［馬來西亞拉曼大學， 馬來西亞 46200］

郁達夫的文學作品無論小說、散文或詩詞，總流露出一股哀傷憂郁的色彩。然而，當中也有熱血、激進與憤世之作。《釣臺題壁》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釣臺題壁》反映了郁達夫內在的幾個面向，如對情感多情與狂傲的一面、愛國精神與憤世的感慨。本文將從郁達夫“多情美人”的象征意義與“憤世憂國”情懷兩個角度對《釣臺題壁》一詩進行分析，同時可窺探出郁達夫真實內在的一面。

《釣臺題壁》“多情美人” 憤世憂國

郁達夫的文學創作之文體，有散文（如《故都的秋》）、小說（如《沉淪》）與詩詞。他的古體詩，有其獨特的魅力，并時時流露著淡淡的憂郁美。一位作家的文章氣質，總透露出其內在的秘密。郁達夫的一生可謂悲劇，年幼喪父，家境貧窮，又經歷三段婚姻，最后在他國命喪黃泉。如此波折身世經歷的作家，其詩作氣質當屬憂郁。然而，郁達夫的《釣臺題壁》一詩與其他詩作所具有的氣質與色彩卻不同，給人一股驚世的感覺，當中“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這一聯句，讓人一讀自難忘，詩句反復徜徉在心中。這句詩字面的理解歷來被解讀具有“狂傲”的情感。全詩如下：

不是樽前愛惜身，佯狂難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數東南天作孽，雞鳴風雨海揚塵，

悲歌痛哭終何補，義士紛紛說帝秦。①

這首詩作于上海1931年1月23日，詩題本為《舊友二三，相逢海上，席間偶談時事，嗒然若失，為之銜杯不飲者久之。或問昔年走馬章臺，痛飲狂歌意氣今安在耶，因而有作》，后來郁達夫把這首詩寫入其《釣臺的春晝》散文中。詩題“釣臺”就是嚴子陵釣臺，位于浙江桐廬縣南十五公里的富春山麓。這地方靠近郁達夫的家鄉，他出生于浙江富陽，富陽縣離杭州水路十四五里，是富春江畔一座風光明媚的小城市。②在其《釣臺的春晝》散文中也描寫了富春江上的嚴陵風光。

對于郁達夫的感情方面筆者無法進行評價，但無疑對方是個多情之人。這可從他的三段婚姻與其風流韻事判斷出。郁達夫是個憂國憂民的愛國詩人，這是大多數后人對他的正面評價。《釣臺題壁》這首詩有幾個關鍵詞語：名馬、美人、東南天、雞鳴風雨、義士、帝秦。通過這些關鍵詞語，綜合起來看，這首詩其實就是對時事政局的不滿與諷刺。然而，筆者以為當中也蘊含了郁達夫內心多情、風流意氣與狂傲的情感態度。這首詩的寫作緣起，其實是因1931年1月左聯五作家被捕、一個月后被殺的時事。郁達夫借此詩表達自己狂傲的憤世之情。因而從這首詩可看出郁達夫內在的幾個面向：

一、“多情美人”象征意義

“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聯句已成為郁達夫的名句，后世讀者皆對這一名句賞讀不已。“生怕情多累美人”透露了郁達夫內心狂傲的情感，而“情多累美人”中“美人”的基本含義，除了表面上比喻感情對象中的美人外，另一個意象就是屈原筆下的“香草美人”之義，而美人可以是比喻自己或賢者，也可以是與其發生情感的美人。從比喻感情對象中的美人而言，郁達夫是多情感性的人，如其《鹽原日記詩抄》（十首）之五詩曰：“去年閨里拜黃姑，今夕山中伴野鼯。牛女有情應憶我，秋來瘦盡沈郎軀。”詩中之沈郎因思念而日漸消瘦，引用這一典故主要是表達其對妻子孫荃的思念之情。同時也有《鹽原十日記》散文，描寫在鹽溪勝地游玩的情況，而他在1919年9月寫了一首《宿錢塘江上有贈》詩曰：“綠酒紅燈江上樓，幾回欲去更遲留。危檣獨夜憐桃葉，細雨重簾病莫愁。客子光陰空似夢，美人情性淡宜秋。相逢漫問家何在，一夕橫塘是舊游。”③當是作者回鄉時，留宿錢塘江時所寫。當中的美人該是郁達夫于錢塘江偶遇的美人，而此時的郁達夫也已是孫荃的丈夫。對過路遇見的美人如此細致的書寫，可看出郁達夫情性中有著多情的種子。

另一個美人的含義就如郁達夫《和廣勛先生賜贈之作》詩曰：“尺枉何由再直尋，蘭成哀思及時深。美人香草閑情賦，豈是離騷屈宋心？”④蘭成是庾信的小字，庾信因為經歷戰亂從南方到北方生活，在北方創作的文章充滿悲涼、蒼勁色彩。庾信的《哀江南賦》書寫對痛失家國江南的思念與哀傷，當中的情感真實感人。因此郁達夫通過“蘭成哀思及時深”來隱喻自己愛國之心，同時郁達夫也是江南人，有雙關之意。郁達夫這首詩中的“美人香草閑情賦”主要是以屈原的“美人香草”與陶潛的“閑情賦”表達自己憂國憂民的內心。《閑情賦》是陶淵明少有的描寫愛情的文章，是其歸隱時期之作。在這郁達夫意含著自己“歸隱”，但依舊關心國家政事。屈原以“香草”比喻自己內在的美德，以“美人”比喻賢君與賢臣，兩者皆用以表達對國家的忠誠。這與《釣臺題壁》詩的“美人”含義相同，可說郁達夫受到了屈原文學的影響，有著浪漫與唯美的文學特征。因此郁達夫詩中也多有以美人隱喻英雄勇士的含義。這可看出屈原精神對郁達夫文學創作的影響。

二、“憤世憂國”情懷

對郁達夫的評價一般都會有“愛國”之色彩。郁達夫是愛國之人，1935年秋間他曾特地到南屏去訪若瓢和尚，說：“國事蜩螗，和尚如何打算？”郁達夫沉著而嚴肅的臉色問，臨走時對若瓢和尚說：“和尚不入地獄，那么誰入地獄呢?”⑤從郁達夫和若瓢和尚的問答對話可知郁達夫有著為國犧牲的偉大情操。他寫于福州1936年3月1日《贈〈閩報〉同人》詩曰：“大醉三千日，微吟又十年。只愁亡國后，營墓更無田。”⑥同樣寫于福州1936年3月1日《贈〈華報〉同人》詩曰：“閩中風雅賴扶持，氣節應為弱者師。萬一國亡家破后，對花灑淚豈成詩。”⑦這兩首詩都反映了郁達夫內心憤慨與憂國之情。與此同時，他在日本求學時常常書寫懷鄉的詩，對故國故鄉有著濃濃的思念。雖然都是年少之詩作，可是亦有其佳作佳句，如《有寄》詩曰：“只身去國三千里，一日思鄉十二回。寄語界宵休早睡，五更魂夢欲歸來。”⑧一天思念家鄉好幾回，對故鄉眷戀不舍。他的早年詩作流露著憂傷的鄉愁，在其散文里也有多篇《回鄉日》的書寫，訴說對江南景色，風土人情與獨特情調的深愛。可見“原鄉”江南，在他心中是無可取代的。郁達夫雖早年讀書于日本，但日本侵犯其故國時，他依然站起來鼓舞人們共同抗日，其愛國精神根深蒂固地流淌在他的靈魂里，然而王劍平則認為是浙江精神對郁達夫的愛國主義精神的形成造成了影響。⑨

《釣臺題壁》詩最后四句：“劫數東南天作孽，雞鳴風雨海揚塵，悲歌痛哭終何補，義士紛紛說帝秦。”主要以諷刺為主，暗含了“左聯作家”被殺的時事，而左聯也就是左翼作家聯盟簡稱，左聯的發起實由于潘漢年的鼓動。左聯里的青年寫作人大多數寫出來的詩歌小說之類的文藝作品，充滿了政治的偏見與宣傳意味很濃厚的教條和標語口號。⑩郁達夫認為自己：“I am not a fighter，but only a writer.”因此曾經接觸過左聯后又退出，也表示自己不曾參與其中，但無論郁達夫參與左聯與否，其對這件時事都表示了憂憤之情，其所用的典故透露著憂憤之情。

從“劫數東南天”，表示日本侵犯中國東南一帶的地方，而“雞鳴風雨”則源自《詩經·鄭風·風雨》曰：“風雨如晦，雞鳴不已”，表達社會無常的現狀，這里就暗喻了社會無常，造成人命的無常。而“海揚塵”源自晉葛洪《神仙傳·麻姑》曰：“麻姑自說云：‘接侍以來，已見東海三為桑田。向到蓬萊，水又淺于往者會時略半也，豈將復還為陵陸乎？’方平笑曰：‘圣人皆言海中復揚塵也’”之典故，意為東海變成陸地，時事變化與世事變遷。這里也與風雨雞鳴同意義，說明世事無常易變遷。這里主要引用說明左聯作家的一生，曾經光芒，如今卻暗淡無光，甚至丟失了性命。他們的生命就如東海變桑田那般無常。“義士”則指魯仲連義不帝秦事，魯仲連因維持正義主張合縱抗秦，最后促使魏國、楚國協助趙國，逼退了邯鄲之圍的秦兵。郁達夫通過這些典故的運用，總體而言主要還是表達左聯作家被殺而感慨世事無常易變遷，而他們就像維護正義的魯仲連，可惜最后還是無敵政局變動帶來的劫數。最后他內心是悲痛的“悲歌痛哭終何補”，這里表現了郁達夫內心的悲憤熱血之情。與其他詩詞里所透露的淡淡、唯美的傷感與憂愁不同。

綜上所述，這首《釣臺題壁》當中的“生怕多情累美人”除了透露其多情狂傲的內心與情感外，同時也是郁達夫愛國精神、憂傷國事的體現，而其“憤世憂國”之情表現了其熱血悲憤的一面。郁達夫可謂悲劇人物，從其呱呱墜地、經歷喪父的幼年，至中年與王映霞離婚后到南洋再娶，一生可謂顛沛流離，這促使了他的詩詞與文學創作形成哀傷的情調，而這首《釣臺題壁》詩則是少見的滿懷憤慨之作，其文學特征就在其“美人”的象征意義與“愛國”情懷的書寫。

①③④⑥⑦⑧ 郁達夫：《郁達夫文集》第十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香港分店1984年版，第265頁，第203頁，第417頁，第342頁，第343頁，第13頁。

②⑤⑩ 溫梓川著，欽鴻編：《郁達夫別傳》，寧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7頁，第9頁，第73頁。

⑨ 王劍平：《論郁達夫的愛國主義思想與浙江精神》，《考試周刊》2008年第1期，第44—46頁。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