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繼敏 熊麗珠
(四川大學法學院,成都 610207)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決議圍繞“全面推進依法治國”這一主題,提出建設法治中國、加強憲法實施、推進依法行政、進行司法體制改革等改革任務。值得關注的是,決議在“深入推進依法行政,加快建設法治政府”的目標之下提出要“建立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制度”,同時,要求“提高黨員干部法治思維和依法辦事能力”以“加強和改進黨對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領導”,這是從依法行政和依法執政兩個角度對黨的領導干部提出的新要求。
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我們越來越注重依法治國,但幾千年的封建統治仍然使得“人治”思想在有的政府官員心中根深蒂固。部分掌握著決策權的領導干部缺乏法治思維,在沒有公眾參與、不進行風險評估與合法性審查等法定程序的情況下,為了政績就做出“拍腦瓜”決策而損害國家和社會利益的報道屢見不鮮,決策制度缺乏科學性、公開性和程序正當性。正如國家行政學院教授許耀桐所說,“依法治國現在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重在治官’,依法治國其實最關鍵的就是要把官員治理好。”[1]而健全依法決策機制、建立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制,就是將官員的重大決策的決策權規范化、法治化,將決策失誤的責任明確化,做到權責統一、用法去約束“權”與“欲”的有力措施。
所謂重大決策即是指關系到重大公共利益,關系到一定區域內的根本性、長遠性、全局性的決策事項。因各地經濟、社會、文化、生態文明發展程度不同,對于重大公共利益這一復雜事項的理解認識不同,重大決策也具有區域性、復雜性、動態性等特征。因此,要準確界定或詳細列舉重大決策事項的范圍存在一定的困難。盡管如此,從長期的實踐經驗中,人們還是對某些重大決策事項形成了共識,例如,重大投資建設項目、重大國有資產處置項目、重大行政性經濟合同、重大社會政策、重大民生改造工程等,因其事關一定區域范圍內人民群眾的重大切身利益或因其涉及重要的國家利益,即被納入重大決策事項的范圍。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要探索建立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制度,提出要追究因在決策中嚴重失誤而造成重大損失或惡劣影響的行政首長和相關責任人的法律責任。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制度因其所針對的問題是社會熱點問題,引起了各界熱議,其原因主要是由于近年來在重大決策方面出現的決策者“拍腦瓜”、執行者“拍胸脯”、決策執行完畢“拍屁股”走人的“三拍”現象愈發嚴重,官員為了短期的一時政績,亂決策,把“爛攤子”丟給了當地人民。的確,自改革開放以來,各地方政府在經濟“錦標賽”中不乏決策失誤的現象,特別是在重大投資建設項目中,運用一次性投入巨大的財政資金去搞“面子工程”、“政績工程”,最終導致公共利益嚴重受損。從十八大后查處的貪腐案中也不難發現,一些官員在土地出讓、拍賣、招投標項目中決策失誤導致重大國有資產流失的案例。當前,改革開放進入攻堅期、深水區,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在此重要時期,提出建立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制,無疑是將十八大提出的決策問責和糾錯制度以及重大決策社會穩定風險評估機制的進一步深化。
實際上,決策責任追究制度在中國古已有之,“如秦漢時期的御史大夫、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中央御史臺、唐宋元時期的御史臺、明清時期的都察院等等,其監察職能都是一種責任追究職能”[2]。改革開放以來,先后通過的《國務院關于特大安全事故行政責任追究的規定》、《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條例》、《全面推進依法行政實施綱要的通知》、《公務員法》、《黨政領導干部辭職暫行規定》、《關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定》、《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試行)》和《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等一系列法律法規和黨內法規,一步步建立健全并強化了行政問責制度,直至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的“建立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制度”,把“終身負責制”這一原本曾是建筑工程領域確保工程質量、履行商業承諾的一種有效追責制度引入行政公務領域[3]。由于這是一項較新的制度,有關該制度的闡釋主要還是集中在黨紀黨規、地方性法規、規章以及各類規范性文件中,例如,2014年10月17日,安徽省人民政府印發《安徽省人民政府關于進一步規范政府系統重大事項決策行為的意見》,明確將實行決策事項終身負責,堅持誰決策誰負責、誰主管誰負責,主要領導、分管領導、具體工作人員,都要對參與的決策事項承擔相應責任,不因追責對象職務變動、崗位調整、辭職、辭退、退休等免予追究,實行責任到人、記錄在案、問題倒查的決策事項終身負責制;2015年伊始,四川省人民政府下發《關于深入推進依法行政
加快建設法治政府的意見》,要求建立行政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制度及責任倒查機制,對決策嚴重失誤或依法應及時作出決策但久拖不決造成重大損失、惡劣影響的,實行終身責任追究,嚴格追究行政首長、負有責任的其他領導人員和相關責任人員的法律責任。
目前,盡管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的制度淵源和法律淵源還存在立法分散、缺乏統一性、全局性、層次性、規定過于原則籠統以及黨政交叉等缺陷,但由于重大決策事項本身就具有區域性、復雜性、動態性等特點,通過總結不同地方政府法規來探索重大決策責任終身追究制的成功經驗,形成具有可操作性的追責制度,最終再上升到統一的法律層面的條文也不失為一條有效的立法探索途徑。建立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制度的目的就是為了把決策權關進制度籠子,把決策的權力和責任通過法治和制度統一起來,讓決策者在決策的時候能更多地問需于民,通過法定程序來尋求最大公約數,推動依法決策,推進政府治理的現代化,做出經得起群眾和實踐檢驗的決策。
重大決策事項具有區域性、復雜性、動態性的特點,決策失誤也就表現得形式多樣,這也就決定了重大決策終身責任必然不會是單一的責任形式。具體而言,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的責任形式應當包括:法律責任、紀律責任、政治責任三類,法律責任又包括行政法律責任、刑事法律責任和民事法律責任三種。
所謂法律責任,就是指“行政決策主體在履行行政決策的法定職責過程中因侵害相對人的合法權益,出現失職瀆職、濫用職權、貪污腐敗等情形時應承擔的法律責任”[4]。根據行政決策主體的決策失誤所觸犯的相關法律法規和侵犯的相關法益,可以將法律責任細分為行政責任、刑事責任、民事責任。
行政責任包括行政處罰和行政處分,前者是指行政機關或其他行政主體依法定職權和程序對違反行政法規尚未構成犯罪的相對人給予行政制裁的具體行政行為;后者是指行政機關或其他行政主體依法定職權和程序對違反行政法規尚未構成犯罪的相對人給予行政制裁的具體行政行為。而由于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的責任主體是做出失誤決策的行政決策者,該行政決策者屬于行政主體的內部成員,因此,其應當承擔的行政責任應該是由行政主體基于行政隸屬關系依法作出行政處分。
刑事責任是依據國家刑事法律規定,對犯罪分子依照刑事法律的規定追究的法律責任。當重大決策失誤達到損害《刑法》規定的法益的時候,例如,造成了人員傷亡或巨大財產損失時,就可以追究決策者的刑事法律責任。
至于民事法律責任,根據《民法通則》第121條規定:“國家機關或者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在執行職務中,侵犯公民、法人的合法權益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民事責任。”重大決策事項的決策者作為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在執行職務過程即決策過程中對人民群眾的利益造成的損害理應認為是職務侵權行為,應當承擔民事法律責任。
所謂紀律責任是指“根據組織內部,主要是黨內規范性文件,對重大決策違反黨內紀律的行為按照黨內規范性文件的規定追究相關責任人的紀律責任”[2]。根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的規定,對黨員的紀律處分包括:警告、嚴重警告、撤銷黨內職務、留黨察看、開除黨籍。“黨員受到警告或者嚴重警告處分,一年內不得在黨內提升職務和向黨外組織推薦擔任高于其原任職務的黨外職務。”“黨員受到撤銷黨內職務處分,二年內不得在黨內擔任和向黨外組織推薦擔任與其原任職務相當或者高于其原任職務的職務。”“黨員受留黨察看處分期間,沒有表決權、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從這些規定中可以看到,決策失誤者受到黨紀黨規的處罰后還會導致政治信任程度降低,“并隨著信任程度不同而不同,最嚴厲的就是喪失行使政治權力的資格。”[2]將黨紀責任確定為重大決策責任形式,不僅可以從組織層面對重大決策失誤者進行處罰,也更有利于追責制的健全和完善。
所謂政治責任是指政治官員沒有履行好應當履行的職責時所受到的譴責和處罰。雖然對于政治責任并沒有法律法規或規范性文件做出精確具體的規定,但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行為和形象關乎政府的公信力和國家的利益,對于違法決策者和決策失誤者來說,其違法決策和決策失誤的行為實際上給國家和政府的形象、經濟社會的發展以及老百姓的合法權益造成了難以彌補的損害,理應受到政治上的譴責和道德輿論的負面評價,影響其政治生涯和政治前途,并使其良心受到道德和良知的拷問。對于政治責任一般由監察機關或人事部門采用問責的形式進行追究,追究辦法包括:責令公開道歉、責令停職檢查、責令引咎辭職、免職等,但目前看來,政治責任追究的辦法主要還是針對在職的干部,對于退休的領導干部的政治責任追究還存在一定局限。
法律責任、紀律責任、政治責任三者不僅存在懲罰程度的輕重之別,在追責時效上有明顯區別。
“以法理的視角觀之,決策責任終身制的實質指涉一個責任的追究時效問題”[3]。首先,法律責任存在著追訴時效,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相關規定,刑事責任的追訴時效從五到二十年不等;而民事責任有一般訴訟時效和特殊訴訟時效兩類,一般訴訟時效為兩年,特殊訴訟時效最長也可以達到二十年;而對于行政責任,雖然《行政訴訟法》也設定了追訴時效,但如前所述,針對重大決策失誤而對決策者基于行政隸屬關系做出的行政處分,是一種內部行政行為,而有關內部行政責任的追究時效,并沒有相關法律作出明確規定。公務員在職期間違反行政法律法規,應當根據違法嚴重程度給予警告、記過、記大過、降級、撤職、開除的行政處分;而根據《監察部關于對犯錯誤的已退休國家公務員追究行政紀律責任若干問題的通知》的相關條款,對于國家公務員在任期間違紀,退休后被立案調查且應當追究其行政紀律責任的,考慮到他們已退出國家公務員隊伍,可不作處分決定。但應當根據其所犯錯誤,按照《國家公務員暫行條例》規定的處分種類和標準做出行政處理。
綜上所述,在不違背法治原則的情況下,對于重大決策失誤追究法律責任而言,刑事責任與民事責任是要遵循法定訴訟時效的,但行政責任可以是終身的。其次,在紀律責任方面,黨紀嚴于國法,在不能違背法治精神的前提下,違反黨紀的行為可以永遠追責。黨紀處分是從黨內組織層面給予重大決策失誤者以警告、嚴重警告、撤銷黨內職務、留黨察看、開除黨籍的處分。只要重大決策失誤者的共產黨員身份存在一天,追責就可以隨時進行啟動。最后,政治責任與責任者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角色緊緊聯系,對于領導干部而言,只要責任者的政治生活存續一天,對其問責就不會停止。對于在職的干部,可以對其采用責令停職檢查、責令引咎辭職、責令辭職、免職等辦法問責;對于已退休的干部,雖然在職業崗位上無法對其進行處罰,但仍可以責令其公開道歉。因此,對于政治責任的追究也是可以“終身”的。
盡管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制在追責時效上有著一定的法律條款規定,但首先仍是應在尊重法治精神,在遵守刑事責任與民事責任追訴時效的前提下,盡快使行政責任在“終身追責制”中承擔起主要責任的角色,同時,通過嚴格執行紀律責任和完善政治責任來實現其處罰和教育的功能。
重大決策終身責任包括了法律責任、紀律責任、政治責任三種責任形式,不同的責任形式適用不同的決策行為,行為不同其責任后果亦有所區別。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制的構建就是為了實現科學決策、依法決策、民主決策,保障國家、社會、人民群眾的合法利益,因此,偏離科學方法、法律規范以及民主原則,致使國家、社會、群眾利益嚴重受損的違法決策和決策嚴重失誤是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的主要原因。
對于違法決策,主要追究法律責任。追究違法決策強調的是行為的違法性,因此,行政機關在重大行政決策中違反法律規定,不論是否導致決策失誤或者危害后果,都應當追究法律責任。重大行政決策違反法定程序(例如,未經過合法性審查、風險評估、集體討論、專家論證、公開聽證等程序)、重大行政決策內容違反法律規定以及依法應該及時決策但久拖不決等行政不作為行為都屬于違法決策行為。
對于重大決策嚴重失誤的行為,主要追究的是政治責任和紀律責任。決策嚴重失誤強調的是決策帶來的嚴重后果,因此,盡管行政機關的決策沒有違反法律規定,但決策仍然出現失誤,造成重大損害或嚴重影響,應當追究領導人員的決策責任,是因為行政機關領導干部在決策過程中未盡到謹慎決策的職責。
不同的原因會導致不同責任形式,以上三種責任形式可以根據原因不同單獨使用,也可以合并使用。一般情況下,對于重大行政決策責任的終身追究基本上是由不同的追責主體進行追責,三種責任合并使用。法律責任可由司法機關和上級行政機關進行追責,紀律責任由黨委追責,政治責任則可以由黨委、立法機關、上級行政機關、社會進行追責。
將重大決策終身責任劃分為法律責任、紀律責任和政治責任三種,需根據這三種責任形式進一步梳理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的承責方式。
追究重大決策失誤的行政責任實際包括對在職決策者行政處分和對已退休決策者的行政處理。法律規定的行政處分有警告、記過、記大過、降級、撤職、開除六種;而根據《行政機關公務員處分條例》第五十二條規定,有違法違紀行為應當受到處分的行政機關公務員,在處分決定機關作出處分決定前已經退休的,不再給予處分;但是依法應當給予降級、撤職、開除處分的,應當按照規定相應降低或者取消其享受的待遇。具體辦法可以參考《監察部關于對犯錯誤的已退休國家公務員追究行政紀律責任若干問題的通知》(監發[2001]3號)中的規定,根據其所犯錯誤,按照《國家公務員暫行條例》規定的處分種類和標準進行處理。例如,應當給予記過或者記大過處分的,按照每兩年一次增加退休費的標準,降低其基本退休金。應當給予降級處分的,以退休時的級別為基礎,降低一個級別重新確定其基本退休金。處分前已經發放的退休金不再退回。應當給予撤職處分的,以退休時所擔任的職務為基礎,降低一職以上職務,按照規定重新確定相應的職級待遇后,重新確定其基本退休金。同時,按照所受處分降低其相應的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處分前已發放的基本退休金不再退回。應當給予開除處分的,一般不再給予開除處分,改為撤職處分。以退休時的職務為基礎,降低三職以上職務,其中對于擔任副主任科員以下職務的,降低辦事員職務,按照規定重新確定相應的職級待遇后,重新確定其基本退休金。同時,按照所受處分降低其相應的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處分前已發放的基本退休金不再退回。
根據刑法規定,刑事責任的承擔方式有主刑與附加刑兩種,主刑包括管制、拘役、有期徒刑、無期徒刑和死刑;附加刑包括罰金、剝奪政治權利和沒收財產。雖然目前還未看到有專門針對重大決策失誤進行刑事責任追究的具體案例,這或許和刑事訴訟的追訴時效有一定關系,但據媒體報道,“2013年10月監察部就曾對10起破壞生態環境責任追究典型案例發出通報,強調推進生態文明建設、保護生態環境是各級政府和職能部門的重大責任,要求各級監察機關要鐵面執紀、鐵腕問責,建立和實行最嚴格的責任追究制度,特別是對領導干部的終身責任追究制度[5]。”涉案領導大多受到了上級機關責令其向全社會道歉、降級撤職、黨紀政紀處分和移送司法機關處理的處罰。而在《中國紀檢監察報》題為《官員退休等于“平安著陸”的美夢該醒了》的報道中寫道,“自黨的十八大以來,不少退休或退居二線的官員被調查。僅副省級及以上高官便有倪發科、郭永祥、陳柏槐、陽寶華、徐才厚、周永康、趙少麟等人[6]。”這些官員被追責的原因并非全都是由于重大決策失誤,但也反映出了黨和國家在問責追責上的決心;除此之外,十八大以后,黨和國家通過展開“獵狐行動”、“天網行動”展示了國際追逃嚴打外逃腐敗分子的決心。中央反腐敗協調小組國際追逃追贓工作辦公室由中紀委、最高法、最高檢、外交部、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央行八個單位的負責人組成,對外逃貪腐分子從法律、紀律、政治等方方面面追責,對于外逃貪官,雖遠必追。在這樣嚴厲的國際追逃背景下,對于因違法決策以及決策嚴重失誤而回避責任外逃出國的官員的追責行動也應當逐步地提上日程,違法決策以及決策嚴重失誤給國家和人民帶來的損害與經濟損失并不比貪污腐敗帶來的損害小。而刑法第88條第1款的規定“在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國家安全機關立案偵查或者人民法院受理案件以后,逃避偵查或者審判的,不受追訴期限的限制。”“逃避偵查或者審判”是指行為人有逃跑或藏匿的行為,因此,對于在立案偵查或者案件受理后外逃躲避責任追究的這類官員的追訴應當適用刑法第88條第1款關于追訴時效延長的規定,對其采取刑事責任追究不再受最長20年的追訴時效限制。各種情形的法律適用條款不同,不論如何,在鐵腕追責的同時,對于違法決策和重大決策嚴重失誤追究刑事責任都應該在法治原則下進行,堅持罪刑法定、罪刑適應原則。
重大決策事項的決策者在決策過程中對人民群眾的利益造成的損害被認定為職務侵權行為,應當承擔民事法律責任。由于職務侵權行為適用的是無過錯責任的歸責原則,《民法通則》對職務侵權行為的責任承擔只規定了由行為人所屬單位承擔賠償責任,并未追究行為人的主觀是否存在過錯,因此,對于重大決策失誤民事責任的承擔,在負有賠償義務的國家機關根據《國家賠償法》承擔賠償責任后,對有故意或重大過失的行為人有追償的權利。應責令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工作人員或者受委托的組織或者個人承擔部分或者全部賠償費用。對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責任人員,有關機關應當依法給予行政處分;構成犯罪的,應當依法追究刑事責任。除賠償損失外,侵權民事責任的承擔形式還包括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返還財產、恢復原狀、賠禮道歉、消除影響、恢復名譽,應承擔民事法律責任的機關可以責令重大決策失誤者做出消除危險、賠禮道歉、消除影響等行為。
可以看到,在刑事責任和民事責任法定的追訴時效限定下,“終身”追責的重任更多地落在了行政責任的肩上。但由于行政決策事項長期被擱置于行政法的視野之外,《行政決策法》尚處于缺失狀態,在研究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的行政責任時,不得不參考監察部文件或《公務員法》等的相關規定,無疑也說明在構建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制度的過程中應當要考慮建立系統的行政處分與行政處理制度。
根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的規定,對黨員的紀律處分包括:警告、嚴重警告、撤銷黨內職務、留黨察看、開除黨籍。《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試行)》規定的監督制度包括談話和誡勉、詢問和質詢以及罷免或撤換要求及處理等,例如,第三十二條就規定:“發現領導干部在政治思想、履行職責、工作作風、道德品質、廉政勤政等方面的苗頭性問題,黨委(黨組)、紀委和黨委組織部門應當按照干部管理權限及時對其進行誡勉談話。”第三十八條規定:“黨的地方各級紀律檢查委員會委員,有權向上級黨組織提出要求罷免或撤換所在委員會不稱職的委員、常委。”而中共中央頒布的《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中則有關于黨政領導干部引咎辭職、責令辭職以及因問責被免職的相關規定,第五十九條規定:“引咎辭職、責令辭職和因問責被免職的黨政領導干部,一年內不安排職務,兩年內不得擔任高于原任職務層次的職務。同時受到黨紀政紀處分的,按照影響期長的規定執行。”通過以上規定形成了嚴格的紀律責任追究方式,但是,紀律責任也需要注意黨紀與國法的協同配合,不能違背法治精神。
盡管政治責任的追究可以實行“終身制”,但責令停職檢查、責令引咎辭職、免職等追究辦法主要是針對在職領導干部,對于退休干部,目前主要只有責令公開道歉這一辦法可以對其產生追究效果。因此,在政治責任的追究上還存在一定的追究方式局限,尚需制度完善。可以借鑒行政法上的申誡罰的處罰方式,如警告、通報批評等方式對其在名譽、榮譽、信譽或精神上的利益造成—定損害以示警誡。同時,也可以采取將其行為錄入個人誠信檔案和公務員檔案等方式進行追究,誠信污點和政治污點將會導致領導干部的信任度降低而影響其職業生涯,這是政治處罰的一種可行方式。
重大決策與國家利益、人民群眾利益息息相關,規范決策權就是要“把權力裝進制度的籠子”,這不僅需要用公開公正與陽光正當的法定程序去保障依法決策機制的運行,也需要完備系統有效的追責問責制度去維護依法決策機制的權威。追責和懲罰并不是建立重大行政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制的最終目的,在終身追責制的問題上,預防和教育才是構建這一制度的關鍵。
首先,在出現違法決策和決策嚴重失誤的情形時,應立即啟動問責、追責機制,另一方面,在決策之前和決策過程中,也應當注重公眾參與制度、專家論證制度、聽證制度、集體討論制度、風險評估制度、合法性審查制度等一系列程序性制度的落實,兼顧決策內容與決策程序的合法性。一個完善的程序性的制度,不僅可以使得科學、民主、依法決策的行為得以真正落地,同時,在所有決策環節都有法可依、有章可循、有記錄備案的保障下,這一制度也能起到保護行政首長決策積極性的作用,只要行政決策者依法辦事,就不會因害怕擔責而出現畏首畏尾不敢決策或遲延決策的情況。
其次,一般情況下,重大行政決策的決策主體應當是擁有行政決策權的機構,我們一般認為是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及其工作部門有權做出重大行政決策。但通常情況下,在我們的政治實踐中,對于重大行政決策擁有決定權的除了政府部門,還有黨委部門,尤其在現實政治生活中,黨委部門還擁有最終的決策權力。根據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對于違法決策和決策嚴重失誤造成重大損失、惡劣影響的,不僅要追究行政首長的法律責任,還要追究負有責任的其他領導人員和相關責任人員的法律責任。因此,黨政一把手這樣的關鍵少數,必須要樹立法治理念,要清楚地知曉法律、黨紀和政治生活的紅線底線,知法懂法,在決策時才不會違法犯罪。
最后,由于訴訟時效的限制,在實踐問責中,只有行政責任能真正地被“終身”追究,因此,將行政決策行為盡快納入行政法律法規中,使決策失誤的責任追究有法可依應當成為目前的一個緊迫任務;同時,在法律之外的紀律與政治領域,盡快去協調各個黨內規范與法律的關系,完善政治責任承擔方式,保證紀律和政治責任的承責方式不超越法律的底線,也應當被納入建立依法決策體制的整體安排中來,以期重大決策終身責任追究制度早日成為能真正關得住權力的“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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