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建龍,王江淮
(上海政法學院,上海201701)
○犯罪學研究
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的若干思考
□姚建龍,王江淮
(上海政法學院,上海201701)
青少年網絡犯罪之所以成為一個問題,在于它的“新”,而非它的“嚴重性”。我國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應以青少年保護為目的。在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的工具選擇上,當前以硬法為主的控制機制面臨可能失靈且造成不良后果的局面;而以軟法為主,硬法及其他法外規范、道德等的建設為輔的柔性機制,將能產生良好的作用。此外,對于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活動中的公權力也應當加以制約。
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
引言:走向理性
網絡科技本身是理性的產品,但網絡的勃興卻給犯罪治理帶來了“恐慌”。在社會治理創新視角下,網絡空間的治理必須基于理性的選擇,因為理性是社會創新的前提。
首先,應當理性地看待網絡。網絡對我們而言,是一種虛擬的存在,也是一種數字化環境。網絡可以成為預防犯罪的工具,也能成為犯罪的工具。但無論如何,網絡本質上是一種技術,它是第三次工業革命的標志,它的勃興不應帶給我們過度的“恐慌”,即使有一種犯罪叫做“網絡犯罪”。試想,第一次工業革命后,“蒸汽機犯罪”是否令人恐慌?第二次工業革命后,“電力犯罪”是否令人恐慌?反觀當下,我們的“恐慌”多少有些可笑。因此,我們應當對網絡加以利用,而非因為忌憚犯罪限制網絡的發展。
其次,理性地看待網絡中的青少年?!霸谙喈旈L的一段時間內,兒童除了作為‘問題’受到關注外,他們的權利幾乎被遺忘了?!盵1]在網絡中,青少年亦是處于這樣一種窘態。成人社會“天生地”想控制青少年群體,就是因為青少年具有對社會秩序的破壞力。然而,不能忽視的是,這些青少年總有一天也會長大成人,他們是祖國的未來。如果我們不能理智地促進他們全面發展,而是一味地壓制,將是自毀未來。因此,對于網絡中的青少年,應當平等地看待,而非帶有偏見地以控制者的身份俯視未成年人。
再次,理性地看待青少年網絡犯罪。從輿論到學界大都在呼吁“控制”“打擊”青少年網絡犯罪,這些“國民意志”似乎為犯罪控制行動抹上一層合理的色彩,但在這過程中,唯獨沒有青少年自己的呼聲。再換個角度想想,青少年網絡犯罪真的很嚴重嗎?網絡犯罪只是青少年以及成人犯罪類型的一種,目前的研究尚難以客觀地表明青少年網絡犯罪問題具有嚴重性。因此,對待青少年網絡犯罪應及時地提出創新性的方案,而非一味地強化控制。
最后,理性地研究青少年網絡犯罪。目前,學界對青少年網絡犯罪的研究視域較為狹窄,基本上集中于“青少年網絡犯罪的成因和對策”,內容缺乏創新性;價值取向較為單一,強調控制而忽視保護;研究方法雖相對多樣,實證與思辨并存,但鮮見具有代表性的研究。
網絡的快速發展,不僅給生活帶來便利,也給民眾及執政者帶來了憂思。幾乎所有人都感到:網絡給青少年犯罪控制帶來“挑戰”。
(一)問題的背景:網絡的勃興。
背景一: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于2014年7月發布的《第3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我國網民規模達到6.32億,呈現逐年遞增的趨勢。從年齡結構來看,19歲以下的網民占26.6%,29歲以下的網民占57.3%;從職業群體來看,學生占25.5%,是網民數量最多的。由此可知,青少年(12-25周歲的人)群體是網絡社會中的主力軍。
背景二:2011年,教育部發布了《教育信息化十年發展規劃(2011-2020年)》,青少年將獲得更多接觸網絡的機會。2013年8月,國務院發布了《關于促進信息消費擴大內需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意見》提到:“主要目標是:第一,信息消費規??焖僭鲩L。第二,信息基礎設施顯著改善……”從《意見》的目標可知,信息消費將極大地促進網絡規模的繼續擴大。2013年9月10日,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頒布的《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正式實施?!督忉尅返念C布表明,網絡給我國的社會治理帶來一定的矛盾與沖突,加強網絡管理,提升網絡安全是當前我國的一項重要任務。
背景三:三網融合的逐步完成使得網絡的普及率提高。“三網融合,通常是指以手機移動網絡為代表的電信網,以有線電視為代表的廣播電視網和以互聯網為代表的計算機通信網三大網絡通過技術改造,使其技術功能趨于一致,業務范圍趨于相同,實現信息數據資源共享的多媒體業務?!盵2]
(二)問題的產生:青少年網絡犯罪何以成為問題。網絡的快速發展給社會帶來的緊張和青少年傳統犯罪給社會帶來的憂慮,導致青少年網絡犯罪從出現之初就被普遍認為是一個嚴重的問題。
1.何為青少年網絡犯罪。關于這一點,學術界尚未給出明確的定義。筆者認為,學界關于“青少年”“網絡”“犯罪”的概念界定已基本清晰,因此,對于“青少年網絡犯罪”的界定應該充分采納這些研究結果。雖然學界關于青少年的界定存在多種學說,但認為“青少年應當是12-25周歲的人”的觀點為大部分人所接受。關于網絡犯罪的定義,學界存在多種學說,但概括起來主要有刑法概念說和犯罪學概念說。刑法概念說認為,網絡犯罪是一個刑法學上的概念,網絡犯罪是指通過計算機、通信技術手段、借助于網絡信息系統或專門針對網絡信息系統實施的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觸犯刑法的行為。[3]犯罪學概念說認為,網絡犯罪是一個犯罪學上的概念,是指行為人在互聯網上實施的犯罪行為,或者行為人以互聯網為犯罪工具實施的犯罪行為。[4]筆者認為,研究青少年網絡犯罪應當采取犯罪學概念說,但不應局限于此。在“犯罪”的定義上,應當結合青少年犯罪研究的特點,將犯罪擴大解釋為涵蓋一般犯罪行為、違法行為、越軌行為的行為總稱??偠灾?,筆者認為,青少年網絡犯罪應當界定如下:12-25周歲的人在互聯網上實施的犯罪、違法或者越軌行為,或者行為人以互聯網為犯罪工具實施的犯罪、違法或者越軌行為。
2.青少年網絡犯罪何以需要控制。幾乎從網絡普及開始,官方和學術界就開始擔憂青少年網絡犯罪的問題。《人民日報》曾刊文發出這樣的提醒:“在其他類型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穩中有降的情況下,網絡引發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卻大幅上升,這不能不引起我們警惕?!盵5]學術界也早已將青少年網絡犯罪作為青少年犯罪的主要類型之一加以研究。在輿論和學術界的“推動”下,青少年網絡犯罪似乎已經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而2008年轟動全國的“尊龍名社案”,更是強化了這種認識。這些都成為加強對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的依據。盡管從學術界到官方再到民間,“因為青少年網絡犯罪問題嚴重所以要加強對青少年網絡犯罪的控制”這樣一種認識已成為共識,但筆者認為,青少年網絡犯罪之所以成為“問題”具有一定的建構性。
當然,筆者并不反對對青少年網絡行為進行適度的控制,但這種控制應當是基于這樣一種進階的認識:第一,我國社會處于轉型期,社會問題復雜多樣,而青少年容易在轉型期游離于社會控制體系之外,因此,需要適度的控制;第二,網絡和學校、家庭、社區、社會共同構成了青少年的生活空間,且網絡空間逐漸成為主要空間,因此,需要在網絡空間中對青少年進行適度的控制;第三,青少年犯罪的趨勢表明,青少年網絡犯罪有別于青少年的其他傳統型犯罪,因此,應當予以關注,并在社會治理創新的理念下尋求最佳控制機制。
簡而言之,筆者認為,青少年網絡犯罪之所以需要控制,主要在于該問題的“新”,而非問題的“嚴重性”。最后,還應當明確的一點是: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不僅包括對犯罪行為的打擊、控制,還包括預防青少年網絡犯罪。
國家治理要調和不同的價值,因此,需要設定具有均衡性的目標。[6]具體到青少年網絡犯罪的治理中,國家不外乎追求兩種目標:社會防衛與青少年保護。前者是維護社會穩定的應有之義,后者是以人為目的,即以青少年的發展為最終目標。
(一)社會防衛:以社會穩定為目標?!吧鐣佬l一詞最先由刑事實證學派于19世紀末期提出,就其本意而言,指社會免受犯罪之害。刑事實證學派認為刑法不應像以前那樣強調‘個人主義’‘個性解放’,而應強調‘社會效果’‘社會利益’?!盵7]在法國著名犯罪學家馬克安塞爾的努力下,社會防衛理論衍生、發展形成了“新社會防衛理論”。但無論是早期的刑事實證學派的“社會防衛理論”,還是馬克安塞爾的“新社會防衛理論”,都強調社會秩序的穩定乃是犯罪治理的主要目標。
在網絡犯罪治理當中,社會防衛是我國立法者、執法者的主要立場,這一點從現行有關的網絡管理法規、規章中可見一斑,如《中華人民共和國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網安全保護管理辦法》都在第一條開宗明義地表明其制定的目的——維護社會穩定。在社會防衛思想下,維護網絡秩序和社會穩定,本身無可非議,但面對網絡中的青少年時,為了維護網絡秩序和社會穩定,青少年群體將不可避免地成為防衛的對象。為此,國家必然加強對網絡上的青少年的控制,以防網絡社會的失范。
從相關的法律法規中,我們已經看到了在治理青少年網絡犯罪時,為了追求社會防衛的目標所采取的做法:將青少年的部分網絡行為貼上“違法”或者“越軌”的標簽。我國的《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十四條將“觀看、收聽色情、淫穢的音像制品、讀物等”和“其他嚴重違背社會公德的不良行為”標定為“不良行為”。在第三十四條中將“傳播淫穢的讀物或者音像制品等”標定為“嚴重不良行為”。事實上,這幾類行為都是青少年在網絡中的常見行為,然而,因為被《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貼上“違法”“越軌”“不良”等標簽,部分青少年將面臨這樣的法律后果:其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和學校應當相互配合,采取措施嚴加管教,也可以送工讀學校進行矯治和接受教育,甚至可能被政府收容教養。
(二)青少年保護:以兒童利益最大化為目標。保護青少年(尤其是未成年人)是世界各國刑事司法的普遍呼聲。在犯罪的治理中,保護青少年的原因大抵有以下幾點:第一,青少年處于身心發展的特殊階段,各方面尚不成熟,具有較強的“非理性”,因此,也具有較強的可塑性;第二,青少年是祖國、世界的的未來,其生存和發展狀況關系到一個國家乃至世界的命運;第三,保護的效果優于懲罰。當然,也有學者認為:“少年在刑法中所獲得的相對于成年人而言似乎特別的關照,并非來自于成人社會的憐憫,而是未成年人天賦的權利。”[8]在這些觀念貫徹中,主要的依據是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
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是國際上普遍承認的青少年保護準則。1959年聯合國大會發布了《兒童權利宣言》,在宣言中寫道:“原則二、兒童應受到特別保護,并應通過法律和其它方法而獲得各種機會與便利,使其能在健康而正常的狀態和自由與尊嚴的條件下,得到身體、心智、道德、精神和社會等方面的發展。在為此目的而制訂法律時,應以兒童的最大利益為首要考慮……原則八、兒童在一切情況下均應屬于首先受到保護和救濟之列?!备鶕撛瓌t,一切與兒童相關的事務都應以保護兒童為最高目標,而非將所謂的“社會穩定”“社會安全”作為最高目標。
在青少年網絡犯罪的治理中,以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為指導,以保護青少年為目標,就應當在立法與具體的執法、司法過程中,將青少年的利益作為首要的考慮,慎重使用對青少年成長不利的嚴厲措施(工讀教育、收容教養甚至刑罰)。然而,在我國的青少年網絡犯罪治理中,鮮見有切實保護青少年的措施。
(三)目標的轉變:從社會防衛到青少年保護。從我國的現狀來看,社會防衛仍占據主要位置,而青少年保護處于弱勢,然而,這種現狀亟需改變,其理由如下。
第一,以社會防衛為立場的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顛倒了“工具”和“目的”的關系?,F代人本主義思想認為,人應當是目的,而不能是工具。由此,筆者認為,在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中,應當被控制的是網絡,而非青少年本身。將青少年作為網絡社會中的防衛對象,并期待通過這種方式維護良好的網絡秩序,無異于舍本逐末、緣木求魚。
第二,從網絡中的青少年生存現狀來看,預防青少年網絡犯罪重在保護青少年,而非打擊。事實上,青少年網絡犯罪問題存在一定的“建構性”,也即青少年網絡犯罪并非人們想像的那樣嚴重。同時,青少年遭遇網絡欺凌、網絡受害的數量也并不在少數。因此,就當前而言,對青少年的保護必然應當優于社會防衛。
第三,以社會防衛為立場的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弱化了青少年的個體特征。青少年有別于其他群體,早已為生物學、教育學、社會學、犯罪學等理論證明了。然而,在以社會防衛為目的的犯罪控制中,那些已被證明青少年的生理、心理等特征被忽視,因為社會防衛的視野中只有社會秩序,只要一切可能危及社會秩序的行為,無論是成年人所為還是青少年所為,都將必然被視作防衛的對象。
因此,在青少年網絡犯罪的控制中,需要轉變觀念,另樹目標,追求對青少年的保護,而非對秩序的機械維護。當然,這可能不僅僅是青少年網絡犯罪應當注意的問題,亦是國家在對所有類型的青少年犯罪進行控制的過程中,應當予以重視的問題。
青少年網絡犯罪有別于一般的青少年犯罪,主要在于犯罪地的虛擬性與犯罪手段的多變性。因此,控制青少年網絡犯罪絕非樹立一個目標,制定幾部法律法規就能完成。通過對實然與應然的比較,我們方能更為理性地選擇“工具”。
(一)令人擔憂的實然:硬法為主的機械機制。“法律有硬法與軟法兩種基本形式,其中硬法是指那些需要依賴國家強制力保障實施的法律規范,而軟法則是指那些效力結構未必完整、無需依靠國家強制力保障實施、但能夠產生社會實效的法律規范?!盵9]顯然,我國在犯罪控制方面,硬法仍然占據主導地位,在網絡治理的領域里亦不例外。
有的學者認為:“綜合來看,目前應用于治理網絡公共空間的硬法有三個體系,分別是網絡安全法律體系、調節公民之間關系的網絡言論規范體系和網絡信息保護體系。”[10]這三個體系,實際上是指《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和《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所建構的三個體系。筆者認為,這種歸納是不完整的,因為在《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中還存在著一個專門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的體系,即在該法的第三十條中,將未成年人的部分網絡行為標示為“嚴重不良行為”,并寫明其法律后果是“工讀教育”或“收容教養”——此二者的嚴厲程度不亞于刑罰。因此,在控制網絡犯罪的青少年時,實際上至少存在四個硬法體系。
盡管硬法體系相對完善,但其在治理青少年網絡犯罪時仍然存在較大的弊端。這種弊端主要體現為矯枉過正。試想一下,一個17周歲的高中生,如果在網絡上“觀看、收聽色情淫穢的音像制品、讀物等”或“傳播淫穢的讀物或者音像制品等”就將被定義為“不良行為”或“嚴重不良行為”,因此可能面臨“工讀教育”和“收容教養”這種限制人身自由的嚴厲措施,這對于青少年而言必將是一種厄運。對此,西方犯罪學中著名的“標定理論”可以佐證。
標定理論(labeling theory,又譯為“貼標簽論”、“標簽理論”、“標示論”等)是一組試圖說明人們在初次越軌或犯罪行為之后,為什么會繼續進行越軌或犯罪的行為,從而形成犯罪生涯的理論。在這組理論中,有這樣一個假設:面對公眾的譴責和“壞人”的標簽,犯罪人很難保持一種積極的自我形象。他們會對公眾的譴責和“壞人”的標簽產生消極的認同,因而產生更加嚴重的犯罪行為。[11]根據該理論,青少年因為某些并不嚴重的行為而被貼上“不良少年”“壞孩子”“越軌者”等標簽,這極有可能成為青少年犯罪生涯的起點,無論對于青少年本人還是對于社會,都是弊大于利的。
因此,以硬法為主的機械的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機制是令人擔憂的。
(二)亟待實現的應然:軟法為主的柔性機制。主流觀點認為,“軟法的范圍僅包括以下六個方面的規則:行業協會、高等學校等社會自治組織規范其本身的組織和活動及組織成員行為的章程、規則、原則;基層群眾自治組織規范其本身的組織和活動及組織成員行為的章程、規則、原則;人民政協、社會團體規范其本身的組織和活動及組織成員行為的章程、規則、原則;國際組織規范其本身的組織和活動及組織成員行為的章程、規則、原則;法律、法規、規章中沒有明確法律責任的條款;執政黨和參政黨規范本黨組織和活動及黨員行為的章程、規則、原則?!盵12]軟法之治的功效已為學界、實務界所普遍認可。筆者認為,在青少年網絡犯罪的控制中,引入以軟法為主的控制機制,將能獲得更為理想的效果。
第一,軟法的特征決定它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或減輕由網絡犯罪控制活動本身帶來的“標簽效應”。從軟法的定義中,我們知道軟法最根本的特征在于其“效力結構未必完整、無需依靠國家強制力保障實施”。換言之,在青少年網絡犯罪的治理中,國家無法通過軟法強制性地在青少年身上貼上“犯罪人”“越軌者”的標簽。但同時,軟法同樣具有法的一般功能,能夠進行約束、指引、評價、教育等。即使青少年違反了軟法,而軟法不得已地給青少年貼上“行為不符合規范”的標簽時,較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犯罪人”“越軌者”“工讀生”等標簽要輕得多,因此也最大程度地減輕了標簽效應。由此看來,軟法之軟本質上是符合青少年“宜教不宜罰”的特點的。
第二,有些軟法的制定過程較為迅速簡便,有利于應對網絡活動本身的虛擬性、多變性。網絡空間的虛擬性及網絡活動的多變性給青少年網絡犯罪的控制帶來挑戰。硬法因其固有的滯后性、僵硬性以及語言的模糊性等缺陷,且制定程序復雜、周期長,勢必難以有效地應對網絡世界的變化,進而難以規制青少年網絡犯罪行為,加之青少年對于法律法規了解較為欠缺,也將使硬法的控制力十分有限。軟法則與此相反。網絡公約、章程因其制定過程相對簡單,更新變化相對迅速,普及范圍相對較廣,形式相對活潑生動,可以及時有效地應對紛繁復雜的網絡活動。實際上,對于青少年網絡犯罪的控制而言,并非缺乏規范,而是缺乏適合青少年身心特點及網絡空間特點的規范。
第三,軟法的制定可以極大地發揮青少年的參與性、互動性。網絡對青少年的參與性、互動性有放大作用,然而在硬法的制定中,大部分青少年尤其是未成年人是沒有權利參與的,而在部分軟法的制定中,青少年的參與性、互動性將得到充分的發揮。比如網絡中的部分網絡公約、規章、章程的制定,通常會征求網民的意見,最終形成公共意志。在這一過程中,所有網民皆可參與,而并不區分參與者是否享有政治權利。因為青少年的參與,這些軟法也將比硬法更適合他們。這種“契約”也將具有較強的約束力。
第四,軟法能補充青少年保護中所亟需的、而未成年人保護法中所欠缺的網絡保護的內容。筆者出于對青少年網絡犯罪和被害現狀的憂慮,曾不止一次地呼吁:“未成年人保護需要空間擴容……增加網絡保護的內容。”[13]然而,《未成年人保護法》的修改并不容易,在其網絡保護缺位時,軟法可以作很好的補充,如在部分網絡公約、規則、原則中,寫入網絡保護的內容??梢哉f,在這種急需保護的情況下,軟法可以發揮積極作用。
筆者認為,軟法為主的柔性機制的建構可以從三個方面著手。首先,對現有軟法進行擴容,即完善網絡公約、規則、原則,并在《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和《未成年人保護法》中增設預防網絡不良行為、嚴重不良行為、違法犯罪行為的軟法。其次,對部分不合適的硬法實現“由硬變軟”的改造,即將《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十四條和第三十四條進行改造,將普通的網絡行為(即未成年人身份罪錯行為)的法律責任剔除。因為未成年人實施“收看收聽不良讀物”的行為本身并無社會危害性,只是因為其行為當時不具備“成年人”的身份,因此不應當受到處罰。再次,以硬為輔,軟硬結合。軟法為主的控制機制并非一味地強調使用軟法,而是要軟硬結合。針對嚴重的行為,即觸犯《治安管理處罰法》或《刑法》的行為,仍然要按照現有的硬法給予應有的處遇。當然,硬法的輔助性應當體現在其“最后的手段性”上,即當軟法無法有效規制時,才由硬法配置以相應的法律責任。最后,法內措施與法外措施并舉。比如,對青少年加強網絡知識的普及,建立網絡求助舉報熱線,強化和完善網絡監督和網絡信息分級等等。
此外,在青少年網絡犯罪的控制中,專門機構、專門力量的主導與參與也極為重要。英國于2008年成立了“未成年人互聯網權益保護機構(委員會)”,無論對未成年人的網絡保護還是犯罪預防,都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就我國的現狀而言,在國家層面建立這樣的機構,顯然不具有可操作性。一種務實的思路是,在各?。ㄊ校┑墓睬鄨F權益部設立專門的“未成年人互聯網權益保護委員會”,履行“保護”與“預防”的職責,待各省市積累了一定的工作經驗之后,再在國家層面上進行統籌規劃。
(一)提高依法治理的意識。2009年5月19日,工信部下發《關于計算機預裝綠色上網過濾軟件的通知》,要求國內生產銷售的個人計算機出廠時應預裝最新版本的“綠壩——花季護航”軟件,其目的在于凈化網絡環境,避免青少年受互聯網不良信息的影響和毒害。盡管政府的初衷帶著善意——預防青少年網絡犯罪和保護未成年人,但是還是遭到了民眾的抵觸和排斥。因此,政府部門要提高依法治理的意識,有效規范和制約權力的使用,這也是法治的內在規定性要求。
(二)進一步加強頂層設計。實際上,本文第三部分所提出的軟法為主的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機制的建構,就已縮小了公權力的適用范圍及其力度。在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的過程中,還應當注意以下幾點。
首先,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活動應在法治的框架下進行。一切以公權力作為工具的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活動,都應當由法律的明確授權才可為。此外,一切活動還應當要有正當的目的。
其次,公權力的介入應以必要為限。何為必要?這需要公眾的參與,公眾認為必要,才能將公眾意志上升為國家意志,再通過公權力來執行。就我國網絡現狀而言,可以由具體的網絡運營商主導網民進行充分討論,形成某種網絡公共意志(規則、原則),以此作為立法或執法乃至司法的重要參考——這也即前文所述的軟法的作用?!熬G壩——花季護航”軟件正是由于缺乏公眾的充分參與,才遭致“缺乏合理性”的質疑,倘若由網民充分參與討論,認為有必要加裝這種軟件,并形成網絡公約,再由國家公權力進行介入,就能具有合理性。
再次,對于青少年網絡行為的規制,應在以社會危害性為核心標準進行考察后,方可設置相應的法律責任。行為只有具有一定的社會危害性,才會構成對社會秩序的“否定”,也只有當其對社會秩序進行“否定”時,法律才能給予其否定性的評價。這樣的“否定之否定”才具有合理性。因此,筆者認為,青少年在網絡上收聽收看黃色淫穢資料,本身并不具有危害性,不宜通過法律給予其否定性的評價并設置相應的法律責任,而應交由學校、家長等其他有教育義務的主體對青少年進行教育。
最后,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應是專門機構、專門人員的專門工作?,F實中的青少年網絡犯罪控制的主體,時而是工信部,時而是公安部,時而是綜治辦,因此,加強頂層設計,完善機構設置,明確職責分工,才是長遠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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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田禾)
D917
A
1674-3040(2015)06-0070-06
2015-09-12
姚建龍,上海政法學院刑事司法學院院長、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刑法學、青少年犯罪與司法;王江淮,上海政法學院刑法學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青少年犯罪與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