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亮
知識產權具有與生俱來的市場氣息。作為一項財產權,它“包括兩個方面,即排除他人的權利和將財產轉讓給他人的權利。”①[美]蘭德斯·波斯納著:《知識產權法的經濟結構》,金海軍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5頁。隨著知識經濟時代的到來,知識產權日漸從一種靜態的排他性權利演變為動態的生產投資要素資源,成為繼貨幣資本、實物資本、人力資本之后重要的資本形態。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加強知識產權運用和保護”,“促進科技成果資本化、產業化”。這將知識產權資本流轉和價值增值提高到一個新高度。如何改革和完善阻礙知識產權市場化運營的體制機制,實現知識產權從法權化向市場化的轉變,日漸成為企業家和理論研究者的追求與探索。②知識產權市場化指 “通過知識產權法律制度的建立和完善,在市場機制的作用下,將知識產權轉變為各種要素或商品市場的過程”。王吉法等著:《知識產權資本化研究》,山東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46頁。本文嘗試從法治這一宏觀視角探討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的動因、困境、內容、路徑,并提出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的政策建議。
要跨過我國經濟“三期疊加”這個坎,創新驅動發展是關鍵,這個創新不僅是科技創新,還包括制度創新。恰如吳漢東教授所言,“知識產權法的制度功能是:為創新活動進行產權界定并提供激勵機制;為創意產業進行資源配置并提供交易機制;為創造性成果進行產權保護并提供市場規范機制”。③吳漢東:《知識產權法的制度創新本質與知識創新目標》,載《法學研究》2014年第3期,第97頁。質言之,創新驅動的本質就是知識產權驅動。創新成果只有充分的知識產權化,才能在法律保護傘下順利投放到市場中流通,才能從資源變成資產。尷尬的是,當前市場在創新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還沒有充分發揮,知識產權市場化效率不高,知識產權泡沫現象屢見不鮮,知識產權尚未成為解決科技、經濟、教育三張皮的關鍵。只有不斷深化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才能找到破解知識產權發展瓶頸的“鑰匙”。
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離不開中國經濟政治體制改革的宏觀背景。30多年來,中國市場化改革走了一條由體制外到體制內、由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轉型的漸進式變遷之路,但這一進程中的路徑依賴是不言而喻的。正如諾思指出,與技術變遷相類似,制度變遷同樣存在著報酬遞增和自我強化機制;這種機制使其將沿襲既定的路徑和方向,并在以后的發展中得到強化。④[美]諾思著:《經濟史中的結構與變遷》,陳郁、羅華平譯,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雖然我國陸續制定和頒布了旨在保護智力成果、調控知識經濟秩序的法律法規,為權利人提供了必要的創新激勵機制和產權保護機制,但是傳統計劃經濟的影子仍然在起作用。在不少高校院所,科研人員申請專利并非為了應用,而是基于科研考核、政府獎勵、稅收優惠等目的,從而導致大量科技發明成果閑置。據統計,“我國科技成果轉化率僅為10%左右,遠低于發達國家40%的水平;科學進步對專利法實施的目標任務與保障體系經濟發展的貢獻率為51.7%,雖高于發展中國家33%的平均水平,但與發達國家80%的貢獻率有很大差距。”⑤吳漢東:《專利法實施的目標任務與保障體系》,載《知識產權》2015年第4期,第4-5頁。無獨有偶,企業因“生產性動力不足”引發的創新停滯時有發生,企業運用知識產權制度的能力明顯不強。不少國企并不是把心思放在如何通過知識產權創造運用實現價值增值,而是不辭辛勞地爭取對體制和權力的利用,通過設租實現壟斷利潤。有的企業參與市場競爭主要依賴數量和價格優勢,產品附加價值低,單就衡量專利運用與市場化水平關鍵指標的專利維持時間而言,“中國主體的國內專利平均維持年限為5.7年,外國的專利平均維持年限是8.9年,在有效發明專利中,維持年限10年以上的,中國主體僅占8.5%,而外國權利人達到26.1%”。⑥同注釋⑤ ,第5頁。還有個別企業甚至公然采取拿來主義,導致部分領域或地區成為侵權盜版、制售假冒的重災區。
追溯歷史,世界上大國先后崛起,無不與知識產權運用和保護息息相關。晚清洋務大臣陳熾就將西洋各國“富甲寰瀛,風行海外”⑦[清]劉錦藻著:《清朝續文獻統考》。歸因于專利制度實施,這一論斷在當時可謂振聾發聵。100多年過去了,西方國家建立起全方位的知識產權法律體系,產權化的創新成為經濟增長的主要驅動力。美國長期保持全球領先地位,一定程度上是知識產權推動經濟穩定發展的結果。在國內,美國將實施知識產權戰略作為立國之基,除多次修改專利法、版權法、商標法外,還頒布了《發明人保護法》、《政府資助研發成果商品化法》、《技術轉讓商品化法》等法律,扶持“半導體芯片、計算機、通信、生物制藥”等朝陽產業,發展“軟件、唱片、電影”等文化產業。在國際上,美國將知識產權與對外貿易捆綁,把知識產權國際立法從WIPO體制轉換到WTO體制,保持其在世界知識產權規則制定中的領導地位,建立起符合自身國家利益的法秩序。日本索尼、東芝、日立曾是美國“337調查”的常客,歷經缺席訴訟、積極應訴、規避風險等階段后,日企主動在海外加強專利布局和市場化運營,沖破了美國的知識產權封鎖制裁。2013年,日本發布《知識產權政策展望》,提出扶助知識產權運用主體、改善知識產權運用環境、優化知識產權運用手段,引領提升產業競爭力。作為后發國家崛起的典型代表,韓國通過制定《知識產權基本法》,修改現行法律制度,鼓勵扶持大學、公共研究機構成立技術股份公司,同時推動成立由國內企業主導的200億韓元(約1億元人民幣)的“發明基金”,用于購買和運用韓國大學實驗室、研究機構和小企業研發的技術和創意方面的知識產權。我國若想在國際競爭中完成從“知識產權大國”向“知識產權強國”的華麗轉身,就必須盡快彌補知識產權市場化的短板,依靠知識產權運營從“舊資源紅利”走向“新資源紅利”,依靠市場化改革從“舊改革紅利”走向“新改革紅利”⑧厲以寧:《發展優勢和“紅利”的創造》,載《改革是中國最大的紅利》,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4-40頁。。
按科斯定理,當交易成本為零時,只要產權明確,就可以達致帕累托效率意義下的資源優化配置。知識產權法是以個人利益為激勵手段的促進知識生產的制度設計,其實質功能是“確認、分配知識的市場化所產生的利益”⑨李琛著:《著作權基本理論批判》,知識產權出版社2013年版,第25頁。。因為免費的午餐誰都想要,產權不清將導致知識公共產品供給不足。但由于法律文件的起草者、立法時間和初衷不同,其調整的法律關系又具有相對獨立性,現行法律制度對創新成果之確權規定存在不統一乃至抵牾之處,亟待規范和協調。集中表現在“科技成果”和“知識產權”兩個法律術語的界定上。《民法通則》第97條明確將科技成果納入知識產權專節。《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技術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條將技術成果定義為:“利用科學技術知識、信息和經驗作出的涉及產品、工藝、材料及其改進等的技術方案,包括專利、專利申請、技術秘密、計算機軟件、集成電路布圖設計、植物新品種等”。但之后出臺的《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科學技術進步法》卻多處使用“科技成果”這一計劃經濟時代的術語(國外無此一說),相反對其內涵外延并未明確界定。實踐中,各地一般根據科技部1994年發布的《科學技術成果鑒定辦法》對創新成果進行界定并登記,時常出現要么被登記的成果涉嫌侵權,要么在甲地成功登記卻在乙地以創新性不足為由被拒等怪現象,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創新成果的轉化和流通。
知識產權法律制度還必須規制產權交易關系,促進知識、技術的廣泛利用。因為“知識產權運用才是知識產權制度的落腳點,也是保護知識產權的最終目的”,⑩劉春霖著:《知識產權資本化研究》,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41頁。這一點從王老吉與加多寶之爭、蘋果與三星專利糾紛、奇虎與騰訊“3Q大戰”等案中可見端倪。遺憾的是,我國知識產權法不同程度地存在“重確權、保護,輕流轉、運用”的傾向,知識產權市場化方面的法律制度嚴重滯后。(1)就法律文本而言,確權、保護在現行專利法、商標法、著作權法中占了大部分篇幅。這些法律僅對知識產權轉讓許可、質押作了原則性規定,但就保險、信托、證券化、擔保、出資入股等市場化方式均未涉及,而其他單行法律,如《信托法》、《證券法》、《保險法》等,更是鮮有這方面的具體規定。以質押為例。目前各地多以規范性文件為主,立法層級上本末倒置,加之缺少知識產權融資信息服務,風險價值評估、擔保,風險防控等與之配套的具體實施制度,導致質押融資操作程序繁簡不一,融資規模、融資期限、融資比率五花八門。不僅如此,一旦企業出現經營困難、無力償還債務情況時,銀行如何能像處理有形資產抵押貸款一樣,通過拍賣、租賃、轉讓等方式及時收回資金,這方面缺乏相應的法律調整。(2)就法律依據而言,在知識產權市場化領域要么存在立法“空白”,要么滯后于經濟社會發展需要,要么與其他法律法規不夠協調。知識產權具有法定性,若缺乏相應的法律制度或法律規定不明,知識產權市場化將困難重重。例如,新修訂的《公司法》規定股東可用知識產權作價出資,且取消了出資比例70%的限制,但對知識產權出資入股的具體實現條件、方式、途徑、程序、責任等并沒有明確規定,一旦出現爭議或糾紛,仍可能陷入無法可依的困境。新修訂的《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最大的亮點是科技成果處置、審批權下放和科研人員獎勵、報酬比例提高,懸在高校院所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于落下,但其中關于信貸支持、風險基金、成果價值評估的規定仍過于原則,缺乏操作性。
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不可能一蹴而就,選擇適當的改革路徑尤為重要。要按照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的“加強頂層設計”與“摸著石頭過河”相結合,從國家層面系統謀劃好改革,明確改革的方向、重點、時間表和路線圖,也要鼓勵北京、上海、廣東、重慶[11]2013年至今,重慶在全國率先探索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并將其作為加快全市科技體制改革的重要抓手。一方面完善產權保護、員工持股、股權轉化、分紅激勵等政策,強化知識產權市場培育、監管和執法協調,支持企業知識產權引進、聯合研發、投資并購、海外知識產權布局。重慶搭建了兩江知識產權投融資服務平臺,著力推進知識產權資本化。另一方面,將知識產權融入政府的政策、融入政府各個部門的工作、融入政府部門的工作計劃;突出聚焦產業園區、聚焦龍頭企業的主導產品、聚焦主導產業;重點轉化一批關系產業優化升級的專利技術,突圍一批制約產業發展的知識產權瓶頸問題,化解一批產業發展面臨的知識產權危機。這些措施為探索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提供了有益的實踐素材。等市場化基礎較好的地方因地制宜推進改革試點,大膽探索,努力取得可借鑒、可推廣的經驗做法。在制度設計上,既突出全國改革政策的規范性和指導性,又激發地方實踐的創造型和主動性;既注重與知識產權強國戰略相銜接,又強調區域特色差異化發展,從而實現頂層設計與基層探索聯動協調,促進中央與地方良性互動。
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必須放到法治中國大框架下統籌規劃,以法治來凝聚改革共識,以法治引領和規范改革行為,以法治降低改革的成本和風險,以法治鞏固改革成果,形成辦事依法、遇事找法、解決問題用法、化解矛盾靠法的法治環境。
1.完善立法
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必須發揮立法的引領和推動作用,將立法重點放在“完善激勵創新的產權制度、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和促進科技成果轉化的體制機制”[12]《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2頁。,堅持立、改、廢、釋并舉。一是注重知識產權立法體系的完整性,加快推進相關領域立法。深入研究《知識產權基本法》制定的必要性和可行性,論證知識產權基本法與民法典之間的關系,推動建立中國特色的知識產權法律效力層級。對于商業模式、數據信息等新形態,要加強前瞻性研究,做好立法儲備;對于遺傳資源、傳統知識、民間文藝等,要根據市場化需求適時做好立法工作。推進《職務發明條例》等法規盡快出臺。完善商業秘密保護辦法,明確商業秘密和侵權行為界定,制定防止知識產權濫用的規范性文件。二是注重知識產權法律法規的協調性,切實做好相關法律法規的修改、增補工作。推動專利法、著作權法及配套法規修訂工作,健全知識產權市場化保護長效機制,降低侵權行為追究刑事責任門檻,調整損害賠償標準,探索實施懲罰性賠償制度。修訂《公司法》,允許高技術企業全面實施管理層與職工股票期權計劃,允許投資各方按照自愿原則決定技術專利、技術秘密、計算機軟件、集成電路布圖設計、植物新品種等無形資產在企業中的資本構成比例。修訂《合伙企業法》,為發展有限合伙制創業風險投資公司提供法律依據。修訂《證券法》、《保險法》、《信托法》,為知識產權證券化、保險、信托提供法律依據。完善反不正當競爭、反壟斷、科技、國防等領域法律法規中有關網絡空間知識產權的規定,適應大數據時代知識產權運用的新變化。第三,注重知識產權立法的開放性,解決對外貿易中遇到的各種知識產權難題。既要借助改革之契機,吸收和借鑒發達國家知識產權市場化立法的經驗,確保我國的知識產權法律法規符合國際通行規則和主流變革趨勢,也要追蹤各類貿易區知識產權談判進程,積極參與有利于公平貿易的國際知識產權規則制定,發出符合中國國家利益的聲音。第四,注重知識產權法律法規的績效性,增強法律執行的預期性。對不適應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的法律法規規章,如《科學技術成果鑒定辦法》,要及時廢止。對于現行法律法規關于質押融資擔保、私募基金等規定中語意含糊的地方,應加大立法司法解釋力度。國家層面也要及時把行之有效的市場化改革政策上升為規章、法規或法律,地方人大、政府可在維護法制統一的前提下,結臺本地區知識產權市場化的實際情況和需要,及時制定適合本地實際的地方性法規、政府規章。
2.規范執法
“天下之事,不難于立法,而難于法之必行”。[13](明)張居正:張文忠公全集·《請稽查章奏隨事考成以修實政疏》。知識產權違法行為呈現出隱蔽性、反復性、跨地域性等特點,尤其存在“互聯網+”時代,信息傳播不再依賴傳統物理載體,取證更難,耗時更長,而侵權成本變得更低。在市場化改革進程中,行政執法部門既要加強執法協作、侵權判定咨詢與糾紛快速調解工作,嚴厲打擊涉及民生、重大項目和優勢產業等領域的侵權行為,也要適應新形勢發展,加強對網絡侵權盜版和電子商務服務的市場監管,督促郵政、快遞企業完善并執行收寄驗視制度。另一方面,誠如習近平強調的,“充分考慮執法對象的切身感受,規范執法言行,推進人性化執法、柔性執法、陽光執法,不要搞粗暴執法、‘委托暴力’那一套”。[14]《習近平關于全面依法治國論述摘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58頁。我們也要推動從“管理”向“治理”轉變,關注人的尊嚴,尊重人的人格,保障人的權利。要推進知識產權糾紛社會預防與調解工作,鼓勵當事人通過仲裁、調解等多元方式處理糾紛;要探索建立與知識產權保護有關的信用標準,將反復侵權、群體侵權、惡意侵權行為納入社會信用評價體系,并向社會征信機構公開相關信息,切實發揮知識產權行政執法的教育引導功能。
3.公正司法
近年來,有關知識產權產業化、資本化的案件層出不窮,有的是規模性侵權糾紛,有的涉及知識產權壟斷爭議、標準必要專利侵權爭議、網絡知識產權競爭爭議等國際前沿問題,但都面臨審理周期長、審判流程復雜、權利人舉證難、賠償數額低、生效判決執行難、損害賠償標準模糊以及權力干預嚴重等共同難題。例如在確定侵權賠償數額時,我國法院通常采用法定賠償標準而非市場占有率標準,從而導致維權成本高、侵權成本低的不良后果。要發揮司法在知識產權保護中的主導作用,讓權利人在每個個案中都能感受到公平正義,就必須正視和解決這些問題。在宏觀層面,按照三中全會要求,設立知識產權專門法院,推進知識產權民事、刑事、行政案件的“三審合一”,探索跨地區知識產權案件異地審理機制。條件成熟時,在全國設立一個知識產權上訴法院,各省、自治區、直轄市設立知識產權巡回上訴法院,建立統一的知識產權法院體系。在微觀層面,“注重以適當的大額損害賠償裁判增強威懾力、權威性和影響力”,“實現賠償與市場的良性互動”。[15]孔祥俊:《當前我國知識產權司法保護幾個問題的探討——關于知識產權司法政策及其走向的再思考》,載《知識產權》2015年第1期,第12頁。賦予司法機關針對被告頒發提出證據的命令的權力,并探索知識產權訴訟中的舉證責任倒置問題,合理劃分權利人舉證責任。探索建立商業秘密訴前保護制度。依法加強對侵犯知識產權刑事案件的審判工作,加大罰金刑適用力度,剝奪侵權人再犯罪能力和條件等。
市場化改革意味著政府對經濟放松管制,通過體制改革讓各類市場參數自由運轉,由此形成“以市場為基礎的政府”治理模式。但正如有學者指出:“市場化并不是政府責任的‘卸載’,[16]周志忍:《認識市場化改革的新視角》,載《中國行政管理》2009年第3期,第15頁。政府成為精明買主的能力對我國同等重要”。 政府在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進程中絕不只是裁判員,也是重要的引導和保障力量。政府應該更多關注知識產權市場失靈環節,“強化知識產權制度建設和知識產權市場秩序監管,轉化知識產權社會治理方式和知識產權公共服務,弱化知識產權微觀管理,進一步縮減行政審批”,[17]陳明媛:《論市場經濟環境下知識產權行政管理部門的職能轉變》,載《知識產權》2015年第1期,第72頁。轉變政府職能,推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
1.結合大部制改革背景,深化知識產權行政管理和執法體制改革
體制改革任務之艱巨,難度之大可想而知。目前從中央到地方,專利、商標、版權、植物新品種、地理標志、非物質文化遺產等分屬不同部門管理并自成體系。在條塊分割的管理體制下,不僅權力過于分散,難以形成合力,而且也會因部門利益作祟,導致“利益豐厚的地方政府就‘越位’,利益糾結的地方政府就‘錯位’,利益掛單的地方政府就‘缺位’”。[18]張鳳陽:《激勵機制再造:政府治理改革的著力點》,載《江蘇社會科學》2014年第4期,第6頁。對于權利人濫用許可權、知識產權轉化不足、知識創造者與傳播者利益不平衡等棘手問題,往往出現制度供給不足的窘況。2014年,浦東新區實行知識產權行政管理機構專利、商標、版權“三合一”,順應了知識產權運營綜合性的特性,對提高知識產權行政執法效率意義重大。本文建議在新一輪機構改革中,可以加強知識產權綜合執法為切入點,優化知識產權管理統籌協調機制,逐步建立職能科學、權責統一、權威高效的依法行政體制。
2.實行嚴格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強化知識產權市場監管
如前所述,確權是知識產權要素自由流動的前提,形成市場主體明確的權屬界定和權利保護范圍,是知識產權政府部門的首要職能職責。通過完善申請制度、加強審查管理、優化審查方式,提高專利、商標、植物新品種等審查質量和效率,著力解決我國知識產權“大而不強、多而不優”的問題。通過開展科技成果使用、處置和收益管理改革試點,探索科技重大專項承擔單位和各參與單位知識產權利益分享機制,促進高校和科研院所知識產權轉移轉化。通過建立知識產權管理標準認證制度,完善知識產權會計準則、價值分析標準和評估方法,推動企業在技術引進、聯合研發、投資并購、股權流轉等活動中加強知識產權資產管理。通過加大海外知識產權維權援助機制建設,鼓勵企業建立知識產權海外維權聯盟,幫助企業在當地及時獲得知識產權保護。
3.加強和優化政府服務,推動知識產權市場發展
長期以來,我國實行“大政府,小社會”,政府對社會事務大包大攬,社會自治能力較弱。盡管知識產權相關部門已開啟“政務、事務、服務”相分離的改革,但該放下去的事務、該放開由社會承擔的服務還沒有與政務完全脫離,導致知識產權行業組織和中介機構發展空間不大,社會治理環境總體不佳。構建現代服務型政府的要旨,并不是讓政府去幫助企業進行知識產權市場化運營,而是通過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創建有利于知識產權市場化的條件,實現市場、政府與社會的三元互動。主要內容有三:一是改善公共服務。政府提供各類知識產權基礎信息公共服務平臺和數據庫,免費或低成本向社會開放。鼓勵中介機構對知識產權信息進行深加工,提供專業化、市場化的知識產權戰略規劃、風險預警和評議服務,滿足社會多層次需求。二是發展社會服務。發揮非政府公益組織、行業協會作用,承接政府向社會轉移的宣傳培訓、人才培養、維權服務等職能。三是做好國際服務。及時收集發布主要貿易目的地、對外投資目的地知識產權相關信息。加強與國際組織合作,鞏固和發展與主要國家和地區的多雙邊知識產權交流,為企業知識產權走出去提供良好的國際環境。
美國斯坦福大學John Barton教授指出,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在知識產權方面的差距,并非知識產權法律制度本身,而是運用知識產權制度的經驗。[19]轉引自吳漢東:《中國知識產權法制建設的評價與反思》,載《中國法學》2009年第1期,第61頁。這一經驗的累積,自然離不開知識產權市場化公共政策體系提供的制度支撐、協助和保障。概括起來,知識產權市場化公共政策體系包括兩方面:一是關聯政策,涉及創新成果產權化的保障政策,知識產權產業化、商品化、資本化的促進政策,解決的是知識產權運用和價值實現問題。二是支持政策,涉及金融、財政、稅收政策,投資政策,人才政策,文化政策,貿易政策等。[20]吳漢東:《論知識產權事業發展新常態》,載《中國知識產權報》2015年7月3日,第8版。
1.完善知識產權資本化的政策措施
劉春田認為,“知識已經取代產業資本、金融資本,成為含金量最高的資本”。[21]劉春田主編:《知識產權法》,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22頁。通過質押、融資擔保、債券、保險、信托、證券化、股權化等形式,知識產權完成了從法權到知識資本的蛻變。[22]參見楊延超著:《知識產權資本化》,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資本化根植于知識產權制度設計的初衷:知識產權“財產利益與社會價值的實現,并非表現為權利人對知識產品的支配,而是一個‘個人創造—他人傳播—社會利用’的過程”[23]吳漢東等著:《知識產權基本問題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9頁。,體現了知識產權與金融、產業的聯姻,是知識產權市場化的高級形態。將知識產權資本化作為市場化改革的切入點,突出了如何實現價值流轉的問題導向。鑒于知識產權資本化的途徑甚多,結合我國實際,本文建議將知識產權質押融資、保險和股權化作為推進資本化的突破口,通過采取針對性的政策措施合力攻堅。國家層面應建立和完善統一的知識產權登記、查詢、信息披露、評估、質物流轉等制度,完善知識產權投融資服務平臺。建立知識產權質押融資風險補償機制,支持銀行、證券、保險、信托等機構開發知識產權融資服務產品。增加知識產權保險品種,擴大知識產權保險試點范圍,加快培育并規范知識產權保險市場。出臺《技術創新知識產權權利歸屬指引》,促進法權化的科技成果股權化和分紅激勵。完善支持股權投資、創業投資的政策體系,組建以專利技術價值投資為核心的科技金融集團。
2.完善知識產權產業化的政策措施
通過自行實施、轉讓、許可、聯盟等方式,推進知識產權產業化,是當下我國知識產權市場化的另一途徑,主要體現在知識產權引導傳統產業轉型升級和發展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兩方面。就前者而言,面向產業集聚區、行業和企業,實施專利導航試點項目,在關鍵技術領域形成一批專利組合,構建支撐產業發展和提升企業競爭力的專利儲備;加強植物新品種、地理標志和農產品商標運用,促進農業向技術裝備先進、綜合效益明顯的產業化方向發展。就后者而言,以市場對技術的需求為導向,以知識產權為載體,培育專門孵化和運營知識產權的公司,有效吸引和整合各類創新要素和生產要素。建設知識產權密集型產業集聚區,通過知識、技術、資本和產業轉移,帶動周邊知識產權相關產業的發展。建立一批版權交易平臺,推進文化創意和設計服務等新型、高端產業發展;促進傳統知識、遺產資源在與產業和市場結合中實現傳承以及可持續發展。
3.完善知識產權市場化的配套政策
一是大力發展服務業,促進知識產權市場做大做強。建設知識產權交易、服務、流轉大市場,實現知識產權資源整合、信息開放共享互動、技術成果交易以及知識產權金融服務無縫對接。二是完善財稅政策,為創新成果產權化、產權資本化、產業化提供引導和支持。建議國家財政設立知識產權發展基金,在知識產權種子期、創業期、成果期、成熟期等不同階段提供資金支持。建立財政性資金采購自主創新產品制度和激勵自主創新的政府收購、訂購制度。三是營造知識產權市場化的文化環境。“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它將形同虛設”。[24][美]伯爾曼著:《法律與宗教》,梁治平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社1991年版,第28頁。知識產權法律制度權威源于人們的價值預期和心理認同。加強知識產權文化建設,提高全社會對知識產權制度屬性、價值屬性、工具屬性的認識,為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提供廣泛而堅實的思想基礎。
總之,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改革的對象并非“知識產權市場化”,而是改與市場經濟不相適應的法律制度,改阻礙知識產權市場化進程的體制機制,以及不利于知識產權市場化的配套環境和深層次矛盾。改革的目標是理順政府與市場的關系,釋放知識產權制度活力,提高市場配置知識產權資源的效率和效益。概括起來,即把握一個基本原則——法治先行;用好兩只手——看不見的手“市場”和看得見的手“政府”;找準一個切入點——資本化,三個突破口——知識產權質押融資、保險和股權化。通過完善政府引導、市場化運行、社會廣泛參與的知識產權資本化運營政策體系,促進知識產權與金融、產業的對接,增強知識產權對經濟發展的貢獻度,營造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法治環境和政策環境。
改革只有進行時沒有完成時,能否走出一條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之路,關鍵還在于我們能否抓住創新驅動發展的重要機遇期,適應新形勢,謀劃新思路,采取新舉措。如孔祥俊法官所說,“我們恰逢偉大的變革時代,我們當然應有強烈的時代感和擔當意識,要責無旁貸和不負時代的重任,積極做好參與者、開拓者和推動者”。[25]孔祥俊著:《中國知識產權保護的創新和升級》,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前言第2頁。我們要通過知識產權市場化改革,積極適應新常態,支撐新常態,引領新常態,為知識產權價值實現打通路徑,為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提供有力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