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湘澤
◆中外倫理思想研究
再談漢斯·憂那思“責任倫理”代表作①
高湘澤②
以往國內倫理學界在對憂那思責任倫理思想代表作的認定上,除了比較普遍地存在本文作者已另文談過的“因于多方面復雜原因而有待完善和校訂之處”之外,還在其代表作即德文版的Das Prinzip Verantwortung(簡稱“DPV”)和英文版的The Imperative of Responsibility(簡稱“TIR”)各自所應有的漢譯書名上存在不同認定,從而體現出在對事關準確、深入地理解和把握憂那思責任倫理思想及其倫理思想史意義的一系列問題的認識上存在著準確與否、妥當與否之別。結合語言學知識、DPV和TIR各自的內容觀點及思想邏輯來說,無論DPV還是TIR,其比較恰當的漢譯名都不是《責任原理》;《責任原則》和《責任的命令》(或《責任的律令》)才分別是DPV和TIR比較恰當的漢譯名。
漢斯·憂那思;責任倫理;代表作;漢譯名
一
名副其實的有關漢斯·憂那思(Hans Jonas)“責任倫理”思想的認識、理解和論說,必須依據憂那思本人的責任倫理有關著作;堪稱有關憂那思責任倫理最終基本思想的準確、扼要的認識、理解和論說,必須立足于對憂那思的責任倫理代表作,尤其是其最終代表作的認定和理解。因為,事實上,第一,憂那思的責任倫理思想,并非與憂那思有關其他論題的思想見解毫不相干,也絕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正如有的學者所指出的那樣,是其終生在理論上為之奮斗的“對虛無主義的診斷與克服”中的一部分思想成果①張新樟:《<諾斯替宗教>中譯本導言》,載漢斯·約納斯:《諾斯替宗教:異鄉神的信息與基督教的開端》,張新樟譯,上海三聯書店2006年版,導言第10—22頁。,與其之前對諾斯替宗教的研究有著內在、深刻、間接而又重要的聯系,因而又如憂那思本人所說的那樣,是有其逐漸形成和推進的過程的②參見Hans Jonas:Das Prinzip Verantwortung:Versuch einer Ethik für die technologische Zivilisation, Suhrkamp Taschenbuch Verlag,1979,pp.11—12;Hans Jonas:The Im perative of Responsibility:In Search of an Ethics for the Technological Age,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4,p.xi.——這個過程長達半個多世紀。第二,在這一長期過程中,出自憂那思本人的與其責任倫理思想相關的論著并非一本,而是很多。例如,無論是其于20世紀20年代所寫的題為《諾斯與古代晚期精神》(Gnosis und sp?tatntiker Geist)的博士學位論文③張新樟:《<諾斯替宗教>中譯本導言》,載漢斯·約納斯:《諾斯替宗教:異鄉神的信息與基督教的開端》,張新樟譯,上海三聯書店2006年版,導言第3—5頁。,還是其作為該論文的節略本分別于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初版和再版的學術專著《諾斯替宗教:異鄉神的信息與基督教的開端》(The Gnostic Religion:The Message of the Alien God and the Beginnings of Christianity)④[德]漢斯·約納斯:《諾斯替宗教:異鄉神的信息與基督教的開端》,張新樟譯,上海三聯書店2006年版。;無論是其最初于1963年出版了德文版,隨后又在1981年出版了英文版的學術專著《生命現象:走向一種哲學生物學》⑤Hans Jonas:The Phenomenon of Life:Toward a Philosophical Biology,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1.,還是其最初于1979年由美茵河畔的法蘭克福出版社出版的德文版學術專著DPV;無論是其1980年出版的英文版的《哲學論文集:從古代信條到技術時代的人》⑥Han Jonas:Philosophical Essays:From Ancient Creed to Technological Ma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還是其于1978年出版了英文初版、1981年出版了英文修訂版的《論信仰、理性于責任:六篇論文》①Han Jonas:On Faith,Reason and Responsibility:Six Essays,Harper&Row,1978;New Edition:Institute for Antiquity and Christianity,Claremont Graduate School,1981.;無論是其出版于1984年的TIR,還是其最初于1968—1984年間分別以論文形式發表、1985年以德文版專著形式問世、1987年又以袖珍本形式印刷的《技術、醫學與倫理學:對責任原則的踐履》(Technik,Medizin und Ethik:Zur Praxis des Prinzips Verantwortung,以下簡稱此書為TME)②Han Jonas:Technik,Medizin und Ethik:Zur Praxis des Prinzips Verantwortung,Suhrkamp Taschenbuch Verlag,1987.此書曾在2008年由張榮翻譯,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該書的中文版譯名為《技術、醫學與倫理學:責任原理實踐》。;無論是由勞倫斯·伏格爾(Lawrence Vogel)選編并在1996年出版的英文版的《必死性與道德:奧斯維辛之后對善的追求》③張新樟:《<諾斯替宗教>中譯本導言》,載漢斯·約納斯:《諾斯替宗教:異鄉神的信息與基督教的開端》,張新樟譯,上海三聯書店2006年版,導言第7頁。,還是其上述著作之外的許多單篇論文,都與其責任倫理思想有著一定的內在聯系。第三,在上述出自憂那思之手且與其責任倫理思想相關的諸多論著中,各篇論著與其責任倫理思想的聯系方式和聯系程度各不相同,并因而對于人們認識、理解和論說憂那思責任倫理思想來說所具有的重要性程度亦各不相同:有的只是為其責任倫理思想提供了相關思想基礎(例如其在諾斯替宗教研究、哲學生物學和技術哲學方面的論著,就為其責任倫理思想提供了反對二元論世界觀和價值虛無主義,捍衛一元論世界觀和終極價值觀、責任觀的哲學思想基礎),卻并非直接為表達其責任倫理思想而作,因而雖然與其責任倫理思想有聯系,需要在對憂那思責任倫理思想做深入細致的理解的時候予以充分考慮,但卻難說是其責任倫理代表作;有的(例如DPV, TIR,TME)則是直接為表達其責任倫理思想而作,因而可以說是其責任倫理代表作;在其責任倫理代表作中,DPV和TIR都重在對其責任倫理思想的基本理念、范疇、原理、原則和理論體系做比較系統、深入的理論建構和闡發,因而在其作為一種成體系的倫理學說的整個責任倫理思想中具有相對主要的意義,而TME則除了對DPV和TIR中的有關問題(例如憂那思責任倫理理論的必要性根據問題)做補充闡述之外,主要是就有關責任倫理在科技領域的實踐和應用層面的問題所做的思考和闡發,實質上只是有關其責任倫理學說中的“責任原則”在“人類生物學和醫學領域”中的應用或踐履問題的“應用部分”④Han Jonas:Technik,Medizin und Ethik:Zur Praxis des Prinzips Verantwortung,Suhrkamp Taschenbuch Verlag,1987,p.9.,而非其責任倫理學說中的理論主體之所在,因而在其作為一種倫理學說的責任倫理思想中處于相對次要的地位。
也許正是由于上述道理和事實,此前所有的以論說憂那思責任倫理思想為主題的倫理學學者們——無論是我國學者,還是外國學者,幾乎毫無例外、理所當然地以各自的方式,體現出對憂那思責任倫理思想代表作——尤其是其最主要代表作——的認定。總的來看,其各自做出的認定,既有一致之處,又有不無重要意義、因而值得細究的不一致之處,還有由于多方面復雜原因而有待完善或校訂之處。本文旨在就倫理學界既有的在有關憂那思責任倫理代表作的認定一事上的“相互一致之處”和“不無重要意義、因而值得細究的不一致之處”談談個人看法,至于國內外倫理學界在對憂那思責任倫理代表作的認定中比較普遍地存在著的“因于多方面復雜原因而有待完善和校訂之處”,曾有拙文《漢斯·憂那思責任倫理最主要代表作之我見》①見《理論月刊》2012年第10期,或見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倫理學》2013年第1期。和《漢斯·憂那思責任倫理代表作》②中國社會科學院應用倫理研究中心、廣西民族大學政治學與國際關系學院:《中國應用倫理學(2011—2013):國際倫理專輯》,金城出版社2013年版,第396—413頁。向學界同仁做過專題匯報,毋庸贅述。本文標題中的“再談”一說,乃因于是。
二
以我之見,此前國內外倫理學界在對憂那思責任倫理思想代表作的認定上的相互一致之處主要有二:一是一致認為DPV,TIR和TME是憂那思責任倫理思想的三本代表作;二是認為在這三本代表作中前兩本比第三本更重要。基于上文有關述說,竊以為,這些一致的認定是無可置疑、理所當然的。
至于所謂“不無重要意義、因而值得考究的不一致之處”,完全是我國倫理學界才有的事,具體表現為在對DPV和TIR各自書名正標題所應有的漢譯名的認識上的不一致。DPV一書書名的完整標題是Das Prinzip Verantwortung: Versuch einer Ethik für die technologische Zivilization,相對而言,可以說其中逗號之前的“Das Prinzip Verantwortung”是正標題,逗號之后的“Versuch einer Ethik für die technologische Zivilization”是副標題;TIR一書書名的完整標題是The Imperative of Responsibility:in Search of an Ethics for the Technological Age,相對而言,可以說其中逗號之前的“The Imperative of Responsibility”是正標題,逗號之后的“in Search of an Ethics for the Technological Age”是副標題。在我國學者中,此前在DPV一書書名正標題漢譯名上的不一致,具體說來就在于對其中的“Prinzip”這個關鍵的德文詞的漢語翻譯上:有些學者將其漢譯為“原則”,因而將整個上述正標題或漢譯為“責任原則”①羅亞玲:《環境倫理作為責任倫理》,載《道德與文明》2005年第1期;《約納斯的責任倫理學:論證與應用的問題》,載《復旦哲學評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欽文:《技術哲學大師約納斯口述自傳問世》,載《中華讀書報》2003年7月16日。,或漢譯為“責任之原則”②甘紹平:《憂那思等人的新倫理究竟新在哪里?》,載《哲學研究》2000年第12期;甘紹平:《應用倫理學前沿問題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99—116頁。(以下稱此譯為“DPV書名正標題的第一種漢譯名”);有些學者將其漢譯為“原理”,因而將整個上述正標題漢譯為“責任原理”③例如前文提到的TME已有的2008年上海譯文出版社中文版本的譯者,《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3年第2期刊發的《技術時代的責任倫理學:論漢斯·約納斯》一文的作者,“中國知網”中國優秀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據庫收錄的重慶大學2011屆碩士學位論文《論漢斯·約納斯的責任倫理觀》的作者,等等,就都持此譯。(以下稱此譯為“DPV書名正標題的第二種漢譯名”);還有人將其漢譯為“命令”,因而將整個上述正標題漢譯為“責任命令”④例如“中國知網”中國優秀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據庫中收錄的大連理工大學2005年優秀碩士學位論文《漢斯·尤納斯的責任倫理》的作者。(以下稱此譯為“DPV書名正標題的第三種漢譯名”)。而在TIR一書正標題漢譯名上的不一致之處,具體說來則在于對其中的“imperative”這個關鍵詞的漢語翻譯上:有的學者將其漢譯為“命令”,因而將上述整個正標題漢譯為“責任的命令”⑤例如上海三聯書店中文版《諾斯替宗教》一書的中譯者張新樟先生在其《<諾斯替宗教>中譯本導言》中就持此譯。參見漢斯·約納斯:《諾斯替宗教:異鄉神的信息與基督教的開端》,張新樟譯,上海三聯書店2006年版,第2、6、10、11、17、19頁。(以下稱此譯為“TIR書名正標題的第一種漢譯名”);有的學者則將其漢譯為“原理”,因而將整個上述正標題漢譯為“責任原理”⑥例如“中國知網”中國博士學位論文全文數據庫收錄的復旦大學2004年博士學位論文《漢斯·約納斯的責任倫理學研究》的作者就持此譯。(以下稱此譯為“TIR書名正標題的第二種漢譯名”)。
之所以有必要對上述對DPV和TIR兩書書名正標題的漢語譯名上的不一致予以重視和考究,乃因為:在我看來,這種不一致,并非可以忽略不計的單純的譯文用語差異,而是透過漢譯文上的妥當與否之別,涉及對準確、深入地理解和把握憂那思責任倫理思想來說十分重要的四個問題的認識和理解是否準確、恰當和深入。這四個問題分別是:①DPV和TIR全書所講的問題和理論的性質歸屬;②DPV和TIR全書的主旨;③憂那思在DPV和TIR中提出和論述的“新倫理學”(即其“責任倫理”學說,下同)①Hans Jonas:Das Prinzip Verantwortung:Versuch einer Ethik für die technologische Zivilisation, Suhrkamp Taschenbuch Verlag,1979,p.55;Hans Jonas:The Imperative of Responsibility:In Search of an Ethics for the Technological Age,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4,p.22.與憂那思在該書中所說的“傳統倫理學”②Ibid.,p.7,p.21,p.22;Ibid.,pp.4—5.乃至“從前的一切倫理學”③Ibid.,p.15;Ibid.,p.1.之間的差異程度;④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892頁;辭海編輯委員會:《辭海》(縮印本),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年版,第321頁。由此差異程度決定的憂那思整個責任倫理思想的倫理思想史意義。
有一條原則,大概是大多數在閱讀、使用和翻譯外文社會科學理論文獻方面較有經驗的人們都可以公認的,即對同一外文哲學社會科學理論文獻中的同一外文語詞所做的不同漢語翻譯,如果都符合外文原詞的固有詞義,都符合所用的漢語語詞的固有詞義,都能夠基本如實準確地表達原作者的思想觀點和理論意蘊,那么,不同的漢語翻譯就應該都算得上基本妥當的翻譯。作為讀者或評論者,著眼于如實準確地認識、理解和掌握原作者的思想觀點和理論意蘊,應該可以將不同的漢語翻譯之間的差異作為單純的譯文用語或譯文風格差異忽略不計。依此原則,稍諳漢、德、英三種語言的人們只需根據語文知識,就可一眼看出上述“DPV正標題的第三種漢譯名”和“TIR正標題的第二種漢譯名”明顯屬于不妥之譯。因為,漢語中的“命令”一詞,作為動詞一般意指由居上位者發出的對下屬有所指示、派遣、要求或任用的動作(例如說“首長命令我如何如何”),作為名詞一般意指由具有得到一定認可的權力和地位的機構或人員發布且要求其下屬執行的文件或口頭指示,④但在德語中,“prinzip”卻根本沒有上述漢語“命令”一詞的這些詞義中的任何一種;至于漢語中的“原理”一詞,只能做名詞用,意指在一定領域或范圍中最具基礎(或根本)意義和普遍性的道理、規律或有關這些道理和規律的理論,⑤同上,第1548頁;同上,第151頁。而英語中的“imperative”則根本沒有漢語“原理”一詞的這種詞義。
既需要根據所涉語種的語文知識,又需要結合上文所說的①②③④才能辯明妥否的,是上述DPV正標題的“第一種漢譯名”和“第二種漢譯名”。單從語文知識來看,無論是將德文的“prinzip”漢譯為“原則”還是漢譯為“原理”,似乎都并無不妥,因為德文中的“prinzip”一詞既有現代漢語的“原則”之意,又有現代漢語的“原理”之意。但若由此更進一步,一方面考慮到現代漢語中的“原則”和“原理”這兩個詞在詞義上的基本差別,以及由這二者在基本詞義及其基本意蘊上的差別造成的“責任原則”和“責任原理”兩個術語的各自基本意蘊之別,另一方面考慮到前文說過的①②③④,進而以“是否如實、明確、充分地體現了前文所說的①②③④”為辨別標準,來看上述DPV書名正標題的第一種漢譯名和第二種漢譯名,應該不難發現:只有上述“DPV書名正標題的第一種漢譯名”,才比較如實、明確、充分地體現了前述①②③④,因而才是比較妥當的漢譯名。因為:
第一,在現代漢語中,盡管“原理”和“原則”這兩個詞不無一定的相同的詞義,并因而在一定情況下可以互換,但是,二者各自的基本詞義及其基本意蘊還是有重要差別的:“原則”一詞指稱的是說話或行事所應依據的準則或標準,也即觀察問題、處理問題時所應有的準繩,①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1549頁;辭海編輯委員會:《辭海》(縮印本),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年版,第151頁。它具有一定的價值觀意蘊,表明在說話者——即主體——所持的價值觀來說的事情之“應當”,體現著發自主體的一定的價值要求,所以,“原則”一詞才往往會被人們和“應當”“必須”等等詞匯結合起來使用。譬如說“社會公共政策的制定必須堅持公平正義原則”“朋友相處應當秉持求同存異的原則”,等等。“原理”一詞的基本詞義則如前文所述,意指在一定領域或范圍中最具基礎(或根本)意義和普遍性的道理、規律或關于這些道理和規律的理論,它所直接具有的是事實意蘊,表明的是所說的事情本身“是”怎么一回事或“是”怎么樣的道理,體現出所說的事情本身之客觀所是,并不涉及主體的價值觀要求,所以才會出現“原理”一詞往往和“是”“在于”等等詞匯結合起來使用的現象。譬如說“水由液態變為固態的原理在于水的環境溫度在標準大氣壓條件下低于攝氏零度”“因材施教是教學工作基本原理之一”,等等。用倫理學同仁比較易懂的話簡言之,可以說,上述“原理”和“原則”二詞在基本詞義及其基本意蘊上的差別,大致相當于倫理學史上的“休謨問題”②參見休謨:《人性論》(下卷),關文運譯,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509頁。中的“是”和“應當”的差別。
第二,“原理”和“原則”二詞的上述差別,導致“責任原則”和“責任原理”這兩個術語的各自意蘊大不相同:“責任原則”一語實即意味著“以責任和盡責為說話辦事所應遵循的原則”,它所涉及的言說對象不只有“責任”和“原則”兩個,而且還有“肩負如此責任的人及其言行”。而“責任原理”一語則意味著“責任本身的根本道理或機理”,它所涉及的只有“責任”和“責任本身的根本道理或機理”這兩個言說對象。由于“責任原則”一語實即意味著“以責任和盡責為說話辦事所應遵循的原則”,因而它實質上表明的是立足于說話者所持的價值觀來說的被言說的對象——即“負有如此責任的人”——及其言行所應當滿足的一定要求,即要求這個(或這些)負有如此責任的人應該或必須以自身所肩負的應盡的“責任”作為思考問題和處理問題的準繩或準則,而“責任原理”一語則并不表明對任何對象及其言行的任何價值觀要求。
第三,眾所周知,DPV是一本倫理學著作,而倫理學著作從性質上來講歸根到底屬于關乎價值之作而不是關乎事實之作,它以提出、論證和倡導作為主體的人的行為所應服膺的一定的倫理道德價值觀、所應尊奉的一定的倫理道德原則(準則)為根本使命,而不是以純粹客觀地描述與作為主體的人的行為無涉的客觀事實本身的道理或原理為使命。因而,考慮到上述“第一”和“第二”,顯然,只有用能夠體現價值觀意蘊的“原則”一詞來漢譯DPV書名正標題中的“prinzip”一詞,并進而將整個DPV書名正標題漢譯為《責任原則》,才比較有利于直接、明確、充分地體現出DPV一書是關乎價值之作。
第四,DPV全書旨在基于對技術時代的人類行為比之于前技術時代的人類行為在性質上已然發生的新改變的認識,基于受“恐懼啟示法”①Hans Jonas:Das Prinzip Verantwortung:Versuch einer Ethik für die technologische Zivilisation, Suhrkamp Taschenbuch Verlag,1979,pp.8—63.的啟示而產生的對技術時代人類行為所具有的在自然史和人類生存史兩方面的嚴重不良后果的憂慮,來揭示因傳統倫理學“以往受人尊奉的規范和準則”②Ibid.,p.15.對于技術時代的人類行為的不適用性而造成的“倫理真空”③Ibid.,pp.7—57.,提出和論證憂那思認為能夠適合于用來規范技術時代人類行為的“新倫理學”。而眾所周知的是,不同倫理道德學說借以相互區別開來之處,就在于各自所主張的根本道德準則——或又稱道德命令、道德原則(下同)——之不同。憂那思的“新倫理學”亦不例外,它借以區別“傳統倫理學”的最重要、最根本的“新”處,正在于作為它的根本道德準則的“道德命令”(或又譯作“道德律令”)之新;同時,正是由于有其新的根本道德準則或根本道德命令,才既使得憂那思的責任倫理學說是一種的確不同于他所說的“傳統倫理學”的“新倫理學”,又使得他的“新倫理學”與“傳統倫理學”之間的差異決不是基于同一根本倫理道德準則的同一倫理精神(或稱“同一倫理道德學說”,下同)內部不同具體主張之間的差異,而是基于不同根本道德準則的兩種根本不同的倫理精神之間的差異,最終使得憂那思的責任倫理學說不僅開創了人
類倫理思想史上一種新的思想維度,而且具有以往傳統的倫理學所不可替代的時代適應性和普世價值。而道德準則或道德命令所表明的,正是一定的倫理道德價值觀要求和在這一定的倫理道德價值觀看來的人的言行之“應當”乃至“必須”。因此,也應該說:只有把DPV書名正標題中的“prinzip”一詞漢譯為體現一定價值觀意蘊、表明從一定價值觀來看的事情之所“應當”——乃至“必須”——的“原則”一詞,進而將整個DPV書名正標題漢譯為《責任原則》,才比較有利于如實、明確、充分地體現前文所說的②③④,因而才可能是比較妥當的漢譯名。
①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項目(10YJA720013)和浙江省社科規劃重點項目(10CGZX01Z)《責任倫理研究》的階段性成果,《廣東社會科學》2014年第2期原發,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倫理學》2014年第7期全文轉載,《新華文摘》2014年第12期“論點摘編”。
②高湘澤,國聘哲學二級教授,浙江財經大學倫理研究所碩士生導師,兼任中國人學學會常務理事、中國馬克思恩格斯研究會理事、湘潭大學外國哲學專業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