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對貴州經濟增長的影響

■ 曾賢林 副教授（貴州民族大學商學院 貴陽 550025）

問題的提出

關于城市化的問題，已有許多文獻分析了城市化對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巴曙松（2011）從城市化的水平分析其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指出中國的城市化率有一個明顯的轉折點：2000年之前，人均GDP增長與城市化增速（經標準化處理的）大致相當，說明這一階段的人均GDP增長主要是勞動力從農業部門向工業、服務業轉移推動的；2000年之后近10年是中國城市化平均增速最快的階段，但是人均GDP的增速更高，這意味著在這一時期，城市工、商業部門的生產率有了更顯著的改進。他進一步指出，中國城市化的臨界點可能是35%，即2000年中國城市化率超過35%后，城市化對經濟增長的推動力主要來自于工商業內部生產率的不斷改進。那么，城市化是如何提高工商業的生產率的？此外，曾賢林（2013）在分析貴州省城市化與經濟增長的關系時曾得出一個結論：貴州省經濟增長對城市化的促進作用要強于城市化對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即貴州省城市化對經濟增長的推動作用并不明顯。

實際上這兩個問題都涉及到城市化促進經濟增長的機制—聚集經濟與規模經濟。已有的經濟理論表明，城市化通過聚集經濟與規模經濟促進經濟增長。然而，聚集經濟與規模經濟的發揮有一個前提，即城市化率要達到一定的水平以及城市必須有一定的規模。本文正是從貴州省城市化的速度與規模兩個維度，結合貴州省現行城市化公共政策的取向，分析城市化不足對經濟增長的不利影響以及可能造成的效率損失，試圖對貴州落后的經濟現象提供一個可能的解釋。

貴州省城市化的速度與規模

貴州省“十二五”規劃明確提出，到2015年全省城市化率要達到40%，要建設科學合理的城鎮體系，以大城市為依托，以中小城市為重點，促進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協調發展。在這一指導思想下，貴州省城市化得到了較快的發展。然而，與全國其它省份相比，貴州的城市化依然處于較低的水平，特別在城市化的速度與規模上更是如此。

（一）貴州省城市化速度與全國平均水平的比較

根據2000年至2010年十年間中國及貴州城市化率與城市化速度數據，如表1所示。

從表1可以看出，貴州省城市化速度明顯低于全國平均水平，且差距呈增大的趨勢：2000年，貴州省城市化率低于全國平均水平12.22個百分點，十年后的2010年，這一差距擴大到了15.87個百分點；十年來貴州省城市化率提高了9.85個百分點，但與全國平均水平的差距不但沒有縮小，反而擴大了3.61個百分點；從年均增長率看，貴州低于全國0.36%。

（二）貴州省城市規模與全國的比較

貴州省有6個地級市，9個縣級市，此外還有若干縣城與鎮。從人口規模來說，縣城與鎮（通常是幾萬人口）太小，幾乎沒有聚集效應；縣級市有一定的人口與產業聚集，但相關的資料難以收集。因此，下文分析中僅僅考慮6個地級市。6個地級市中，貴陽、畢節是人口在100萬以上的大城市，遵義、安順是50-100萬人口的中等城市，六盤水、銅仁是人口在50萬以下的小城市。

從表2可以看出，2011年貴州主要城市規模相對全國平均水平偏小。這可從兩方面觀察：一是城市數量，特別是大城市數量偏少，這兩個數據僅占全國的2%；二是城市人口，特別是大城市人口密度較小。從全部地級市的平均人口看，貴州是99萬人，而全國是125萬人，另外，從大城市人口占比看，貴州僅為9.6%，全國是18%。

綜上所述，無論是城市化的速度還是城市人口規模，貴州均遠低于全國，這種現象可以稱為“城市化不足”。貴州經濟的落后很大程度上正是這種城市化不足導致。

城市化不足對經濟增長的不利影響

城市化不足對經濟增長的不利影響可以從城市化影響經濟增長的機制得到解釋。城市化是通過聚集經濟與規模經濟促進經濟增長的，而聚集經濟與規模經濟要想更好地發揮作用，前提是城市化必須達到一定的程度，即城市化率與城市的人口都必須達到一定的水平。否則，城市經濟的規模效率較低，城市化對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難以發揮，貴州城市化對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較小，原因也在于此。具體來說，城市化不足的影響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圖1 最優城市規模的確定

（一）城市規模過小使得聚集效應難以發揮

第一，城市化促進信息交流、知識外溢與技術創新。城市作為產業和人口高度聚集的地方，歷來是知識外溢和技術創新的中心。首先，城市有利于人們的交往，促進信息的交流；其次，城市聚集了技術創新所需要的人才、資金與環境等條件，促進了技術創新。并且，城市規模越大，人均創新越多，創新擴散越迅速。

第二，城市化有利于人力資本的形成與積累。由于教育的投資具有規模經濟，城市的受教育機會與教育基礎設施明顯好于鄉村，而動態、多樣化的城市環境更有利于人們發展自身技能，從而促進人力資本的形成與積累（Bertinelli and Duncan，2004）。

第三，城市化有利于促進分工的深化，節約交易成本。城市通過把人口和產業集聚起來，創造了大規模的市場，降低了協調交易活動的成本，提高了生產效率。而且，城市規模越大，單位交易成本越低。

那么，當城市化的水平過低，城市的規模過小時，無論在信息交流、知識外溢與技術創新，還是在人力資本的形成與積累，又或者是在分工的深化，節約交易成本等方面都是不利的。故城市化不足使得聚集效應難以發揮。

（二）城市化不足使得基礎設施難以有效提供與利用

基礎設施包括運輸、通訊以及為生產、生活提供服務的設施，如道路、機場、港口等運輸設施；電話、網絡等通訊設施；金融、信息、技術等服務設施。基礎設施有兩個特點，一是投資的不可分割性，二是使用上具有規模效益。這兩個特點決定了只有在人口和企業相對密集的大城市，基礎設施才能更好地被提供與運用。前面我們說到貴州的大城市無論數量、人口都是不足的，這使得基礎設施的利用效率不高，城市經濟的規模效應難以發揮。

那么，如果依賴政府的力量在小城市投資形成一定的基礎設施，能否避免上述現象呢？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小城市自身的吸引力不足，難以引致產業集聚，難以形成產業配套和相應的商貿、物流、金融、技術等服務條件；由于小城市就業機會有限，往往缺乏對人口聚集的吸引力，聚集效應難以發揮，結果只能是基礎設施的利用效率不高，造成資源的浪費。

（三） 小城市可能導致土地等資源的浪費

土地資源利用效率的一個重要指標是人均土地面積。大城市占有的土地面積雖大，但人均土地面積卻遠遠小于小城市。根據2007年的數據，全國50萬人以上的城市人均建成區面積為73平方米，50萬以下的是94平方米，縣城為121平方米，建制鎮是183平方米，可見小城市（鎮）的人均占有土地面積明顯高于大城市；如按市轄區面積衡量，差異更大：100萬以上大城市人均市轄區面積為1179平方米，50-100萬城市為2298平方米，50萬人以下城市為5564平方米，小城市人均市轄區面積是大城市的5倍還多。

為什么大城市在土地使用上更有效率？原因是大城市的生產率較高，而大城市的生產率較高又是因為大城市更高的聚集效應。因此，貴州城市化的低水平與

較低的城市人口規模很可能導致土地等資源的浪費。

城市規模過小的效率損失—城市規模收益的定量分析

已經分析了城市化不足對經濟增長的不利影響，前面說明了貴州省城市規模相對偏小。那么，貴州城市規模過小造成的經濟損失有多大？本部分通過建立一個計量經濟模型，對貴州城市規模過小的損失作定量分析。

（一）城市的凈規模收益函數—一個簡單的城市經濟模型

與任何經濟活動一樣，城市化也有“收益”與“成本”，城市的規模確定應該建立在成本—收益分析的基礎之上，最優的城市規模應該是處于這樣的位置—城市的“邊際收益”恰好等于城市的“邊際成本”，此時，城市經濟的凈規模收益最大。城市經濟的凈規模收益等于其規模收益減去其外部成本。城市的規模收益。城市的規模收益來自于城市的聚集效應—因人口與產業聚集在城市而產生的聚集經濟。聚集效應是如何發生的？城市可以提供更好的基礎設施條件并更有效地加以運用；城市能更好地積累人力資本。與基礎設施類似，教育、培訓等服務在城市能被更好地提供與使用，因而城市能更好地積累人力資本；城市可以提供更為集中、更具規模的市場。由于人口與產業的集中，城市具有更集中、更大規模的市場，這種巨大的市場對企業產品的銷售、勞動力與工作崗位的匹配、信息的傳遞、交易效率的提高等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溢出效應。 城市更有利于信息交流、知識積累與技術創新，并且信息、知識、技術具有溢出效應，相對于農村，城市的溢出效應更為明顯。

表4 擴大城市規模的政策效果

表1 貴州省城市化速度與全國平均水平的比較（單位：%）

表2 貴州省主要城市人口規模與全國平均水平的比較

表3 貴州三個地級市規模收益

以上四個方面的聚集效應提高了生產率，增加了產出，可以稱之為城市的規模收益—對應著一定的城市規模的經濟收益。而且，理論與實證分析還證明了城市的規模收益是遞增的—隨著城市規模的擴大，城市經濟的收益也越大。

城市經濟的外部成本。城市化具有外部性—一種經濟活動對旁觀者的福利產生的影響，可以稱為城市的外部成本。這些外部成本包括：城市高于農村的住房等方面的生活費用，由于較大城市對環境、生態的破壞社會而承擔的污染成本，城市交通擁堵而給人們生活帶來的不便，大城市較高的社會治安投入與較高的基礎設施投入等等。城市的外部成本種類繁多，不能一一列舉，不過，從外部成本的承擔者來看，大致可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個人承擔的部分，可稱為私人成本；另一部分是社會承擔的，可稱為公共成本。發展中國家的“城市病”（可以理解為一種因城市規模而增加的外部成本）表明，城市的外部成本也是遞增的。

城市的凈規模收益—最優城市規模的邊際分析。通過經濟學中的邊際分析，當一項經濟活動的邊際收益等于其邊際成本時，這項經濟活動的數量是最優的。運用這種思想，最優的城市規模應建立在這一點上：此時，城市經濟的邊際規模收益等于其邊際外部成本，城市的凈規模收益也達到最大。

還可以用數學來表達這一思想。用Yu=Y（U）表示城市的規模收益，其中U為城市規模（可用人口數表示）；用Cu=C（U）表示城市的外部成本，那么，城市的凈規模收益可表示為Yn=Yu-Cu，其中Yn代表了城市經濟的凈外部收益。城市經濟的邊際收益為dYu/dU，城市經濟的邊際外部成本為dCu/du，最優城市規模的條件是dYu/dU=dCu/du，此時，凈規模收益Yn達到最大，如圖1所示。

圖1中，Umin、Umax表示城市規模的極限，當城市規模處于Umin、Umax之間時，表示城市具有正的凈規模收益；當城市規模處于Umin、Umax之外時，表示城市不具有凈規模收益（負的凈規模收益）。U*為最優城市規模，此時凈規模收益（圖中AB）最大。

（二）貴州省城市規模過小的GDP損失

雖說已經建立了最優城市規模模型，但如何將其量化—估計模型的參數、判斷模型的穩定性是一個艱巨的任務。考慮到本文的主要目的是判斷貴州省城市規模過小的GDP損失，因此在這里直接借用前人的分析結果。

王小魯的規模優化的城市經濟模型。王小魯（1999）使用中國666個城市的數據進行計量經濟學分析，發現不同規模的城市具有不同的規模收益與外部成本。城市規模在10萬—1000萬的城市（除小城鎮外我國大多數城市的規模在這個區間內），其聚集效應能夠為人口和產業集中帶來的交通、居住、環境等外部成本，具有正向的凈規模效應。其中，規模在100-400萬人的大城市，凈規模效應最大，達到城市GDP的17%-19%；而人口小于10萬人的小城市，無法發現凈規模收益。

2006年，美國城市經濟學家（AU and Henderson）用同樣的方法分析中國的城市規模效應，得出了類似的結論：城市的凈集聚效應首先隨著城市規模上升而急劇上升，達到峰值后緩慢下降。研究發現，中國的最優人口規模大致在250-380萬人之間。Henderson還據此估算出：如果中國地級市平均規模提高一倍，能使其單位勞動力的實際產出增長20%-35%。兩個分析結果基本結論是一致的，本文采用王小魯的模型估算貴州城市規模過小造成的GDP損失。模型如下

規模優化的城市化模型：

貴州省城市規模收益的估算結果。貴州省幾個地級市凈規模收益。

從表3中看到，貴州省全部地級市中，貴陽的人口規模最大，其凈規模效應也是最高的，達到GDP的19%左右，幾乎達到了最優規模水平；次好的是遵義，其凈規模收益約在13%-17%之間，小于貴陽約2-6個百分點；銅仁市人口規模最小，其凈規模收益也只有9%-13%，比貴陽市至少低了6個百分點。

貴州省城市化政策模擬結果。貴州全部地級市平均人口規模為99萬人，全國平均為125萬人，這降低了貴州城市經濟的效率。如果貴州省城市化政策有大的調整—比如，在未來5至10年內能將地級市平均人口擴大一倍，那么，這項政策對城市經濟增長有多大的貢獻？估算結果見表4。

由表4可知，如果貴州加速城市化進程，使得主要城市的人口擴大一倍的話，將拉動GDP2%的增長。

結論與展望

無論從城市規模還是從城市化的速度看，貴州省均遠遠落后于全國平均水平。從城市人口規模來說，貴州全部地級市的平均人口是99萬人，而全國平均值是125萬人；貴州大城市人口占全省人口比例為9.6%，全國是18%；而從城市化率及其變化來看，貴州城市化率低于全國平均水平15.87個百分點。更令人擔憂的是，過去十年來這種差距不但沒有縮小反而擴大了（按年均增長率，貴州低于全國0.36%，累計差距擴大了3.61個百分點）。城市化主要通過聚集經濟引發經濟增長，但貴州省過小的城市化速度與城市規模則限制了這種聚集效應。據本文的估算，如果貴州加速城市化進程，使得主要城市的人口擴大一倍，則將拉動貴州GDP2%的增長。

貴州省城市化速度偏低與城市規模過小是制約經濟增長的一個瓶頸，必須加速城市化建設。這里，本文提出兩個主要問題：一是城市化的路徑選擇。是主要發展大城市，還是主要發展小城市（小城鎮）？是主要依靠政府推動還是主要由市場推動？關于前者，本文傾向于大力發展大城市，并以此帶動小城市（小城鎮）的發展。理由在于城市化推動經濟增長的主要機制是集聚效應與規模效應，而只有大城市才能更好地發揮這一效應。對于后者，本文的觀點是主要以市場推動城市化建設，政府則主要承擔服務性功能。但必須明確的一點是，城市化必須要有政府的引導。因為城市化具有強烈的外部效應，純粹的市場是不能完全解決這一問題的，必須依賴政府的介入。政府的主要作用是引導與服務，城市化中資源配置功能則由市場承擔。鑒于城市化中政府的重要作用，又引出了第二個問題：城市化的公共政策。城市化本質是人的城市化，是農民進城，伴隨而來的是一系列的問題：農民進城的就業、居住、教育與培訓、社會保障等等。這些問題主要不是市場可以解決的，必須依賴于政府，依賴于公共政策。如何構建成最優的城市化公共政策？這有待于進一步的分析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