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時常浩
“夢”中品酒
文 時常浩
《紅樓夢》中,“酒”幾乎遍及全書。從第一回賈雨村與甄士隱小酌,到二人愈添狂興,酒滿杯干,直至一百二十回,最后還是酒字結書:“酒余飯飽,雨夕燈窗,同消寂寞……”
作為一部不朽的長篇著作,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對《紅樓夢》中每一個環節都精雕細描,展現精深的藝術才華?!熬啤痹谒墓P下,也要釀出醇香,沁人心脾。據統計,全書共出現“酒”字580多次。寫喝酒的場面有60多處。如果把書中所有的“酒”集中起來,堪稱“說酒大全”;把“酒”歸結成五個話題:酒的品類、宴間酒器、酒后形態、飲酒行令、酒在詩中。給讀者留下的感受,也是異乎尋常的。
酒的品類。賈府在不同場面飲用了十多種酒。如:惠泉酒、御酒、黃酒、合歡花浸的酒、蜜水兒似的酒、屠蘇酒、西洋葡萄酒、紹興酒和果子酒等,還有多處可見到的燒酒。這些酒都不是一般的酒。試想,招待劉姥姥這么個八桿子打不著的農家普通客人,一頓螃蟹宴,要用掉莊戶人家一年的花費,席間能喝普普通通的酒嗎?元妃回賈府省親所賜的御酒,是一般人能見到的酒嗎?可見,曹雪芹寫進《紅樓夢》中的各種酒,也是當時市場上稀有的,即有國產的優質名酒,又有國外進口的西洋酒。
宴間酒器。古人不但講究吃喝,對酒席宴上所使用的器皿也是非常講究的。唐代大詩人李白,在七言樂府《行路難》中,寫有“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饈值萬錢”的詩句。這金樽、玉盤是多么精美珍貴的酒器餐具??!那博識廣見的曹雪芹,寫賈府的酒器,更令人大開眼界。僅38、41兩回中,就出現雕琢精巧、奇形異狀的酒壺酒杯多件:烏銀梅花自斟壺、海棠凍石蕉葉杯、金杯、銀杯、磁杯、竹根套杯和黃楊銀子整刓,一連10個依次大小的套杯,還有“ 瓟斝”杯(古代大酒杯),珍奇古特。從后面的一行小真字可看出,是“王愷珍玩”(王愷——晉代著名富人)。書中說杯是王愷所制,又經過宋代蘇軾的鑒賞,這又何等珍貴?再從105回錦衣軍查抄寧國府的物件登記單上,還能見到鍍金執壺12把,銀杯(包括銀碟)160件。誠然,美酒豈可無美器!
酒后形態。賈府中上到賈母下至丫環奴仆,飲酒已成習俗,酒宴間必然少不了酬酢,也就必然要有嗜酒者的百態千姿。75回賈府夜宴前后,刑大舅與賈母都曾于酒后“添彩兒”。一個是輸錢借酒撒瘋;一個是由于賈赦借酒講笑話,發泄對賈母的不滿,引起賈母指桑罵槐的還擊。薛蟠打死馮淵,可以不受任何制裁,沒事一時樣。但在47回中,因酒后調情,被柳湘蓮打得連連叩頭求饒,“衣裳零碎”,面目腫破,沒頭沒臉,遍身內外,滾的似個“泥母豬一般”。更可觀可樂的是,焦大醉酒撒野,破口大罵:“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這話正說了賈府不肖子孫,特別是王熙鳳的致命處。鳳姐讓賈蓉早些打發這沒王法的東西,可憐這曾與賈府開基創業的祖宗“同生死,共患難”赤膽忠心的老家奴焦大,被捆了起來,同時還用土和馬糞滿滿填了他一嘴。賈瑞乘酒興撩逗王熙鳳,最終枉送了性命。多渾蟲醉酒后,顯映出兩個鏡頭:這邊是他醉昏在炕,那邊是他妻子在與賈璉通奸,尋歡作樂,當了名副其實的活王八。
劉姥姥醉酒,每一回動作、語言,都引起人們的轟然大笑,出了很多“洋相”后,醉臥在怡紅院寶玉床上,只聞滿屋酒屁臭氣。但,寶玉及那些小姐、丫環們飲酒頻頻,則酒后常常是一幅幅美的畫面。壽怡紅群芳開夜宴的夜宴中,寶玉、襲人、晴雯、芳官等飲酒放肆:“把一壇酒都鼓搗光了。”芳官喝得兩腮胭脂一般,眉梢眼角,添了許多豐韻……一個個喝得都唱了起來。那“林瀟湘槐奪菊花詩”中,黛玉就是在剛飲完合歡花酒才奪魁的。再精彩不過的是:“憨湘云醉眠在一個石板凳上,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滿臉衣襟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掉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鬧嚷嚷地圍著?!边@真是出人意外的一幅美麗絕妙的彩畫。
飲酒行令。為助酒興,席間行令,花樣翻新,津津有味。全書共寫了酒令六次七種;28回馮紫英請寶玉至其家飲酒,行的酒令“要說‘悲’‘愁’‘喜’‘樂’四個字來,酒面要唱一個新鮮時樣曲子,酒席上要唱出或古詩、或舊對、或成語”。40回兩宴大觀園,席間行的酒令叫“牙牌令”,是通過骨牌或牌九行令的。62回為祝賀寶玉等四人過生日,擺壽酒的席上行令辦法是:“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舊詩,一句骨牌名,一支名曲牌名……”寶玉還同時提出一種叫“射復”的酒令,這種酒令比其它行令都難。在63回夜宴中,又出現了“花名簽”酒令,這是用象牙花名簽子鐫的詩句。再看108回賈母為婚后的寶釵舉辦生日,酒席上所行的令是“骰子酒令”四首。最后是117回出現了刑大舅、王仁與賈環、賈薔在賈府外房喝酒行的“月、桂、香”三字酒令。各種酒令、游戲、賭博,伴隨著酒滲入賈府平素生活中,新穎別致,氣氛異常。原來酒令與那些詩詞曲賦同樣,是作者在惟妙惟肖地刻畫不同人物、文化程度、道德修養、身份、地位、性格和命運等,來預示未來的結局。
酒在詩中?!都t樓夢》的作者,把“酒”寫進詩聯中的也不在少數。酷愛詩文的讀者,在品味《紅樓夢》中詩詞的同時,不妨再來嘗新“酒”的妙味。37回,在探春招寶玉結詩社的請帖中說:“……或可醉飛吟盞……”(醉飛吟盞——飲酒賦詩之意)。探春想通過飲酒增添詩興,寶玉讀后欣然而往。所以,在38回分詠12首菊花詩中,其中寶玉的訪菊、種菊,湘云的供菊、菊影,探春的簪菊,這五首都沒有離開酒字。接下來便是寶玉、黛玉、寶釵的三首螃蟹詠。其中,仿佛是寶玉吃螃蟹就一定要飲酒。黛玉為吃螃蟹飲酒助興,希望能有人來勸她干上幾杯。而寶釵吃螃蟹,飲酒未能解除腥味,還要用上菊花茶。于是,邊吃螃蟹邊飲酒邊賦詩的鏡頭躍然映入讀者眼簾。23回的四時即事詩:春、夏、秋、冬四首,其中夏秋冬三首,也都把酒字寫進去。另外,在秦可卿臥室的對聯上,可見黛玉題的“世外仙源、杏簾在望”,“蘆雪庭即景聯句、紅梅詩”,“中秋夜大觀園即景聯句”等詩句;寶玉給晴雯的誄文中,也都可以找到酒的影子。
然而,初次接觸《紅樓夢》的讀者,不知您聽到沒有,史湘云醉酒后曾嘟嘟囔囔:“泉香酒洌……醉扶歸……”她醉成那樣還在說酒令呢!另外,不知您注意到沒有,寶玉在幻境中,也在喝“……用百花之蕤,萬木之汁,加以麟髓鳳乳釀成的‘萬艷同杯(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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