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耿 蕾
淺析譚盾《水樂》的中國意味
文/耿 蕾
內容提要
“水”不僅是萬物的生命之源,更孕育了悠久的中華文化,啟迪了中國古代先哲們的哲學體悟與沉思。譚盾《水樂》的創作,正是受到了中國傳統的“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等哲學命題的影響,不但在風格上獨樹一幟,更蘊涵了深刻的文化思想內涵及審美觀念。
譚盾 有機音樂 內涵觀念 實驗音樂
譚盾是我國當代享譽國際的作曲家、指揮家,他在傳統與現代、現代與后現代之間穿梭,用音樂呈現獨特的個人哲學與美學觀念。他的音樂不僅打動了與他同根同源的中國人,也打動了全世界。本文即是以譚盾的《水樂》為對象,闡述其創作中所蘊涵的深層次思想文化內涵及審美觀念。
譚盾出生于湖南長沙,曾在當地鄉下當過農民,后進入湖南京劇團擔任演奏員,故鄉的種種從此成為了他的“母文化”,生長的烙印深深刻在了譚盾的身上,成為一種永不褪去的情結。他本人曾說:我的作品,無論怎么樣去組織一個語言,或涉及一個結構,有一種東西在頭腦中是永遠擺脫不了的,那就是家鄉湖南的巫文化。巫文化是上古時期人類試圖與自然對話并改造自然的原始文化,它表達了一種“萬物有靈”的觀念,是人類對自然崇拜的體現。巫文化涵蓋的內容博大精深,它不僅承載了遠古時期人類的藝術觀、哲學觀,還滲透了中國傳統的儒、道、法等大哲的思想,對中國民族文化的影響不可小覷。受巫文化人與天地鬼神的關系這一主題的影響,譚盾在創作音樂時不僅關注“人與樂音”,更關注“人與自然”。他曾說:“在我的創作中,你說它屬于現代嗎?它屬于國際嗎?實際上它屬于我兒時、童年時代的一種不自覺的回想。”可見,傳統獨特的家鄉文化,早已溶入譚盾的血液之中,成為他日后創作的重要思想來源。離開故土,譚盾進入中央音樂學院學習作曲,后考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獲音樂藝術博士學位。其間,譚盾學習了西方作曲技法和指揮,留美的經歷,也讓他能夠親身體驗到西方文化的魅力和特征,在他的音樂創作中,就可看到來自約翰·凱奇的影響。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方文化先后在譚盾身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這種文化與文化之間的碰撞,激起了他在音樂創作上不一樣的火花,形成了其獨特的審美觀和創作個性。譚盾創作的一系作品,如:《水樂》《紙樂》《陶樂:大地之聲》等,都是用音樂來詮釋自己、詮釋中國文化,其創作理念離不開“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等中國傳統思想。其中關于“水”的內涵、精神等問題,在儒道釋為代表的各家著作中均可找到對此的論述。因此,這首以“水”為樂器的樂曲背后所蘊藏的深層次思想文化內涵及審美觀念,十分值得我們去關注與探究。
譚盾《水的協奏曲:為水樂和管弦樂隊而作》又名《永恒的水》,是他有機音樂三部曲中的第一部,本文所討論的是譚盾指揮紐約交響樂團演奏的版本。《水的協奏曲》顧名思義,是以“水”為主題的音樂,又或者用后現代角度來看待,其實并無中心和主題可言,水只是作為樂器發出聲音,既作為聲音元素存在,又作為樂音而存在。整首樂曲中,譚盾將“水”和樂器、甚至算不上樂器的生活物品融合使用,在樂曲中加入了許多獨創的演奏方法:在演出時,舞臺的兩邊和中間放有三個透明的半圓形水盆,演奏者將水管、鑼、水杯、木碗、水琴等樂器和物品置于水中演奏,使觀眾在聽覺上與視覺上都感受到人與自然和諧的無限魅力。盡管這首頗具實驗風格的作品表面上看來與中國傳統似乎扯不上什么關系,然而當我們深入品味并全身心置身于音樂中時,與譚盾擁有同樣“母文化”的我們必將產生某種共鳴,并在其中捕捉到來自傳統文化的聲音,從而深深地感受到濃烈的“中國韻味”。
《水樂》共分三個樂章:第一樂章《大自然的眼淚》,第二樂章《神秘的慢板》和第三樂章《歌唱的行板》。在全曲的開頭處,演奏者手執水琴站在觀眾席中演奏,繼而從陰暗走向明亮的舞臺,水琴尖銳而忽明忽暗的音色,呈現出水那種鬼魅而迷離不定的搖曳之感。透明水盆中的水在幽藍的燈光下靜而暗,仿佛正在等待著人與水的親近低語。演奏者們用手拍打著、撥弄著盆中的水,輕柔與強烈,緩慢與急促的節奏交錯開來,在低沉的管樂烘托下,凸顯出水捉摸不定的性情;第二樂章,水和管弦樂隊一起漸漸靜下,沉靜之后清洌的水聲再次響起,如蕩開的波浪一般,層疊而來,演奏者們用水杯拍打水面,豎琴與水一起演奏,營造出詩畫般美妙的意境。接著,演奏者與“水”獨奏,他們用手與水杯結合肆意拍打、敲擊著水面,起伏的水聲之后是大提琴與鑼帶著濃烈的中國味席卷而來,接著演奏者將水管置于水中敲擊,那叮叮咚咚的音色,悅耳活躍。音樂由第一樂章的沉寂詭秘逐漸轉向豐富多彩;第三樂章,演奏者用長管子置于水中敲擊管子的頂部進行獨奏,那沉悶的音色,卻是生活中最為常見的水的聲音,隨著鮮明有力的節奏,管弦樂隊逐漸進入,全曲到達高潮,音色也隨之豐富起來——水管、木碗等與水相融的樂器輪番演奏,緊湊的節奏營造出沸騰之感,最后以演奏者將水傾倒入水盆這一動作結束全曲。
在這首樂曲中有幾樣樂器值得我們關注:首先是大提琴的演奏,似中國風格的滑音以及墜胡特色的懸腕揉弦使它為全曲染上濃烈中國色彩,帶給人聽覺上最直觀和明確的指向。雖然大提琴并非中國傳統樂器,但在演奏中卻傳神地呈現了中國味;其次是在第二樂章的演奏中,采用了中國傳統樂器鑼與水相結合的演奏方法。演奏者們將銅鑼置于水中敲擊演奏,又時而將銅鑼從水中拿出演奏,交錯進行的不同演奏方式,賦予了這件樂器全新的生命;最后,第二樂章中豎琴那自上而下的音階與“水”相映襯,頗具“高山流水”的韻味和風采。這首《水的協奏曲》如果僅僅只是聆聽是不夠完整的,演奏時的視覺效果與聲音相結合產生的整體性感受,才是該曲精髓之處。“水”的演奏者們駕馭了“水”,卻又被“水”指引著,他們演奏時舞動的手臂仿佛舞蹈一般,這是人與“水”的對話,也是人與自然的相互傾聽。
水文化,其主要研究的是人與水關系的問題。自出生之日起,我們每天都要看到水、聽到水,它日日伴隨著我們,久而久之水的模樣、特性、韻味等關于水的記憶,逐漸在每個人的心中成型。譚盾本在提到他有關“水”的記憶時也說到:水總是使他想到從哪里來,到哪里去。水不僅是生命的源頭,也是他創作靈感的源頭。
水孕育了傳統悠久的中華文化,同樣也啟迪了古代先哲們的哲學體悟和沉思。他們重視探究人與水的關系,追求人水和諧的至高境界。在我國傳統哲學中,道家《道德經》《太一生水》等作品里都有關于水性的論述;儒家經典著作《論語·雍也篇》也曾提到聰慧之人喜愛水,水象征著智慧和仁愛;孟子則將水比做人性,認為人性的善就好比水朝下流。水沒有不向下流的,人性沒有不善的;《周易》里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之說,認為“水主智,其性聰,其情善,其味咸,其色黑”;關于水的論述在法家、墨家等諸多思想派別中也同樣廣泛存在。先哲們贊嘆水的品性,以水為例闡述仁德和人性。可見,水不單可以“用”,還呈現出其獨特的個性和品格。我國古詩詞中亦不乏詠水、嘆水的詞句,例如:杜甫《春水》,白居易《湖亭望水》等。古人早已將水作為審美對象,不但在哲學意義上有所發覺,更闡釋了“水”的審美意義,足見“水”的涵義之深、意味之廣。
對譚盾《水樂》創作影響最深的要屬“天人合一”、“道法自然”這兩個哲學命題。《水樂》以古代“天人合一”、萬物同根同源的哲學思想,引申到當代的環保理念。在當今社會,在人類的精神與道德都得以完善后,最終還是要回歸自然。《水樂》中既體現了自然之水,又呈現出藝術之水。觀賞者們看水、品水、聽水、賞水,演奏家們用水、玩水、詠水種種,無不體現出“水”之魅力,展現著人與水不可切斷的深刻關系,以及“水”本身所傳達出的非凡哲學和美學意味。
任何一種藝術形式,若沒文化土壤的孕育和支撐,必將會是蒼白無力的。譚盾之所以能夠打開通向世界的大門,當然與他音樂中所蘊涵的中國傳統文化密不可分。在其音樂形式的表達中,我們最能夠直觀、清楚地感受到的也是其中國特點,這種特點僅靠外形塑造是遠遠不夠的,而需要以深厚的傳統文化為依托。譚盾這首頗具試驗音樂特點的《水樂》,呈現出的不僅僅是音樂形式上的“水”,更包涵了中國深層次傳統文化內涵的“水”。傳統文化成為譚盾創作的文化根基和靈感源泉,也正是由于將自己的作品置于中國傳統化的語境下,通過對中國古代的哲學思想、審美理念及故鄉文化的解讀及體會,融入外來文化,才使其創作呈現出獨樹一幟、又不失中國韻味的強烈個人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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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霍 閩)
耿蕾(1981—)女,大連理工大學人文學部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