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中南海鱷神人物形象分析

王洪生（江門職業技術學院，廣東江門529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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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中南海鱷神人物形象分析

王洪生
（江門職業技術學院，廣東江門529000）

摘要：《天龍八部》中的南海鱷神，雖然是一個小人物，但其形象塑造的卻極為成功。此人集善惡于一身，既野蠻殘暴又天真淳樸，這種天真淳樸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是直腸直肚，心口如一；二是頭腦簡單，心思單純；三是對兄弟真心實意。雖極端重名聲、愛面子，卻又原則分明，有自己處事的底線；表面上桀驁不馴，但卻義氣忠誠、言而有信。

關鍵詞：天龍八部；南海鱷神；形象

在一般的武俠小說中，男主角的形象一般是高大而堅韌的，他們理性而謹慎，執著而堅毅。他們的一生注定要蕩氣回腸、轟轟烈烈，在作者的安排之下，他們如同唐僧取經一般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最終修成正果。這些形象固然高大，但是讀的多了卻總會讓人有點審美疲勞。而小說中的一些小人物就不一樣了，由于他們不是主要人物，所以作者寫起來也就沒有那么多的顧忌，他們不像主角完美得幾乎沒有缺點，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們的個性反而更真實更可愛一些。金庸小說《天龍八部》中四大惡人之三的南海鱷神岳老三，就是這樣一個人物，此人聲名狼藉，以惡為榮，殺人放火的事沒少做，可若論義氣忠誠，他比好多所謂的大俠、君子不知要高出多少。孔慶東先生說：“南海鱷神講原則，有操守，雖然不愿意拜段譽為師，但還是時刻牢記師徒之別，處處維護段譽，是我最喜歡的小人物”[1]。仔細分析，南海鱷神這個人物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的性格特征：

一、野蠻殘暴的性格中蘊含著天真淳樸

南海鱷神是以惡著稱的四大惡人之一，他尚未出場，一聲厲嘯，就讓段譽覺得如同群鬼夜號，齊來索命，其時雖是天光白日，但讓人覺得一剎那好像天黑了一樣。他的長相也足夠嚇人，引自目擊者段譽的口述：“第一眼便見到他一個腦袋大得異乎尋常，一張闊嘴中露出白森森的利齒，一對眼睛卻是又圓又小，便如兩顆豆子，然而小眼中光芒四射，但見他中等身材，上身粗壯，下肢瘦削，頦下一叢鋼刷般的胡子，根根似戟，卻瞧不出他年紀多大。身上一件黃袍子，長僅及膝，袍子是上等錦緞，甚是華貴，下身卻穿著條粗布褲子，污穢襤褸，顏色難辨。十根手指又尖又長，宛如雞爪”。段譽這一描述實在是夠驚悚的，這岳老三從頭到腳，只剩下兇惡和滑稽。并且南海鱷神是一個極其野蠻之人，殺起人來絕不手軟。段譽說他把敵人打得筋折骨斷，他卻大聲說：“不對，不對，我不把別人打得筋折骨斷，我只這么喀喇一聲，扭斷他龜兒子的脖子。筋折骨斷，不一定死，那不好玩。扭斷脖子，龜兒子就活不成了”。把扭斷別人的脖子當成游戲，此人野蠻可見一斑。不僅對敵人殘暴，對待自己身邊的人他也一樣心狠手辣。因為自己一脈單傳的徒弟孫三霸被木婉清所殺，所以他要為徒弟報仇，但當他見到段譽資質甚好，要收段譽為徒弟時卻說：“咱們南海一派，向來有個規矩，每一代都是單傳，只能收一個徒兒。我那死了的徒兒‘小煞神’孫三霸，后腦骨遠沒你生得好，他學不到我一成本事，死得很好，一干二凈，免得我親手殺他。”僅僅因為別人資質好就要殺死自己一脈單傳、相處了十幾年的徒兒，用殘忍狠辣、兇毒殘暴來形容南海鱷神絕不為過。

但在南海鱷神野蠻殘暴的性格中還蘊含著天真淳樸。這種天真淳樸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首先，他雖然天生崇尚力量和暴力，但是直腸直肚，心口如一。比起那些口是心非的偽君子之流，南海鱷神具有一副非常淳樸的心腸，比如他看上了段譽，要收段譽為徒弟的時候，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說出來了：“你快跪在地下，苦苦求我收你為徒，我假裝不肯，你便求之再三，大磕其頭，我才假裝勉強答允，其實心中卻十分歡喜。這是我南海派的規矩，以后你收徒兒，也該這樣，不可忘了。”結果段譽就抓到他這規矩不能更改的特點，既不跪地磕頭，更不苦苦哀求，兇神惡煞的南海鱷神居然拿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毫無辦法。當他拜段譽為師之后，每每英雄聚義，大庭廣眾之下，段譽總是喜歡拿這個徒弟來顯擺自已，這常把岳老三氣得滿臉通紅頭上冒煙，咬牙切齒。他最經典的一句反口是“他媽的臭師父，你還沒死嗎？”這句如同孩童般賭氣似的咒罵，只能用純真來形容了。南海鱷神是不折不扣的壞人，但是卻壞得十分淳樸。

第二，頭腦簡單，心思單純。其心思單純也是一如兒童，在高崖之上，段譽就是利用他心思單純的特點，才得以保全性命。他說不殺無力還手之人乃是自己唯一的規矩，木婉清為了活命射了他六箭，因為先向他動手，所以壞了他的規矩，他要對木婉清痛下殺手，就在這危急時分，段譽卻跟他瞎扯一通，說：“你沒有打木姑娘，木姑娘卻放箭射你，這并不是‘還手’，這叫做先下手為強。倘若你出手打她，她重傷之下，決計沒有招架還手之力。因此她是有力偷襲，無力還手。你如殺她，那便是改了你的規矩，你如改了規矩，那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段譽幼讀儒經佛經，于文義中的些少差異辨析甚精，對什么“是不為也，非不能也”，什么“白馬非馬，堅石非石”，什么“有相無性，非常非斷”等等，鉆研得一清二楚，所以就抓住了南海鱷神一句話，跟他辯駁起來。更為可笑的是，南海鱷神居然真的被段譽幾句話僵住了，雖在盛怒之下，卻始終沒下手殺段譽木婉清二人。并且說：“我才不上你的當呢，你想叫我做烏龜兒子王八蛋”。其心思單純得令人莞爾。

第三，對兄弟是真心實意。四大惡人的組合實質上就是一盤散沙，老大冷漠，對手下的感情只是利用而已，葉二娘也巴不得騎在她頭上的這位大哥早點死，云中鶴根本就是在這個團體中尋安全的，要不然他早給俠義之士除掉了，總之這三人是各有心思。只有岳老三用真心來待這三個伙伴，例如在老大段延慶受到丁春秋的蠱惑欲自盡時，只有他他最著急，為救下老大不顧自身安危，挑戰一身是毒，武功又高出自己許多的丁春秋；葉二娘殉情而死的時候，只有他潸然淚下，甚至愿意放下自己最在乎的面子稱葉二娘為“二姐”。

二、愛名聲愛面子卻又原則分明

四大惡人分別代表著人的四種惡的欲望，按照四個人的順序，這四種欲望依次是依次是權力、仇恨、名聲、美色。南海鱷神是第三大惡人，外號是“兇神惡煞”，代表的是名位的的欲望[2]。南海鱷神雖然殺人不眨眼，但是如果你不去冒犯他，他并不無緣無故地殺人，他殺人的原因一般都是因為別人犯了他忌諱——他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那能夠成為第二惡人，最大的忌諱就是輩分、排名比別人低。他因別人不要說他“惡”、不喊他“岳二爺”而生氣，所以鐘萬仇家的小僮進喜兒因為不知道他的忌諱，叫了幾聲“三老爺”、“大大的好人”就把命給丟了。

人是社會的產物，珍惜自己的聲譽是人的社會本能。“因為好的名聲意味著道德倫理方面的完善，意味著會受到同類的尊敬，也暗示了永垂不朽的可能性。[3]”但過分追求名聲也可能會造成悲劇，對于名聲，一般人都無法抗拒，尤其是江湖人物，更是愛面子、重名聲，名聲可以說是江湖好漢的第二生命，甚至很多江湖人物對名聲的重視會超過生命。一個江湖好漢如果落下了一個不好的名聲，在江湖上幾乎是寸步難行。古往今來，為了爭奪武功天下第一的虛名，不知道有多少爭斗，多少流血犧牲。一些極端份子為了名聲甚至會說：“如果不能流芳百世，就要遺臭萬年”。在這些人的心中，遺臭萬年也比默默無聞要好！南海鱷神一直想要成為第二大惡人，應該也是出于這方面的原因。南海鱷神代表著人對名位追求的欲望，因而金庸才會夸張地讓南海鱷神一直在第二和第三惡人之間夾雜不清，其目的就是寫出名對人性的誘惑和腐蝕。

但需要注意的是，南海鱷神雖然極端愛名聲、愛面子，但他又十分重視原則。他有一個原則“不殺無力還手之人”。“無力還手”這個詞的彈性很大，你只要不自量力偷襲他的話，他應該會“等到你人多勢眾時再殺你。”甚至木婉清放毒箭射他，也被段譽一番強辯說得他啞口無言，雖然氣急敗壞，但卻始終不去殺段譽與木婉清。因為這位仁兄說的非常明白，他定下里的規矩，“半個字也不能改”，倘若改了，“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而不做烏龜兒子王八蛋就是南海鱷神的底線。如此重視原則，估計很多沽名釣譽的大俠都做不到。南海鱷神為了收段譽為徒弟，跟他約定雙方比試武功，輸的人要拜對方為師，并且說“拜師之后，師尊之命，不可違逆，必須嚴格尊師命而行，否則就是欺師滅祖”。結果段譽憑借一套神奇的凌波微步和父親的幫助將他制服，南海鱷神居然真的磕了八個響頭，大叫段譽“師父”。拜師雖然不是南海鱷神心甘情愿，但是他也居然真的恪守自己嚴遵師命的原則，段譽吩咐他做的事情，他雖不情愿，卻也基本上沒有違背過師父的命令。

還有一點，南海鱷神雖然極重名聲，但卻又頗有自知之明。他剛一出場，在無量山高崖之上，段譽恭維他說：“你是惡的不能再惡的大惡人，應該叫你岳老大才是”，他雖然心中歡喜，但卻還知道自己做岳老大是不成的；小鏡湖畔他和蕭峰動手，結果不出一招就被扔到了湖里，如是者三，他居然還是毫不畏懼，愣頭愣腦地走到蕭峰面前問他使的是什么工夫，阿紫捉弄他說是叫“擲龜功”，他卻一本正經地說：“原來叫擲龜功，我知道了這功夫的名字，求人教的會了，再下功夫苦練，以后就不會吃虧了”。由此可見，南海鱷神雖然極端好名，但他知道自己遠遠比不上段延慶和蕭峰，并沒有盲目認為老子天下第一，比起自稱“德配天地”的“星宿老仙”丁春秋，南海鱷神的愛名聲、愛面子還不那么讓人反感。

三、表面上桀驁不馴，但卻又義氣忠誠言而有信

南海鱷神外號叫做“兇神惡煞”，其形象倒也真對得起這四個字，他一時不滿就會出手傷人、殺人；行事也是毫無顧忌，甚至在木婉清姑娘面前，拉開褲子就開始撒尿；為了收段譽為徒，一個人單槍匹馬就闖入了鎮南王府。其人就如同桀驁不馴攻擊性極強的鱷魚，除了對老大段延慶有幾分敬畏，對其余的人則是毫不畏懼。不過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南海鱷神卻能說到做到，一言九鼎，言而有信。南海鱷神有一個很樸素的理想，就是收一個好弟子，把南海派發揚光大，“這是一個很樸素的專業導師的思想，想找一個好的研究生，繼承自己的衣缽。[4]207”他看上了段譽，就要收他為弟子，結果由于自己智商不夠，不但沒把段譽收為徒弟，反而因為自己說過的戲言而不得不拜段譽為師。眾所周知岳老三是極要面子的人，要他拜這個本來應該是自己徒弟的人為師，實在是夠丟臉的！可他硬是沒有食言，真的就磕頭認下段譽這個師父。如此言而有信，也算十分難得了。更為難得的是，雖然拜師不情不愿，可是卻一直恪守拜師的規矩，毫不抵賴。雖然他一直想翻身，想要段譽重新拜他為師，可是因為他南海派的規矩就是徒弟要聽師傅的話，所以他唯一想出的“妙計”就是先要段譽給他磕八個響頭，把他逐出師門，然后再給他磕八個頭，拜他為師，這樣規規矩矩、一清二楚，就可以化徒為師。可是段譽寧死也不愿意給他磕頭，他就彷徨無計了。此一計不成，南海鱷神也不再想其他辦法，以后就心甘情愿地稱段譽為師，并且還在假扮慕容復的段譽面前夸獎他新拜師父凌波微步的神技。

如此言而有信或許有人會說南海鱷神腦子有點一根筋，根本不懂得靈活性、變通性，但是他對段譽這個根本沒有教給他任何武功，也沒有給他任何好處的師父卻一直忠心耿耿。少林寺中，段譽被慕容復打倒，踏在腳下，有生命危險的時候，南海鱷神立即不顧生命危險上前去救師父，哪怕對手是大名鼎鼎的慕容復。這拼命維護師父的行為雖不能算是大仁大勇，卻也絕對算是義氣忠誠，尤其讓人感動的是段譽被王夫人設計擒獲，慕容復為了堅定王夫人殺死段譽的念頭，故意說段譽和王語嫣有了私情，王夫人震怒之下對段譽大聲咒罵，又打又踢，南海鱷神見狀馬上上前干涉說：“他是我師父，你踢我師父，等于是踢我，你罵我師父是禽獸，豈不是我也成了禽獸？”段延慶說段譽是無恥之徒，花言巧語騙他叫師父，要南海鱷神正好借此良機把段譽除去，以免以后在江湖上沒臉見人。客觀而論，段延慶此番言語還是頗有道理的，段譽之所以做了南海鱷神的老師，很大程度上就是以花言巧語的欺騙，并且用“免得沒臉在江湖上見人”對南海鱷神進行威脅利誘，也恰好最能打動南海鱷神的心。可是南海鱷神卻說：“他是我師父，的確貨真價實，又不是騙我的。”不僅不聽段延慶的話要把他殺掉，反而要救師父段譽。段延慶是四大惡人之首，也是他生平最尊敬、最敬畏的人，可是為了救師父，他居然連老大的話也置之腦后，段延慶怕段譽松綁之后六脈神劍無人能擋，一狠心就把南海鱷神給殺死了。為了救這個沒有給自己任何好處的名義上的師父，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在他的身上仍然保留著中國最正宗的俠義精神：重原則、輕生命。[4]”

總的來說，南海鱷神岳老三犯下的惡行只怕有愧于“兇神惡煞”這個名號。“窮兇極惡”云中鶴，身為采花大盜，盡干些傷害弱小污辱婦女之事，“無惡不作”葉二娘虐殺嬰兒，種種作為令人發指。“惡貫滿盈”段老大，陰狠毒辣，精于算計。跟其他三個惡人比較起來，岳老三實在是惡得一般。為了救師父而犧牲的行徑，更值得嘉獎。南海鱷神是壞人，但壞人并不是說絕對的壞，能通過這樣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寫出人性的真實和復雜，才是金庸最為獨特的“獨門絕技”。

參考文獻：

[1]孔慶東.笑書神俠[M].重慶出版集團，2008：167.

[2]陳墨.浪漫之旅——金庸小說神游[M].上海:三聯書店，2000：264.

[3]陳墨.人性金庸[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8：104.

[4]孔慶東.金庸評傳[M].重慶出版集團，2009：207.

編輯朱榮華

作者簡介：王洪生（1975-）男，河南汝南人，碩士研究生，江門職業技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

收稿日期：2015-02-06

文章編號：2095-8528（2015）04-121-03

文獻標識碼：A

中圖分類號：I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