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儒宗 名垂千古——緬懷老館長張宗祥先生

陳毛英 張 蓉

（1 富春有限公司浙江辦事處，浙江 杭州 310014）

（2 浙江圖書館，浙江 杭州 310007）

今年是張宗祥館長謝世50周年，正值全館緬懷和紀念之際，勾起我們回憶父親陳瑜清與張宗祥館長曾經交往的幾段名人往事和趣聞，以表示對這位令人敬重的老館長（當年對張宗祥館長的尊稱）的緬懷和敬仰之情。

老館長是浙江圖書館百年館史中社會名望、學術造詣、治學成就最高的領導人。父親有幸在老館長主持館務期間工作了近十年，親身體會和感受到老館長學問淵博、治學嚴謹、待人謙和、儒雅豁達、高節清風的學者風范和高尚品德。1955年7月，因不適應東北寒冷的氣候，父親寫信給表哥茅盾希望調回南方工作。茅盾先生致函浙江省文化局黃源局長,經組織批準于1956年9月從錦州調來浙江圖書館任職。1956年8月，父親攜全家老小從錦州南遷杭州，坐火車途經上海時,拜訪了十三年未曾謀面的豐子愷先生（豐先生是父親在上海立達學園讀書時的音樂老師，上世紀40年代在重慶沙坪壩與老師一家相遇，有緣在風生書店樓上結鄰相伴），得知父親要去浙江圖書館工作，豐先生主動提筆寫了一張介紹信給張宗祥先生。南方夏季多臺風，我們一家剛到杭州就遇上了1956年那次強臺風，目睹了全市遭受臺風侵襲的災情，西湖邊許多樹木被連根吹倒，損失嚴重。父親在世時向我們回憶起報到時的情景：外西湖圖書館內的樹木多數被吹倒，老館長正忙于處理災后事宜，當父親遞上豐先生的親筆介紹信時，老館長笑了起來，欣然回憶起與豐先生多年的交情和友誼。得知父親與茅盾是表兄弟，話題自然多了，老館長談笑風生，平易近人給父親留下了至深的印象。初到新單位遇見老師的世交，且老館長與父親的家鄉又有毗鄰之緣（海寧和桐鄉，同屬嘉興地區），真可謂是緣分。父親攜八口人的大家遷徙杭州，生活、住所和工作都有待于落實解決，老館長吩咐辦公室落實我們全家暫住湖濱的浙江飯店，很快又解決了館內兩間平房供我們居住。根據父親的閱歷和特長，安排他從事外文圖書采購和分編工作。老館長細致、周到的安排，體貼入微的關懷，那種回家的溫暖感受令父親感動不已（父親9歲就離家去上海讀書，后出國留學及四處謀生，一直漂泊在外）。

父親到館的第二年，受老館長的旨意寫信給表哥茅盾，希望征集他的手稿入藏浙江圖書館。茅盾先生有求必應，很快就寄上他的散文集《雜談蘇聯》手稿，老館長見到手稿十分高興，一定要父親去信代他表示謝意。該書是1946年末，茅盾夫婦應蘇聯對外文化協會邀請赴蘇訪問的所見所聞，共分四編，1949年4月由上海致用書店初版發行，近200頁的手稿現珍藏在古籍部。茅盾先生生前很少將自己的手稿和信札捐獻給圖書館，這是我館收藏茅盾先生的唯一一部作品手稿。

老館長非常重視對流散古籍的搶救，使大量價值連城的古籍得以保存，他的舉措大大豐富了浙江圖書館的館藏，館內將近一百萬冊古籍，絕大部分都是解放初期在老館長的積極努力下搜集得到的。老館長對醫藥也頗有研究，深通岐黃之術，據說在上海時行過醫，當他得知父親的伯祖父陳吾如（茅盾先生的外祖父）和祖父陳渭卿都是烏鎮的名醫，多次催促父親將祖上遺留下來的脈案方子捐獻給國家，父親寫信給親戚去查找，結果祖上的遺著早已散失，老館長非常惋惜。

1961年春，豐子愷先生偕妻、女去黃山旅游，途經杭州時主動贈與父親一幅“棗如瓜兮瓜如車”的扇面，畫作上六名兒童手捧著一個碩大的南瓜（六名兒童是我們家的六子女，四男二女），下款：辛丑清明寫贈瑜清仁弟 拂暑。父親非常喜歡這幅漫畫，當陪豐先生去拜見老館長時，將老師繪贈的扇面拿出來請老館長題字，老館長欣然應允，以行草書寫了一首自題詩：“舊夢重重記不清，滿湖涼月可三更；如今又向湖邊過，盡日風聲間雨聲。”下款：瑜清兄雅令 辛丑年 張宗祥書。這是老館長解放后重來杭州勝地，回首前塵，恍如隔世，賦絕句以寄往日相思的一首七言詩。父親視這幅詩書畫合作的扇面為“墨寶”，有老師創作風趣、感人的漫畫，又有老館長蒼勁有力的書法賦詩抒懷的絕句，令他愛不釋手。彌為珍貴的是這件“墨寶”還見證了兩位大家半個多世紀的筆墨情緣。

抗日戰爭期間豐先生和老館長逃難至重慶時相遇，就互贈詩畫，合作過多次，如老館長作了《題豐子愷年世兄畫》兩首絕句：“須發蕭蕭惹刦塵，巴東相遇兩勞人。此行不為閑評畫，要識山川辛苦心。”“一枝健筆掃陳塵，天馬行空見此人。畫苑何須翻六法，偶師造化偶師心。”豐先生1943年作的《郎騎竹馬來》漫畫，老館長“戲題”一首七絕：“青竹桿兒當馬騎，相逢也解識相思。世間萬事皆兒戲，放過春光更是癡。”解放后，豐先生繪贈老館長一幅漫畫：六名天真爛漫的兒童，一面“排排坐，吃果果”，一面招手、鼓掌，向由兩名兒童左右牽手而顫顫走近席位的一位慈祥老人表示歡迎。豐先生在畫作上方題寫了一首自作的詞《清平樂·兒童節》：“良朋成集，歡度兒童節。天氣清和人快活，個個興高采烈。唱歌拍手聲中，餅干糖果香濃，邀請公公列席，祝他返老還童。”詞后面落有下款：辛丑兒童節子愷并題敬祝冷僧（張宗祥晚號）年伯長壽康樂。老館長在1961年2月八十生辰時自刻了《老小孩子》篆印，可以理解為對豐先生《返老還童》畫意的“回音”。

老館長學問淵博、博古通今、著述等身。校讎古籍、書法繪畫、醫藥戲曲，無一不能，樣樣精通，是一位集書法家、文史學家于一身的國家級大師，他主持補抄文瀾閣《四庫全書》成為浙江文化史上的千古佳話。老館長十分重視地方文獻工作，要求突出地方館的地方性和地方特色，提出“首先本省之志書，及先哲之著作”是地方文獻補充之要，并取得了顯著的成效。父親生前藏有一冊《鐵如意館手鈔書目錄》油印本，這是1950年老館長把他多年收集手抄的兩千多卷珍、善本書編成目錄，并在每種書后都注以說明，這兩千多卷書，只是他在解放前手抄的一部分，還有三千九百多卷因故丟失了。老館長在《鐵如意館手鈔書目錄》的前言中寫道：“……本意欲鈔八千卷，輿丁氏八千卷樓相匹，今年將七十，恐此愿難償，所存之書，尚未編目，因亟為訂定，留一紀念。此皆親手寫定，其中影寫本烏絲欄，亦皆親手所書，後有得者，幸念其辛苦而珍藏之。庚寅冬 海寧 張宗祥記，時年六十有九。”父親很愛惜這本書目，將老館長贈送的一幀個人照片與該書目一直珍藏在身邊。

半個世紀已流逝，留在我們兒時記憶中的老館長是一位令人尊敬，風度、氣質非凡的儒雅學者。記得上世紀50年代浙江圖書館配有一輛黃包車，專供老館長上下班之用，我們在上學的路上，時常會迎面遇見一位穿著中式長衫、身材魁梧、慈祥和藹的長者坐著這輛專享的黃包車行駛在白堤上，他正是圖書館的老館長張宗祥先生，格外引人注目，這可算是當年西湖邊常現的一道流動的風景。享譽盛名的老館長為圖書館事業奉獻了畢生精力，功德無量，其豐功偉業、卓著成就將永載史冊。一代儒宗，名垂千古。

〔1〕徐靜波.張宗祥先生傳略〔J〕.圖書館研究與工作,1992（1-2）

〔2〕朱明堯.張宗祥與豐子愷的筆墨情緣〔N〕.中國文化報，2005-06-09

〔3〕張蓉,陳毛英編.假面具中的愛情—陳瑜清文存〔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