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業混改艱難啟幕

◎ 文 《法人》見習記者 辛穎

正是由于銀行業的混改影響舉足輕重，混改之路隱憂重重，所以各方對于銀行業的混改才既期待又慎重。改革肯定是有風險的，所以千萬不要一窩蜂，最好是成熟一個改造一個

6月27日，交通銀行董事長牛錫明在陸家嘴論壇上首次向外界透露了交行混改的12條具體措施。此前的6月16日，交行公告稱，改革方案已獲國務院批準同意。

而在一個月之前，這份方案還只是一份吊足人胃口的神秘信息。方案曝光的過程背后，則是交行漫長的混改籌備工作。

在新一輪的國企改革中，銀行業的改革由于牽動著整個金融業的發展進程而步步為營，交行作為五大國有商業銀行中首家混改方案試點企業，更是賺足了關注度。同樣，改革背后的壓力也不言而喻，這種壓力也體現著市場對于整個銀行業混合所有制改革進程與成效的審慎。

銀行業混改終落地

目前16家A股上市的銀行主要可以分為4類： 一是國家機構直接控股，匯金、財政部或社保基金直接持有并控股的，工行、建行、農行、中行、交行均屬此類；二是國有企業集團控股，如招商、光大、華夏、中信銀行等；三是地方政府控股，有浦發、興業、南京、寧波和北京銀行等；四是民營股東控股，如民生銀行和平安銀行等。

商業銀行在中國金融業不可撼動的體量和地位，注定了其混改的艱難與備受矚目。國際金融投資家聯合會執行主席孫飛博士向《法人》記者介紹：“中國金融業目前的市場規模約為230萬億元，其中商業銀行占據了180萬億元左右，另外信托業不到20萬億，保險業不到10萬億元，證券業、公募基金均在5萬億元左右，私募基金不到5萬億。而在商業銀行中，國有控股的大行又占據了一大半。國有銀行混改的成功與否將直接影響著金融業的發展。”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黨委副書記、國民經濟發展戰略與規劃教研室教授劉瑞在接受《法人》記者采訪時說，“在國有五大銀行之中，交行在最初的股份制改革中就走在最前端，無論是內部的管理改革，還是適應市場調整的銀行業務，交行都是先行一步。”

五大銀行的股東情況差距也確實顯而易見。工商銀行前三大股東分別為匯金公司（國資背景）和財政部、香港中央結算（代理人）有限公司（下稱“香港中央結算”），持股比例分別為35.33%、35.09%、24.48%。

農業銀行前四大股東分別為匯金、財政部、香港中央結算、全國社保基金理事會，分別持股40.28%、39.21%、9.04%、3.02%。

中國銀行前兩大股東為匯金、香港中央結算，各持股67.72%和29.21%。

建設銀行五大股東為匯金、香港中央結算、淡馬錫、國家電網、寶鋼集團，分別持股57.03%、29.04%、7.15%、1.14%、0.93%。

而交行的國有持股比為30.95%， 形成了國有資本、社會資本和海外資本共同參與的股權結構。雖然，五大銀行均已進行了股份制改革并完成上市，而相對較低的國有股持股比例，與股份制改革的良好基礎，一直被外界解讀為此次交行成為混改首選的主要原因。

去年年中，交通銀行董事長牛錫明也曾坦言，目前銀行業雖已有混合所有制之名，但尚未達到混合所有制之實，離充分市場化、商業化的現代商業銀行運行機制尚有差距。

而交行混改的方案顯然已在醞釀和布局。

交行方案十二條

6月16日，交通銀行公告，公司收到中國人民銀行《交通銀行深化改革工作小組關于做好交通銀行深化改革工作的通知》。通知告知，交通銀行深化改革方案已經國務院批準同意。將探索引入民資、探索高管層和員工持股。

而此前交行在資本市場上的表現也極其搶眼。5月28日至6月16日，交行A股累計上漲34%，高居16家上市銀行之首，遠遠領先排名第二的光大銀行。一掃今年第一季度財報中的蕭條景象。

在不斷的解讀與揣測之后，交行董事長牛錫明6月27日的公開發言展露出混改方案的諸多細節，這場重頭戲的劇情漸漸清晰起來。

現有信息顯示，交行目前獲批的深化改革方案共有12條措施，主要集中在完善股權結構、引入民營資本，建立管理層和員工持股機制，推行職業經理人制度，深化內部經營機制和薪酬制度改革等方面。具體包括三個方面：第一，探索有中國特色的大型商業銀行治理機制；二是深化商業銀行內部經營機制的改革；三是實施商業銀行經營模式的轉型與創新。

“如果說上一次的股份制改革是物理變化，那么現在的混合所有制改革期待的就是化學反應。”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綜合研究室主任陳道富對《法人》記者這樣說道。

孫飛也提到，持有股份的散戶股民只是股票的持有者，而現在要推進的引入民營資本是要引入民營機構的力量，使得他們參與到公司的治理結構之中，通過他們的治理和經營理念來改善一些問題，實現金融創新。

中信建投銀行業首席分析師楊榮亦認為，銀行業治理體系改革將成為重要突破口。

“銀行業并不像大家所想的那樣沒有競爭，尤其是基層，競爭是非常激烈的，他們需要拉客戶并量體裁衣地提供服務。”

牛錫明也介紹說，利率市場化和互聯網+金融的沖擊將顛覆商業銀行傳統的經營模式，整個交行在總行和分行層面的定位將全面調整。除了交通銀行的層面，在下屬二級公司層面探索混合所有制經營改革也具有可行性。

具體措施還包括交行總行要加大經營，成為市場競爭的主導者，強化直接經營的功能，做大交易型銀行。分行則要管理與經營并重。一是要探索大客戶的集中營銷、統一授信。二要建立更多的利潤中心，增加新的利潤增長點。三要綜合化融入集團發展的戰略。省轄分行網點將按客戶的大小不同，建立分層次的營銷的體系。

“銀行業并不像大家所想的那樣沒有競爭，尤其是基層，競爭是非常激烈的，他們需要拉客戶并量體裁衣地提供服務。”劉瑞也向《法人》記者強調，“銀行混改并不是簡單的股權多元化，銀行業混改的難處也在于每個企業的情況都不一樣，那么在進行關鍵的治理結構調整和管理度的完善上，也就面臨不同的挑戰。如果內部的結構沒有健全，只是從形式上調整一定會出問題，這也是歷史有所證明的。”

加強激勵機制

“國有銀行在員工的激勵機制、考核用人方面一直不夠靈活。”陳道富告訴《法人》記者。

而一位不愿具名的銀行內部研究室的工作人員稱：“銀行業這么多年來的發展有限，很大程度上都與人才選用制度有關，想要有所創新，人才選用必須要有所突破。”

此前，法國巴黎銀行出具的報告中也提到，交行目前是估值最低的國有商業銀行，系由其官僚架構及低盈利能力所致，倘若營運將由市場主導，薪資有所改善，預料可提升雇員生產力及集團盈利能力。

在人才激勵機制以及責任機制上的改革也成為了此次交行改革方案的一大特色之一。這也是此前在多家銀行的改革前哨中有所透露的方向之一，員工持股計劃被視為銀行業深化改革的第一步。

在招行日前召開的2014年度股東大會以及2015年第一次A股及H股類別股東大會上，審議通過了招行員工持股計劃。其中，2015年第一批員工持股計劃的參與對象鎖定不超過8500名核心骨干人員，認購公司非公開發行股票的價格為13.80元/股，資金總額不超過60億元，募集資金用于補充核心一級資本。

招行還表示，除了第一批員工持股計劃，原則上未來2年將每年推出一期員工持股計劃，分別為第二期和第三期，資金總額分別不超過20億元，股票來源為二級市場購買或認購非公開發行股票，三期員工持股計劃資金總額合計不超過100億元。

除此之外，民生銀行、北京銀行均正在推行員工持股計劃。

對此，孫飛認為：“員工持股一方面把核心員工利益同銀行業績捆綁到一塊，有利于保持員工的忠誠度和凝聚力。但同時，在股權更加分散的新結構下，對管理層的能力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并加強了對管理層的監督。”

交行的混改方案中雖然沒有涉及員工持股的內容，但是在激勵機制方面也是下足了功夫。其深化內部經營機制的改革就集中在用人薪酬考核機制的改革、建立發展責任制和建立風險管理責任追究制度等三方面。

其中，在高管團隊方面，交行將要推行職業經理人制度，加大市場化選聘高管的探索，通過市場化招聘方式選聘副行長級的高管，業績考核要與職業經理人的收入緊密掛鉤。

而且，一般員工的獎金也計劃打破現有的平均主義。“要把獎金的分配權交給經營單位的一把手。一把手有權決定本單位的獎金分配方式。要推行全員、全產品計價的考核，多干多得、少干少得、不干不得，打破大鍋飯，激發競爭活力，提升業績水平。”牛錫明介紹說。

在銀行各層級員工最關心的考核指標上，交行提出要看市場、看同業，有高度、有難度。子公司事業部至利潤中心均要推行市場化聘任制，以市場原則實行聘任、辭聘和解聘。

民營資本的擔憂

雖然此次交行混改方案透露了諸多細節，但是對于混改進程最為復雜的如何“混”的問題并沒有表態，可見其中還有諸多需要斟酌的問題。

《法人》記者就混改相關問題致電交通銀行聯系采訪，交行方面回復稱一切以上市公司公告為準，并無更多信息可以透露。而截至發稿，工商銀行、中國銀行也均未對《法人》記者的采訪請求進行回復。

此前，市場傳言騰訊、復星集團等大型民營企業有意參與銀行業混改，盡管至今并沒有相關進展，不過專家認為，這對于銀行業混改甚至整個金融體系的改革都是一個好消息。

“民營資本對于混入國有企業到底有多大的興趣，仍然是混改中比較突出的問題。”陳道富介紹說。民營資本在混改中如何保證自己的話語權，這是各個行業的混改中都存在的主要問題之一。

“銀行業混改的核心不僅僅是資本介入，必須是思維、基因、模式的深度融合。”國泰君安證券首席宏觀分析師任澤平曾公開說道。

孫飛提出，想要保障民營資本的話語權，就一定要在銀行的治理結構上下一番功夫。雖然民營資本不能控股，但是設定入股比例達到5%~10%就可以出任董事、高管，參與經營管理。

然而民營資本“混入”不能只停留在高管層面。劉瑞提出，“即使高層參與進來了，但是中下層的混改也同樣重要，相應的職業經理人機制、績效評價機制、市場導向機制等都是需要配套引的，僅僅改變股權關系解決不了問題，民營資本最擔心的就是自己成為象征性的符號”。

而民營資本在試水銀行業之時，選擇怎樣的發展路徑也各有考慮。

“民營資本對于銀行業的發展推動，一方面是通過混改融入銀行內部，增強國企活力。另一方面就是通過在外部成立民營銀行，實現競爭局面。”劉瑞說道。

中研普華金融行業研究員湯躍超在接受《法人》記者采訪時也認為，盡管民資已經參股甚至控股部分中小銀行，但鑒于目前銀行主要管理層大都還是行政任命，民資股東對銀行依然很難形成實質性管理影響。與獨立運營民營銀行相比，通過混改參股有著低門檻、收益穩定等特點，尤其是處于經濟周期低谷并撞上利率市場化背景下的商業銀行，對于民資有著較大吸引力。

“樹大好乘涼，如果從保險、穩健的角度考慮，如果能夠進入在世界排名較為靠前的銀行，那么就容易保障獲得穩定的可持續的回報，降低經營風險，但是話語權不能保證。換個角度考慮，從創新性和成長性來講，民營銀行的抗風險能力較弱一些，但是可能會創出一片新天地。”孫飛說道。

如何助力小微企業融資

我國小微企業、“三農”等領域普遍存在融資鏈條較長、融資成本較高、融資風險較大的問題，近年來銀行業采取了不少措施，致力于解決小微企業和“三農”融資難、融資貴問題，但這一問題仍然存在。有序發展小型銀行，是解決這一金融服務短板的改革措施之一。也有專家提出，是否能夠借助混改使這一情況得以改善。

6月26日，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主席尚福林表示，發展民營銀行，是希望利用其來自民間、熟悉民企、貼近民眾的天然特點，能夠補充銀行服務小微企業的不足，進而逐步提升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

劉瑞認為：“國家扶持民營銀行，是希望其服務于中小企業的，但是實際上民營銀行仍然想做大客戶業務，畢竟大客戶對于任何一個銀行來說都是非常有誘惑力的。”

而國有銀行在小微企業服務領域則一直存在業務短板。國有銀行主要還是為體制內的大型國企、央企服務，如果民營資本的進入，使得銀行更加注重盈利的增長、追求更高的回報率，那么就有可能開拓一些投資型業務、創新型業務、風險型業務。為了開拓更多的市場機會，就可能涉足小微企業的投融資等業務。這些都需要民營資本深入公司的治理經營來改善，才能多層次地提供金融服務。

當然，這些方面的金融創新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實現，也確實存在著諸多的阻力。陳道富就認為：“如果民營資本的進入，能夠從固有邏輯上改變國有銀行以服務體制內企業為主的思維，那么對于中小企業融資確實會有一定幫助。但是這種思維的轉變有著相當的難度，融資難問題的影響因素也是多方面的，并不是通過混改就能簡單實現。”

陳道富亦認為，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的問題，還只是銀行混改的一個潛在副產品，“混改并不是為解決某一個特定問題而進行的，而是希望通過提高銀行治理結構的合理性和有效性，改變行為邏輯，在更加符合市場化約束下的邏輯中去運營，不僅僅是解決小微企業融資難的問題，只要是市場真正需要的、合理的需求都會得到緩解”。

混業混改結合發展

陳道富提出，銀行業是否真正地實現市場化，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行業的準入機制，在這一點上我國政策已經開放；二是銀行業務的開展能夠自由地反映市場信號，包括產品的開發、定價也是如此。

有分析人士認為，交行成為銀行業深化改革的首家試點，銀行板塊應該有明顯溢價。而深改落地之后，混業經營、金控牌照和業務分拆將是銀行業迎來的新一輪催化劑。

據媒體報道，中國銀行業在金融混業創新上將有新嘗試。包括：加法，特批獲得控股/參股券商資質；減法，設立獨立子公司分拆部分業務，搭建銀行控股的混業金控平臺；乘法，依托云聯網等創新手段，突破傳統銀行在經營效率、風控、激勵機制及業務流程等方面的局限性，引入更多非傳統銀行客戶等。

銀行混業的進程也已經展開，浦發銀行6月15日發布公告稱，將向上海國際集團、上海久事、申能股份、錦國投、石化城建、上海地產、國網英大、東方航空、雙錢股份、愛建股份、百聯股份等發行9.99億股，占發行后公司總股本的比例為5.09%，用以收購上海信托97.33%的股權。浦發銀行表示，本次交易完成后，浦發將成為國內第四家持有信托牌照的商業銀行。不僅有助于彌補公司在資產管理方面的欠缺，更有利于大幅提升公司金融一體化和資產證券化服務能力。

“目前已經能夠看到，銀行業正在開展混改結合混業經營來實行布局了，混業經營實際上是在股權上形成金融的多元化，以此尋求范圍經濟。一般來說，銀行與混業的機構在此前已經有了業務上的往來，而有了股權合作之后，可能有更好的合作模式和方法。混改與混業相輔相成。”陳道富介紹道。

在新常態背景下，經濟對金融服務的綜合化需求日益增強。跨境、跨業、跨市場的金融活動日益頻繁。綜合化金融服務能力已經成為衡量商業銀行核心競爭力和銀行轉型成效的關鍵。

除了混業經營之外，混改之路還有很多制度層面需要配套改革的方面。

改革肯定是有風險的，所以千萬不要一窩蜂，最好是成熟一個改造一個

從銀行業的長遠發展來看，湯躍華還提出，進一步政策放開后，也有可能引進外資進入。“在民營資本弱勢背景下，通過外資資本的引入，使國有資本和非國有資本能夠在經營過程中實現優劣互補，進而強化外部監督機制。但是，銀行業具有很強的敏感性，存款安全涉及到千家萬戶，我國政府對外資入股當地銀行業的態度都很審慎。目前中國面臨金融全球化的大背景，通過混改不斷提升自身競爭力，建立具有國際競爭力的銀行體系，有助于我國銀行業加速國際化進程。”

此外，目前對銀行股東的資格限制也使得銀行業混改的門檻處在相對較高的水平，孫飛建議說：“金融業的改革一直比較落后，而現有的商業銀行法、相關的法規、銀監會的文件，設定的門檻比較高。國務院、銀監會需要采取積極的態度、行動，加快配套的政策落地。降低做股東的門檻就是可以考慮方案之一，包括對個人投資者，未來可能都可以調整和優化納入其中。”

正是由于銀行業的混改影響舉足輕重，混改之路隱憂重重，所以各方對于銀行業的混改才既期待又慎重。

“改革肯定是有風險的，所以千萬不要一窩蜂，最好是成熟一個改造一個。”劉瑞尤其強調了混改進程中要保持頭腦清醒，雖然目前我國已經建立了存款保險制度，但不得不說，最高50萬元的保額對于中小銀行還算有一定的保障，但是對于大型銀行來說是杯水車薪。一旦出現擠兌風潮，出現資不抵債，銀行業的倒閉比其他任何企業倒閉帶來的影響都要巨大。

“所以，我們一定要爭取每一次混改都是能夠看到成效的，這樣才能增進中國銀行業發展的效率。”劉瑞最后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