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狀與問題：馬克思生產方式思想研究

馬文保

(西安交通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49)

?

現狀與問題：馬克思生產方式思想研究

馬文保

(西安交通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49)

生產方式是理解馬克思社會結構思想的關鍵概念。學術界關于生產方式的研究始終圍繞其含義及生產力、生產關系、生產方式三者之間的關系這兩個問題展開。生產方式的含義有單一含義說、二重含義說和多重含義說三種觀念，而這三者之間的關系，也有三種不同的理解:統一說、中介說和對立統一說。無論是對生產方式的含義還是對三者之間關系的研究，總是糾纏于詞句之爭，滯留于互悖的見解，這是由于脫離了現實的生產活動而抽象地把握造成的。只有把生產力、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置于現實的生產活動中來把握，才能真正理解其含義及三者的相互關系。

生產方式;生產力;生產關系;現實的生產活動

生產方式是理解馬克思社會結構思想的關鍵概念。對于生產方式，經濟學界對之的研究，無論從深度還是廣度來說，可能都不亞于哲學界的研究。我國經濟學界關于生產方式的研究主要是伴隨著對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深入探討展開的。探討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大致經歷了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從建國初期到20世紀60年代初期，這一時期的探討主要是圍繞兩個問題進行的，一是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除了生產關系是否包括生產力，二是生產方式是不是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第二個時期是從20世紀60年代中期到70年代末期，這一時期由于受“左”的思想的影響，斯大林關于生產關系是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的主張成為我國經濟學界占統治地位的理論教條；第三個時期是改革開放以來，這一時期對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的探討呈現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局面，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理論突破是把“一定社會的生產方式以及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規定為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隨著對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探討的深入，生產力、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之間的關系問題就成為研究生產方式的一個重要方面。此外，對生產方式本身含義的討論，也是學術界關于生產方式一直爭論的焦點。學術界關于生產方式的研究始終圍繞這兩個問題展開。

一、關于生產方式含義的爭論及其問題

生產方式曾被一些學者不是看作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就是直接歸結為生產力或生產關系，似乎這個范疇總是被別的范疇所涵蓋、沒有自己特有的含義，是一個只有形式而無實際內容的范疇。近些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則認同生產方式是一個獨立范疇，有其獨特的內涵。但對生產方式含義的理解一直不統一，長期以來大致形成了三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單一含義說”，即認為在馬克思那里生產方式的含義是唯一的，除“此”別無他種解釋。但對這唯一的含義是什么的理解又不盡相同，形成了三種不同說法。

一是從生產內容角度來看“單一含義說”。例如：段忠橋認為，生產方式“就是生產者對自然的關系”[1]，或者說“生產方式概念應定義為從人與自然的關系來看的特定的生產過程”[2]。這一觀點包含三層意思：一是生產方式是指實際的生產過程；二是生產方式只涉及生產過程中的人與自然的關系，不涉及生產過程中人與人的關系；三是生產方式就是指特定的生產過程——由特定的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和勞動組織形式構成的生產過程。從特定的生產過程把握生產方式，就是從現實的生產過程中把握生產方式，這是切實把握生產方式的一種有效途徑。但是，僅從人與自然的關系方面理解生產方式，并把生產方式簡單地歸結為生產過程本身，忽略了人與人的關系這個生產過程(生產活動)得以實際進行的前提條件和物與物的實際結合，這與生產實際并不符合，任何現實的生產過程總是人與物、物與物、人與人結合的統一過程。孟捷卻認為，生產方式作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中介，是指“在特定方式下進行的生產活動”，這種生產活動的社會性是通過在社會分工各部門配置社會總勞動來實現的，而“交換作為在社會分工各部門配置總勞動的媒介，在概念上隸屬于生產方式?！盵3]這種觀點其實也是從生產內容角度理解生產方式，只不過是從生產活動中通過勞動者交換勞動這個方面來揭示生產力從勞動交換中產生、生產關系在勞動交換中形成，從而生產方式成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中介的。這種理解也不失為把握生產方式的一種可能的視角。但是，把生產方式直接歸結為生產活動本身而不是生產活動方式，從而把交換活動本身而不是交換活動方式看作是隸屬于生產方式，則與生產方式概念的實際使用相去甚遠。而把生產方式看作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中介，就是把生產方式當作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但是，生產方式究竟是如何“中介”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即生產力與生產關系是如何統一的，在這里并不清楚，沒有實際內容。

二是從生產形式角度來看“單一含義說”。例如：袁緒程認為,生產方式是從生產的形式來看的生產要素的組合方式、方法，是勞動的技術組合方式和社會組合方式的統一[4]20-21。這一觀點包含兩層意思：一是生產方式是指生產要素的組合形式；二是這種形式是勞動的技術組合方式和社會組合方式的統一。從形式角度揭示生產要素組合的具體方式，毫無疑問對深入探討生產方式的具體結合方式大有益處。但是，脫離生產的內容，把生產方式僅僅作為生產的形式，即脫離現實的生產活動而抽象地考察這種形式，只可能獲得生產的一般形式，而實際的生產形式則始終是與生產內容緊密結合、不可分割的形式?，F實的生產始終是生產內容與形式統一的生產。曹玉文把生產方式作為在生產體系中的組織結構形式，認為生產方式表明了生產力要素的結構形式[5]。這種觀點把生產方式解釋為“怎樣生產”雖然顯得籠統了些，但也無可厚非，似乎也沒有脫離現實的生產活動(其實這里的生產依然是抽象的)。但是，當他把“怎樣生產”直接等同于生產的組織結構形式或生產力要素的結構形式時，就是把作為內容與形式統一的“怎樣生產”明確地抽象為僅僅作為形式的“怎樣生產”，因為“怎樣生產”內在地包含著“生產什么”——離開生產內容的“怎樣生產”無從實際把握。

三是從生產的內容與形式統一的角度來看的“單一含義說”。例如：陳招順等認為，生產方式是指生產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等因素自身之間及相互之間在生產中的一定的結合方式[6]。這一觀點包含著兩層含義：一是生產方式是指生產各要素自身在生產過程中的結合方式，即生產各要素自身以一定方式的結合是在生產過程中發生的；二是生產方式是指生產各要素之間的結合方式，即生產各要素之間以一定方式的結合也是在生產過程中發生的。進一步分析，其實可以歸結為三層意思，即生產方式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結合方式——勞動者之間的結合規模和協作方式，生產方式也是物與物之間的結合方式，即不同的勞動資料之間、不同的勞動對象之間以及不同的勞動資料和不同的勞動對象之間一定的結合方式，生產方式還是人與物之間的結合方式，即一定的勞動者與一定的生產資料之間的結合方式。這是在20世紀60年代初期給出的生產方式的含義，它準確明了地揭示了生產方式的內涵：生產方式就是生產各要素在生產中的一定的結合方式。這一定義既突出了生產要素結合的內容——各生產要素自身之間和相互之間的結合，又明確了其結合的形式——一定的結合方式，更重要的是揭示出了這種結合的場合或場景——在具體的特定的生產過程中結合。這就使得這種結合有了實際內容或者能夠實際發生。這一理解不僅為我們認識生產方式本身，而且也為我們認識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乃至整個社會結構提供了明確的出發點和思路——把具體的特定的生產活動即現實的生產活動作為研究社會結構的切入點。遺憾的是，長期以來，這一理解的意義一直未被人們關注，當然也就沒有沿著這一思路深入研究下去。我們需要做的是，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揭示現實的生產活動中各種結合的具體內容與具體形式。陳乃圣則認為，“在馬克思主義中生產方式的完整含義是指生產力的利用方式，是生產資料利用方式和勞動力利用方式的有機統一。”[7]這種觀點把生產方式理解為生產資料的利用方式(即勞動操作方式或具體勞動方式)和勞動力的利用方式(即勞動組織方式或勞動使用方式)，其實也是從內容與形式統一的角度來理解生產方式的，而且從生產力角度切入來看生產方式實屬新見。但是，若是把生產方式看作是生產力的產生方式可能會更貼近生產方式概念的實際使用，也易于在現實的生產活動中把握；而把它看作是生產力的利用方式在實際生產過程中很難把握，似乎把生產力看作是現成的東西而不是生產過程中產生的東西，很容易導向形而上學。

“單一含義說”在一定程度上為揭示生產方式的內涵提供了不少啟示，例如：研究生產方式必須對生產要素的具體結合方式做深入的探討，應從具體的特定的生產活動中把握生產方式，等等；但是，大多學者對生產要素結合方式的理解依然是抽象的、空洞的，因為他們往往只是強調應從現實的生產活動中、而實際上并未真正從現實的生產活動中把握生產方式。

第二種觀點：“二重含義說”，即認為在馬克思那里生產方式具有雙重含義，既可以“這樣”理解，也可以“那樣”理解。例如：馬家駒等認為，在馬克思那里，生產方式本身就有兩個不同的含義，即既指勞動的方式，也指生產的社會形式?！耙驗槿魏我粋€實際存在的社會生產方式總是同某一種勞動方式結合在一起，因此又不能不在兩者的統一上加以考察。由此也就又派生出生產方式的第三種含義”，即具體的特定的生產方式[8]。這種觀點的思路其實是這樣的：體現著生產力的是作為勞動方式的生產方式；體現著生產關系的是作為生產的社會形式的生產方式；前兩種生產方式的對立統一關系則體現著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對立統一關系，這種對立統一關系又構成具體的特定的生產方式。在作者看來，生產方式在馬克思那里有兩種含義，這第三種含義是從馬克思含義中引申出來的，其實也正是作者對生產方式的真正理解。因此，在作者那里，生產方式其實只有一重含義——生產方式就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這種解讀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生產方式的內在結構或內在矛盾。但是，因它脫離了現實的生產活動背景，只能抽象地、空洞地談論這種結構或矛盾。姜炳坤認為，馬克思所講的生產方式具有兩種含義或兩重屬性：一是被馬克思稱為物質生產方式的生產方式，是指人們的勞動方式及互相之間的結合方式，體現著人與物之間和人與人之間的自然關系，這是生產的自然形式；二是被馬克思稱為社會生產方式的生產方式，是指上述物質生產方式，在一定社會經濟關系下具有的社會屬性，它體現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這是生產的社會形式[9]。這種區分思路和馬家駒的觀點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區別，都把生產方式作為勞動方式和生產的社會形式來對待，只是它把生產的社會形式又作了進一步區分——體現人與人之間的自然關系和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這里所說的體現人與人之間社會關系的生產的社會形式實際上指的是生產資料所有制形式，這是把生產過程之外的社會關系誤以為生產過程中發生的社會關系。因此，這里實際上是把馬克思在不同語境中使用的指稱同一生產方式的兩個概念(物質生產方式和社會生產方式)誤解為兩種不同的生產方式。這里關于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在生產方式內的統一問題，也只是抽象地、空洞地談論，并無實際內容。包先建認為，生產方式作為生產要素的結合方式，一方面表現為生產的技術性要求以及生產組織形式，另一方面“表現為生產資料和勞動者結合的方式?！盵10]這種觀點其實還是把生產方式作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只不過用生產組織形式與生產資料和勞動者的結合方式來作為區分生產要素的兩種結合方式，使得生產方式內部的實際結合、生產方式的內在結構或內在矛盾更加含混不清。作者在這里其實是將生產要素的兩種結合方式分別與生產力、生產關系對應，前者對應著生產力，后者對應著生產關系。但是，前者其實已經把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包含在其中，后者則是生產活動開始之前就已確立起來的社會關系。

從根本上講，上述幾種觀點都是或明或暗地立足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對立統一來說明生產方式的，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把握了生產方式的內涵，但這種把握還只是形式上的、抽象的把握。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不僅是內在于生產方式的，更重要的是這種統一只有建立在現實的生產活動基礎上才有實際內容。因此，離開現實的生產活動，這種統一及其構成的生產方式都難以實際把握。

第三種觀點：“多重含義說”，即認為在馬克思那里生產方式的含義既不是唯一的，也不是雙重的，而是多重的。例如：陳文燦認為，馬克思對生產方式的使用其實有五種不同的意義：一是把生產方式作為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統一，二是把生產方式作為生產關系，三是把生產方式作為生產力或生產技術，四是把生產方式作為某一生產部門或某一類型的經濟，五是把生產方式當作勞動方式[11]。這里的五種不同意義充其量也不過是三種不同意義：一是把生產方式看作是生產力，二是把生產方式看作是生產關系，三是把生產方式看作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把生產方式理解為某一生產部門或某一類型的經濟和勞動方式，其實還是把生產方式理解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只不過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在某一生產部門或某一類型的經濟和勞動方式中的統一罷了。把生產方式看作是勞動方式，也不過是把生產方式當作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而已，只不過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在特定生產環節上的統一罷了。馬克思在不同場合、不同語境中用生產方式指稱不同對象，并不意味著在馬克思那里生產方式的意義是不確定的或多重的，這只能說明他在不同場合、不同語境中所強調的生產方式的側重方面不同而已。因此，這種把馬克思在不同場合、不同語境中對生產方式不同方面的強調看作是馬克思對生產方式不同的理解，是對馬克思生產方式思想極大的誤解。奚兆永認為，馬克思對生產方式有四種不同解釋：一是指生產生活資料的方式或謀生方式，二是指勞動者和生產資料的結合方式或生產制度；三是指社會的經濟結構、經濟的社會形態或社會；四是“指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統一。”[12]這里看似不同的四種含義，其實或明或暗指示的都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人們用以生產自己生活資料的方式已經包含了勞動者和生產資料的結合方式，指的就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發揮作用的方式；“社會的經濟結構”無非就是內在于生產方式中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相互關系及其所構成的矛盾結構罷了。因此，這種歸結只能使問題變得更模糊、更復雜，而不能對問題的理解有任何助益。趙家祥認為，馬克思對生產方式有彼此不同的五種理解：一是把生產方式理解為人們保證自己生活的方式，二是把生產方式理解為生產力的社會利用形式，三是把生產方式理解為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中間環節；四是把生產方式理解為人們利用什么樣的勞動資料進行生產以及生產規模的大小，五是把生產方式理解為生產關系[13]。這五種不同的含義可以歸納為兩種含義。第二和第五種含義都是在講生產方式是生產關系，因為“生產力的社會利用形式”強調的也是生產關系。第一、第三和第四種含義直接或間接地在講生產方式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人們保證自己生活的方式“即”謀生方式，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發揮作用的方式；所謂“中間環節”其實不過是就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共同體現而言；不管使用什么資料、規模多大，“利用生產資料進行生產”的過程其實也就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相互作用的過程。而這兩種含義脫離了現實的生產活動也很難有任何實際內容。孫世強等認為，全像解讀馬克思生產方式研判理論，須通過四維研究展開，即認為生產方式分別是：生產的物質方式，即用什么生產資料進行生產的方式；生產的勞動組織方式，即家庭生產方式、手工業生產方式、大工業生產方式等；生產的社會方式，即人類使用什么樣的工具，在什么樣的社會關系下從事物質生產活動；生產方式的現實基礎，即“生產活動、交換活動、分配活動等”[14]。這些不同的含義也可以歸結為兩種含義：認為生產方式是“生產的物質方式”，其實就是在說它是生產力，但主要突出的是構成生產要素的生產資料；認為生產方式是“生產的勞動組織形式”、“生產的社會方式”，其實就是說生產方式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生產方式的現實基礎”并不直接是生產方式的含義，而是研究生產方式的視角或切入點。因此，這種看似清楚的歸納其實也并不清楚。

多重含義說，說到底是對馬克思在不同場合或語境中強調生產方式的不同側面的一種機械的絕對化理解，其實主要還是一重含義說，就是生產方式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這種闡述生產方式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統一的方式只能是形式化的、空洞的，因為這些區分都脫離了現實的生產活動，很難有實際內容。

二、關于生產力、生產關系與生產方式的關系的爭論及其問題

研究生產力、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的關系是研究生產方式的一個重要方面。如何理解生產力、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三者之間的關系，學術界長期以來大致形成了三種觀點：統一說、中介說和對立統一說。

統一說認為生產方式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體。這是在生產力、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的關系問題上的主流觀點。例如：裘麟認為，“生產方式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統一體”?！吧a力是說明人和自然的關系、標志人控制自然的程度，說明什么樣的勞動者，采用什么樣的生產工具來進行生產；生產關系是說明人和人的社會物質關系，說明人們在什么樣的生產資料所有制下，在什么樣的生產和分配等關系中來進行生產。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共同說明人們以什么樣式、方式來進行生產，所以，這兩個方面的結合，就是社會的生產方式。”[15]這種觀點代表了正統馬克思主義關于生產方式的理解，它看似把三者的含義及相互關系闡述得非常清楚，實則都有待進一步考察。生產力究竟是“什么樣”的力，生產關系究竟是“什么樣”的關系，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如何實現統一這些問題在這里并不清楚，只是他自己外在地說生產力、生產關系及其統一。通過這樣的解讀，人們看不到實際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以及它們自身的內在統一。因此，這種說明還是外在的說明，這種統一只是外在的統一。這樣的統一是抽象的、無內容的、無法實際把握的。鄭世明認為，“勞動者和生產資料相結合方式，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形態，它構成生產方式的基本規定。”[16]這種觀點雖然揭示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是通過勞動者和生產資料的結合來實現的，但勞動者和生產資料又是如何結合的，它們怎樣結合才能使得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統一于生產方式之中呢？這些問題在這里也不清楚，需要進一步探討。楊長福反對把生產方式看作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中間階段和中間環節，認為生產方式是一個獨立的范疇，它既然內在于生產過程之中，既不脫離生產力，也不脫離生產關系，具有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雙重性質，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結合部范疇[17]。這種觀點用“結合部范疇”代替了“中間階段和中間環節”并不只是簡單的詞語替換，更重要的是它把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作為內在于生產方式的范疇來對待，二者的統一是在生產過程中(生產方式內部)實現的，而不是通過生產方式實現的。因而從根本上講這種“代替”是理解方式上的轉變。但是，對二者如何在生產過程中或生產方式內部實現統一，這里并沒有明確交代，因此，這種統一還只是形式的，而非實質的。

統一說本來可以精準地反映生產力、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三者之間的真實關系，但離開現實的生產活動來考察三者的統一，得到的只能是抽象的統一、外在的統一，使得這種本來真實的關系卻又蒙上了形而上學的陰影。

中介說認為生產方式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中間階段或中間環節。學術界有不少學者持這種觀點。例如：馬家駒等認為馬克思所講的生產方式并不是作為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統一的范疇，而是介于兩者之間并把它們聯系起來的范疇[8]。這種觀點顯然是把生產力、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三者之間的關系看作是一種外在的關系，生產方式只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中介，在它們之間起著橋梁和傳遞作用。這樣，生產方式雖獲得了獨立的內涵，但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真正內在聯系卻因此被中介斷了，它們不再是生產活動中直接彼此緊密相關、相互作用的兩個方面，而似乎是通過生產方式外在地彼此關聯的兩者。吳易風在闡述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時指出，在馬克思那里，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之間既不是替代關系，也不是包含關系，而是依次決定的關系[18]。這就是認為生產方式只有放在“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原理中才能獲得獨立的內涵，其實還是把生產方式理解為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中介。三者之間存在著依次決定關系，是因為生產力是生產方式賴以產生的歷史條件和現成基礎，生產關系又是從生產方式中產生的。在現實的生產活動中，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三者之間是交錯作用的非線性關系而不是線性的依次決定關系，這里對三者關系理解依然是外在的。

中介說雖然有利于說明生產方式的獨立內涵，在一定程度上也揭示了生產力、生產關系、生產方式三者之間的某些真實關系，但是，由于它離開了現實的生產活動，把三者之間的關系作為外在關系來考察，因此，不僅從根本上割裂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直接的內在關系，而且也無法說清楚生產力、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三者之間的關系。

對立統一說就是運用“在對立統一中把握對立面”的方法來說明生產力、生產方式及生產關系三者之間的關系。持這種觀點的學者并不多，其主要代表人物是袁緒程。他認為，應“從內容與形式的對立統一中把握生產力、生產方式及生產關系”，并認為馬克思正是這樣做的。在他看來，生產力是生產的內容，生產方式及生產關系是生產的形式。生產方式是第一級層次的生產形式，生產關系是第二級層次的生產形式，共同包攝著生產力。“它們是同一生產形式的‘兩面’”[4]。從內容與形式的對立統一中把握生產力、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的關系，不失為一種新的嘗試，也似乎是對三者關系的一種內在把握。但是，可否把生產力作為生產的內容、生產方式及生產關系作為生產的形式尚有待進一步探討，因為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只有在現實的生產活動中才能實現和產生。上述觀點把生產形式分為兩級層次，生產方式即生產要素的結合方式為第一級層次，這級層次其實已包含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生產關系”即生產要素的占有為第二級層次，這級層次其實是作為生產活動實際進行的前提條件存在的，并不屬于生產過程，因此把它作為生產關系其實是一種誤解。這種理解混淆了生產力、生產關系、生產方式以及非生產關系的界限。

三、結語

綜上所述，無論是對生產方式的含義，還是對生產力、生產關系、生產方式三者之間的關系，已有研究都作過非常有益的探索。但是，長期以來，在這些問題上總是糾纏于詞句之爭，滯留于互悖的見解，既不利于對這些問題的深入探究，同時也造成了理論上的極度混亂。究其原因，這種不休的爭論是因為脫離了現實的生產活動而抽象地把握造成的。因此，只有把生產力、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置于現實的生產活動中來把握，才能真正理解其含義及三者的相互關系。

[1] 段忠橋.論經濟基礎的構成[J].哲學研究，1995(2)：10-17.

[2] 段忠橋.對生產力、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概念的再考察[J].馬克思主義與現實，1995(3)：52-61.

[3] 孟捷.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范式中的生產方式與資源配置方式[J].教學與研究，2000(6)：22-29.

[4] 袁緒程.從方法論看生產方式、生產力、生產關系的含義及區別[J].哲學研究，1984(5)：17-23.

[5] 曹玉文.生產方式是生產的組織結構形式[J].河北學刊，1986(2)：44-46.

[6] 陳招順 李石泉.試探生產方式的涵義[J].學術月刊，1963(2)：51-55.

[7] 陳乃圣.生產方式理論體系新探[J].文史哲，1988(5)：11-18.

[8] 馬家駒 藺子榮.生產方式和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J].經濟研究，1980(6):65-72.

[9] 姜炳坤.生產方式和《資本論》的對象——讀《資本論》第一卷的體會[J].文史哲，1982(4)：99-104.

[10] 包先建.1997年以來國內關于生產方式理論研究述評——兼論生產方式的內容結構及其相互關系 [J].教學與研究，2005(8)：77-83.

[11] 陳文燦.馬克思恩格斯關于“生產方式”概念的含義[J].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82(4)：34-36.

[12] 奚兆永.究竟如何理解馬克思所說的“生產方式”——關于《資本論》的研究對象的研究之一[J].當代世界經濟，1998(4)：46-51.

[13] 趙家祥.生產方式概念含義的演變[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5)：27-32.

[14] 孫世強,王輝,李光輝.馬克思的生產方式研判理論及現代經濟意義[J].當代經濟研究，2009(9)：36-40.

[15] 裘麟.對講授“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意見[J].教學與研究，1963(6)：1-5.

[16] 鄭世明.試論生產方式的概念[J].人文雜志，1983(2)：53-57.

[17] 楊長福.生產方式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結合部范疇[J].學術月刊，1987(4)：8-12.

[18] 吳易風.論政治經濟學或經濟學的研究對象[J].中國社會科學，1997(2)：53-66.

(責任編輯：司國安)

Situation and Problem: The Study about Relationship between Marx′s Thoughts of Productive Forces and Production Relations

MA Wenbao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 Xi′an Jiaotong University, Xi′an 710049, China)

Mode of production is a key concept to understand Marx′s thought of social structure. Academic research on mode of production has always been conducted around two issues: the meaning of mode of production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roductivity, production relations, and mode of production. On the meaning of mode of production, there are roughly three perspectives formed: single-meaning theory, dual-meaning theory, and multiple-meaning theory; concern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hree, there are also roughly three perspectives formed: unity, intermediation, and opposition. Both the research on the meaning of mode of production and the research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hree are always entangled in wording dispute and stuck in mutually contrary insights, which is caused by abstract grasp of the concepts detached from the real production activities. Only by grasping the concepts of productivity, production relations and mode of production in the context of real production activities can we truly understand the meaning of mode of production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ose three.

mode of production; productivity; production relations; realistic production activities

10.15896/j.xjtuskxb.201504015

2014-09-19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4XZX008)；陜西省社會科學基金規劃項目(13C053)

馬文保(1967- )，男，西安交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副教授。

B031

A

1008-245X(2015)04-01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