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州，神仙居住的地方（組詩）

◎天界

臺州，神仙居住的地方（組詩）

◎天界

天界（1969— ），詩人，詩評人。浙江臺州黃巖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詩集三本，另著有詩歌評論集《穿過針眼》。2008年參加詩刊社第二十四屆青春詩會。

桃源禪寺

沒有桃花。這里只有閑散的香火

陽光懶洋洋

像坐在

寺廟門口瞌睡的老人

一種慢下來的虛無

滲入。寺廟斑駁

每個角落

似乎都隱秘著

被香火，熏黑的眼睛

幾頭牛，晃蕩尾巴

尤溪

一條羊腸小道

通往上古

相信這些老樹

奇巖。這些飛瀑、絕壁、溶洞

甚至烏鴉

臭蟲，都是神仙化身

他們日出而息

月升吟風

寺院外，田野空曠

尤溪，是神仙釀的酒吧

如此清冽

細皮嫩肉小魚

是仙女丫鬟

山里人忘了時間

有一塊石碑

記錄著

華頂之光

只有死，才有復活

寂靜里，一朵凄美的花從心中開出

——祈禱吧！圣地之光

我柔華的生命。茫茫空中

那些杜鵑，被神秘之手緊緊攥住

智者開壇的華頂

我看到一尊端坐自己體內的影子

他先瞌上眼

然后慢慢掏空所有記憶

像空心人，消失盡飄緲的佛音

請讓我許愿

——懸崖邊緣，我騰出立足之地

用沉默，搬運所有虛無

故鄉的塔

一座古塔；

這唐朝來的老人，坐在時間

的指針上，

見證歷史和變遷。

古塔斑駁，略傾斜身體；

像我生活在小城。

千年了，小城容光煥發；

而我，如古塔，

日漸蒼老。

啊，故鄉的塔，

藏著多少秘密；

你出現時，我還不知道故鄉。

而當我離去，你依然沉默。

龍興寺

寬闊的靈江之水，如蒼龍在野——

它銜住明珠

佑護一個古老小城

巾子山麓

寶剎是唐朝的。叫它天寧寺

或者龍興寺

高僧坐化過

俗人偈拜過。是否有貞元風范

滄桑肅穆的千佛塔知道

池塘里蓮花幾朵

這個時候，不清楚白的好

還是紅的好

升平人瑞

我不想說出嶺根村曾經有多輝煌——

山里出來的人，不一定就回到山中

好比落葉，一旦成為書簽

便被供上祭壇，始終享受膜拜

自古帝王好喜

乾隆很特別。一場千叟宴

吃掉民間八千個老頭十年的飯

嶺根村一夜之間名動天下

長壽好啊，長壽是人瑞

換來百歲坊一座。光宗耀祖，蔭佑子孫

而它的古老

早已滄海桑梓——風水寶地

龍虎大隱于野。只有智者為先

桐柏宮

一座山供奉著道釋南宗祖庭

足以驚世駭俗

大火中遁身而去

都已羽化成仙

而沉入湖水的，是神靈幻影

偌大金庭洞天

隱于云霧松林之中

山風過處

月光流淌出道家

蕭聲琴音。以及天師回駕的鶴鳴

鳴鶴觀

人到神的距離就一步之差——

一個人可以啊呸一聲

狠勁踩住自己的影子

但誰能抓住它？在鳴鶴觀

鶴的鳴叫和觀無關

鶴是鶴，觀是觀

鶴只顧自己叫著

鶴不寄宿觀里，觀也不需留養鶴

鶴來去自如，觀里住的都是無為之人

天地不仁。鶴可鳴可不鳴

行不言之教。就如一個守中者

到了必須撥亂反正時期

要么逍遙于世外

要么傾身而出，功成遂退

黃家塘千年古樟

神龍不管在淵還是沖向九霄

沒人知道原因

南伯子綦游商丘

見大木異于常

遂有“神人之所以大祥也” 之感慨

能活千年的都已成仙

大雷山峰險

溪闊。云霧疊嶂

隱藏許多曾經神秘過的廟宇道觀

很多人來了，又走了

他們去了哪里

山腳下，這棵形態奇異的古樟

始終不肯泄露天機

夜宿方山寺

多少黑在寺外醒著

而點燈的人，早已關門睡去

一道圍墻

如何隔得住腳步聲

佛始終不動

天地之間，沒有比這樣更微妙

風從經書上走過

多少黑寺外露出眼睛

上山的人也會下山

夜鳥啼鳴

秋蜢草叢里求歡

天亮后，黑白就分明了

雨夜敲寺門

賈島說的老僧

不管推還是敲，都在月下

寺門外黑啊。伸手難見五指

巨大的山影

鬼魅一樣遠處壓過來

這個時候，才能理解

月黑殺人夜

山雨石子般粗礪

風拖過烏云

又如銀絲尖細。如果壞心情

便是凄風寒雨

老僧有沒敲開門

不知道。此刻，黃墻正中的寺門

一對石獅子

似乎動了起來

方山雙塔

塔建于何時，已無人知曉

兩峰之巔，便是高風青云

山頂的塔是神秘的

他承接天意

寂滅其心。比佛徒虛空

比一條深夜通往

月光寶殿的幽曲古道真實

把山峰叫文筆

華蓋的人，去了何處

建塔的人，會回來嗎

塔不再問凡間俗事

遠遠看去，如老僧入定

大雷山北宋越窯青瓷

這么大的青瓷窯，竟建在偏僻小山村——

讓人難以想象

在黃家塘，并不神奇

崔岙溪流過

兩岸燈火從沒熄滅

它巒高麓翠，一條水路消隱桃源之中

帝王好色。朝野內外

細膩光滑的美人

宮里闊顯著

黃家塘的碗碟罐壺，流向民間

很多年過去

古窯只剩下遺址

廢墟上，覆蓋的不僅僅是泥土

比如雷峰山有隋唐

之前的無相寺

明朝某尚書的閣老墳。據說都是空的

三門多寶講寺

佛面前，人和萬物有什么區別呢

能夠頓悟的是禪

兩只白象

大殿門口屈禮而立

修行和修心，最終都回到一條路上

塔里供的不僅僅是舍利子

曇猷早已離去

日月同輝，猶有竟時

持戒精嚴的藏式寶寺

沒了東晉風骨

一切諸佛以持真言而得成就

密法修持者苦啊

寺門外空心樹一株，已有五百年

通天洞

深邃狹窄的洞口是魔鬼咽喉

只有無比勇氣的人才敢進出——

每一生都是一次輪回

提著自己骨頭行走，惶惶不可終日

太陽落下去

才是黑色統治巨人的世界

天在何處？夾縫中求生

天光如線，人心茫茫

鐵是堅硬的。一個喪魂的人可以舉起頭顱

一個心懷悲愴的人

大好山河也無非一堆亂石

長潭湖看雨

雨下著下著就吐出巨大煙霧

在湖面

彌漫。遠山灰白

灰白天邊。雨一絲一絲

落下來。魚爬上眼睛

爬上湖水的眉梢

一座小島，神秘坐著

鳥翅一樣伸展的身體

一沉一浮

我一沉一浮。心懸掛在天空

如一只即將飛起的鳥

夜晚的古村

月色謐靜。幾間散落老屋

村民早已睡了

偶爾蟲鳴

月色下

溪水流去，隱隱有晚歸的步履傳來——

那些晃動的影子

來自秦漢還是大唐？

山風拂過，如老仙遁身而去

草木俯首，低低吟誦

山里無歲月

炊煙淡淡，晨霧中醒來

湖邊的傍晚

燕子一打開尾巴

楊柳的頭，就垂得更低了

二月，湖水像一張滿是皺紋的臉

五六點鐘的太陽

不偏不斜。如一粒美人痣

在湖面晃啊晃。假如有漁歌，我想，晚霞會撕下衣裳

男人們搖小櫓。只需輕輕一劃，月亮就出來

菩提三醒·廣化寺

阿如耶，我灰暗的身子錯過琉璃

今生不會純凈

幽冥眾生，所有生活在

黑暗心靈中的人呵

別太在意過于日月的夢想

菩提下，我那么小

而光明廣大。隨意念萌動

恬靜，安寧

才是我所永駐的地方

阿如耶，你內外明徹，凈無瑕穢

請允許我身善安住

今生，隨意所趣地愛你

夜訪委羽山大有宮，神仙不遇

白鶴早已馱著老道遠去

大松樹三株

一口古井。以及月光

都回到東晉

謝靈運來過。香爐里有虛影

巨大的龍虎二字

暗藏風水

有點清肅。風聲過處

便是無量壽福。而我要拜訪的無量天尊

乘著月色，云游去了

南正頂

眾山之巔，誰如王者君臨天下

太白星何在？朱雀玄武

蒼龍白虎安守四方

一條神通的路，隱匿其中

是誰的眼睛？蒼鷹叼走落日

緊隨無邊暮色遠去

有什么正在丟失？大地是否為此而悲傷

八極以外，悄無聲息

眾山小啊，渺渺人間

道不盡風光。誰會輕易脫下金指環

世事如云，站在高處

一次回頭，便似一次重生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