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浩天 胡夏瀅
(湖南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長沙 410006)
自2002年首播以來,《感動中國》給國民帶來了眾多精神領袖。然而,隨著傳播生態和受眾群體的變化,《感動中國》的震撼力與影響力已經明顯減弱。在這種情況下,繼續稱贊《感動中國》的意識傳播效果已經沒有太大意義。拋開受眾所有的爭議,一檔電視欄目之所以成功,絕不僅僅是站在意識形態的制高點,它更需要擁有完整的敘事結構和獨特的敘事策略,這些才是電視節目的核心,也是吸引受眾的關鍵所在。因此,本文試圖將《感動中國》置于敘事視閾中,以全新的角度解析《感動中國》典型人物報道策略,探索其敘事成功之道,進而針對《感動中國》的困境提出解決方案。
自2002年創辦以來,《感動中國》以推選年度最感人至深的人物及事件為主要內容,以完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為己任。它不僅是中央電視臺的品牌欄目,更是具有社會影響力的媒介事件。更重要的是,《感動中國》改變了傳統典型人物的塑造方式,探索出一條新聞傳播與媒介儀式相結合的新型傳播模式。
《感動中國》中那光鮮的舞臺布景、講究的燈光設計、恢宏的背景音樂加上催人淚下的主持與解說,與其說它是一檔電視欄目,不如說這是一場盛大的晚會,而每一位觀眾都已經加入到那“加冕”的儀式中。因為《感動中國》完全符合媒介儀式的一般特征:第一,媒介儀式一般經過事先組織、策劃,強調的是秩序性;第二,依托重大的新聞事件、事件本身具有重要的新聞價值、儀式現場十分隆重;第三,通過電視直播的播放渠道大范圍公布于眾;第四,具備儀式的一般特征、具有象征性、表演性及重復性,通過象征符號的傳遞來維持某種秩序或者傳遞某種價值觀。主持人介紹、短片播放、現場采訪、解說頒獎詞等一系列儀式為《感動中國》最后的頒獎提供了觀眾參與的基礎,也為獲獎者“感動”故事的敘述提供了充足的時間和充分的情感鋪墊。
在《感動中國》欄目里,核心事件就是給做出突出貢獻的個人加冕,讓他們由默默無聞的個體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而主要傳播方式首先在于用平民化的媒體視線聚焦于“草根英雄”。正如巴赫金曾在其著名的狂歡理論中提道:“狂歡節上主要的儀式,是笑謔地給狂歡國王加冕和隨后脫冕。”這一儀式以各種不同的形式,出現在狂歡式的所有慶典中。例如,2013年感動中國的“油菜花父子”沈克泉與沈昌建。35年來沒有主業收入只為等到油菜花開,徹底解決村民吃油難的問題。一開始,鄉親們嘲笑他“泥腿子想當科學家”。直到到了上世紀80年代,沈克泉培育出了優質油菜種,才逐漸得到了鄉親們的認可;2014年感動人物格桑德吉,大學畢業后放棄留在大城市而是來到了自然災害嚴重的“門巴族”,讓孩子們有學上,而她自己卻只能一年回拉薩見一次女兒。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經過量化分析我們可以知道,《感動中國》欄目近六年來評選出的人物,有接近半數為普通群眾,他們或工作于艱苦的山崗,或執著于骯臟的農田。這樣的人物相較于科學家、政治領袖、宇航員等精英階層更能貼近大眾,觀眾在收看之余其自我價值也得到了極大的關注。
在《感動中國》頒獎的過程中,許多“草根英雄”完成了“加冕”的儀式,獲得了全國人民的贊揚與認可。而中央電視臺作為主流媒體在這一過程中也完成了“脫冕”的儀式,力圖以親民的態度實現媒體的輿論導向功能。例如,從《感動中國》欄目的定位和流程中不難發現,這檔欄目采取的是“央視主辦、媒體聯動、群眾參與”的傳播策略。中央電視臺不再是新聞報道中的一枝獨秀,而是以自身為依托,積極主動地與全國各地、各媒體合作,成立“全國感動聯盟”,并充分利用傳統媒體與新媒體的傳播優勢,發動群眾廣泛參與,以達到擴大社會影響力,加強社會核心價值體系的目的。中央電視臺完成了“脫冕”,但一時間全國各地開展了“感動福建”、“感動重慶”、“感動甘肅”等評選活動。這些活動的開展不僅使《感動中國》的評選活動最大程度地深入到了群眾之中,增強了活動的廣泛性和權威性,而且在全國掀起了一場以“感動”為主題的弘揚民族精神的教育熱潮,擴大了活動的社會影響。一如丹尼斯·K·姆貝延用巴卡拉克和巴拉茲的權力理論,點出了“權力在愈不被人注意時,使用愈有效果”的這一被多次證明言之有理的事實。《感動中國》摒棄了過去單一的英雄主義式的正面宣傳,但平民英雄卻為主流媒介提供了更廣泛的受眾基礎。而儀式化的敘事方式不僅樹立了典型人物,更讓國家符號和國家話語更自然地出現。
《感動中國》以“再現”的方式講述人物背后的故事,感動了千家萬戶。用專業術語來說,蘊涵著傷感美學的敘事方式可以被稱作“悲情敘事”。黃旭華為了中國的核潛艇事業和家人關系淡化,父親臨終前都不知道他所從事的職業;姚厚芝,為了給兒女留學費,患有絕癥的她花了三年時間繡出《清明上河圖》;段愛平,為給全村人謀福利,沒有陪伴在患有肝癌的老伴身邊,就連自己查出患有淋巴癌后任然堅守崗位……凡此種種,《感動中國》通過回顧和渲染典型人物的悲慘遭遇,來反襯其犧牲奉獻的高貴品質。社會轉型期下的中國,面臨著多元文化和價值觀的沖擊,千年流傳的傳統道德品質遭到了沖擊。而《感動中國》中的悲情故事,恰如其分地契合了觀眾潛意識中的苦悶,以哀其不幸的方式戳中觀眾“淚點”。觀眾一方面會跟隨欄目中的典型人物一起感傷,另一方面也使觀眾以旁觀者的姿態更加珍惜擁有,并讓觀眾在感動之余萌生效仿與敬畏之心。這也是觀眾總是容易被悲劇性人物吸引的原因,它使得悲情敘事具有獨特的魅力。
其實,這些讓人唏噓不已的感動人物及其事跡,或明或暗的在傳遞著某種意義。從專業的角度講,他們是在構建一些話語,并通過話語來傳遞某些意義和價值。央視作為主流媒體,它所建構的話語自然是國家的話語,所要傳遞的就是主流價值觀。通過探究可知,首先,《感動中國》傳遞的是“模范人物代表”的話語,國家采用如此宏大的儀式對感動人物進行表彰,也是國家通過電視欄目告訴人民國家需要什么樣的人,怎樣的人能得到國家褒獎與人民的贊許。
其次,是“傳統倫理道德”的話語。前文提到,社會轉型期的中國愈發的開放與多元,西方物質文化沖擊著我國傳統道德觀念。《感動中國》欄目從最基本的倫理關系出發,極力表彰那些堅守傳統美德的人物。如2012年感動人物陳斌強,五年來背著生活不能自理的母親上下班,全天候照顧母親的生活。2011年感動人物孟佩杰,八歲開始侍奉癱瘓養母,至評獎已有十二載……他們并不是國家的精英也并非國之棟梁,但是他們堅持著孔孟儒家的傳統倫理,這些美德是國家的靈魂與根本。所以,他們仍然是《感動中國》需要標榜的對象,也值得全國人民稱頌。這也可看出《感動中國》所推崇的“家國同構”話語,既弘揚英雄人物為國犧牲的偉大情懷,同時也贊許了家庭倫理情感。
作為定位于精神弘揚和意識形態引導的《感動中國》,它所期許的傳播效果,自然是獲得受眾的推崇與效仿,以達到社會安定、民族團結的媒介作用。然而在媒介多元化、經濟全球化的今天,受眾不再是單向度接受信息的“受體”,而是擁有自我選擇權且具有明顯差異性的個體。因此,受眾完全可能用超出媒體預期的方式來理解節目文本。另一方面,在《感動中國》走過的十余年里,中國社會發生了巨大變化,媒介環境也隨之改變。首先,全球化的時代趨勢已經是不容質疑的事實。正如吉登斯所言:“經濟全球化是真實的,這與過去的類似進程不同,不管它的批評者如何評價,它都越來越難以抗拒。”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全球化決不僅僅是單純的經濟全球化,它也帶來了對政治、文化的影響。中國社會與國際接軌日益密切,各種域外文化涌入中國,對中國的傳統文化造成了沖擊并產生了融合。其次,“80后”“90后”進入了青年階段,《感動中國》欄目的受眾也悄然發生了變化。每個年代出生的人都具有差異性,特別是改革開放后出生的“80后”“90后”特點更是鮮明。然而《感動中國》的評選機制和標準并未針對這樣的環境變化進行改變,而是延用傳統準則,僅僅只是在“推委”篩選的過程中根據實際情況進行有彈性的選擇。評選機制與標準自然需要由主流價值觀來決定,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也必須與時俱進,創造出與時代和個人相符的評選標準,才能實現讓更多的受眾接受、認可并成為踐行主體的目的。
面對暗潮洶涌的質疑與評價,《感動中國》必須根據自身敘事特征再次創新,積極完成價值觀的傳遞。
《感動中國》欄目被中央電視臺設定為“中國人民的年度精神史詩”,它將存在且長期存在來協助主導觀點和信仰的維系。然而,欄目所面臨的問題不可以忽視,欄目必須要對內容與結構進行調整以適應傳播生態的改變。畢竟,民族精神不能僅僅只靠悲情來雕琢塑造,欄目應該對如何擴大受眾受感染度以及增強認同感兩方面進行積極的探索,以保障受眾能完整地形成“感動—共鳴—模仿”的解讀方式,從而接受主流意識形態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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